遺落的愛情故事 第九章
    在嚴瀚雲的照料下,筱崎恢復得很快。兩天後,她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除了病後的虛弱外,身體沒有什麼不適的,頭也不再暈眩了。生病的這段期間,她彷怫回到少女時那種備受呵護的嬌寵,那段她一直試圖忽略以致幾乎快遺忘的幸福生活。  

    並不是五年之中,呂秋桂對她的驕寵不及父親,只不過是,溫室早已破碎,她希望自己能經得起玻璃外的陽光及強風,多少會抗拒及阻擋這份關愛。這也是她一直不肯搬去與呂秋桂同住的原因,害怕自己又會成為那朵必須依附溫室而生的花朵。  

    這幾天,每當她注視小安,她便會有一股欣慰,感激及愧疚之感。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否正確,但至目前看來,對小安是絕對有利的。適當且正確的運動讓他小臉較從前紅潤,身體也比從前壯碩。  

    筱崎還發現,自己偶爾會不經意的嫉妒這對父子。  

    氣小安不再像從前一般,有什麼問題都會問她,反而是繞著嚴瀚雲的身邊團團轉,問了一大堆奇怪又好笑的問題,而出乎意料的,嚴瀚雲不單是回答他那稀奇古怪的問題,還會適時啟發他其他的問題。也難怪小安會對他崇拜到了極點。有時,還會模仿瀚雲的一些行逕與口吻。筱崎知道,從今以後,兒子的生命中有一部分是她無法闖人的。對一個與兒子相處四年的母親而言,心理上,難免會有些嫉妒。  

    對於兒子的嫉妒,來自嚴瀚雲那禮貌而拘謹的態度。  

    其實她心理也知道,兩人之間橫互著一股難以抵抗的吸引力,每當他接近自己時,她就會心跳加速,呼吸紊亂。嚴瀚雲也擺明一副對她身體也有興趣的樣子。筱崎不懂他那麼討厭她,為什麼還對自己的身體很有興趣。  

    因為你曾是他的女人,而他想印證自己是否魅力依舊,她替自己找了一個合理卻又令她心疼的理由。  

    因此,每當那股危險的誘惑力在兩人之間瀰漫時,她便會盡力逃避與閃爍,結果,她大概成功的打擊到他對自己魅力的自信,對她的態度越來越客套。  

    她甩了甩頭,不願多想。  

    他遲早要走的,遲早這份惆悵惑會消失的,五年來,你不也這麼過嗎??  

    她咬了咬嘴唇,將思緒拉回自己的手上,有些好笑的看著自己的右手以及手中的那把菜刀。  

    你在如此不專心,小安的野餐盒中,除了三明治外,定要多根手指頭了。她在心中解嘲的想。  

    連日的相處,兩人幾乎玩遍了居家附近,現在,筱崎的身體已經康復得差不多了。昨晚,嚴瀚雲便提議今天要帶小安去小溪邊捉蝦,以償他多日來的宿願。小安簡直比獲得代表乖寶寶的小企鵝卡片還興奮。每隔十分鐘便要闖進她房裡一次,攬著她的脖子,興奮的報告。還不時用頑皮的口吻道:「媽媽不要難過,等病好了,小安才帶你去。」  

    那樣子活像他才是個大人,正在安撫鬧情緒的她。  

    筱崎好笑的看著他,童心大起,用孩子的口吻乞憐:「媽媽也要去啦!好不好?」  

    「不行,」小安斷然道,「誰教你要生病。」  

    「我又不是故意的。」  

    「媽媽不是乖媽媽喔!」  

    想到此,筱崎不禁輕笑出聲,小安這堅定且不為所動的個性不知是得自誰。  

    「什麼事那麼好笑?」廚房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但他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不僅打斷了筱崎的思緒,也差點沒把自己的手指當三明治的餡了。  

    「你嚇了我一跳。」發覺這句話嗔怒的成分比較重後,她趕忙改口,「沒什麼。」語氣又顯得僵硬。  

    筱崎不敢回過頭,但她敢發誓,此時他臉上一定堆滿了嘲弄的笑意。  

    「是不是你偷偷的在三明治裡放了瀉藥。」  

    「我只不過放了一包胃藥而已。」  

    「真令我失望呀!」他嘖嘖道,「你的手藝顯然沒怎麼進步嘛,我真懷疑,你這個家怎麼到現在還沒著火?」  

    可惡!她在心裡咒罵。臉頰因他的取笑而緋紅。  

    「因為我煮飯時總不忘帶滅火器。」  

    「是煮飯嗎?我看是『燒飯』吧!」  

    筱崎不語,用力的切麵包,少長卻有一絲甜甜的滿足感。原來,五年前相識的情形,他還記得一清二楚呀!「你的病才剛好,實在不應該到廚房來的。」譏嘲消失了,他的聲音竟吐著憐惜與不忍。他的聲音,真實的在耳邊。  

    「我覺得好多了。」她的血液因他那男性的氣息奔流,心跳不自覺的加速。她知道,他就站在自己身後。  

    「但你卻在顫抖。」  

    「嚴瀚雲你——」她放下手中的菜刀,回過身,所有的話卻迅速凍結在喉嚨。她知道自己上當了,嚴瀚雲眼中閃著一抹得意且成功的笑容。  

    「你終於轉頭了。」他像個孩子似地笑著。  

    筱崎原本築起的堤防,快融化在這個無心機的笑容中。  

    他們站得如此靠近,一回身,他那結實的大腿便緊挨著她的。這危險的碰觸使她雙腳發軟,呼吸加劇,而這個無心機的笑容,更化去了她腦中所有的思考能力。她往後退了一步,讓自己的臀部緊貼著流理台,卻可以從大腿上感覺到他那殘存的熱力。  

    筱崎雙頰暈紅,艱澀的吞了口唾沫。  

    「你不是在陪小安玩嗎?」  

    「我是來倒水喝的。」他咕噥道。  

    天殺的,他本來也只不過是想倒杯水喝而已。此際卻迥然不同了。過去幾天,他一直壓抑自己的感情,他不希望再為這個憐人的小東西帶來傷害,現在,她那份嬌羞更是令他無法思考,他要她,而她也要他,他只知道這一點,下意識的踏前一步,身體又緊貼著她的。  

    筱崎只覺得心臟快跳出喉嚨了,嘴唇發乾,她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卻不知這動作有著無比的誘惑。他的眼神變深了,兩團溫柔的慾火在眼底閃動著,映著前所未有的柔情。一時之間,她頭昏了,彷彿又墜入五年前那遙望無際的黑暗中,逃不掉,也不想逃了。「水——還沒燒好。」她用著不像她的聲音,嘶啞地道,企圖做最後一個無力的掙扎,「餐桌上有冷開水。」  

    「嗯!」他的雙手環上她的腰際。「你要我,是不是!」他的聲音柔得像一陣春風,令人想徜游其間。  

    一陣熱浪席捲她的全身,幾乎將理智淹沒。他輕輕拂來的鼻息,讓她墜入一片虛幻的雲彩當中。  

    一個吻罷了,何況,自己不也是一再期待著,幻想著,從再見他的那一剎那開始,她就知道,不管她怎麼抗拒,她都否認不了她要他的事實。  

    「爐火——」她的話還未說完,他的頭已經低下來了。他的嘴覆上她的,深入且探索的吻著她。一隻手搜尋著她身後右側的瓦斯開關,將它關掉。  

    這是一個負氣且飢渴的吻,卻將筱崎帶人一個昏眩且飄遙的世界,喚起五年前未曾現的渴望及激情。  

    筱崎從不知道,自己竟會如此熱情的反應他的吻,毫無保留的將自己傳送給那個男人。她被自己的反應嚇著,伸手推開那宛如石牆的胸膛。  

    察覺到她的驚駭,他的手臂加重了,嘴唇輕柔的撫平她的害怕,卻也喚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慾望。  

    兩人的呼吸變得急促,渴求的吻著對方。他的手也大膽且輕柔的在她身上撫觸。  

    筱崎的全身發熱,血液彷彿要從血管中迸出來似的。她真的不懂自己了,即使是五年前的初夜,她也沒有這麼激烈的反應,她呻吟了一聲,讓嶄新的自己從土壤中掙出,盛開成一朵誘人的花朵,讓那熊熊情人,將自己燃燒成灰燼。  

    嚴瀚雲的唇,移至了她頭上,鼻尖,耳垂及雙頰,在那留下許多烙印後,又回到了她的唇上。  

    「你們在做什麼?」小安突然送出的聲音,使兩人猛然分開,像做錯事的小孩似的,困窘的看著他。小安則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的著他們,眼底寫滿了詢問。  

    筱崎努力的控制那不平穩的呼吸,臉孔發熱,雙頰紅酡。狼狽不堪的撫平凌亂的衣衫、混沌的腦袋,還停留在方纔的激情之中,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對小安解釋這一幕,只有尷尬的看著他。  

    嚴瀚雲很快的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臉上也如往日般平穩,絲毫沒有半點困窘之意。他很快的越過廚房,走到門口,彎著身子,溫柔地道:「叔叔在親你媽媽。」  

    他坦白的口吻令筱崎倒抽一口氣,不知如何解釋。  

    「是不是因為媽媽乖乖的吃藥?叔叔獎勵她?」  

    「聰明的小鬼。」他輕撫他的頭,「你進來有什麼事嗎?」  

    「我們什麼時候去捉蝦蝦呀!」  

    「現在就走好不好?」  

    「好棒呀!」  

    「小安,」筱崎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轉身拿起野餐盒,「喏!拿去,裡面有小安最喜歡吃的三明治。」  

    小安跑到她跟前,接過野餐盒,小手環上她的頸窩,在她臉頰上各親一下。  

    「謝謝媽媽。」說完,便放開了她,拉著嚴瀚雲往外跑。  

    筱崎呆立在流理台邊,側身看了一眼那還未燒開的開水,如果此時將那茶壺放到她額頭上,不需一分鐘,水壺的水一定馬上沸騰。她的身子好燙唷!那激情的溫熱,竟如此不願散去,停駐在此。  

    「我們要出發了。」嚴瀚雲不知何時回到她身邊。  

    她抬起頭,一顆心瞬間掉至谷底,冷漠的神情早已取代了那原有的溫柔。  

    怎麼了,你還希冀什麼?那只不過是一個吻罷了,一個出自生理慾望的吻,你還奢求什麼?你還盼望什麼?  

    「你的病才剛好,別讓自己太累了,早點回床上休息吧!」  

    休息!呵,他冷峻的關懷為什麼聽起來如此剌耳?  

    「我的病不勞您費心了,嚴先生。」她在最後一秒鐘找到了自己的舌頭,挺直背脊,冷冷的下逐客令,「我能照顧自己和小安的,請在日落前帶他回來,麻煩你了。」她僵直的走回房間,在鎖上門的剎那,淚水涔涔而下。  

    她永遠不知道,嚴瀚雲將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手指也因緊握而嵌入肉裡。他沒追她,也從不知自己竟會落淚,他多希望能追她而去,抱著她訴說自己的愛意,化去她心中的怨慰,但他沒有,他只能在這暗自垂淚。  

    不管怎樣,他已經欠了筱崎一輩子了,他不能再虧負靜婷了。他悲涼地笑一笑,多希望當年歐偉綸在家,多希望自己沒遇上她,這樣,她的臉上應該還掛著那平凡卻魅力無窮的笑容,而不是這種怨慰,惱恨的眼神。  

    他抹去自己的淚,不時的看了看四周。  

    看來,他真的待太久了。  

    ☆        ☆        ☆  

    筱崎不知道自己在房間待了多久,也不曉得究竟淌了多少淚。她的雙眼因哭泣而疼痛,一顆心也疼得無法碰觸。  

    多愚昧呀!早該過了作夢年齡的她,竟然會因與初戀情人再相遇,而存著一絲幻想,而這夢如此的易碎,她才傷得如此之重,這是你最後一次為此而流淚了。她對自己道,不管怎麼,他永遠不可能愛上你的,你一定要認清這個事實,別再做那些不切合實際的夢了。  

    她像遊魂一般的飄進廚房,替自己勉強的塞了一些食物,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憔悴、易碎,讓自己有足夠的體力去應付他那無心機,但對她而言,卻是無比殘酷的溫柔;讓自己有足夠的能力縫補這顆在這溫柔下容易迷失、破碎的心。  

    傷害往往是無意間造成的,但她絕不讓他知道,自己的傷口有多深。  

    門鈴的響聲像利劍般地直刺她心底。  

    下一刻,她宛如一隻受到驚嚇的免子,舉步便逃,只希望能躲得遠遠的。踏了兩步,筱崎便對自己的反應過度及驚惶失措的動作搖了搖頭。  

    連續且不曾間歇的門鈴聲不斷傳來,傾吐了門外撳鈴者的不耐。筱崎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挺胸,拉直背桿。讓自己看來夠正常,才緩緩越過客廳,拉開大門。  

    一開門,她先是呆了一下,驚喜很快的接踵而至。  

    天,此時她真的需要一個知道一切,且能給予她一些精神與力量的朋友了。  

    「詠傑,你怎麼能夠回來?」筱崎驚嚷,沒注意到詠傑凝重且憤怒的神情。「你前幾天不是才休過假,怎麼這會兒又休假了?」  

    詠傑沒有回答她的疑問。他只是忿忿的越過她,直直地走進屋內,粗魯的打開每一扇房門,檢查似地察看。  

    「你在做什麼?」筱崎斥道。  

    「他在這裡,你讓他住在這。」他冷冷的道。  

    「詠傑,你在說什麼?」筱崎察覺到那絲不對勁,不由得害怕起來,一股打從心底的害怕。今天的詠傑出奇的不對勁,眼中沒有往昔的溫柔及不在乎,昔日寫滿關懷及偶爾有點小小陰鬱的雙眸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這對像野獸般濃熾的攻擊火簇,不住在他眼眸中閃動。原來,一個溫柔的人,也可以變得這麼可怕。筱崎發覺,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的輕顫起來。  

    「我說他在這,對不對。」  

    「詠傑,你到底怎麼回事?」筱崎的聲音有著控制不住的顫抖。這個一向溫柔的人究竟怎麼了?  

    詠傑並沒有回答,只是猝然的捉住筱崎的手腕,吼道:「別迴避我的問題,回答我呀!」  

    「詠傑,」她掙不開他的手,「你弄痛我了。」  

    他並沒有因此而放手,反而因筱崎的掙扎而加重了手指的力量,喃喃道:「你讓他住在這,你竟然讓嚴瀚雲住在這?」  

    「他是住在這,可是那是因為——」  

    「他已經快要結婚了,你還讓他住這。他只是像五年前一般玩弄你的感情而已,他根本不愛你,你——」  

    「我知道的再清楚不過了,你不用一再強調,」這個事實令她心碎,防禦的大吼。「他住在這,不過是因我發燒昏倒,他正好經過,救了我,也順便照顧需要人家照顧的小安,如此而已。」  

    「我媽可以照顧小安,輪不到他。」他嘲諷的道,「你愛他,所以你想利用小安,賴上他,看來,他也知道自己才是小安的父親吧!」  

    筱崎氣得臉色慘白,難怪有人說:「當你愛上一個人時,傷害便已經產生了」。  

    原來「愛」「恨」之間的分線是如此的無法用眼睛辨視。  

    「那不干你的事,」筱崎狠狠的抽回自己的手,顧不得手腕上明顯的指痕,「如果你只是要跟我確定這件事,你可以走了,恕我不送,只不過請你記得,下次出門前,順便把理智一起帶出來,不要把它擱在櫃子裡。」  

    「筱崎,」他的臉上多了點歉疚,「我愛你呀!你知道嗎,當我一知道你讓他住在你的屋子時,我真的嫉妒的快要瘋了,差點將一個病患送上西天。為了你,我還謊稱,老媽突然昏倒了,我得趕緊回來看個究竟。我不是故意講那些話傷你害的,我真的氣瘋了。」  

    筱崎撇過頭,不忍看他那副受傷的表情。感情的傷她有受過,她瞭解其中的痛楚;妒火焚燒的滋味,她也嘗過,感受過其中的酸苦。  

    「我不怪你,你走吧!」她道。  

    「不,」詠傑突然爆發了。重重地將她拉入懷裡,狂亂粗暴且佔有的搜尋她的唇。筱崎驚惶且掙扎的想躲開他的唇,脫離他的懷抱,卻躲不掉,也掙不開。  

    啪!詠傑驚愕地鬆開手,受傷、悲痛且不能置信的凝視她。  

    「出去!」筱崎因剛才的掙扎而喘息,「馬上給我出去,否則我們之間的友誼,從此一刀兩斷。」  

    「筱崎,對不起,我——」  

    「你要我叫警察嗎?」  

    「該死!」他重重的捶了沙發一拳,「該死,」又一拳,「該死。」再一拳……  

    筱崎歎了口氣,捉住他的手,惻隱的道:「你這是何苦呢!」  

    詠傑反手握住她,悲淒、乞憐地道:「我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筱崎疲倦的閉上眼睛,歎息道:「我以為你早知道答案了。」  

    「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他苦笑。「我不斷的告訴自己,你只是怕被別人指責為不貞,丈夫死後沒多久,就接受了表弟的感情,所以你才會一直逃避我,甚至還告訴我你還愛著嚴瀚雲。」  

    「詠傑——」  

    「別說了,不是你的錯,你的答案一直那麼明顯。」  

    筱崎只能祈禱,祈禱他能遇上一個值得他愛一生一世的女孩。除此之外,她再也不能為他做什麼了。  

    「告訴我,」他突然抬起頭,「我哪裡比不上他。」  

    「詠傑,你有許多他不及的地方,正如他也有許多你不及的地方。你們各自擁有獨特的特質,我從沒想過要將你們兩人放在天平上來秤,藉以肯定你們的價值。那是不公平的,你們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呀!」  

    「我喜歡你,但,他卻叫我死心塌地的付出一切。我也曾希望我能愛上你,這樣,日子會簡單且單純多了。可是,偏偏我不能,我就是無法將已付出的感情收回,轉交給另一個人。自己所殘存的感情,又只剩下朋友兄妹父母之情,所以,除了友情外,我不能再給你什麼了。」  

    「為什麼不讓我早點遇見你。」  

    「那不見得會有什麼轉機的,」她搖頭道,「如果我在和他相識前認識你,只會傷你更深。那時的我,不像現在這麼堅強,你不見得會喜歡我。就算我們彼此之間,真的有可能成為情侶,我也會因他而離開你。  

    「詠傑,我愛他,並不是因為他是我的初戀,我第一且唯一的男人,而是他是我最重要的人。對我而言,他早已溶入我的靈魂、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一部分了。不管何時、何事相遇,我都會愛上他的,這是既定的命運,半點都由不得人。」  

    「我從沒見過你這麼堅定。」  

    「也許是因為再見到他的緣故吧!」她淡淡一笑。  

    「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小安的事,難道你就這樣看著他回到他未婚妻的身邊嗎?說不定,為了小安,他會留在你們母子身邊。」  

    「那沒什麼意義,我要的不是一個心在遠處,人在身邊的愛情。也許,偶爾我會嫉妒、怨恨,也會因過往而傷心。可是,那種情緒畢竟是短暫的,我擁有甜美的回憶及小安,不是嗎?人的回憶是很奇怪的,它可以把一切酸苦的記憶慢慢消化殆盡,留下那些令人心醉的甜美。看著小安的成長,我也可以享受到一份屬於母親的幸福感。」  

    詠傑望著她那雙星星般閃亮的眼睛,突然覺得眼前的她,好陌生、好疏遠,自己怎麼樣也捉不住了。  

    「他可是個生在福中卻不知惜福的呆子。」詠傑挫敗的歎口氣,悲涼的道,「他永不知道,自己錯失了什麼。不知道珍惜你,是他這輩子最蠢的決定了。」  

    「詠傑,別這樣。」他痛苦的表情令她不忍。  

    「我不甘心,不管怎樣,我還是不甘心!」他哽聲道,兩滴清淚從眼眶中落下。  

    筱崎心疼的將他攬入懷中,像撫慰受傷小孩似的輕拍他。  

    「一定有更適合你的女孩正等著你去發掘,一定有更深刻的感情等著你去開墾,你不該將時間浪費在傷心及自怨自艾上。」她只希望,詠傑未來的路能平順一點。畢竟,愛、恨、喜、憂,這種感覺是並存且相對的。  

    「好親熱的畫面呀!」嚴瀚雲那譏嘲且略帶醋意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  

    筱崎倏地抬起頭,正好迎視到他那怒火閃動的雙眸,好像她犯了不可原諒的滔天大罪似地。小安則敏感的站在角落,一雙大眼睛不安的在三個大人身上飄來飄去。  

    「顯然你也知道,自己回來的不是時候。」詠傑困窘、不甘、怨恨的反擊。  

    這傢伙是什麼東西?嚴瀚雲怒火更旺。  

    他知道他傷了筱崎,也知道自己實在沒資格生氣,筱崎也有百分之百的自由與他在一起,可是——  

    一看到筱崎和他在一起的親膩狀,無名的妒火由小腹中升起,瞬間燒盡了他的理智和冷靜,他不假思索地道:「現在還不到放映兒童不宜的影片的時間。」  

    「我們通常都是在此時播放的,如果你沒心情欣賞,晚上我們可以免費替你加演一場,保證有超水準的演出。」  

    嚴瀚雲臉神變得鐵青,眼光銳寒,顯然正努力的控制自己殺人的衝動。  

    「別忘了,還有一個未成年的小孩。」  

    詠傑下意識的瑟縮一下,他從不知道一個人可以這麼可怕,聲音可以這樣吐著威脅,這樣令人心顫。  

    「不然——」詠傑發覺自己的聲音尖銳的像受驚的女子,「不然,我們要你這個保母做什麼?就是要讓我們有機可乘呀!」  

    「意思是說,我沒做好我的職責。」嚴瀚雲的聲音冷得不能再冷了。  

    「是呀,你應——」  

    「夠了!」筱崎忍不住大吼,身子也因憤怒而顫抖。  

    這兩個大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全然不當她存在似地。這樣針鋒相對,卻沒有一個人考慮到她的感受。活像是兩個在搶一根棒棒糖的幼稚園小男生,不但幼稚得可以,簡直幼稚得可笑。  

    「你們吵夠了,鬧夠了沒有,如果沒有,請你們出去,這是我家,請別在這裡製造噪音。統統給我出去,聽到沒有,出——去——」  

    兩人被她突來的行逕嚇到,停止了爭吵,驚愕的看著她。  

    「請、你、們、出、去。」她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迸出。  

    「筱崎——」詠傑試圖表達歉意。  

    「出——去——」她用連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冰冷口吻道。「你們要吵、要罵、要打、要殺都沒關係,甚至要我借刀子給你們也沒問題,現在,請你們出去。」  

    兩個男人對望了一眼,有默契的走了出去。  

    筱崎衝上去將門鎖上,疲倦的回身凝望小安。小東西顯然被這情形嚇壞了,一張嘴忘了合上,眼裡則有著不敢落下的淚水。  

    「小安,」她張開雙臂,泣道,「對不起,嚇到你了。媽媽不是故意那麼大聲的。」  

    一經提醒,小安的眼淚落下,哭著奔進她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她抱緊了小安,連聲道。自己的淚水和小安的,合成一灘水,流向她的衣襟。  

    ☆        ☆        ☆  

    「惹龍惹虎,不能惹到凶女人。」嚴瀚雲若有所思地道。  

    「什麼?」  

    「一句台灣諺語。」  

    「有道理,」詠傑抬頭凝視屋內透出的那盞光芒,心有餘悸地道,「認識她五年,我從沒見她那麼生氣,那麼凶過,剛剛她的眼神,活像要將我們剝皮活煮似的。」  

    「不能怪她,她是傷心透頂了。」嚴瀚雲也凝望著那盞燈,「剛剛我們的確太幼稚,只顧自己在旁爭風吃醋,全然沒將她放在眼裡,好像她是一個沒感情,沒知覺的木偶人,誰贏了,誰就可以搬走。」  

    「所以我們現在活像兩個遲歸而被鎖在門外的大男孩,瞪著屋子發呆,希望母親能早點消氣。」  

    嚴瀚雲沒想到自己會笑出來。  

    「你想,咱們的『母親』會不會讓我們進去吃晚餐?」  

    「我懷疑今天桌上會有叫『晚餐』的東西出現。」  

    男人之間的友誼,實在是很奇怪的。  

    「我很抱歉,」嚴瀚雲伸出了手,誠摯地道:「不管怎樣,我實在沒資格生氣,我表現得很沒風度。」  

    「哪裡,」詠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表現的很不成熟,不是嗎?」他伸手握住他。  

    「她——」嚴瀚雲咬緊嘴唇,彷若作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她拜託你了,答應我,好好照顧她。」  

    詠傑彷彿看異星怪物似地瞅著他。  

    「你愛她,不是嗎?」  

    「所以,這是一個很艱難的決定,」他淒涼的笑了笑,「畢竟,我是個自私的男人,我實在無法看著自己所愛的女人投入別人的懷抱。」  

    「那你——」  

    「我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能夠過得無憂,而你,能給她,不是嗎?而我——」他搖了搖頭深情的望了望屋子,蒼白且淒涼的苦笑,「我除了帶給她傷心外,什麼都不能給她。五年前如此,五年後亦如此。每次,我總像個劊子手似,不斷的傷害她,令她落淚,令她心傷。她之所以會恨我,不是沒有原因的。」  

    詠傑咬了咬嘴唇,他終於知道,為什麼筱崎會那麼喜歡、那麼深愛嚴瀚雲了,畢竟,有些事,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就像現在,他只能對他們感到愧疚,卻怎麼也不會對他說筱崎真正的心意。  

    「就算我答應,她也未必肯接受。」他酸酸地道。  

    「你的表哥一定是個很不錯的人。」  

    「表哥?」他不解地瞧他一眼。旋即從他那雙嫉妒的眼神中得到答案。哈!他以為……哎!這傢伙實在是——  

    「其實你自己也應該知道,筱崎雖然愛表哥,卻從不恨你,」他偷偷的畫十宇架,沒辦法呀!他可不想扮演一個失戀的愛神。「你為什麼要替自己找罪惡感。」  

    「如果不這樣,我會不顧一切的求她原諒我,我會離不開她,可是,」他勉強笑道,「我有我的責任。」  

    「你愛你的未婚妻嗎?」  

    「談不上愛,但我們一直相處得很好,很多事情便這麼順理成章的下來了。她是個很獨立能幹的人,我們在某方面滿像的,也許是因為害怕黑夜的孤寂吧,我們結婚的目的,好像就是為了找個伴,驅走自己的害怕。聽起來好像是一個很悲慘的婚姻,其實也不一定,畢竟我們在精神上是相惜相憐的,所以,我絕不能背棄她。」  

    「那筱崎怎麼辦?」  

    「她有你呀!」嚴瀚雲不願多談的伸手撳了門鈴,門很快就打開了,筱崎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出現在門後。  

    是該離去的時候了,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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