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小安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卻又直透她心底。
筱崎拂開那些宛如昨日才發生的過往回憶,尋聲而望,只見小安正噙著淚水,乞憐的盯著她。她只覺得心裡一痛,伸手緊緊的抱住他。淚水在眼眶打轉。
「媽媽,對不起。」小安哽咽的道,「小安以後一定會乖乖聽話,做個乖小孩的。」
「你剛剛沒聽話嗎?還是又摔壞東西了?」筱崎茫燃不解的問,不知在她魂不守舍的時間內,小安做了什麼。
「小安不乖。」小東西誠實的回答,「不肯好好的待在姑婆家,摔壞了詠傑叔叔送我的玩具,不聽姑婆說故事,不吃周奶奶煮的飯,一直吵著要回來,媽媽,小安下次不敢了,你不要生氣,也不要不要小安,好不好!」
筱崎心疼的將他攬進懷裡,哽聲道:「媽媽沒有不要小安呀!」
天啊!瞧你做的好事。她苛責的想。
你一直沉溺於自己的痛苦中,卻忍略了小安那幼小易碎的心靈,忽視了對小安而言,你是他全部的世界。小安是那麼的依靠你,母子兩人是那麼的親近,今天,你這麼失魂落魄的,小安突然被你摒棄在外,小小的心靈難免會因不安而深恐你不要他了,你怎麼如此傷害這幼小的心?
可是——
我不是故意的呀!
上午,在她遇見嚴瀚雲後,所有的思緒、心情、甚至連自己的靈魂,都在瞬間沒入另一個時空中,消失殆盡。她彷拂剩下一具徒有人形的空殼,在詠傑的攙扶下,毫無知覺且機械化的回到屋子,身軀被送至沙發上,她便一直呆坐著,空茫的眼神,緊鎖著縹緲虛幻且遙不可及的時空。
詠傑諒解地將小安帶到呂秋佳那裡,留下一屋子的寧靜與孤寂,給亟需從這一切的一切中理出頭緒的她。
「媽媽真的沒有不要你。」她喃喃地重複,眼淚卻不可抑止的泛出眼眶。
「媽媽,你不要哭嘛!」
一時之間,她覺得自己好差勁,好差勁。
今天真是遭透了。
所有意料之外的事都有如潮水般地向她席捲而來。她所搭乘的,不過是一葉易碎的獨木舟,如何能在波濤洶湧的海上航行呢?眼看著週遭的浪聲愈來愈大,毫不客氣地朝她湧至,她實在不知如何躲避,只想丟棄手中的槳,任由浪潮將她吞下、淹沒,任由自己隨波逐流。
但——
她看了小安一眼。
你是多麼差勁的船長啊!只顧著與小舟共生死,卻忘了還得保護船上那些水手的安全,忘了必須讓他們安全獲救。
看來,詠傑說得對,小安需要一個父親。
不只是因為她是個差勁的母親,無法同時扮演「父親」與「母親」的角色,沒有父愛的小安,變得跟從前的她一樣,太過依賴,也太過小心翼翼了,深怕一個說錯話,自己便會惹人討厭。
何況,社會上及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一定有其固定的稱呼,每個稱呼也有其獨特的代表性及象徵意義,這種代表性及象徵意義,不是其他的稱呼可代替的。因此,不管他們給的關愛是否相等,「父親」與「叔叔」在人們心中總是個不等號。「父親」永遠比「叔叔」多了點權威與威嚴。而詠傑,應是最佳人選,可是——
為什麼?
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將她和嚴瀚雲之間的過往,當作一場春夢,隨著夏風而去。卻讓它夜夜襲擾夢中。
為什麼本該不再相遇的他,卻又鮮活的出現在她眼前,讓她結疤的傷口再度淌血,難以癒合?
為什麼她就是無法不要那麼理智,無法欺騙自己,無法接受身邊這個愛她、疼她、又願意替她療傷的真情呢?
為什麼?
突然之間,她開始喜歡五年前,那個還未遇上嚴瀚雲的歐筱崎了。敢許,天真的她,此刻會替自己與詠傑編織許多家庭美夢,不會為了此事而煩憂,飽受良心苛責。
偏偏她不是,偏偏她已經變了,偏偏她已經是五年後的那個歐筱崎,偏偏她早已從幻想中走出,偏偏——
她輕輕地拍了拍頭,企圖阻止那股欲裂的頭疼。
小安的小手正爬在她臉上拭去她的淚,哭著道:「媽媽——」小臉有著淚水。
「小安是男生怎麼能哭呢?這樣怎麼保護媽?」她伸手抽了一張面紙,輕輕地拭去他小臉上的淚水及鼻下的鼻涕,柔聲道:「媽媽從小就愛哭,外公還常常笑媽媽,說什麼天會下雨都是媽媽造成的。」
多年前的溪邊,她也曾對一個這麼說。
「為什麼?」
「因為傳說中,雨,是由一個仙女的淚所形成的。」
「那麼媽媽是仙女囉!」陽光迅速地攀爬上了那張原本愁雲慘淡的臉,趕走了停駐已久的烏雲。
她倒抽一口氣,甩甩頭,企圖甩出在腦海中浮現的那張臉,那張有著與小安同樣眼神,同樣神情的臉。
「媽媽,」小安因安心而察覺自己的生理需要:「我肚子好餓喔!可不可以先吃飯再洗澡?」
經過他聲音的牽引,筱崎抬頭看了窗外。
「天!」她驚呼。
窗外竟已是一片深色。
整個中午,整個下午,甚至整個星期日,她竟是呆坐在沙發上度過,她竟是在往事中度過,她竟讓時間如此的流逝而不自覺,她竟——
她搓了搓額頭,努力趕走那些惱人的煩愁。
「小安,對不起,媽媽馬上去煮飯,吃飯,吃飽了再幫你洗澡。」她站起身,誰知身體的重量一移至雙腳,全身上下的每根神經,抗議似地直衝腦門,剎那間她只覺得頭昏目眩而眼冒金星,雙腳一軟,又重重的跌回沙發中了。
她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小安睜大眼睛,驚嚷:「媽媽,你怎麼了?」
她按住額頭,閉上雙眼,連續作了好幾個深呼吸,希望能借此鎮住在腦袋中行軍的隊伍。
「沒事,只是坐太久了,突然站起來,腦袋缺氧。」她蒼白的安撫小安。祈禱櫃子裡那些阿斯匹靈,能降低這頭痛,讓她做完所有該做的事,畢竟現在不是病倒的好時機呀!如果她病倒了,小安怎麼辦?
事情總不會盡如人意。
也許是為了懲罰她五年來的罪行,不幸的事在今天紛杳而至。在她發現自己太小看那隊軍隊的力量時。整個世界已經開始旋轉,地板開始變得旋轉,小安的身影在她眼中模糊且眾多。他哭喊的聲音像掛在天際似的。
小安怎麼辦?
這個令她擔憂的想法還來不及浮上心頭,她便跌入一個無窮的黑暗之中,什麼都不知道了。
☆ ☆ ☆
被春夜籠罩的小鎮,有著幾許秋夜的涼爽。四周不時傳來的花草香,卻又吐露著春天的氣息。一輪新月在初春的天空中,散著那淡黃又近似乳白的光暈。少了夏蟲的音樂會,少了秋天的蕭索,少了冬天的寒風,春夜顯得靜謐且清新。
這裡,不似城市夜晚般地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稀疏的屋子中透出的燈光,在蒼穹且無盡的黑夜中,顯得格外的渺小且微不足道,卻又讓所有站在門口的人相信,屋內是溫馨且甜蜜的。
嚴瀚雲掏出了打火機,點燃了手中的香煙,卻又一口未抽地將它捻熄。歎了口氣,又重複同樣的動作。
五年了!
他將身體倚在車蓋上,盯著屋內那盞明燈。
在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五年中,人事變遷是如此之大。欣怡去年年底結了婚,婚姻生活美滿,不再提起那段青澀的戀情了。自己也即將在兩個星期後,與靜婷共組一個家庭,而她——
他迅速地抹去那股還來不及浮上心頭的酸意。
五年來,他和靜婷一直是對很和諧的夥伴,不只在工作上的默契,兩人對事物皆有相同的看法,因此,共組家庭對他們兩人而言,彷彿「吃稀飯不忘配醬菜,喝牛奶不忘吃麵包」,如此的自然而然。
因此,兩人都到了適婚年齡了,游董也急欲女兒出嫁,早點抱外孫。婚約,就這樣加諸在兩人身上。
對於這樣多少人欣羨的婚約,在他眼中,卻宛見一個像自己卻又不是自己的人,形式化的參加文定之宴,又公式化的籌備兩星期後的婚禮,就在他已經承受不了那些虛浮的恭賀後,他以工作為由,逃離了那裡,放自己好幾天的假期。
對靜婷,他實在沒什麼好挑剔的。她是那麼的聰慧,那麼的能幹。對事情的處理是那麼有條不紊,對他所需要的東西也能一一具備。能娶到這樣的賢內助,真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抬眼看著這棟屋子。不知道自己此時為什麼像個呆子似地站在這,他應該是在旅館舒舒服服地睡個覺,甚至是和朱慕衡討論一下工程,雖然這不是他該做的,或者是打個電話給靜婷——
反正不管是什麼,他就是不該在這發愣。
但——
那雙夾雜著驚惶、痛苦及恨意的眼眸出現在眼前。
他知道上午不該這麼苛刻地對她,可是如果不這樣,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舉動來,害怕自己會去承認那一直否認的心弦。
五年來,她的臉,她的笑,她的一切一切,不時的侵擾他,讓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工作。而她的消失,更令他深深的懊惱與自責,畢竟,她是無辜的。
他從未想過那個需要被寵、被呵護、什麼都不會的她,有一天竟當起媽媽來了。
她那可憐的丈夫一定很辛苦吧!
可憐?
他發覺自己一點也不同情那傢伙,反而相當的吃味,一想起筱崎被他擁入懷裡的樣子,他就恨不得殺了他。
你憑什麼生人家的氣?他可是她丈夫!
丈夫!
這兩個字令他不悅。
你還要怎樣!你忘了靜婷,忘了游董的大恩了呀!就算你都忘了,當年也是你自己玩弄人,拋棄人的!
但他還是拂不去心中那股苦澀。
多可笑呀!
此時,她在屋內與家人共享天倫之樂,而自己,像個世界飯的白癡似地,站在屋外,對著屋子癡癡而望。
他歎了口氣,沒有移動腳步的意思。
再歎口氣,勉為其難的抬起右腳,眷戀地看了屋子一眼。接著——
門「砰」的一聲打開了。
一個小男孩哭嚷地奔過他身邊。
嚴瀚雲直覺地攔住他。
「小孩子晚上不能亂跑。」
「媽——媽——會——死——掉——」小安口齒不清地道。
「什麼?」瀚雲皺著眉頭,不安的問。
「媽媽她——」小東西哭了起來,「她突然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了,我要去找姑婆還有叔叔來救她。」
嚴瀚雲沒心聽他說話,抱起小安,直往屋內沖。屋內,筱崎臉色蒼白的躺在地上,雙目緊閉,嘴唇毫無血色。
「放開我,」懷中的小安試圖掙脫他的手臂,「我要找人來救媽媽,不然媽媽會死掉掉的,放開我。」
「安靜點!」瀚雲鐵著臉吼道。
小安這輩子從沒有人對他這麼凶過,當場嚇得發不出聲音。一臉驚駭的看著他,淚水在眼眶打轉,沒敢滴下來。
他歎了口氣。哎!今天實在歎了太多氣了。
看到小安那張驚駭的臉,他又不自覺歎了口氣。
「對不起!」他愧疚地道。畢竟他實在沒理由對這個小傢伙那麼凶,也不該對他那麼凶,他只是關心筱崎呀!
「我很抱歉。」他又加了一句。
小安仍舊看著他,還未從驚嚇中回神。
該死!你明知道你生氣時,連一些素來鎮定的人都會驚惶失措,你還對一個小孩這麼凶。
他將小安放到地上,拍拍他的臉,輕聲地道:「媽媽不會死的?」
還說咧!自己還不是驚惶失措。
小安抹去那即將奪眶的淚水,怯怯地道:「真……的?」
「嗯,」瀚雲點點頭,「幫叔叔一個忙,告訴叔叔,媽媽的房間在哪裡,還有冰箱在哪裡。」
小安臉上有著戰士般的警戒神情。
哎!他實在不想再歎氣了,可是,誰叫他錯在先呢!
「你叫什麼名字!」
「小安!」
「好,小安,叔叔只是要救你媽媽,叔叔是筱——你媽媽過去的一個好朋友,早上我們見過面不是嗎?」
「媽媽的房間在那!」他提手比了比。
「你很了不起。」他給了他一個獎勵的笑容,俯身抱起昏睡中的筱崎。
天……
他伸手輕觸她的額頭。不知在這個小鎮中要到哪找醫生,抱著她那孱弱的身軀走進了她的臥房,將她放置在床上,祈禱不會轉成肺炎,接著,在小安的協助下,他在冰箱中找到一個冰枕,又在電話簿裡翻出醫師的電話。
他先將冰枕放在筱崎頭底下,吩咐小安看守母親,才緩緩的走出臥房,撥起紙條上的號碼,撥完才注意到,筱崎那該死的丈夫竟不在她身邊。
☆ ☆ ☆
「叔叔,媽媽真的不會死嗎?」小東西第六次發問。
「不會,我——」他停住口,不懂他為何這麼擔心,一般小孩對母親的生命不會這麼擔心,甚至該說是恐懼才對。他赫然發現,這個家的男主人,並不在這屋裡頭。
「你爸爸呢?」那個混帳死到哪裡去了?
「爸爸不在了。」
這句話令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爸爸去哪裡了。」
「天上!」
「爸爸是飛行員?」
「什麼是飛行員呀?」小安側著頭問。
「在天空開飛機的人。」一小時的相處下來,他已經發現他是個愛問問題的小東西。「媽媽沒說過哪!」他嘟著小嘴,臉上有未干的淚痕,「叔叔——」他的注意力被躺在床上的筱崎所吸引,只見筱崎輕輕的翻動身子,發出一個細小的呻吟聲。小安興奮的大叫,再也不理會那個未出口的問題,帶著淚水,直直往母親懷中奔去。
☆ ☆ ☆
再度睜開雙眼時,有好一會兒,四周看起來是空洞且茫然的。而後才發現,自己正躺在臥室的床褥中。
我怎麼會在這?
這是她第一個問題,接著,她發覺全身無力,彷彿累積多年的疲憊的好此時佔據她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經似的。
小安呢?
在她努力凝聚那潰散的思緒後,她驚覺。
「媽媽,你不要緊吧!」小東西有默契的在此時出現,小小的身體撲向她,臉上灑滿了令人心疼的淚。
「沒事!」她虛弱且勉強地朝他一笑,痛恨此時的無助感,她怎能在此時生病呢?這病怎麼來得如此之急,如此之快呀!早先發現不舒服時怎麼不先吞藥片!她怎麼如此大意,忽視那威力不小的頭痛,她……病了就是病了,再怎麼自責也沒用。她咬了咬下唇,可是,小安該怎麼辦?再把他交給姑媽,他一定又會鬧彆扭。
眼前,只有趕緊把病養好,其餘的事,再慢慢想吧!也許,小安會聽話的到姑媽家也說不定。
「我還以為媽媽會死掉!」小安在她懷裡撒嬌。
「對不起,嚇著你了。」她輕拍他的背,柔聲地安撫他。內心有一股疚然,小安今天實在是受了太多的刺激。「小安,媽媽怎麼會在這裡?」她感覺到頭底下的冰枕,「是小安幫媽媽用冰枕的嗎?」
「不是,」小安搖搖頭,轉過身向陰暗處看去,「是叔叔啦!叔叔抱媽媽進來,還替媽媽找醫生伯伯,醫生伯伯還替媽媽打針……」
在順著小安眼光看去的同時,她已震住了。
那人站在陰暗背光處,看不清他的臉孔,卻可以從那隱約可見的輪廓中,猜出他是誰。而那對在黑暗中發亮的眸子,五年來,一直緊纏在她心中。筱崎抵著嘴唇,看他從黑暗中走出,眼神幽暗的看著她。
「好一點了嗎?」他開口。
也許生病的人總是比較脆弱的,一時之間,她竟找不到自己的舌頭,只能無聲的點點頭。
「我剛好經過這,」嚴瀚雲也弄不清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心中卻知道外面地上的那一些煙蒂,非得在明早清除乾淨不可,「看見小安救火似的往外衝,所以才能適時給你一些幫助。」
「喔,」她漫不經心的應著,「謝謝你剛好經過救了我。」她閉上眼,壓下那股強烈的失望感。多傻呵!
人家都已經快要結婚了,你竟會認為他是專程來看你的,你竟為自己找了一個最傻的理由。
多傻呵!
「你丈夫呢?」他的聲音冷峻。
「什麼?」她不解地問。
「你那該死的丈夫跑哪去了?」嚴瀚雲眼中焚燒著怒火,「他怎麼能在此時丟下你們母子兩人不管?小安說他在天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筱崎努力組織他的話,才想起上午溪邊的事。
呵!多可笑呀?他為什麼生那麼大的氣?
「如果不是我早已知道,你是那麼的恨我,我會以為你在吃醋!」
「我只是關心你!」
「一個仇人的女兒?」筱崎知道自己太尖銳了,但如果不如此,那藏在眼底的深情,定然逃不過那雙銳利的雙眸,這是她僅殘存的自尊了,她不能再將自己的深情,任他恣意的蹂踏。
「不管怎樣,畢竟,」他的眼神淡了些,「你是無辜的。」
這句懺悔的話,撕開她最後一張保護膜。
「他在你認為他該待的地方。」她閉上眼睛,淡淡的道。
「什麼?」輪到他不懂了。
「你不是認為他該死,」她依然閉著眼睛,不讓那股痛楚流露出來,「他正躺在郊區的墓地中。」
「那上午——」他有點張口結舌。
「他是我先生的表弟。」
好傢伙,難怪他一直用充滿挑釁的眼神看著自己。
「你的公婆呢?」
「在我先生十七歲那年死了。」她疲倦地回答,不知他為什麼問這麼多問題。
「如果,你的問題問完了,謝謝你,佔用了你不少時間,嚴先生。」她只想趕緊將他驅離,免得自己的心情一直翻攪不停。
「你是說,這棟房子只有你們兩人!只有你和一個小男孩住在這荒山野嶺的屋子之中?」他大嚷。
筱崎睜大雙眼,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這麼生氣。
「我們附近有鄰居,這裡也不是你所謂的荒山野嶺。」
「走五分鐘才一戶的鄰居?!」他譏嘲道。
「三分鐘。」她糾正他。「也許,這不像城市中對門及附近住滿了人,可是這裡人情味濃多了,他們可以為了一串包好的粽子,走上十幾分鐘的路,挨家挨戶的相邀品嚐,也可以因夏風的清涼,邀人共聚庭院,品茶賞月。」
「何況我先生的姑媽也住這附近,有什麼事我們可以相互照應的。」
「看來是我多心了!」他嘲弄地道。
「不管怎樣,謝謝你所做的一切。」她誠心地道。
他平靜的點點頭,轉身走開。
「叔叔要走了嗎?」小安問。
「小安,你聽媽媽說,」筱崎道,「你幫媽媽送叔叔出去,將門鎖上。冰箱裡面有牛奶,你可以先喝,還有洗澡時要先放冷水再放熱水,衣服都放在櫃子裡的最下方。姑婆的電話我抄在茶几上,你可以打電話給她,如果真的不行,你去她那裡住,等媽媽病好了就帶你回來。」
「我不要。」
「好吧!」她歎了口氣,還好牛奶營養成分還滿高的。
「櫃子裡面有錢,牛奶沒有時,就拿錢到王爺爺那裡去買,還有,不准買糖果,晚上睡覺前要刷牙——」
「你要他做那些事?」佇立在門口的嚴瀚雲終於忍不住回過頭道。「他只是一個四歲大的小男孩。」
「法律上有規定四歲的小孩不能先學習獨立嗎?」
「我會照顧他的。」
筱崎強抑心中那股成功的喜悅。
「那你的工作怎麼辦?」她淡淡的說。
「反正那本來就不是非要我親自出馬的工作。」他暴躁的道,不知自己幹嘛接下這棘手的事情,「不過,只能有八天而已,我相信你知道不久後,我就必須回去參加自己的婚禮了。」
「麻煩你了!」喜悅的音符慢慢消逝。「小安,聽媽媽說,叔叔要留下來照顧你,你帶他到爸爸的房間,被子在衣櫃裡,還有要乖乖聽話喔!」
小安明白事理的點頭。
「好了,現在你該乖乖的吃藥了!」他道。
她厭惡地皺眉頭,對那東西一向相當反感。
「還是要我餵你?」他別有含意的道。
筱崎連忙吞下那些藥丸。
「乖孩子。」嚴瀚雲給她一個獎賞的吻,輕輕的印在她的額頭。如果現在她嘴裡含有體溫計,大概水銀會衝破那管子吧!因為她全身上下的溫度正不可抑止的攀升,彷若將她燃燒成灰似的。
原諒我的自私。她心想。
希望自己沒有做錯,畢竟,父子兩人有資格相處在一起,也許這樣,小安能多瞭解親生父親一點,將來長大,知道了真相,也不會無理由的痛恨他了。
她歎了一口氣,望著天花板,希望自己沒有做錯。希望瀚雲留給小安的是一個繽紛多彩的回憶。
藥效暖緩向她襲來。
她不情願的合上雙眼,墜入那佔滿嚴瀚雲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孔的夢境之中。
今晚,夢是甜美且溫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