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波寒流來襲,單薄的制服外套擋不住寒風侵襲,也讓人失去了活動的慾望。
一到學校,我就被同學團團圍住,我還是第一次這麼引人注目,詢問我的,不外乎是石維彥和我的關係。問的人殷殷切切,而我一概以冷漠回答。得不到我的答案,不少人老羞成怒。孤僻如我,已然聽了不少版本的流言,其中也有不堪入耳的,柯南心就氣惱的直罵我:「你也真是的,人家都已經罵到你頭上了,你還老老實實的任她們罵,你是白癡啊!」
「理她呢!」我趴在窗口,懶洋洋的道。
我並不是真的豁達,可以真任人譏笑辱罵,我只是懶,覺得厭煩,不想-進這淌渾水裡。說真的,我倒班被慕那些說流言的人,年輕就是可以任意的說些不負責任的話,不怕傷害到別人;我羨慕她們的暢所欲言,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老,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來。
可是,柯南心卻不服氣。
「人家當你是軟柿子耶!你再悶聲不吭,哪天真被吃掉了,可沒人替你收屍。朱小欣那票人根本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誰不知道她們輪流到你那個癡情男子面前去搔首弄姿了好幾回,人家可甩都不甩她們。」
「他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是,他是因為你而出現,不是嗎?」她淘氣的對我眨了眨眼。
我沒辦法否認,他的確是為我出現,柯南心的話一語成讖。
「我和他的確一點關係也沒有,愛信不信隨你。」我只能這麼說。
柯南心大感掃興,在我身邊叨念著,「你老是這樣,什麼事都不吭一句,難怪人家要誤解你。」
嘴巴長在人家身上,人家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哪管得了那麼許多……
但是,我並沒有向柯南心辯解。
有了昨天的教訓,今天我足足晚了一個小時才步出校門,校園裡的人早已散盡,門口的石維彥仍等待著,真是毅力十足的男人,可惜我不感動。
「沒有用的,石先生。」我在他面前站定。「你可以在這裡站到世界末日,但我仍不會改變心意。」
他只是看著我,沒有答腔,眼神幽深難測。
我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這幾天的混亂已夠我頭痛,我得把話說清楚,讓一切告個段落。
「你只是受雇於人,請你回去告訴你的僱主,我拒絕,而且不會改變心意。不要再來煩我了,我受夠了。」
他沉思的看著我,我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好一會兒,他才開口:「我的任務就是讓你答應。」
「並不是每一件事你都能夠辦到,更何況,這只是個小案子,我相信你事務所裡還有更多更重要的案件等著你完成。」
「我目前最重要的案件就是讓你點頭簽字。」
「難道我不點頭,你還打算和我耗到底,什麼事都不做了?」我覺得可笑。
「沒錯。」他居然點頭了。
我無法抑制的大笑起來。
他只是看著我,沉沉的聲音穿過我的笑聲,「你並沒有把文件看完,否則,你該知道,只要你簽字,我就是你的監督人。」
「監督人?」我停住笑。
「沒錯。你的生活、訓練、禮儀等任何事,皆由我負責。」他依舊冷靜。
我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太可笑了,我已經夠大了,不再需要保母。」我忍不住譏刺他,「原來律師還兼職保母,怎麼?一個月薪水多少?」
「律師並不兼職保母。」他的表情沒有改變,依然是沒有溫度的冷漠,「我監督你是例外。」
「你不怕被人譏笑你是一個高中小女孩的奶媽?」我繼續惡劣的冷嘲暗諷,希望嚇退他。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我是為你而存在。」
我再度怔了怔,我有沒有聽錯?多可笑的台詞?我忍不住又要笑,而他嚴謹的表情卻止住了我的聲音。
「沒什麼好笑的,桑晴,我的確是為你而存在,雖然我一開始也不喜歡,但是,我沒有選擇的餘地,你也是。」
這是他頭一次直接叫我的名字,我竟有一種被震撼的感覺。
我用力甩了甩頭,不,那只是錯覺。
「你當你是在演又藝連續劇嗎?說出這麼三流的台詞,你不臉紅嗎?」我用怒罵虛張我的聲勢。
「你避不開的。」他對我說。
「不!」我叫了起來,忿然地瞪著他,慣有的冷漠孤傲破他短短的五個字打散了:「你根本就是瘋子,胡扯一通,和你說話只會浪費我的時間。」
我轉身要走,他的聲音又追了過來,「你避不開的。」依然是同樣的五個字。
我回過頭去,吼道:「停,我不想再聽了。」
邊說著,我的腳下不停,快速的往校門口跑了出去,偏偏耳邊仍迴盪著他魔咒般的話語——
我為你而存在,
為你而存在……
霓虹燈亮了起來,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行色匆匆,我像一縷無主的孤魂,夾在人群中遊蕩,彷彿錯置了時空,找不到出口。
我望著街上的人群,猜測著他們要到哪裡去?是回家?是去吃飯?還是去趕赴約會?不管如何,總是有個目的的,而我,卻不知該往哪裡去,我不想回家,一個沒有家人的房子不能稱為家,只能算是個空殼子。
走累了,我坐在百貨公司前的行人椅上歇腳,任疲倦佔領我全身上下。
「桑晴。」
我似乎聽到有人在叫我,但我並沒有聽得很真切。
「桑晴。」
這次我清楚的聽見了,抬起頭來,我看到一個男子向我走來,手臂間還挽著一個走在時髦尖端的女伴。
我困惑的看著他,只覺得他面熟,卻又叫不出他的名字。
「我是柯南傑。才隔了一天,你這麼快就忘記我了嗎?真令我失望。」他帶笑看著我。
我想起來了,是那個在俱樂部送我下山的男人,我朝他點點頭。
「南傑,時間差不多了。」時髦女子掃了我一眼,立即判斷我沒有威脅性,遂拉拉柯南傑,不耐煩的說。
柯南傑敷衍的應了一聲,仍對著我說:「等人嗎?」
我搖了搖頭。
「南傑。」時髦女子更不耐煩了。
柯南傑連理都沒理她,一徑對著我說:「那好,我請你吃飯。」
我還來不及表達我的錯愕,時髦女子已先失態的叫了起來,「你要請她吃飯?那我呢?」
「你先回去,我日後再補償你。」
時髦女子氣急敗壞的叫了起來,「下次,下次!我們明明約好的,你居然為了一個發育不良的小女孩爽我的約。」
依我看來,她的氣急敗壞恐怕不是因為柯南傑爽約,而是因為他是為了我這個她原本判定對她沒有威脅性的小女孩而推拒她的約會,覺得拉不下臉來。
柯南傑沉下臉來,氣勢十分嚇人,那時髦女子似乎被嚇到了,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我看在眼裡,不由得對她心生同情。
我不打算和他們瞎攪和,站起來準備走,卻被柯南傑拉住。
「你先走吧!」他淡淡的對女伴下命令,緊緊扣著我的手腕,無視於我對他的怒目相視。
女伴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狠狠瞪了我一眼,昂起下巴,姿態高傲的走了。
「你不該拿我當擋箭牌的。」我掙開他的掌握,覺得好厭煩,冷冷的看著他。
「我沒拿你當擋箭牌。」柯南傑把手插入西裝褲口袋,似笑非笑的說:「在遇見你之前,我的確打算和她一道共進晚餐,可是,在看到你以後,我改變主意了。」
「算了!」我不想深究,轉身想離開他,重新尋找清靜。
再度的,他攔住了我。
「你還欠我一頓晚餐,桑晴。」
他直呼我的名字,這使我皺了皺眉。
「我不欠你什麼。」我試圖經過他,但他攔得滴水不漏。
「你欠我的!起碼那一次,你欠我送你下山的人情。」他微笑著。
「你真……」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像這種挾持人情逼迫人家還的人算不上好漢,我真後悔搭他的便車下山。
他卻一臉得意。「走吧!」
他托住我的手肘,強迫我跟上他的腳步。十分鐘後,我坐在一家豪華的餐廳裡,心不甘情不願的享受著侍者彬彬有禮的招呼。
由柯南傑的行事氣度看來,不難察覺他的生活層次與我不同,他是屬於紙醉金迷的上層社會,所以,所選擇的餐廳當然也是符合他身份進出的地方,我這一身學生制服夾在各家名牌服飾間,顯得突兀且格格不入。
從入座到上菜,柯南傑始終托著下巴,定定的看著我,我原是不想理他,卻被他肆無忌憚的目光惹惱,遂冷冷的瞪了回去。
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似乎覺得有趣。「你總是像個刺蝟一般對待別人嗎?」
「而你總是這麼高高在上,不理會別人感受的強迫別人嗎?」我與他針鋒相對。
他又笑了,一手托著臉龐,一手懶懶的敲著桌面,表情無賴,卻迷人。「沒錯,但事實總證明我一向能夠達成目的。」
我一時詞窮,不知如何反駁他,只能瞪著他表達我的不滿。
他又笑了,「小女生。」他這般說,語氣曖昧,不知是嘲諷,還是帶點寵溺,像長輩看到討人喜歡的晚輩應該有的反應。
我想,前者的可能性居多吧!我很明白,我從哪個角度看,都不帶有討人喜歡的特質。
他沒再說話了,我們靜靜的吃飯,我吃的是奶油-明蝦,是柯南傑作主點的,他說這道菜是這家餐應的招牌菜。
的確,這道菜聞起來很香,可是我卻沒有胃口,雖說在國外住了十年,但我還是沒有染上外國的飲食習慣,我不喜歡任何加上起司的食物,那股濃濃的奶油味總是使我反胃。
勉強吃了幾口,我就放棄了,放下刀叉,打量餐廳裡形形色色的人物。
這家餐廳是采會員制的,能夠進來用餐的客人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由穿著、由舉止、由氣度看來,無一不在昭示著他們的事業成就。
我掃視了四週一圈,視線停在柯南傑身上。
我並不否認,他的確是個極出色的男子,這由他一進餐廳,各式女子便明著暗著把視線定到他身上可以看出來,他的一舉一動全透著年少得志的意氣風發,那是沒有一番成就顯現不出來的。
可是,他的霸氣也同樣驚人,強迫別人強迫得理所當然、毫無愧色。或許某些女子會喜歡他的霸氣,視為大丈夫的本色,但這卻是我最難忍受的。
我不由得想起了石維彥,石維彥和他是同樣階級的人物,同樣有著讓人注目的風範,可是,石維彥冷的像冰,柯南傑則像風,放蕩不羈,無法捉住的風。
柯南傑終於注意到我停止用餐,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問:「怎麼?不合胃口嗎?怎麼不早說?」
「你並沒有給我機會。」我淡淡的提醒他他的獨斷獨行。
他挑了一下眉,手指一彈,招來侍者,「請給這位小姐菜單。」
侍者應了聲是後,便要走回去,我立刻阻住他,「不用了,我想回去了。」
「你還沒吃到什麼。」
「我不想吃。」
侍者為難的看看他,再看看我,顯然不知該怎麼辦。
柯南傑一揮手,讓他先下去,才道:「想逃嗎?」臉上帶著濃濃的興味。
「你沒有那麼大的能力,柯先生……」
他打斷了我,說:「南傑。」
「柯先生……」
「或者,你可以叫我傑。」
我挫敗的閉了閉眼睛,這男人的臉皮肯定是超合金、不繡鋼做的。
「我本身並沒有什麼價值。」跳過了稱謂,我直截了當的說,「我已經拒絕了石維彥,可不可以請你們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你以為我請你吃這頓飯是為了祈氏?」他挑眉看我。
我抿著唇,不回答。不然還能為什麼?在石維彥還沒出現之前,我的生活是一池平靜的水,他一出現,馬上在湖面上掀起驚濤駭浪。
柯南傑笑了,「你可能不知道,柯家和祈家雖然是世交,但祈家走的是飯店、房地產,以及電子工業為主的生意,和我們柯家並沒有什麼生意上的往來,我犯不著因為你是祈氏的繼承人而來接近你。」
我看著他,等他說完。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我好一會兒,才道:「我之所以接近你,純粹是個人因素,我對你十分感興趣,桑晴。」
我一怔,笑了起來。
「你不信?」
我一聳肩,「今天不是愚人節,柯先生,先是石維彥,再來是你,我受夠了。」
「石維彥也行動了?」他的眼睛微微一瞇,「我該猜到的,他不可能沒有行動。」
什麼意思?我狐疑的看著他。
他沒有回答我,反而對我綻出一個充滿自信的笑容,「無所謂,有競爭更能增加我的鬥志。」
我再度愕然。
「別開玩笑了。」說得像真的。
「我沒有開玩笑。」
我看著他的眼睛,竟從他的眼底看到了認真。
我不由得一陣心慌。「我不喜歡成為別人戲弄的對象。」我故意漠視心中的波動,大聲道。
「我絕對沒有任何一絲玩笑的心態。」他說。
我霍地站了起來,抓起書包便往外衝。
我知道我逃離的方法拙劣,但我無法克制自己。我一直跑到大馬路上才停了下來,他沒有追上來。
外頭正飄著毛毛細雨,失去了鋼筋水泥的屏障,那一點一滴的雨絲便飄到我的身上,帶著沁人的寒意。
我沒有尋求遮蔽,反而半仰起臉,任雨點灑在我的臉上、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