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了四個旅客。
珂賽特很發愁,因為,雖然她還只有八歲,但已受過那麼多的苦,所以當她發愁時那副苦相已像個老太婆了。
她有個黑眼眶,那是德納第大娘一拳打出來的傷痕,德納第大娘還時常指著說:
「這丫頭真難看,老瞎著一隻眼。」
珂賽特當時想的是天已經黑了,已經漆黑了,卻又突然來了四個客人,她得立即去把那些客人房間裡的水罐和水瓶灌上水,但水槽裡已沒有水了。
幸而德納第家的人不大喝水,她的心又稍稍安穩了些。口渴的人當然不少,但是那種渴,在他們看來,水解不如酒解。大家都喝著酒,要是有個人要喝水,所有那些人都會覺得他是個蠻子。可是那孩子還是發了一陣抖:爐上一口鍋裡的水開了,德納第大娘揭開了鍋蓋,又拿起一隻玻璃杯,急急忙忙走向那水槽。她旋開水龍頭,那孩子早已抬起了頭,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一線細水從那龍頭裡流出來,注滿了那杯子的一半。「哼,」她說,「水沒了!」接著,她沒有立即開口說什麼。那孩子也屏住了氣。
「就這樣吧!」德納第大娘一面望著那半滿的杯子,一面說,「這樣大概也夠了。」
珂賽特照舊干她的活,可是在那一刻鐘裡,她覺得她的心就像一個皮球,在胸腔裡直跳。
她一分一秒地數著時間的流逝,恨不得一下子便到了第二天的早晨。
不時有一個酒客望著街上大聲說:「簡直黑得像個洞!」或是說:「只有貓兒才能在這種時刻不帶燈籠上街!」珂賽特聽了好不心驚肉顫。
忽然有一個要在那客店裡過夜的貨郎走進來,厲聲說:
「你們沒有給我的馬喝水。」
「給過了,早給過了。」德納第大娘說。
「我說您沒有給過,大娘。」那小販說。
珂賽特從桌子底下鑽出來。
「呵,先生,確是給過了,」她說,「那匹馬喝過了,在桶裡喝的,喝了一滿桶,是我送去給它喝的,我還和它說了許多話。」
那不是真話,珂賽特在說謊。
「這小妞還只有一個拳頭大卻已會撒彌天大謊了,」那小販說,「小妖精!我告訴你,它沒有喝。它沒有喝,吐氣的樣子就不一樣,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珂賽特繼續強辯,她急了,嗓子僵了,語不成聲,別人幾乎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而且它喝得很足!」
「夠了,」那小販動了氣,「沒有的事,快拿水給我的馬喝,不要囉嗦!」
珂賽特又回到桌子下面去了。
「的確,這話有理,」德納第大娘說,「要是那牲口沒有喝水,當然就得喝。」
接著,她四面找。
「怎麼,那一個又不見了?」
她彎下腰去,發現珂賽特蜷做一團,縮到桌子的那一頭去了,幾乎到了酒客們的腳底下。
「你出來不出來?」德納第大娘吼著說。
珂賽特從她那藏身洞裡爬出來。德納第大娘接著說:
「你這沒有姓名的狗小姐,快拿水去餵馬。」
「可是,太太,」珂賽特細聲說,「水已經沒有了。」
德納第大娘敞開大門說:
「沒有水?去取來!」
珂賽特低下了頭,走到壁爐角上取了一隻空桶。
那桶比她人還大,那孩子如果坐在裡面,決不會嫌小。
德納第大娘回到她的火爐邊,拿起一隻木勺,嘗那鍋裡的湯,一面嘰裡咕嚕說道:
「泉邊就有水。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我想不放蔥還好些。」
隨後她翻著一隻放零錢、胡椒、蔥蒜的抽屜。
「來,癩蝦蟆小姐,」她又說,「你回來的時候,到麵包店去帶一個大麵包來。錢在這兒,一枚值十五個蘇的錢。」
珂賽特的圍裙側面有個小口袋,她一聲不響,接了錢,塞在口袋裡。
她提著桶,對著那扇敞開著的大門,立著不動。她好像是在指望有誰來搭救她。
「還不走!」德納第大娘一聲吼。
珂賽特走了。大門也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