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我坐車去「法蘭克福宮」。莫利托爾為我叫了一輛出租車。「法蘭克福宮」我已認識多年了。我認識那裡所有的人,總台、門衛、餐廳、上司和調酒師。我經常在「法蘭克福宮」住。我愛這家酒店。那裡所有的人都熱情友好,樂於助人,幸運的是門衛領班在那裡。他一見到我,滿臉喜色。我將他拉到一邊。
「我能幫您嗎,盧卡斯先生?」
「我希望如此。」我說,「您已經幫過我多次了。如果我運氣好,這一次也能成功。」
「事關什麼呢?」門衛領班問。我們站在「李皮查納」酒吧的門外。客人們擁擠在接待處和門衛的長櫃檯前,白人、黑人、印度人和日本人。許多種語言,亂哄哄的。沒人能聽清我們,我們壓低聲音講話。
「您聽我說,」我問,「您能查明,你們這兒四月二十五日舉行過什麼會議嗎,座談會或銀行家的什麼會議?」
「我們馬上就能查到,」他說,「稍等一下。」他走進接待處的一間辦公室。兩分鐘後他又出來了。「四月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我們店裡確實住有大批銀行家。他們在這裡召開一個工作會議。來自聯邦德國、法國、英國、瑞士、瑞典、奧地利和意大利的銀行家們。」
「關於什麼?」
「這我當然不知道。客人們用的是大會議室。會開了很長時間。在二十五日晚,也就是星期二,赫爾曼先生作了一個報告。」
「談什麼?」
「這記錄在我們的資料裡。是關於銀行家對社會的責任。隨後客人們還一同出席了一次盛大的自助餐,在中間的宴會廳。星期三他們全都離店了。赫爾曼先生當然不住在我們店裡。他住在城裡。」
「您也查明了出席這個會議的人數有多少嗎?」
「是的,盧卡斯先生。」
「多少?」
「如果您想尋找某個人或者瞭解某個人的情況,那可是夠難的。」門衛領班說,「包括赫爾曼先生,總共六十三位客人。」他憂慮地望望我,「這是個壞消息嗎?」
「這我還不知道,」我說,「差不多是吧。」
「我為您難受,盧卡斯先生。」
他是個善良的人,這位門衛領班,我很喜歡他。我相信他也喜歡我。
我突然垂頭喪氣地說:「您以為,能從您這兒得到這些銀行家的姓名和地址嗎?」
「我要問問經理室。這種事不常見。另外……只要經理室能承擔一半的責任,您放心,您就會得到一份名單。我馬上就去問。」
「好,麻煩您了。」我說,「如果經理室決定幫助我,那就請您盡快將名單交給我的公司——傳真,電話。您找勃蘭登伯格先生。他的女秘書會記錄這些名字的。」
「如果我們可以公佈的話。」
「是的,」我說,「當然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它非常重要。」
「我們會為您做一切,這您知道。一切力所能及的事,盧卡斯先生。」門衛領班說。
來自七個國家的六十三位銀行家……
39
「婚姻法第四十八條:『若夫妻雙方分居三年,婚姻關係徹底破滅,無法癒合,沒有重新恢復一種符合婚姻本質的共同生活的希望,每一方都可以請求離婚。若婚姻破裂的責任完全或主要在丈夫,他要求離婚,而另一方反對,就不得離婚,除非反對的一方缺少維持婚姻的誠意和不打算繼續維持婚姻。』你就是這樣的。」我的朋友保爾-馮塔納律師放下他正在讀的那本厚書,越過他的辦公桌望著我。他吸煙斗。煙斗熄了。他盯著我,重新點燃。他跟我同齡,臉型狹長,臉上的光澤掩藏了一切激動和感情,棕色鬈發向後梳,像鐵絲一樣。他對女人有無窮的吸引力,自己卻一點也感覺不到。他的大辦公室坐落在費利格拉斯街上一幢樓的第三層。櫥裡放著一排排法律書和檔案,辦公桌上也堆滿了。一扇窗戶開著。夜晚溫暖,星光明亮。一輪銀月高照。姑娘們的笑聲。汽車飛馳而過。一隻喇叭在鳴叫。從什麼地方傳來爵士樂。人們交談著,聲音模糊不清。一個孟夏之夜的種種聲音……
二十二點二十分,我趕到馮塔納這裡。我在關著的房門旁發現了他的名字和門鈴按鈕,他走過來為我打開門。他剛剛結束了自己的工作,穿著襯衫和褲子,領帶拽鬆了,吸著煙靠在椅背上,一聲不響地聽完了我的故事。我也穿著襯衫坐在那裡。在我沉默時,他還提了許多細節問題,比如問我搬出家的日期和過程,卡琳當時的反應。然後,他為我朗讀婚姻法第四十八條,重新點燃他的已熄滅了的煙斗,說:「你看,這事情可惜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我的親愛的。」
「可我必須離開卡琳!我們的婚姻業已死去多年了,這你知道!如今我遇到了另一個女人,再在卡琳身邊呆下去我會完蛋的!」
跟他的鎮定、慎重的聲音一樣,他的臉上也毫無表情。
「這些全是對的。只不過它們跟你的處境根本無關。你以為,新婚姻法的起草怎麼會拖得沒完沒了?根據舊婚姻法,如果你運氣好的話,兩三次審理判決後你就能離婚——可我不相信——即使辦成了,你也還得多次上法庭,因為生活費用、家用器具、租房、額外收入的處理還需要再三進行審理判決。許多人都這樣倒霉。」
「這太可怕了!」我喊道。
「這當然可怕。杜會學家想制定一個新的離婚法,要求一旦查明了真相,一個法庭一名法官就能作出判決——根據新法律,分居兩三年之後,你就如願以償,算是離婚了。但這部新婚姻法尚未公佈。沒人知道它何時開始實施。我不想拿現行法規引起的悲劇惹你乏味,但這些都是我親身經歷或親耳聽過的。」
桌上有一瓶「人頭馬」和兩隻杯子。他把杯子倒滿,我喝了一大口。我需要它。
「可憐的人,」馮塔納說,「這位昂熱拉,你非常愛她嗎?」
「遠不僅僅是非常。」
「你們倆之間相距數千公里,你看,你們的愛情對你們沒一點好處。」
「我絕不會再回到卡琳身邊。」我說,又喝了一口,「那我能怎麼辦呢?我總得做點什麼。或者你,你這個訟棍。這可是你的職業!」
煙斗不通了。馮塔納磕空煙斗頭,然後拿瘦削修長的手指使勁堵住它,從一個白藍色的荷蘭瓷盒裡取出煙,聳聳肩。
「咱們必須正視現實,羅伯特。按照正在起草的婚姻法,將不再以過錯的原則作為婚姻離異的基礎,而只看破滅的現狀。因此你是在冒險,你惟有冒險一搏。你申請離婚。也許新的婚姻法不久就會公佈。也許不會。也許你會離婚——非常快,但屆時為了處理離婚以後的麻煩事,你還得跟法庭耗上幾年。你的昂熱拉受得了這個嗎?」
「她受得了。」我說,「我受不了。」
「她也受不了。」馮塔納說。他又重新點燃煙葉,吞雲吐霧。它們散發出瀝青和蜂蜜味。「你更加不行。你今天就已經是只剩一副骨頭架子了。我瞭解你。其他人注意不到。跟你握手時,我注意到了。你心神不寧,在這種狀態下你連一年都支撐不了。」
一年?一年後會是什麼樣?我想。我會病得更厲害嗎?重病?會保持現狀嗎?也許在昂熱拉和我可以作為男人和女人交合之前,我就已經死了。也許正如馮塔納認為的那樣,昂熱拉也無法忍受這種等待。是的,我是個神經極度緊張的人,馮塔納的話講得句句正確。
「可是,把兩個完全分居的人強捆在一起,這是不人道的!」
「這法律是不人道。」不管說什麼,馮塔納臉上的光澤一直不消,他的聲音也保持不變。憑著這一才能他已經贏得了許多訴訟。他平靜地說:「因此,我也非常反對你的申請離婚的願望。如果你想達到目標,那你就得盡可能對卡琳卑鄙,因為她還不想離婚。」
「她沒講她想離婚。」
「她肯定不想離!她永遠也不想離婚!在你傻乎乎地告訴她,你多麼愛另一個女人之後,她永遠也不會把你讓給別人。她樂於看到你死於你的愛情。我說的是死去。你得等到她死於你的愛情——或者她心軟讓步。」正如所說,講這一切時那張小臉一動不動,聲音平靜悅耳,「卡琳多大年齡?」
「三十八歲。」
「你雇個偵探。這不便宜,但是值得。當您的妻子有外遇時,他也許會逮住她。那我們手裡就有點主動權了。」
「卡琳沒有外遇。現在肯定沒有。」
「萬一有呢?」
「她不會這麼做。她不是那種人。」
「這跟哪種人沒一點關係,只跟一個女人所處的處境有關。你說過,她不是特別聰明。這就行了。」
「我根本不指望一個偵探什麼。」我輕聲說。昂熱拉,昂熱拉!我將一切想像得多麼簡單啊!它現在變得多麼艱難,也許就是不可能啊!
樓下的街上,一輛摩托車突突響著開過去。一列重型車子跟在它後面。
「搖滾分子。」馮塔納說。
「什麼?」
「沒什麼,那好吧,不要偵探。我只是告訴你該怎麼做。你做不做是你的事。我想幫助你。我是你的朋友。」
「因此我才來找你。」
「考慮考慮偵探的事。還有,這個女人是健康的。她還非常年輕。她應該工作,自己掙錢。你凍結你的戶頭了嗎?」
「對。」
「你昨天又給她錢了?」
「對。」
「多少?」
我遲疑。
「瞧!」
「兩千八。」
「笨蛋!」他淡淡地說,「明早你還要送紅玫瑰去呢!你以為你很快就能離婚?」
「那是個錯誤。我深感負疚……」
「從這一分鐘開始,我禁止你再有哪怕一星點的負罪感。」
「你禁止我倒容易。但我卻不能避免。我仍然覺得有責任。」
「你不能這樣!那樣你就永遠自由不了。想想最近幾年的地獄吧。她的惡劣態度。你對她的行為多麼深惡痛絕。想想她對你幹的一切壞事吧——好好想想。你一分錢也別再給。」
「這我可做不到!」我吃驚地結巴道,「那她怎麼生活?叫她拿什麼支付房租?」
「房租多少?」
「約七百馬克。」
「那就付房租。但什麼也別給她。她有一個戶頭。這是她過去拿你的錢,從家庭生活費裡摳出來的。她不會餓死的。她應該工作。」
「她什麼也沒學過……」
「有些工作不需要培訓。」他溫和地說,「這樣我們也許能做到——也許!如果她真的發火了,也許會自己要求離婚。當她看到一點希望也沒有了的時候。我指的是你還可以跟你的昂熱拉繼續過瘋狂的日子,這沒人阻止你。不管怎麼說,離了婚你總是要背債的。這昂熱拉在不在乎?」
「她當然不在乎。」
「好。你就別再給你妻子錢了。聽我的話,只付房租。以及你們的保險,疾病和生命保險。」他用煙斗柄捅捅我,「電話賬記在你的名下?」
「對。」
「那你就立即取消。我先將你還需要做的事情給你開個單子。你在環球保險公司掙多少?」
「七千五。拿到手的。」
「你可以想到,離婚後你必須將你的收入和你的財產——包括銀行戶頭——分出三分之一給你妻子。你受得了這個嗎?」
我的收入、我的財產、我將來的退休金只剩下三分之二。這行,必要時這絕對行,我想。這時馮塔納問:「昂熱拉也掙錢嗎?」
「可我總不能靠她的錢生活啊!相反,我得拿我的錢養活她!」
「你能夠嗎?戛納那兒是很貴的。」
「那我們就搬到別的什麼地方去。我反正不能生活在那裡——環球保險公司在杜塞爾多夫。」我這麼說,心想:該跟昂熱拉生活在哪兒呢?她說過,除了戛納她不想去別的地方生活。
馮塔納又講出了我的想法:「昂熱拉可只想生活在戛納啊!她的錢袋在那裡,她可以畫他們。對不起,羅伯特,但是我非講不可。如果總是缺錢,最偉大的愛情也會死亡。」
「我……我……」
「瞧瞧!」
「我身體不好,保爾……」我全講給他聽了,「但你不能講給任何人聽。」我最後說。
「昂熱拉知道嗎?」
「不。她猜我有點毛病,在腳上。一旦嚴重了,我可以退休,靠退休金生活。」
「再將三分之一給卡琳。那你就更少了。」
「對,但是我可以一直呆在戛納。在那裡我找得到工作,肯定的!我能講法語。我在那兒很容易找到工作。」我一下子感覺輕鬆些了,簡直像解脫了似的。對,對,但願間歇性跛足這期間嚴重起來。對,對,但願他們要我退休!「但我不想折磨和羞辱卡琳,」我強調說,「那太卑鄙。我要申請離婚。」
「我一如既往地反對你申請離婚。有什麼理由?你根本沒有。」
「我怎麼知道呢?我一回到家裡,就進了地獄。我妻子恣意挑釁,充滿敵意。我們不再一起過婚姻生活。你就不能靠這些做點文章嗎?」
他生氣地聳聳肩。
「這些太少了。讓她起訴!讓—…-」
「不!」我激烈地說,「我要你申請離婚!無論如何!我拒絕再侮辱和傷害卡琳。我要離開她——但是要盡可能公道。」
「隨你吧。那咱們就再做一份檔案記錄,你不聽我的建議,要我提出申請。你得為我簽字。我是你的朋友。但我也是律師,得保護自己。」
「我樂意簽字。」
「還要授予全權。」他將一張預先印好的表格推給我。我簽了字。「那我就申請離婚吧。我說你真是瘋了!可你反正不聽我的。」
「不行,我不聽你的!在這一點上不聽。請原諒,保爾。要多久咱們才能收到反應?」
「幾個星期。法庭通知卡琳。卡琳當然得給自己請個律師。那位律師會給她建議。然後他會跟我聯繫。」
「是的,」我說,「就應該這樣。」我突然有一種感覺,好像一切都會對我有利似的。
「你不聽我的建議,」馮塔納說,「這很糟糕。」
遠處的音樂聲變大了。那是一首緩慢、憂傷的曲子。40
我在零點三十分踏進了「洲際酒店」我的房間。桌上的一隻瓶子裡插著紅玫瑰——「宋姬」。我數了數,是十三朵。一隻信封倚在花瓶上。我撕開它,摔出一張卡片。某家花店的某位職員笨拙的筆320跡寫道:
我以我的全心和我的整個一生愛你——昂熱拉
我手拿這張卡片走向大窗戶,拉開窗簾,望向洛豪森機場,以及它的弧形白光和其它綠色、紅色和藍色的光線。我坐到電話機旁,玫瑰花就放在我面前,我能眺望機場。當我請求總機接通戛納時,我將花店的卡片拿在手裡。我一再地閱讀那草書所寫的內容。
我以我的全心和我整個的一生愛你——昂熱拉。
我的左腳疼起來,不太厲害。
電話響起來。
「這是您要的戛納電話,盧卡斯先生。請講話。」
「昂熱拉!」
「羅伯特!終於等到了。我已等了幾個小時。」
「我沒法早打。」
「我還會再等上幾個小時,等上整夜。我坐在平台上,在鞦韆上。這裡真暖和,羅伯特!要是現在你在這裡多好啊!夜晚美極了。我熱切地渴望你。」
「我也是!」我的腳讓我感到像鉛一樣重。同時,我感覺到玫瑰的甜蜜的芳香。
「謝謝那些『宋婭』花,昂熱拉,」我說,「謝謝你的話。」
「我感謝你。謝謝你的玫瑰,謝謝你的話。」
「你看到城市的燈光嗎?」
「看到,就在我身下。還有海上的船隻和艾斯特萊爾山腳下道路兩旁的燈光。」
「我看到機場的燈光。我想像,這是同樣的燈光。這樣我就能想像,我是在你身邊。」
「可愛的燈光。」昂熱拉說,「我們有多少燈光啊,對不對?一個接一個。我們的幸運。這些燈光,當我們打電話時它們將我們連在一起,直到你又回到我身邊。」
「是的,昂熱拉。」
「你什麼時候能回到我身邊來?」
「這我還不知道。這回有可能比較長。」
沒有回答。
「昂熱拉!」
「嗯……」
「你沒聽懂我的話嗎?」
「聽懂了。」
「那你怎麼不回答?」
「我無法回答。我……我忍不住哭了。真的,羅伯特,你說,要拖較長的時間才能等到你回來,我本想堅強些。我早就知道了。」
「怎麼知道的?」
「我就是這麼知道了你的許多事情。我想表現得堅強愉快,好讓你不傷感。但是不行,羅伯特。」
正好有一架飛機閃爍著航行燈朝我的窗戶飛來,然後陡直地升上天空。
「這兒有一架飛機剛好起飛。」
「這裡也是。就這時候。它飛得還很低很低。我們能相信這是我們的一個好兆頭嗎?為了我們的愛情?為了我們的未來?我們能相信是上帝原諒了我們並且保護著我們嗎?」
「我們必須相信。」
「羅伯特……」
「嗯?」
「我警告你。你永遠也擺脫不了我,永遠。只要我在呼吸,我就會愛你,只愛你。跟律師談得怎麼樣了?說一說。」
「一切都非常困難,昂熱拉。」
「我早就知道不那麼容易。怎麼樣?」
我把馮塔納對我講的話全都告訴了她。最後我說:「你沒想到過這麼困難,是嗎?」
「我想到它更為困難。這有什麼嚴重的,羅伯特?你的朋友說,沒有人能禁止我們相愛和共同生活。這不就是主要的嗎?這難道還不是全部嗎?」
「可如果我工作,我就不能一直呆在戛納,昂熱拉。這咱們倆都還沒想過。」
「我想到過了。」她說,「我跟著你,隨便你去哪兒。」
「你可是講過,你永遠也不會離開戛納。」
「那時候我的生活中還沒有你。我不在乎戛納,完全無所謂。我到處都可以工作,在每一座有富人的大城市裡。在杜塞爾多夫也有很多富人,是不是?」
「是的。」
「那就去杜塞爾多夫。我不怕你的妻子,不怕她也生活在杜塞爾多夫。」
「你暫時呆在戛納。我還回到你身邊來。我要看看,我們能不能讓卡琳讓步。」
「不要。」
「什麼不要?」
「不要這麼講!你的律師肯定是對的,但是你不能那麼做,你不可以那麼做。不能羞辱她和不再給錢。我不要你完全照律師跟你講的做。別全部照做。有許多是要做的,我看得出來。電話,銀行戶頭,還有其它事。你不能不給你妻子錢而拋棄她。」
噢,昂熱拉,我想。自從馮塔納要求我這麼做以來,我就對自己講,我不能、不可以這麼做。現在昂熱拉也這麼講,而她本來最有理由聽從馮塔納的意見。
「你得付房租和保險,給她足夠的錢,讓她能好好生活——轉到她的戶頭上去。這你得保證我。你掙多少錢,羅伯特?」
我告訴了她。
「那另外再給她一千五。」
「一千五?這加上房租和保險就超過三千了!這太多了!那麼她永遠也不會同意離婚。」我說,心存感激,感激不已,因為我想的正好也是這個數。
「如果她看到你不是流氓,你不會對她棄之不顧,她就會同意離婚。那樣你還有足夠的錢留給你自己。」
「可是給你和我……」我喊道。
「我有錢。我工作。我賺錢。在許多婚姻中都是這樣的。咱們一起會夠用,遠遠不止於夠用。一千五,羅伯特——請你答應我,給她這個數!」
「好。」我說,心想我絕不能告訴馮塔納此事,一旦他知道了,他會痛罵我。也許我真的會因為這一千五而自找不幸,可如果我不作出這一決定的話,我也永遠不得安寧。
「我謝謝你。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對此堅信不疑,充滿樂觀。來吧,到我身邊來。我知道你必須工作。但只要一有空,你就來吧。我焦急地等著你。眼下我也有很多活兒要做,這會有所幫助——在白天,不是在夜裡。」
「對,」我說,「不是在夜裡。」
「可這段時間也會結束,到時候咱們就在一起了。然後回憶說:你還記得那時候嗎?當時咱們天各一方,總是不得不打電話?你想想,要是沒有電話會怎麼樣。咱們還是很幸福的,不是嗎?」
「對,咱們是幸福的,昂熱拉。」我說。
「你明晚還抽空再打電話來嗎?」
「當然。」
「我等。我一直等。即使還要等很久。晚安。」
「晚安。」她說。我聽到她掛斷了,我將我的聽筒放回叉簧。然後我靜靜地坐在那裡,聞玫瑰的芬芳,眺望機場。月光灑照在整個地區,非常明亮,非常空洞。我覺得,好像什麼都沒有影子,樹、灌木、飛機、機庫和控制塔,什麼都沒有影子。
41
「這是名單。」古斯塔夫-勃蘭登伯格說,越過雜亂的辦公桌推給我兩頁紙。「今天一大早特快傳來的。好人啊,『法蘭克福宮』的那些人。」
我閱讀那兩頁紙。六十三名銀行家相遇在「法蘭克福宮」。赫爾曼一個人死了。其他六十二名的姓名和地址寫在兩頁紙上。全是大名鼎鼎的名字,它們的主人生活在慕尼黑、漢堡、不來梅、柏林、法蘭克福、漢諾威、斯圖加特、蘇黎世、巴塞爾、伯爾尼、倫敦、維也納、巴黎、羅馬和奧斯陸。
「咱們從德國著手,」古斯塔夫歎息著說,「接下來得來回奔波了,我的親愛的。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一點辦法也沒有。要是運氣好,你拜訪的第一位銀行家就會講給你聽我們所需要的內容。要是倒霉,那就是最後一名。」
「或者沒有。」我說。
「對,」古斯塔夫說,「或者沒有。你妻子怎麼樣了?」
「我不懂。」
「你申請離婚了嗎?」
「對。」
「好。接下來咱們要開始工作了。」他讓他的女秘書跟一家又一家德國銀行聯繫。這進行得很快。十點已過,他要求談話的那些人已經全都在辦公室裡了。古斯塔夫講話的方式像是牧師和法官的混合體,向來都會產生效果。他請他要求的所有銀行家接聽電話。在古斯塔夫說明了我們的打算之後,沒有人拒絕接待我。所有這些銀行家都很禮貌。他們說我隨時可以去。古斯塔夫在我到達之前已經設計了一個合適的旅行計劃。從德國北部開始,先漢堡,然後往南方。然後是國外。我想,這下我將長時間看不到昂熱拉了,又氣惱又傷心。幸好這些銀行家在一個城市裡差不多總是生活著好幾個——比如說光在漢堡就有三位。
在漢堡的先生們說今天就能接待我之後,古斯塔夫決定我馬上就從那裡開始。我也覺得合適。我不想無所事事地等上一小時。於是我飛往漢堡,在十四點左右到達了那裡。
在去公司見古斯塔夫-勃蘭登伯格之前,我去了我的銀行,委託那個有著童話般的假眼、正要退休的幸福的營業員克拉塞每月把一千五百馬克匯到我妻子的賬戶上去。我不知道賬號,讓他打電話問我妻子。我從我在環球保險公司的辦公室還給長話台寫了一封信,請求停掉我的電話。我立竿見影地停訂了報紙,取消了電視,還處理了其它一些馮塔納建議我做的事情。一堆別的事情——以及每月自動匯一千五百馬克!房租早就是由我的銀行匯的了,疾病和人壽保險金也一樣。我做的都純粹是小事,但在大事上,在錢的事情上,我沒按塔納要求的去做。他得知後恐怕會暴跳如雷。在前往漢堡的飛機上,我也產生了最嚴重的念頭——我做錯了,這是肯定的。但每個人只能做他能做的,不給卡琳錢而且棄她於不顧,這我做不到。
漢堡陰涼多雲。
我拜訪第一家銀行的領導——由於可以理解的原因,在此我不報出名字來。他的銀行坐落在阿斯特納河畔,他在一間鑲紅木的辦公室裡接待我,彬彬有禮,鎮靜自如。預先交待一下:我接下來看到的這間辦公室,裝潢得闊氣奢華,坐在裡面的男人都彬彬有禮,鎮靜自如。他們雖然用詞不同,但本質上講的都同樣。談話簡短,我只要在這裡給出第一席談話,就等於是給出了全部的談話。這第一席談話用問答式大體上是這樣的……
「我在調查赫爾曼先生死亡案的原因。我知道,四月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你們倆和其他先生在『法蘭克福宮』舉行了一次會議。我也知道,赫爾曼先生在會議結束後坐立不安,無緣無故地絕望、暴怒或兩者兼而有之,直到他飛往戛納。您能想出造成這突然的情緒變化的原因嗎?」
「不能,盧卡斯先生。」
「在法蘭克福的會議上發生過什麼能讓赫爾曼先生如此坐立不安的事嗎?有分歧嗎?爭吵過嗎?」
「我們的圈子裡不習慣爭吵,盧卡斯先生。」
「赫爾曼先生會不會陷進了困境呢?」
「一點也不。如果是這樣,我們會知道的。這種事我們總是很快就傳開。」
「您認為,赫爾曼先生有可能幹了跟他的無可指摘的聲譽不相容的金融交易嗎?」
「這我認為絕對不可能。」
「那您如何解釋他在你們的會議之後的情緒呢?」
「我對此沒有解釋。」
「那是一場特別的會議嗎?我是說——一席由於某種原因專門召開的會議?」
「不,絕對不是。我們每年碰頭兩三次。主要是為了保持聯絡、交換信息和討論當前的政治和經濟形勢。您知道,盧卡斯先生,我們就像是一個大家庭。」
「在一個大家庭裡,大家團結一致,不向外人洩露出醜事,是嗎?」
「這問題有點——請您原諒,盧卡斯先生——有點粗魯。如果我知道,為什麼——照您聲稱的——我就您的話講——赫爾曼先生在我們碰頭之後那麼不安,我會告訴您的。」
「您會嗎?」
「當然了。您不相信我?」
「不信。赫爾曼先生是如何喪生的?是事故、謀殺還是自殺?」
「事故或謀殺。我認為不可能是自殺。可就是沒有理由——除非赫爾曼先生患有不治之症,可這想法十分牽強附會。但即使這樣,他也絕不會以那種害死其他許多人的方式自殺。」
「您知道或有什麼別的推斷能繼續幫助我嗎?」
「在您來之前我研究過我的良心,盧卡斯先生。我很抱歉,答案是『沒有』。」
我剛才寫下的是第一席談話——只是略為刪減並修飾過了。其他的全都一模一樣。我一天之內就能解決國內某個城市的銀行,還能坐晚班飛機飛回杜塞爾多夫。我累死了,沒胃口,我的腳老疼。我從「洲際酒店」跟勃蘭登伯格通了電話,告訴他這一天的結果:自始至終都是否定。
「怎麼了?」他說,而我感到特別疲乏。「咱們還遠沒有結束。但咱們必須對付過去。誰知道呢?也許這些傢伙中最終會有誰張開嘴來。現在你好好睡,明天一大早你又要飛走了。聽到什麼卡琳的消息嗎?」
「沒有話,沒有信,沒有電話。」
「太好了。你會使她讓步的。昂起頭來,小伙子。我對你講,咱們會找到真相的!現在上床吧。晚安。」
「晚安,古斯塔夫。」我說。
我從不馬上上床,我太緊張太不安了。我總是冷熱水交替著沖澡,然後給昂熱拉打電話。經過這麼一天,這是我的幸福時刻。一整天來,除了想這個電話,我什麼也不想。我向昂熱拉講了我的沒有成果的行動。她從不表現出不耐煩,從不催我去。她看得出我眼下去不了。但是她那輕細的有時是顫抖的聲音透露出來。我們倆都受不了這樣長時間的孤獨。
有一回她說:「昨夜我或許跟你經歷過某種事,羅伯特!」
「什麼?」
「咱們通過話以後我就睡覺了。三四點鐘時我醒來,想抓你的手,可是你不在。這點我實在無法理解!我堅信不疑,你就在我身邊,我一點也沒有懷疑過。」
「你先前夢見我了嗎?」
「不!這正是瘋狂所在!我起身,走進客廳,因為我想,也許我打鼾,你去客廳了。」
「你真的起床了?」
「就是啊。」
「噢,上帝,你就差開始夢遊了!」
「那不是夢遊。我清醒得很。你不在客廳裡。我呼叫你,滿屋子找你。因為我無論如何仍堅信,你就在我身邊。當我找不到你時,我最終又回到床上哭了,因為這下我堅信,你悄悄地走了,拋棄我了。我哭啊哭,直哭到我又睡著了。今天早晨,我每一根骨頭都疼。」
「我可憐的寶貝。」我說。
「我根本不可憐。我是熱戀上了。」她說。
這些天我們吸煙吸得太多了。昂熱拉發出真正的煙鬼的咳嗽,她連聲道歉。煙嗆進了她的氣管,她噎住了,等等。我們倆都能感覺到,這種情形是多麼令我們難過,但無論昂熱拉還是我都對此不置一詞。我們端坐不動,當我們打電話時,我們能看到燈光——我看到機場的,她看到戛納的。此時此刻,燈光是我們惟一的安慰,奇妙的燈光。
42
慕尼黑。不來梅。漢諾威。斯圖加特。法蘭克福。
總是一天之內解決。
總是同樣的結果。總是一無結果。根本沒有收穫。
禮貌的臉,客套的話,沒有線索,一點點也沒有。
真的,盧卡斯先生,我很抱歉,但是我幫不了您……
我飛往維也納。這裡我不想一天之內全解決。我住在「帝國酒店」。從奧地利不能直撥戛納。昂熱拉理所當然得出席招待會、演出和隨後的舞會。我們改變我們的方式,因為她不知道她晚上在什麼地方。她想由她來給我打電話,不像平時那樣由我打給她。
我在維也納拜訪了三位銀行家,他們也沒有不同於他們的德國同事的內容好講。我已住過「帝國酒店」多次,很喜歡它。當我那天晚上回到家時,我在兩家餐廳中後面的那個餐廳吃飯,然後坐到紅色調的酒吧裡,喝上一點,吸煙,不慌不忙,因為昂熱拉說過,她今天會很晚才打電話。
這沒有結果的飛來飛去把我累壞了,我的腳如今常痛,我也老是在路上奔波。我不停地吞服貝茨大夫開的藥片,但是總覺得它們無效。我跟弗朗茨先生交談,他是首席調酒師。我跟他特別熟,認識時間特別長。他講他的小果園,講他靠著它開始為他的朋友和自己釀一些葡萄酒。他說,秋天他將寄給我幾瓶。
我在酒吧裡一直呆到凌晨一點,後來我的眼皮打架了。我回到我的房間,躺上床去。我也可以這樣等昂熱拉的電話,我想。如果我睡著了,電話鈴會吵醒我。我做夢,我失去了昂熱拉,從而失去了一切生活樂趣,就這樣,我在夢裡跑過一條冬天的、冰封的高速公路,在瀰漫的濃霧裡,沿著行車的方向。天氣凜冽,我冷得要命。我繼續不停地跑,希望會有一輛車開來,司機在大霧中不能及時認出我,壓過我身上,壓死我。
當電話終於想起時,我好不容易才慢慢地清醒過來。我沒有立即找到床頭燈的開關,電話聽筒險些從我汗濕的手裡滑落。我看看表:三點四十五分。
我把聽筒舉到耳邊。
「喂……」
我聽到音樂,我熟悉的音樂。一個低沉的男聲在唱——《隨風飄去》。
「羅伯特……」
「昂熱拉!」我忍不住咳嗽,「昂熱拉。」
「我叫醒你了,我可憐的人兒。」
「不是。」
「就是,我聽得出來。」
那個男聲仍然在唱,樂曲響起。
「那好吧,你叫醒了我。我太高興了!誰在那兒唱?你在哪兒?」
「電影首映式結束後,在『領事飯店』裡還舉辦了一場宴會。『保安警』賭場的那家飯店,你還記得嗎?」
「記得。」
「很多人。一個個都大名鼎鼎,有錢人。我收到三個訂單,畫肖像,羅伯特!」
「恭喜你!」
「謝謝。你呢?你在維也納怎麼樣?」
「又是一無所獲。」
「哎呀,老天!」她低聲說。那音樂和男聲現在清晰可聞。然後又響起了昂熱拉的聲音,盡量熱情地懷著希望說:「有一天這也會過去的,羅伯特!」
「肯定。」
「要我來德國嗎?來到你身邊?我可以隨便住在什麼地方。咱們可以偷偷約會。」
「你來也沒有意義,我每天換一個地方。現在輪到英國,然後是瑞士。請有點耐心。」
「我當然有耐心。」她說,「不管要多久,我都會等。重要的是咱們彼此擁有。你聽得到這首歌嗎?我們的歌?」
「對。」我說,「這是怎麼回事?樂隊可是在餐廳裡啊。我怎麼聽到它這麼高聲?」
「我在餐廳裡,羅伯特!宴會結束了。我跟樂手們談了,他們答應我再留一會兒。你不明白我在這裡導演的是什麼。我將一部電話拉到了餐廳裡。線太短,一位電工幫我接了一根線。於是,我們將電話安在了樂隊前面。餐廳裡只有我和樂隊,羅伯特。客人們在賭廳裡,有的已經回家了。我說,我得處理一點急事。當我說,我想為我所愛的男人演奏這首歌時,經理室很快就看出來了,這事很急。」
「你說這話了嗎?」
「為什麼不?法國跟德國兩樣。」
「答案,我的朋友,隨風飄去,答案隨風飄去。」那男聲唱道。
「昂熱拉?」
「嗯?」
「這段時間會結束的。然後咱們就會幸福。」歌兒結束了。「你想出了一個美妙的驚喜,昂熱拉。我謝謝你。」
「我謝謝你,羅伯特。」
「謝什麼?」
「為你和你所做的一切。你飛回杜塞爾多夫嗎?」
「不,我從維也納直飛倫敦。你明晚在家嗎?」
「在。我等,等你的電話。」
「你還去賭廳嗎?」
「我去那兒幹什麼?我開車回家。我也累了。我希望,我會睡好覺,夢到你。」
「我也希望我夢到你。」我說,「晚安。」
「晚安。」
線路斷了。
我熄掉燈,仰面躺著,想重新入睡。但是我久久睡不著。我躺在那裡,感到左腳一種抽痛,我浮想聯翩。
43
在倫敦三天後我來到蘇黎世。在這裡我也不能夠迅速地一個個處理完。我住在「多爾德」酒店。環球保險公司對餐費賬單非常慷慨,這得讓它保持下去。我有十九年都只是住在世界上最貴、最好的酒店裡。住在山上的「多爾德」酒店裡真是奇美無比。我窗戶下的草地純粹是無邊無際。它們屬於高爾夫球場,嫩綠晶瑩,空氣柔和。酒店的客人們始終都是來自世界各地,深受歡迎。我從我的房間裡俯瞰蘇黎世和蘇黎世湖,沒有、沒有一點點交通噪音。我一直喜歡住在「多爾德」酒店,但這回我到來時疲勞過度,激動不安,充滿被強壓下去的悲觀。
在蘇黎世,我也得拜訪三位銀行家。辦完後,我才訪問了那六十二個人當中的四十一人——沒有一點點成果。我對自己說,每天都發生一個奇跡,這在我這一行可不是什麼新鮮事,可我不相信。我頭一天談話的兩位銀行家,舉止也跟前面他的同事們一模一樣。實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我相信,當我晚上給昂熱拉打電話時,我表現出了我的絕望和垂頭喪氣。她安慰我。她說,她可以等,不管還要多久。這席談話是在二十二點左右進行的。二十三點我躺在床上,來回奔波真把我累壞了,更主要是由於徒勞無功。四點二十分,電話鈴又響了。
「羅伯特……」昂熱拉的聲音裡沒有一絲快樂,沒有鼓勵,沒有信心。她講得很慢,有點吃力。
「親愛的……親愛的,什麼事?」
「我的天,現在我當然吵醒你了,你亟須睡眠。」
「瞎說。過後我很快就會睡著的。」我在突然升起的恐懼中問,「出什麼事了?」我聽到昂熱拉在哭,嚇了一跳,「昂熱拉……昂熱拉……什麼事?你怎麼了?快說,昂熱拉!」
這下我十分清醒,坐直在床上。
她抽泣:「我太愛你了,羅伯特。」
「我也是深深地愛你,昂熱拉,我的心肝。你怎麼了?」
「擔心,」她說,「擔心和思念。在咱們十點通話後,我又看電視看到半夜,但是我越來越不安了。我喝了一杯香檳。我喝了整整一瓶香檳,然後喝啤酒。我不停地吸煙。我簡直坐不下來,咱們通過話後我忐忑不安。你是那麼失望和疲乏,令人驚駭。羅伯特——你已經注意到了,我醉了。不,我喝醉了!我已經多年沒醉過了。」她說著又哭起來。我聽到她擱下聽筒,然後說:「請原諒。我再向你哭一陣……現在我不哭了……我擦鼻子了。」
「你為什麼不早點上床?」
「我不能。看完電視後我坐在沙發上——你知道的——我想你。我以此自我麻醉。這種事我還從未發生過。我只是想,如果咱們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就這麼開始了。我喝起酒來,呆坐在那裡,一直坐下去,想咱們的愛情。現在我叫醒你了。」
「這沒關係!我為這電話感到高興!真的,昂熱拉!如果你是這樣,那就打電話給我!一定要打!如果我感到是這樣,我也打給你。」
「你也必須這樣!隨時!羅伯特……」
「嗯?」
「我怕得要命。我還想講!在我認識你之前,從來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內心到底是怎樣的。自從我認識你之後,我就完全變了。這下我吵醒了你……」
「你快別這麼講了!」
「我猶豫了一個小時。我一再地拿起聽筒又放下,最後不得不這麼做。你不生我的氣吧?」
「生氣?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咱們如此地融合了。不管一個人發生什麼事,對方也會發生。我想像你如何每天重新努力,又總是徒勞,而你一直是離我很遠,離我如此遙遠……」
「昂熱拉,我在這裡的工作會結束的。那時咱們就可以再見了。咱們又會呆在一起,昂熱拉,在你那裡,在你那花團錦簇的平台上……」
「在我這兒,」她重複道,「對,在我這兒。咱們必須找到一條路,羅伯特。沒了你,生活對於我就一文不值了,什麼也不值。我竟然失去了勇氣,這是不是非常糟糕呢?」
「你看,昂熱拉,我每天失去它又找回它。」
「我必須聽你的聲音,羅伯特,我必須。」
「這我很能理解,昂熱拉。不過你現在向我保證,不再喝酒並且上床睡覺!」
「我服一粒藥,」她說,「再喝完一瓶啤酒,然後就行了。但願。原諒我,羅伯特,我叫醒了你。」她看來還醉著,「晚安。」
「晚安。」
當我放下聽筒時,透過窗簾我看到太陽正在升起,那燃燒般耀眼的光束落進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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