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庭審的最後一天。辯方律師艾倫-培恩正在向陪審團作總結性陳述。
「女士們,先生們,你們已經聽到大量有關泰勒醫生勝任或是無能的證詞。好的,揚法官會向各位指出這不是本案的目的。我堅信,每有一個對她工作不表贊同的醫生,我們就可以找出一打表示讚賞的來。但這並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佩姬-泰勒正在此為約翰-克洛寧之死受審。她已經承認曾幫助他去死。她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當時處在極度的痛苦之中,是他要求佩姬-泰勒這樣做的。這就是我們說的無痛苦致死,這在全世界已越來越被接受。去年,加利福尼亞高等法院已經確認,一個精神正常的成年人有權拒絕或者是要求撤消任何一種形式的醫療。應該由個人來選擇或者謝絕治療程序,以決定是生是死。」
他直視著陪審團的每個成員。「無痛苦致死或者叫安樂死,是一種憐憫的罪惡,是一種仁慈的罪惡,而且我敢說,它在全世界的醫院裡以各種各樣的方式發生著。控方律師要求判處死刑。不能讓他在此混淆視聽。從來沒有因安樂死而判死刑的先例。百分之六十五的美國人認為安樂死應屬合法,在這個國家裡已經有18個州安樂死合法。問題的關鍵是,我們是否有權強迫那些無可救藥的病人在痛苦中生活,強迫他們活活受罪?由於醫學技術的大步發展,這個問題變得複雜起來。我們已經把對病人的看護轉移給機器來從事。機器是沒有任何仁慈憐憫之心的。如果一匹馬斷了腿,我們就開槍打死它,使它擺脫痛苦。而對一個人,我們卻要強使他或她在一種不死不活的地獄般的境地中飽受煎熬。」
「泰勒醫生並沒有決定約翰-克洛寧何時該死。是約翰-克洛寧自己做出了決定。不要搞錯了,泰勒醫生的所作所為是一種仁慈之舉。她為此承擔了全部責任。但是你們完全可以相信,她在事前對遺贈金錢一無所知。她這樣做,是基於一種同情憐憫的精神。約翰-克洛寧是個心臟衰竭病人,並且患有無法醫治的癌症,癌病變已經擴散到全身,令他痛不欲生。請各位捫心自問。在這種情況之下,你是否願意繼續維持自己的生命?謝謝各位。」他轉過身,走回到檯子旁,在佩姬身邊坐下。
格斯-維納布起身走到陪審團前站定。「憐憫?仁慈?」他朝佩姬這邊打量一下,搖搖頭,又回頭面向陪審團。「女士們、先生們,本人在法庭上從事律師業務已經20多個年頭,我必須告訴各位,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我從來沒有——從來沒有——見過比這樁為了金錢利益而冷酷無情蓄意謀殺更為昭然若揭的案子了。」
佩姬聚精會神地聽著每個字,心情緊張,面色慘白。
「辯方剛才談到安樂死。泰勒醫生難道真是出自憐憫之心才幹下這樁事的嗎?我以為並非如此。泰勒醫生本人和其他人都已作證,克洛寧先生已然是去日無多。為什麼她就不能讓他活過這幾天呢?也許是因為泰勒醫生害怕克洛寧太太得知她丈夫修改遺囑的事並且給予阻止吧。」
「最令人驚異的巧合是,就在克洛寧先生剛剛修改遺囑和給泰勒醫生留下百萬美元巨款之後,她立即給他注射過量的胰島素,將他謀殺。」
「一遍又一遍,就連被告自己的話也在證明她有罪。她說她與約翰-克洛寧友善相處,他喜歡她並且尊重她。可是你們已經聽到證人作證時說他恨佩姬-泰勒醫生,他管她叫『那條母狗』,叫她那雙髒手別碰他。」
格斯-維納布朝被告瞥了一眼。佩姬滿臉絕望的神情。他又轉臉面對陪審團。「一位律師作證,泰勒醫生曾就遺贈給她的百萬美金說過,『這是不道德的。他是我的病人。』但她還是霸佔了這筆錢。她需要這筆錢。她家裡有個抽屜,裡面滿是旅遊觀光的小冊子——巴黎、倫敦、裡維埃拉。請各位注意,她在弄到這筆錢之後,並沒有去旅行社。噢,不。她早就計劃好了這些旅行。她所欠缺的只是鈔票和機會,而現在約翰-克洛寧提供了這兩者。他是她可以控制的孤苦無助行將就木的人。她玩弄於股掌之中的這個人,誠如她自己承認的,正處於極大的痛苦之中——一種垂死掙扎苟延殘喘的苦難。當你處在這種痛苦中的時候,你可以想像得到,要想頭腦清楚地思考會有多大的困難。我們並不知道泰勒醫生是怎樣勸說約翰-克洛寧修改遺囑,中止他所熱愛的家庭的繼承權,而使她自己成為主要受益人的。不過我們確實知道的是,他在那個不幸的夜晚把她叫到床邊。他們談了些什麼?他會為了從痛苦中解脫出來而送給她一百萬美金嗎?這是我們必須面對的可能性。在無論哪種情況下,這都是殘酷的謀殺。」
「女士們,先生們,整個庭審中間,你們知道,在所有的證人中誰才是最具毀滅力的呢?」他像演戲一般用一根手指指向佩姬。「就是被告自己!我們已經聽到她進行非法輸血和偽造紀錄的證詞。她並沒有否認這個事實。她說她除了約翰-克洛寧而外從未殺死過任何病人。叮是我們卻聽到證人說,一個受到大家尊敬的醫生,巴克大夫,指責她殺死了他的病人。」
「不幸的是,女士們,先生們,勞倫斯-巴克得了心臟病,今天不能出庭作對被告不利的證詞。可是請讓我提醒諸位巴克大夫對被告的看法。這是彼得森醫生關於泰勒開刀病人的證詞。」
他開始讀庭審紀錄,
「『巴克大夫在手術過程中走進手術室?』」
「『是的。』」
「『巴克大夫說什麼了嗎?』」
「回答:他轉身對泰勒醫生說,『你殺死了他。』」
「下面是貝裡護士的證詞。『請告訴我們你聽到的巴克大夫對泰勒醫生說的話。』」
「回答:『他說她無能……還有一次他說她連給他的狗開刀都不配。』」
格斯-維納布抬起頭。「要麼是有什麼陰謀在進行,使得這些受人尊重的醫生和護士們異口同聲編造被告的謊言,要麼泰勒醫生自己才是個說謊的人。不僅僅只是個說謊的人,還是個病態人格的……」
法庭後門打開,一名助手匆匆走進來。他在門道裡站了一會兒,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然後他就順著通道朝格斯-維納布走來。
「先生……」
格斯-維納布轉過身,一臉怒容。「你沒有看見我正在……?」
助手朝他耳語幾句。
格斯-維納布看看他,愣了一下。「什麼?這太妙了!」
揚法官俯下身子,說話口氣中有一種即將發作前的平靜。「請允許我打斷你們二位,你們以為你們現在到底在幹什麼嗎?」
格斯-維納布轉過身來,興奮地面對法官。「法官大人,我剛得到通知,勞倫斯-巴克大夫現在正在法庭門外。他坐在輪椅上,但完全有能力作證。我要求傳喚他到庭。」
法庭內出現一陣喧囂。
艾倫-培恩站起來。「反對!」他大聲嚷著。「控方律師正在做辯論總結。此刻傳喚新的證人沒有先例。我——」
揚法官猛敲小錘。「請雙方律師到法官席前面來。」
培恩和維納布向法官席走過去。
「這種作法太不合常規了,法官大人。我反對……」
揚法官說:「你說對了,這的確不合常規,培恩先生。可是你說這沒有先例就不對了。我可以引證國內十幾個這樣的案例,允許對定案有決定性影響的證人在特殊情況下出庭作證。事實上,如果你對先例如此感興趣的話,你可以看一看5年前發生在這同一間法庭裡的案子。本人當時碰巧就是那樁案子的法官。」
艾倫-培恩倒抽一口冷氣。「這就是說你要允許他作證囉?」
揚法官考慮了片刻。「由於巴克大夫是影響本案定案至關重要的證人,先前因身體原因不能出庭,根據法律的利益,我將同意他出庭。」
「反對!沒有證據證明證人具備作證的能力。我要求對他先進行心理測試——」
「培恩先生,在法庭上,我們從不要求,我們只是請求。」她轉身對格斯-維納布說,「你可以叫你的證人進來。」
艾倫-培恩垂頭喪氣地站在那兒。全完了,他想。這下咱們的案子全泡湯了。
格斯-維納布轉過身對助手說:「帶巴克大夫進來。」
門緩緩被打開,勞倫斯-巴克醫生坐在輪椅裡進了法庭。他的頭朝一邊歪著,半邊臉有些口眼斜吊。
每個人都注視著這蒼白而虛弱的身軀坐在輪椅中被人推到法庭的前面。
他的眼中沒有一絲友善之意,佩姬記起他最後說的話:你到底以為你是什麼……
勞倫斯-巴克來到法官席前,揚法官俯下身,輕聲說道:「巴克大夫,你今天可以作證嗎?」
巴克張口說話,他的話有些含糊不清。「我能,法官大人。」
「你完全瞭解這個法庭上正在進行的庭審情況嗎?」
「是的,法官大人。」他朝佩姬坐的那邊望過去。「那個女人正在為謀殺一名病人而受審。」
佩姬臉部猛地抽搐一下。那個女人!
揚法官做出決定。她對法警說,「請安排證人宣誓作證。」
巴克大夫宣誓後,楊法官說,「你可以坐在輪椅裡,巴克大夫。控方先開始提問,我將允許辯方進行反問。」
格斯-維納布面帶微笑。「謝謝你,法官大人。」他信步走到輪椅旁。「我們不會耽擱你很久的,大夫,法庭將對你在這種難堪的條件下到庭作證表示深深的謝意。你對過去一個月裡在此提出的各項證詞十分熟悉吧?」
巴克大夫點點頭。「我一直在通過電視和報紙關注著聽證的情況,這讓我噁心。」
佩姬用雙手摀住頭。
格斯-維納布盡力也掩飾不住洋洋得意的感覺。「我堅信在座的很多人都有同感,大夫,」檢察官假裝虔誠地說。
「我之所以來到這裡是因為我要看到正義得以聲張。」
維納布笑著說:「千真萬確。我們的願望是相同的。」
勞倫斯-巴克深深吸口氣,開始講話,口氣中充滿極度的義憤。「那你到底是怎樣把泰勒大夫攪到這場官司裡來的?」
維納布以為自己聽錯了。「對不起,你說什麼?」
「這場審判是一出大鬧劇!」
佩姬和艾倫-培恩交換了驚詫的目光。
格斯-維納布的面孔刷地一下子變得慘白。「巴克大夫……」
「不要打斷我,」巴克搶白道。「你利用一大夥心懷偏見,忌賢妒能的人所作證詞來攻擊一位才華橫溢技術高超的外科大夫。她——」
「等一下!」維納布開始覺得驚慌失措。「你曾經嚴厲地批評泰勒醫生的無能,以致於她最終準備離開思巴卡德羅醫院,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是的。」
格斯-維納布開始覺得形勢有所好轉。「好的,那麼,」他又擺出屈尊俯就的樣子說,「你現在又如何能說佩姬-泰勒是個才華橫溢技術高超的醫生呢?」
「因為這恰巧就是事實。」巴克大夫轉過身看著佩姬。當他再度開口說話時,他只對著佩姬侃侃而談,就像這法庭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一樣。「有些人天生就是醫生。你就是這極少數人中的一個。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有多大的能力。我對你非常嚴格——也許過份嚴格——因為你非常優秀。我對你毫不客氣,因為我要求你自己更為堅強。我期望你成為完美無缺的人,因為在我們這個專業裡是容不得一點過失的。一點也不行。」
佩姬直勾勾地盯著他看,愣住神,只覺得暈頭轉向。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法庭裡響起一陣竊竊私議。
「我從沒打算讓你辭職。」
格斯-維納布感覺得出來他的勝利即將成為泡影。他的王牌證人已經成為他最可怕的夢魔。「巴克大夫——有人作證說你曾指責泰勒大夫殺死了你的病人蘭斯-凱利。怎麼……?」
「我所以這樣對她說,因為她是手術的負責人。她應該承擔最大的責任。事實上是麻醉師造成了蘭斯-凱利的死亡。」
法庭裡一片大嘩。佩姬瞠目結舌地坐在那裡。
巴克大夫有點費勁地繼續慢慢說著。「至於約翰-克洛寧留贈給她一筆錢的事,泰勒大夫事前一無所知。我自己和克洛寧先生談的。他告訴我,他將把那筆錢留給泰勒大夫,因為他恨他的家庭,他並且說他將要求泰勒大夫為他解除痛苦。我同意了。」。
旁聽者發出又一陣喧嘩,格斯-維納布站在那兒,臉上完全是一種茫然的神色。
艾倫-培恩跳起來。「法官大人,我要求立即撤消本案。」
揚法官用小錘狠狠敲打著。「肅靜!」她大聲叫喊。她看著兩位律師說,「到我辦公室來。」
揚法官、艾倫-培恩和格斯-維納布坐在揚法官的辦公室裡。
格斯-維納布還處在震驚慌亂之中。「我……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顯然是個病人,法官大人。他的思維混亂。我要求找心理醫生給他先做個心理檢查——」
「你總不能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吧,格斯。看上去你的案子要一風吹了。讓我們來挽救你,讓你不要有更多的難堪吧,你看行不行?我將同意撤消有關謀殺的指控。有誰反對?」
冷場了好一陣子。最後,維納布點點頭。「我想沒有了。」
揚法官說:「好個決定。我要給你一點忠告。永遠不要,永遠不要傳喚一名證人,除非你知道他將說些什麼。」
法庭再度開庭。揚法官說:「陪審團的女士們和先生們,感謝你們付出的時間和忍耐力。本法庭將同意撤消一切指控。被告當庭釋放。」
佩姬轉過身來親了傑森一下,然後急速衝到巴克大夫坐的地方。她就勢跪下,抱住了他。
「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她輕聲地訴說著。
「從一開始你就不該被拖進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裡頭去。讓我們一起離開這兒,另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揚法官聽見了。她站起身說:「如果你們願意,可以到我辦公室去。這是我們可以做的最起碼的事囉。」
佩姬,傑森和巴克大夫單獨呆在法官辦公室裡。
巴克大夫說:「實在抱歉,他們不讓我早一些來幫助你。你知道醫生是怎麼回事。」
佩姬幾乎淚下。「我沒法告訴你我是多麼……」
「那就別說!」他生硬地說道。
佩姬打量著他,突然想起什麼事來。「你是什麼時候和約翰-克洛寧談話的?」
「什麼?」
「你聽見我說什麼了。你是什麼時候和約翰-克洛寧談話的?」
「什麼時候?」
她慢慢地說:「你從來沒見過約翰-克洛寧。你根本不認識他。」
巴克嘴邊掠過一絲笑意。「是的。但是我瞭解你。」
佩姬彎下腰,雙臂緊緊摟住他。
「別太粘乎傷感了,」他朝她吼起來。他打量了一下傑森。「她這個人有時候就是太脆弱。你最好能好好照應她,不然我拿你是問。」
傑森說:「別操心,先生。我會做到的。」
佩姬和傑森第二天就結了婚。巴克大夫是他們的男儐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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