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岡瑟-哈脫格曾對特蕾西說,非足智多謀的人干不了。
特蕾西佇立在房間的窗前,注視著下方普拉多博物館的屋頂,剛才在博物館中看到的一切在腦中過電影。博物館早上十點鍾開門,晚上六點鍾閉館,在此其間,警報器是關閉的,但,每座大廳入口處都設有一名守衛。
即使有人可以設法把畫從牆上取下來,特蕾西想,也絕對無法將它潛送出去。經過大門時,所有的行李都要檢查。
她認真觀察普拉多的屋頂,考慮是否可以進行夜間襲擊。采取這一步驟有幾點不利:首先是極易暴露目標。特蕾西曾留意到,晚間照明燈點燃時,博物館的屋頂一片雪亮,幾裡外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再則,即便有可能進入建築未被發現,還會遇到館內紅外線光束和夜班守衛的阻攔。
普拉多實在是固若金湯。
傑弗在怎樣策劃呢?特蕾西想,想他一定也企圖要劫掠那幅戈雅的《波多》。倘若能探測出他狡詐的腦瓜裡轉的主意,我寧肯付出任何代價。有一點特蕾西卻毫不動搖:她絕不能讓他搶在她前頭。她一定要想出一條妙計。
第二天,她再度參觀了普拉多。
除了參觀者的面龐,沒有任何變化。特蕾西刻意尋找傑弗,但他沒露面。
特蕾西想,他已經策劃好了盜竊計劃,這個混帳。他所施展出的魅力完全是為了分散我的心力,阻撓我搶先得到那幅畫。
她壓抑住心中的忿懣,代之以冷靜、清晰的邏輯思考。
特蕾西再一次來到《波多》面前,她的眼光流盼到周圍的游畫、警惕的守衛、坐在畫架前的業余描摹者、出出進進的人流。她的視線四下流盼時,特蕾西的心遽然跳動起來。
我有了錦囊妙計!
她在一個公共電話亭時正打電話,庫珀站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館門口觀望。若能知道她在與誰聯系,他情願會出一年的薪水。他肯定這裡是一個國際長途,而且是由受話者付款,以免留下任何痕跡。他盯住她身上的青綠色亞麻短裙,他過去從沒見她穿過。兩條長腿袒露在裙外,為了讓男人們去看,他想,婊子。
他心中充滿憤怒。
在電話間裡,特蕾西的談話即將結束:“一定要讓他快,岡瑟。他的時間非常短促。一切都將取決於速度。”
接受人
丁-丁-雷諾茲 文件編號Y-72-830-412
發送人
丹尼爾-庫珀 機密
嫌疑犯: 特蕾西-惠特裡
據觀察,上述嫌疑犯正在馬德裡謀劃一起嚴重犯罪活動。目標可能是普拉多博物館。西班牙警察不予配合,但我將獨自監視該嫌疑犯,並在必要時將其拘捕。
兩天後的上午九時,特蕾西獨自歇憩在羅提諾公園的長椅上,喂養鴿子。秀麗的羅提諾公園橫貫馬德裡市中心,園內樹木婀娜,綠草茸茸,一泓湖水,清澈如鏡,還有幾座專為兒童表演的小舞台。羅提諾象磁鐵般吸引著馬德裡人。
一個名叫塞薩-波雷塔的老人趔趔趄趄行走在花園的小徑上。他頭發灰白,略有些佝僂。他來到長椅邊,坐在特蕾西身旁,然後打開一個紙袋,將裡面的面包屑拋撒給鴿子吃。“早上好,小姐。”
“早上好。有什麼困難嗎?”
“沒有,小姐。我所需要的只是時間和日期。”
“尚不確定,”特蕾西對他說,“很快搞到。”
他咧開無牙的嘴,報之一笑。“警察會發瘋的。還從來沒有人敢嘗試這種事。”
“所以一定能成功,”特蕾西說,“我盡快給你回話。”她把手中的最後一點面包拋向鴿子,然後起身走開,絲綢裙裾在她雙腿的打彎處迷人地左右擺動。
當特蕾西與塞薩-波雷塔在公園會面的時辰,庫珀正在搜索她住在飯店的房間。他在大廳看到特蕾西離開飯店,前往公園。她沒有向服務台訂早點,因此庫珀認定她一定是出去吃早餐了。他總共有三十分鍾的時間。進入她的房間很簡單,只消避開女侍者,撬開門鎖即可。他知道他要尋找什麼:一幅贗本繪畫。他想象不出特蕾西將怎樣偷梁換柱,但他認定,這就是她的計劃。
他快速而敏捷地搜索著她的房間,不放掉任何一樣東西。他打開衣櫥,檢查她的服裝,然後再查看梳妝台。他來開梳妝台的每一層抽屜,裡面塞滿了緊身短褲、胸罩和長筒襪。他拾起一條粉紅色內衣襯褲,放到他臉上摩擦,想象她甜滋滋的肉體。瞬間,她身體的氣味彌漫開來。他放回內衣,立即又審視其他的抽屜。沒有繪畫。
庫珀走進浴室。浴缸裡有一些水滴。她的身體曾躺在這裡,上面漂浮著溫暖的水,庫珀想象得出特蕾西浸在缸中的情景。她身體赤裸,臀部微微上下擺動,任憑清水撫摸她的胸脯。她身體的氣味向他襲來,他拉開了褲子的拉鏈。他用一塊香皂打濕毛巾,擦拭自己。面對鏡子,他瞪視著那一雙燃燒的眸子。
幾分鍾後,他象進來時一樣迅速離開,徑直奔向附近的一座教堂。
第二天一早,當特蕾西離開裡茲飯店後,丹尼爾-庫珀便盯在她身後。此刻,一種過去從未有過的親呢感契入他們之間。他知道了她身體的氣味;他已經看見了她泡在浴缸裡,裸露的身體在熱水中蠕動;她已完全屬於他,等待他去摧毀。他緊緊盯住她,在大街上閒逛,在商店中瀏覽商品,他跟著她進入一家大百貨商場,謹慎地避開她的視野。他看到她與一名售貨員說話,然後又離開,踅進女盥洗間。庫珀站在門口,有些悵然。這是他唯一無法跟蹤她的地方。
倘若庫珀可以走進去,他就會看到特蕾西正在與一位臃腫肥大的中年女人說話。
“夫人,”特蕾西說,一邊對著鏡子將口紅施到唇上,“明天上午,十點鍾。”
女人搖搖頭,說:“不行,小姐。他不會同意明天。這日子選擇得再糟糕不過了。盧森堡王儲明天抵達西班牙,進行國事訪問,報紙說他將參觀普拉多。博物館內外一定會增設安全守衛和警察。”
“越多越好。說定明天。”
特蕾西走出女盥洗間,胖女人望著她的背影喃喃自語:“這女人一定是瘋了……”
皇家使團預定在上午十時整抵達普拉多,博物館四周的街道已經被國民衛隊用繩索攔開。但由於皇宮儀式的耽擱,大隊人馬直到中午時分方才出現。警察的摩托車隊嘶鳴著刺耳的警笛聲在前引路,護送六輛黑色小轎車在博物館的前門停下。
博物館館長克裡斯琴-馬查德佇立在門前,誠惶誠恐地等待著殿下駕到。
上午,馬查德仔細視查了一遍博物館,將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並指示守衛們要格外警惕。這座博物館是馬查德的驕傲,他希望給王儲留下一個極好的印象。
攀附顯貴沒有什麼害處,馬查德想。為什麼?說不定殿下今晚還會邀請我出席皇宮裡舉行的晚宴哩。
令馬查德感到唯一遺憾的是,沒有辦法阻攔那些前來參觀的大批游客。然而,王儲的隨身保鏢和博物館內的安全守衛已足以保護王儲的人身安全。一切都已經准備就緒。
參觀路線從樓上的主要展廳開始。館長畢恭畢敬地迎接王子殿下,然後在武裝衛兵的護衛下,陪同他穿過拱形大廳,步入十六世紀西班牙大師的畫廊。這些畫廊中展出的藝術家有裘安斯、帕德羅-馬朱卡、費爾南德才兼備雅乃茲。
王儲慢慢走著,欣賞那映入眼簾的藝術珍品。他是一個藝術贊助人,真心熱愛那些能再現歷史並使其保持永恆的藝術家。他自己雖沒有繪畫的天才,但當他四下環視,看到站在畫板前的繪畫者在刻意捕捉大師們的天才火花時,內心不由得充滿了羨慕之感。
使團參觀畢樓上的畫展後,克裡斯瑟-馬查德驕傲地說:“殿下如能賞光,我將陪同您參觀樓下的戈雅畫廊。”
整個上午,特蕾西如坐針氈。王儲未按照預定時間於十點鍾到達普拉多,她便開始緊張起來。她的一切步驟都已按照嚴格的時間計劃妥貼,但只有王儲到場才能實施。
她從一個大廳踱步到另一個大廳,混雜在人群裡,以便不致引起旁人的注意。他還沒有到,特蕾西無奈地想,看樣子今天干不成了。正在這時,她聽到了街上傳來的車隊警笛聲。
丹尼爾-庫珀從隔壁大廳的一個有利位置監視著特蕾西,他同時也聽到了警笛聲。理智告訴他,此刻企圖從博物館盜畫是根本不可能的。但直覺又告訴他,特蕾西一定有這種企圖,而庫珀相信自己的直覺。他走近她,隱蔽在參觀者的人群中。他不想放過她的每一個動作。
特蕾西進到一間畫廊,毗鄰的畫廊裡陳列著《波多》。她越過甬道望去,看到駝背老人鰓薩-波雷塔正坐在一幅畫架前,臨摹戈雅的《穿衣美女》,《波多》即懸掛在旁邊。一名守衛站在離他三英尺遠的地方。在特蕾西所在的畫廊中,一名女畫家正專心致志地在畫板上臨描《波多爾擠奶工》,刻意捕捉戈雅畫面上那種輝煌的棕、綠色調。
一群日本游客蜂擁至大廳,象一群異國侯鳥一樣咻咻地帶來一片喧擾。時候到了!特蕾西暗自說。她一直等待的時刻已經降臨,她的心卻怦然跳動得如此劇烈,以至害怕守衛聽到。迫近的日本人接近她時,她朝女畫家的方向倒退讓出空間。一個日本人從她跟前經過,輕拂了她一下,特蕾西隨即順勢向後倒去,仿佛被重重推了一把,將身體撞到女畫家的身上,女畫家連人帶畫板、顏料一齊跌倒在地板上。
“哦,實在對不起!”特蕾西大聲說,“我來拉你一把。”
當她上前攙扶余悸未消的畫家時,特蕾西的鞋後跟踏在了散亂的顏料上,把色彩塗抹了一地。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庫珀匆忙移到近處,繃緊身上的每一根神經。他認定,這是特蕾西-惠特裡行動的第一步。
守衛沖上前來,大聲嚷:“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參觀者的注意力被這一事件吸引過來,他們圍觀跌倒在地的女人,鞋上踩滿了從壓扁的顏料管裡溢出來的色彩,在硬木地板上畫出離奇古怪的圖案。王儲即將蒞臨,而這裡卻陷入一片混亂,守衛不禁慌作一團。他大吼:“塞基奧!到這裡來!快!”
特蕾西看到隔壁畫廊的守衛匆匆跑過來幫助維持秩序。陳列《波多》的大廳裡只剩下塞薩-波雷塔一個人。
特蕾西被圍在喧鬧的中心。兩名守衛枉然地推搡著游客,要他們離開顏料塗污的地方。
“去叫館長來,”塞基奧大叫,“快!”
另一個守衛立即向樓梯口跑去。糟糕透了,他想。
兩分鍾後,克裡斯琴-馬查德出現在混亂的現場。他先是大吃一驚,然後大聲咆哮:“去叫幾名清潔女工來——快!帶上拖把、抹布、松節油。快!”
一名年輕的助手在他的吩咐下立即跑開。
馬查德轉向塞基奧。“回到你的位置上去。”他吼叫。
“是,先生。”
特蕾西望著這個守衛擠開人群,返回波雷塔正在作畫的畫廊。
庫珀一刻也未將視線從特蕾西身上移開過,他在等待她的下一步行動,但卻始終沒有發生。她沒有接近任何一幅繪畫,也沒有與任何同謀搭訕。她所做的僅限於撞翻了一副畫架,潑濺了一地的顏料,但他認定,這一舉動是有意的。然而,出於什麼目的?庫珀多少感到,她所策劃的陰謀已經發生了。他舉目朝四壁的繪畫瞥去,沒有一幅畫丟失。
庫珀立即踅近了隔壁的畫廊,裡面空無一人,只有一名守衛和坐在畫板前臨摹《穿衣美女》的佝僂老人。所有的展品都在原位,但不知什麼地方出現了差錯,庫珀下意識地感覺到了這一點。
他再度匆忙回到滿臉窘相的館長面前。在此之前,他曾與後者見過面。“我有理由相信,”庫珀突然脫口而出,“剛才不久,這裡的一幅藏畫已經被盜。”
馬查德盯住面前這位雙眸放大的美國人,說:“你在說些什麼?如果這樣的話,守衛早就按響警報器了。”
“我想,一幅真畫已經被一幅假畫換了下來。”
館長對他寬容地笑笑:“你的理論有點小瑕疵,先生。一般參觀者有所不知,每一幅畫的後面都安裝有感應器,倘若有人想把畫從牆壁上取下來——他如果想偷梁換柱,必然會這麼做——警報器即刻就會鳴響。”
丹尼爾-庫珀仍將信將疑。“難道警報器不能被切斷?”
“不會。如果切斷連接電源的電線,警報器同樣會鳴響,先生。企圖從這座博物館裡偷畫,一如癡人說夢。我們的安全措施萬無一失,連白癡都曉得三分。”
庫珀站在那裡,惘然若失。館長說的一切令人信服,在此處盜畫似乎的確不可能。然而,特蕾西為什麼要故意將顏料塗抹一地呢?
庫珀仍舊不甘心。“為了使我信服,您是否可以讓工作人員在全館審查一遍,確實查清沒有一幅畫丟失。我在飯店裡等候結果。”
除此之外,庫珀已無計可施。
晚上七點鍾,馬查德要通庫珀的電話。“我親自檢查了一遍,先生。每幅畫都完好無損,博物館沒有一幅畫失蹤。”
事實也許果真如此。從表面上看,這是一次偶然的時間。但,具有獵手嗅覺的丹尼爾-庫珀意識到,他的獵物這次再度逃脫了法網。
傑弗邀請特蕾西在裡茲飯店的主餐廳吃晚飯。
“你今天晚上滿面春風呵。”傑弗向她獻殷勤。
“謝謝,我感到格外愉快。”
“這是因為有我作陪的緣故。下周同我一起去巴斯隆尼亞,特蕾西。這座城市很迷人,你一定喜歡——”
“對不起,傑弗。我不能去,我馬上要離開西班牙。”
“哦?”他的聲音裡流露出一絲悵然,“什麼時候?”
“幾天之內。”
“啊,我感到失望。”
當你聽說我已經盜走了《波多》,你會感到更加失望,特蕾西想。她思忖著他欲盜竊此畫的方案。然而這已經無關緊要了,她已經智勝了狡獪的傑弗-史蒂文斯。但出於一種難以名狀的原因,特蕾西內心油然生出幾分懊悔。
克裡斯琴-馬查德早晨坐在他的辦公室裡,津津有味地啜著一杯濃郁的咖啡,為王儲參觀的成功而獨自慶幸。除了顏料塗髒了地板,引起一場令人不快的喧嘩之外,一切都按照事先的安排進行得很順利。王儲和他的扈從一直被拖住,直到地板擦淨後才進入那間大廳,對此,馬查德感到欣慰。館長想起那個美國白癡偵探,不由忍俊不禁。他試圖說服他,有人從普拉多盜走藏畫。這種事過去沒有發生過,今天和明天也絕不會發生,他自鳴得意地沉吟著。
他的秘書走進辦公室。“對不起,先生。有一位先生想見您。他要我把這個給您。”
她遞給他一封信函,信箋上端印著蘇黎世康斯撒西博物館的字樣。
我尊敬的同僚:
茲介紹亨利-倫戴爾先生前往貴館。倫戴爾先生是一位藝術品鑒賞家,正在巡視世界上所有的博物館,他尤其渴望能一睹貴館無以倫比的珍藏。如蒙您給予提供方便,我將不勝感激。
落款處是康斯撒西博物館館長的簽字。
或遲或早,馬查德得意地想,所有的人都會到我這裡來。
“讓他進來。”
亨利-倫戴爾身材高大,風度翩翩,頭頂已謝,講話帶一口濃重的瑞士口音。他們相互握手時,馬查德注意到,對方的右手失去了食指。
亨利-倫戴爾說:“我感到榮幸。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參觀馬德裡,我期待著欣賞貴館著名的藝術品。”
克裡斯琴-馬查德謙恭地說:“我想說您不會感到失望,倫戴爾先生。請跟我來,我親自陪同您。”
他們在園形大廳中慢慢走著,先看佛蘭芒大師的傑作,然後看魯本斯和他的追隨者們的作品。隨後他們又來到中央大廳,鑒賞西班牙畫家的名畫。亨利-倫戴爾仔細欣賞每一幅畫,兩個專家不時發表著高見,對於不同藝術家的風格、透視和色調感作出各自的評價。
“現在,”館長聲稱,“讓我們去參觀西班牙的驕傲。”他領著客人走下樓梯,來到戈雅的作品畫廊。
“這裡是視覺藝術的奇跡!”倫戴爾驚呼,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請等等!讓我站在原地看一會兒。”
馬查德佇立等待著,客人的敬畏之感使他滿心喜悅。
“我從沒有見過如此輝煌的藝術。”倫戴爾大聲說。他在畫廊裡慢慢移動著腳步,研究著每一幅珍品。“《妖魔聚會日》,”倫戴爾喃喃說,“精美絕倫!”
他們繼續走著。
“戈雅的《自畫像》——美極了!”
馬查德春風滿面。
倫戴爾在《波多》面前停佇片刻。“絕妙的贗品。”他再度移動腳步。
館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什麼?您剛才說什麼,先生?”
“我說這是一幅逼真的贗品。”
“您完全搞錯了。”他面有慍色。
“我不會搞錯。”
“您肯定搞錯了,”馬查德生硬的說,“我敢向您斷言,這是真畫。我有它的出處。”
亨利-倫戴爾湊到畫前,更加仔細地甄別一番,說:“此畫的出處也是摹寫。這幅作品出自戈雅的弟子尤金尼奧-盧卡斯之手。您當然知道,盧卡斯臨摹了幾百幅戈雅的作品。”
“這我當然知道,”馬查德厲聲說,“但這幅並不是他畫的。”
倫戴爾聳聳肩。“我尊重您的判斷。”他向前走去。
“這幅畫是我親手購買的,曾經過攝譜儀檢驗。顏料檢驗也——”
“我毫不懷疑它是贗品。盧卡斯制作此畫時,與戈雅處在同一個時期,使用的材料也是相同的。”他俯下身認真看了看這幅畫下端的落款,說:“如果您願意的話,驗證這幅作品真偽的方法很簡單,把它拿到修復室,檢驗一下簽字就清楚了。”他感興趣的笑笑,“盧卡斯的自我意識驅使他在每幅畫上簽上自己的名字,但他的錢袋卻迫使他臨摹戈雅的名字,覆在他的名字之上,這樣一來,價格就提高了百倍。”倫戴爾瞥了一眼手表,“請原諒,我有一個約會已經遲了。承蒙您陪同欣賞這些珍品,非常感謝。”
“不必客氣。”館長聲音冰冷。這人是個十足的阿斗,他想。
“我住在大別墅飯店,有事可以與我聯系。再一次謝謝,先生。”說罷,倫戴爾自顧走了。
馬查德望著他走遠的背影。這個瑞士白癡,居然敢斷言那幅戈雅的名作是贗品!
他掉轉頭再度瞥向那幅畫。這是一幅不朽的作品,優雅美麗。他俯身細看戈雅的簽字,沒有一絲破綻。但有沒有另一種可能性呢?疑慮的陰影逡巡而不肯離去。人人都知道,戈雅的同時代人尤金尼奧-盧卡斯臨摹了幾百幅戈雅的畫,借這位大師的光而發跡。馬查德付了三百五十萬美元才買下戈雅的《波多》。倘若這是假的,他可被黑市交易坑慘了,想到這一層,他渾身不寒而栗。
亨利-倫戴爾所說的一點卻是有道理的:甄別此畫真偽的方法十分簡便。他准備檢驗一下落款,然後打電話給倫戴爾,不失禮貌地暗示他,也許其他的職業更適合於他。
館長把他的助手叫來,指示他將《波多》送往修復室。
檢驗傑作是一項十分細致復雜的工作,稍不留心,就會損壞一件無價之寶,而且無法補償。普拉多的修補人員都是行家。大多數人都是不成功的畫家,他們改行去干修復工作,為的是能夠接觸到他們所喜愛的藝術。他們從學徒起步,在老師傅的指導下學習,工作數年後升為助手,此時便可承擔名作的修補工作,但身邊必須有經驗豐富的老技師監督。
普拉多藝術品修復室的負責人朱安-戴爾加多,將《波多》放在一個專門的木制支架上,馬查德站在一旁觀望。
“我想讓你驗證一下簽字。”館長對他說。
戴爾加多內心一驚,但卻不露聲色。“好,館長先生。”
他往一個小棉花球上倒上二烯酒精,把棉花球放到《波多》旁邊的一張桌子上。然後又在另一個棉花球上倒上汽油餾出液,這是一種中和液。
“准備好了,先生。”
“開始吧,但要小心點兒。”
馬查德突然感到一陣緊張,呼吸也困難起來。他看著戴爾加多拈起第一個棉球,在戈雅名字的第一個字母“G”上輕輕擦了一下,隨即,他又拈起第二個棉球,中和這一部位的二烯,以便不至讓酒精滲透得過深。兩個人緊緊盯著畫面。
戴爾加多蹙蹙眉。“對不起,看不出效果,”他說,“我必須使用更強烈的溶劑。”
“快動手!”館長近乎命令地說。
戴爾加多打開另一只瓶子,將裡面的溶液溢在一個新棉花球上。然後,他用這個棉球擦拭戈雅的名字的第一個字母,接著,用第二個棉球再擦一遍,房間裡充滿了濃烈而刺鼻的化學藥劑氣味。馬查德佇立在那裡,瞪視著畫面,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戈雅名字的開首字母“G”漸漸消失,在它原來的位置上清晰地出現了字母“L”。
戴爾加多轉向他,臉色蒼白。“還——還繼續嗎?”
“對,”馬查德沙啞地說,“繼續。”
逐漸地,在溶劑地化學作用下,戈雅名字的字母一個一個地消失,盧卡斯的名字完全再現出來。後者名字的每一個字母對馬查德都是一個打擊。他,世界上最著名的博物館之一的館長,竟然被欺騙了。這一消息將傳到董事會;將傳到西班牙國王的耳中;將貽笑全世界。他,完蛋了。
他趔趔趄趄地返回辦公室,要通亨利-倫戴爾的電話。
他們兩人坐在馬查德的辦公室裡。
“您說得對,”館長沉重地說,“此畫是盧卡斯的手筆。這消息一經傳出,我便會貽笑大方。”
“盧卡斯蒙騙過不少專家的眼睛,”倫戴爾慰藉地說,“他的贗本畫正巧是我的嗜好。”
“為此畫我付出了三百五十萬美元。”
倫戴爾聳聳肩。“您還能追回這筆錢嗎?”
馬查德絕望地搖搖頭。“我是直接從一個寡婦的手裡買下這幅畫的。她聲稱這幅畫在他丈夫的家裡已經珍藏了三代。如果我起訴她,法院恐怕會拖延此案,以致招來滿城風雨。這樣一來,博物館收藏的每一幅畫都會受到世人的懷疑。”
亨利-倫戴爾陷入沉思。“的確沒有招來滿城風雨的必要。也許您可以向上司做個解釋,然後悄悄地把這幅盧卡斯的畫處理掉。您可以將它委托給索斯比或克裡斯蒂代理商,請他們代為拍賣。”
馬查德搖頭說:“不行。那樣的話,這件事就會不脛而走。”
倫戴爾眼眸一亮。“也許您可以碰碰運氣。我有一個顧客專事購買盧卡斯的作品,他收藏它們。他是一個行事謹慎的人。”
“要是能把它脫手我很高興。我不想再見到這幅贗品混雜在我的美麗名畫當中,將它白送出去都可以。”他苦克地說。
“這倒大可不必。我的顧客大概會付給您五萬美元。我打個電話好嗎?”
“太感謝您了,倫戴爾先生。”
在緊急召開的會議上,董事會成員無不為這一消息感到震驚。會議決定,要不惜任何代價來掩蓋普拉多的一幅上乘名畫是贗品這一事實。董事們一致同意,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加聲張、盡快將此畫處理掉。當西服革履的董事會成員悄然離開會議室時,沒有一個人跟馬查德打招呼,他定定地站立著,痛苦使他感到昏眩。
當天下午,一筆買賣成交。亨利-倫戴爾前往西班牙銀行,開出一張五萬美元的保付支票。於是,尤金尼奧-盧卡斯的《波多》被包在一塊不顯眼的粗麻布裡,交到他手中。
“如果這一事件張揚出去,董事會將會大發雷霆,”馬查德謹慎地說,“但我已向他們保證,您的顧客一貫為人謹慎。”
“您盡管放心。”倫戴爾安慰地說。
亨利-倫戴爾離開博物館後,叫了一輛出租車前往馬德裡北部的一片住宅區。他挾著盧卡斯的畫,上到一座公寓的三層,敲開了一扇門。開門的是特蕾西,她背後站著塞薩-波雷塔。特蕾西狐疑地看著倫戴爾,他微微一笑。
“他們迫不及待地要脫手這幅畫!”倫戴爾幸災樂禍地說。
特蕾西緊緊抱住他。“快進來。”
波雷塔接過畫,放在一張桌子上。
“現在,”駝背老人說,“讓您來目睹一個奇跡——戈雅的名畫死而復活。”
他取來一瓶特制酒精,打開蓋,刺鼻的氣味立即彌漫全屋。特蕾西和倫戴爾看著他往一個棉球上傾注了一些酒精,然後用棉球輕輕蘸擦盧卡斯的名字,一次擦一個字母。漸漸地,盧卡斯簽字隱退消失,戈雅的名字活脫脫顯現出來。
倫戴爾驚愕地睜大雙眼:“妙呵!”
“這是惠特裡小姐的主意,”駝背人說,“她問我有沒有可能在畫家的名字上塗上一個假名字,然後再在假名字上塗上畫家的原名。”
“不過具體的做法是他琢磨出來的。”
波雷塔謙遜地說:“這再簡單不過了,統共用不了兩分鍾,竅門在於我所使用的顏料。首先,我在戈雅的名字上塗上一層高檔白色法國擦光劑,保護簽字。然後,我在上面描上盧卡斯的名字,用的是丙烯酸快干顏料。在最外層,我使用一種具有繪畫光澤的油質顏料描上戈雅的名字。當這一層被塗去時,盧卡斯的名字就顯現出來。如果他們再深入一層,就會發現隱藏在底部的戈雅的真名。當然,他們沒有這樣做。”
特蕾西將兩個鼓歌的信封遞給兩個人,說:“這是我對二位的酬謝。”
“下次需要藝術鑒賞家時,我願隨時效力。”亨利-倫戴爾眨眨眼。
波雷塔問:“你打算怎樣將此畫帶出西班牙?”
“有一個人會到這裡來取,請等他。”她與他們握握手,走出房間。
在回裡茲飯店的路上,特蕾西的內心蕩漾著一種振奮之感。一切都取決於心理作用,她想。最初,她已看出從普拉多盜畫猶如上天摘月。於是,她只得施巧計蒙騙他們,使他們陷入絕境,不得不將此畫脫手處理。特蕾西仿佛看到了傑弗-史蒂文斯得知自己被擊敗後的一臉苦相。她不由得大笑起來。
她在飯店中坐等取畫的人。當他到來後,她立即打電話給塞薩-波雷塔。
“取畫的人已經來了,我馬上讓他去取畫。一定要——”
“什麼?你在說些什麼?”波雷塔叫喊,“你派來的人半小時以前就已經把畫取走了。”
感謝艾衣人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