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名 正文 第05章
    瑞琦坐在客房裡的大書桌前,伸手把窗簾系到一邊,想讓下午的微風吹進二樓的窗戶。桌上散放著她收集的彩色罐子和各種形狀大小的收藏盒,它們大多都已經打開,蓋子放在一旁,露出裡面的珠子、蕾絲、仿珍珠和羽毛,幾卷彩色絲線整齊地放在日本漆器裡。珠子是以大小和顏色分類,羽毛則小心地放置在緞盒中。

    儘管下午的天氣炎熱,她仍上樓想藉著裝飾扇子來放鬆自己,這是她最喜歡的嗜好,但是現在她除了盯著素面絲扇和挑出各種形狀與深淺不同的紫色珠子之外,什麼也沒做。她很難不去想三天前和麥家人會面的事。

    門口的時鐘敲了四下,餘音在屋內迴盪著。瑞琦推開扇子無心繼續。

    她伸手把散落頸背的幾綹頭髮夾到頭上,從身旁的窗戶俯看花園。由於她的細心照顧,雖然天氣炎熱,但是花園仍綠意盎然。她的手臂和肩膀仍因自己為每株植物提水澆灌而酸痛。瑞琦用手支著下巴,靠在窗台邊,研究著盛開的花朵,讓自己的心悠遊其間。

    自從上次在廚房會面之後,瑞琦就沒見過麥家的人或是甘楠恩,但她一直在想著他們的事。她言出則行,不願只為了安撫麥蘿琳而重穿黑色喪服。黛芬和泰森十分樂於除下喪服,瑞琦宣佈他們可以穿上黑色以外的服裝,雖然她打算續穿灰暗的服色直到守完喪期。

    發現自己在想楠恩是否仍在甘傑斯的牧場,或已不告而別,她感到不安和刺痛。楠恩一直在她心頭,而且泰森每天都會談到他——他的槍、他帽上的蛇皮飾帶——還有反覆地問她知不知道楠恩何時會來帶他去騎馬。

    不管她怎麼勸說,泰森仍然深信楠恩會再來。

    "我和楠恩是朋友,媽媽。"他的話像是說,她絕對無法瞭解男人之間的友情。

    聽他述說著楠恩的事時,她知道泰森多麼需要有個榜樣。

    麥都華也許是個不忠的丈夫,但他卻盡力為泰森做個稱職的父親。他在家時常陪兒子玩鬧,或說些兒時的故事以及在牧場長大的情形。麥都華喜歡載著泰森驕傲地騎馬經過大街。他們戴上相同的帽子、穿上相同的夾克,儘管那些衣帽都已太小,但他仍需要男性的影響。

    她的公公雖然口口聲聲說要參與泰森的生活,但是他忙於牧場的事,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和孩子相處。瑞琦倒很慶幸這一點,她認為麥家老夫婦太過專橫,財富令他們的為人處事沾染了她不希望泰森學到的性格。

    她把桌上的罐子拿近些,伸手抓了把珠子放進空盒裡,想等到下次再做,反正她連圖案都還沒挑好。

    牆上掛有各式各樣的扇子,有的是她搜集來的,有的則是別人送的。

    其中有具百年歷史、以珠母貝、象牙或檀香木為骨的宮扇,有的則式樣小而樸素,大概有三、四十年的歷史。還有一些手繪或用線縫繡,以及用緞帶、絲、珠子、羽毛或蕾絲裝飾的扇子。居中那把最耀眼、用深紅色鴕鳥羽毛做的大扇子,則是依雲送的禮物。依雲笑著說那是在她"重新做人"之前,跳舞賣藝時用過的扇子。

    瑞琦認為依雲是最善良的人。麥家老夫婦之所以看不起依雲,是因為她丈夫的不良名聲——他們並不瞭解依雲的身世。她是個演員,從小就隨雙親到處表演,之後在懷俄明當舞孃。但依雲決定找份正當工作,因此去擔任某傑斯的管家。依雲的過去是個秘密,而瑞琦多年來也一直守口如瓶。

    她放下窗簾時,聽到有人開了前門,隨即聽到黛芬叫她。

    "我馬上下來。"瑞琦回答,她回頭確定房間是否整齊,她不能忍受凌亂的房間。正想著她是否會再有甘楠恩的消息,下樓走到一半看到大門入口時,瑞琦僵在樓梯上。她緊抓著扶手。站在門口的是牽著泰森的楠恩,他抬頭看著瑞琦,好像不懂自己怎麼來到這裡。

    "看,我在城裡遇到誰了,"黛芬開心地笑著,瑞琦走下樓。"甘先生說他最喜歡牡蠣炒小牛肉,所以我就自作主張,邀請甘先生今天來家裡吃晚餐。"

    泰森雀躍不已地說:"他說如果你同意,他可以在晚餐前帶我去騎馬。所以請你同意吧,媽媽。"他側著頭向她請求。

    瑞琦看著楠恩。"你確定他會安全嗎?"

    "我保證他會安全。我們只是騎到街的另一端,繞一圈就回來。"

    "可不可以繞兩圈?"泰森請求。

    "從你媽媽的表情看來,能繞一圈就不錯了。"楠恩告訴泰森,接著他問黛芬:"請問離晚餐還有多久,夫人?"

    "至少還要一個小時,夠你們繞個兩圈,而且還有時間可以在前廊喝茶。"她對正感到手足無措的瑞琦眨眼。

    "我們很快就回來。"楠恩說,然後側身讓泰森先出門。他回頭對瑞琦保證:"我會小心的。"

    "我知道。"瑞琦回答,深信他會小心。

    但她仍忍不住陪他們走到前廊,看著楠恩輕鬆地抱泰森上馬。他毫不費力地跨坐在男孩的身後。楠恩一手扶著泰森的腰,一手握著韁繩,他讓馬慢慢地走著。泰森回頭開心地咧嘴大笑。當他們慢慢前進時,他神氣地揮手,像大官出巡似的。

    瑞琦揮手道別之後就走進屋內,急著找黛芬問話。她在廚房裡找到她,不等瑞琦開口,黛芬就說:"別問我為何不先問過你,就請他回來吃晚餐——"

    "你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

    "我在門口就看到你的表情了,沒看過有人這麼努力保持鎮定的。"

    "什麼呀?"

    "甘先生大概也注意到……請把肉刀遞給我。"

    瑞琦走到抽屜前拿出刀子遞給黛芬。"我們看到甘先生走向電信局,泰森向他招手,問他何時可以載他騎馬。"

    "楠恩有厭煩的表情嗎?"

    黛芬把肉塊放在包裝紙上。"沒有,他只是問我你會不會生氣。我說不會,因為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妥,相信你也會這麼認為。他問我什麼時候比較方便,我說現在來就可以,而現在快到晚餐時分了,所以我請他順便留下來吃晚餐。我告訴他我要煮的菜,他說那正是他最喜愛的食物之一。"

    "就這樣?"

    黛芬點頭。"就這樣。"他把量杯遞給瑞琦。"能不能幫我裝杯麵粉。"

    瑞琦拿了杯子走到廚櫃前,打開放麵粉的箱子,手伸到一半問黛芬說:"黛芬,你跟我六年了。這些年來,你從未帶人回家吃過晚餐。"

    黛芬打個蛋在碗裡,回身說:"你沒有不高興吧?"

    "沒有,但為什麼是甘楠恩?你出去辦事時也遇過我不少的朋友,你也認識很多都華的老朋友……"

    "你看甘楠恩的眼神不同於其他人。"

    瑞琦險些把杯子掉下。"別荒唐了。"

    "荒唐?我太瞭解你了,你從來沒用那種眼神看過任何男人。"

    瑞琦知道黛芬保留了:"包括麥都華"這一句沒說出口。

    瑞琦沮喪地把麵粉遞給黛芬,捧著臉坐在桌旁,黛芬暗示的事,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然而這也解釋了自從碰見楠恩後所產生的感覺。她想起他邀她共舞的那個晚上,自己居然那樣輕易地就答應了。雖然她盡量不去想他在門口突然吻她的那一幕,但是這份記憶仍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我該怎麼辦?"她喃喃自語。

    "你應該上樓梳洗一番,換套衣服,然後下樓到前面招待客人喝杯冰茶。記得要對他親切一點,他可是從你丈夫去世後,第一個上門做客的紳士,就這麼辦吧!"

    "但是黛芬,這太快了。都華去世才一年,我還不想和別人交往。而且,像甘楠恩這樣的人……這是不可能的——"

    "你的口氣就像蘿琳夫人。如果現在是除下喪服的時候,當然也就是開始過新生活的時候。何況,一起吃頓飯會有什麼問題?"

    "應該沒有。"

    "那你還猶豫什麼,還不快去準備?"

    "麥家的人若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氣壞了。"

    "你在意嗎?"黛芬用叉子打蛋。

    "不會。但是我才和他們起過爭執,我希望在洛比的歡迎晚宴之前不要再起爭執。"

    "洛比的歡迎會每過幾個月就辦一次。"黛芬抱怨道。

    瑞琦同意她的看法。洛比因為在紐奧良投資生意,所以一出門都是好幾個月。

    不過他都會盡可能回來。而每次回來,麥家就舉辦晚宴。麥蘿琳喜歡找機會在她富麗堂皇的家裡招待客人。

    瑞琦起身,看著黛芬熟練地把牛肉浸入打好的蛋汁中,再沾上麵粉。

    "我還是覺得不太好。"她說。

    "他只是來吃頓晚餐。"黛芬提醒她。"上去換衣服吧,巧克力布丁之後的事就別去想了。"

    瑞琦想想也覺得沒錯,就接受黛芬的建議上樓去了。

    餐廳因燭光而顯得明亮。看到瑞琦坐在餐桌的另一端,楠恩想起這個男主人的位子不是他的。他覺得她的樣子很緊張,而且是越來越嚴重。他們之間隔著雪白的桌巾,然而他知道現實生活中,隔在自己和麥瑞琦之間的遠不只這張桌巾。

    他和泰森的騎程什麼也沒發生,只是在路上泰森會叫住每個認識的人,向他們招手。雖然對方也會向他們揮手,但是楠恩看出他們看到他時的不悅。他們騎回家時情形也是如此。

    瑞琦請他坐在前廊的籐制搖椅上,泰森則在吊床上搖來晃去。他們一同坐在前廊,看著傍晚時分街上往來的人。瑞琦常站起來幫楠恩倒茶,要不就是去弄弄泰森的枕頭。楠恩再度想像著麥都華從前和家人坐在前廊的情景,他想那幅景像一定比現在協調得多。

    "再吃點胡蘿蔔好嗎,甘先生?"

    他向坐在左邊的黛芬搖頭。"我吃得夠飽了。"

    "只剩一點了……"她慫恿地說。

    楠恩看向泰森,他向他扮鬼臉,拒絕接收剩餘的蘿蔔。瑞琦若有所思地看著楠恩,他問"那你呢,瑞琦?"

    她號了一跳。"對不起,你說什麼?"

    "要吃胡蘿蔔嗎?"

    "噢,不要,謝了。"

    他接過黛芬手上的青瓷碗,把剩下的菜餚舀到自己的盤裡。"我好久沒吃這麼豐盛的食物了,黛芬。"

    "能餵飽男人的肚子,是件快樂的事。"她起身走向廚房。"我們的甜點是巧克力布丁,吃完紅蘿蔔的人才能吃。"她走出餐廳時提醒泰森。

    "我不吃布丁了,黛芬。"瑞琦說。"只要咖啡。"

    楠恩端詳著她正對管家說話,從沒想到喉部的輕顫會這麼吸引他。她回頭看見他在看她,臉頰立刻紅了起來。

    "我想你不介意黛芬和我們一起用餐吧?我們通常是在廚房裡用餐,比較方便……"

    "你知道我的出身,瑞琦,不必講究太多禮數。在廚房吃飯沒什麼不好。"

    餐桌上不但鋪著桌巾,中央還擺了一盆花。他相信黛芬用了最好的瓷器和銀餐具來招待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管家很喜歡他。

    用過甜點,瑞琦建議大家到客廳去。泰森和他們開心地談笑,然後決定去拿他的寶貝萬花筒來給楠恩看。

    瑞琦和楠恩分別坐在壁爐旁沙發的兩端,等泰森回房裡拿他的寶貝。

    "他很喜歡你。"瑞琦輕聲地說。她不自在地坐著,又站了起來。

    "他很可愛。"

    楠恩看著她走到壁爐旁的盆栽附近。"瑞琦,我知道我讓你緊張,我看完泰森的東西就走。"

    "是萬花筒。"她心不在焉地說。"請你別急著走,泰森很喜歡有你作伴。"

    "那你呢?"

    她的手放在腰際,十指交纏著。當泰森回到客廳時,她的眼中充滿了疑惑。

    "就是這個。"泰森說,非常自傲地把萬花筒交給楠恩。"放在眼上,朝向亮的地方轉著看。"

    楠恩閉起右眼,拿起這個像望遠鏡的東西,對牢著看。他看見裡面色彩繽粉,變化萬千的景象。他大笑著向後仰,朝向桌旁檯燈不停地轉動筒身。在木製的鏡筒中,顏色不停地跳著舞,不斷地組合變化,而且一個比一個有趣。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他放下萬花筒時,發覺泰森正對他微笑,瑞琦則困惑地看著他。

    "我從沒看過你笑得這麼開心。"她說。

    "你沒見過我做的事還多著呢!"他回答,對她眨了眨眼。

    "我可以再看看你的槍嗎?"泰森問道。"我給你看了我最寶貝,而且是世上最有趣的東西耶。"

    楠恩立刻嚴肅起來,他看向瑞琦。他看得出她希望他拒絕。然而他認為在有人監督之下主這孩子認識槍,總比他因太過好奇而趁人不在時偷拿別人的槍來玩好得多。

    "先問你媽媽再說。"楠恩告訴他。

    "拜託啦,媽媽。"

    瑞琦把手交叉在胸前,走近他。"只要你知道,我之所以答應,全是因為甘先生是個專家——"

    楠恩忍住笑。"沒錯。"

    "——而且他知道他在做什麼。除非有我的同意,你絕對不能碰槍,你能保證嗎?"

    泰森站在瑞琦和楠恩之間。他一邊的吊帶垂了下來,燈籠褲一邊的褲角沒扣好、褲腰的衣服也沒塞好。他睜大眼睛點頭。"我保證做到,媽媽,我發誓。"

    在他誠心發誓之後,楠恩才從槍套裡拿出槍來。他取出子彈,把槍交給泰森。

    "這可不是玩具。"楠恩說,他看著槍,想到要是沒有它,他的命運也許就會不同。

    "這把槍是哪裡來的?"泰森問道。

    楠恩不由得僵硬起來,這把槍有太多不好的回憶,它原屬於一個流浪漢,他和他的兄弟去了甘家牧場。那個人襲擊楠恩的母親,她就用這人的槍殺死他,之後又用這把槍自盡。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我記不得了。"楠恩撒了謊。

    "這把槍好重喔!"

    "對你來說是太重了。"楠恩說。然後他把槍的各個部位告訴他,泰森跟著復主誦一遍。

    "你為什麼老是帶著槍?"泰森問他。

    "大概是我已經習慣,沒帶槍就覺得怪怪的。"

    男孩貼在他的腿旁凝視著他,他的眼睛像瑞琦一樣,又大又藍,他先回頭看看母親,輕聲對楠恩說:"你真的也帶著它睡覺?"

    楠恩對瑞琦眨眨眼。"當然。"

    "楠恩——"瑞琦的聲音帶有一絲警告。

    泰森把槍交還給楠恩,認真地問:"你把它綁在睡衣外面嗎?"

    "我不穿睡衣。"楠恩不假思索地回答。

    追根究底的天性使泰森立刻追問:"除了槍以外,你還穿什麼睡覺?"

    楠恩看向瑞琦,見她正強忍著笑,鬆了口氣。她的表情像在說:"你自己解決吧!"

    "我什麼也沒穿。"楠恩老實說,他的回答令泰森大笑。

    楠恩把子彈裝回去,把槍放回槍套中。

    泰森止住笑,回頭看著母親說:"你微笑的時候真漂亮呢,媽媽。"

    "我同意。"楠恩說。她立刻收起笑容,嚴肅起來,彷彿害怕他的注意。

    她向壁爐退去幾步。"你該上床睡覺了,泰森。跟甘先生說晚安。"

    "楠恩可不可以送我上床,說故事給我聽,媽媽?"

    瑞琦微微蹙眉。上次見到他時,他只認得自己的名字。"你今天纏住甘先生夠久了,我想他還有自己的事——"

    "我還挪得出時間說個故事。"楠恩沒有承認自己的轉變。

    "你確定?"她小心地看著他,眼中透露關懷。她不想讓他出醜的好意令他心中一陣溫暖。

    泰森已經進入走廊。

    "不一定要識字才能說故事。"楠恩起身伸腰,向她保證沒問題,但仍沒告訴她真相。

    "別讓他耍弄你,楠恩。"她警告道,他拾步上樓時,聽到她在他身後大聲地說:"不管泰森怎麼說,他一定得穿著睡衣睡覺。"

    楠恩在男孩脫下鞋子和衣服時環顧泰森的房間。房間雖然不大,但到處都是明亮的傢俱、圖畫書和各式各樣的填充動物。帶輪子的皮製小馬放在角落,旁邊還有木頭火車。除了到處都是的玩具,幾乎每樣東西都是整齊而乾淨的。

    楠恩不由得想起他在泰森這般年紀時,鋪在油膩的爐子旁、骯髒地板上的草蓆就是他的麻床。傑斯去追殺使楠恩的母親自殺的兇手後,把他丟給文奧琪,他便過著那樣的生活,她算是收留了他。

    泰森把鞋子丟在一邊,動手解下吊帶時,楠恩努力回想自己還有母親送他上床、幫他梳洗、照顧他時的情景——但是他什麼也想不起來,只有一個渴望的大洞。

    "我不要穿睡衣。"泰森站在床上說,他脫得只剩內衣。

    "不行,你不能這麼做。"

    "但是你就可以。"

    "我可沒跟兩個女人一起住哦!"楠恩提醒他。"有女士在場的時候,男人就得留意自己的行為,你知道。有女人在房裡時,有很多事我們就要做到,像是進屋時要脫帽,還有上床時要穿睡衣。"他撿起丟在床角的睡衣交給泰森,他則乖乖地接受了。

    楠恩看著這個小男孩,他結實的手腳、凌亂的頭髮以及窄小的雙肩。他也曾是非曲直這樣幼小、無助而脆弱,任由收養他的人驅遣。

    楠恩突然很想保護這男孩,這念頭令他嚇了了跳,傑斯在楠恩的母親死後立刻離開了他——這是他最後一次被人遺棄。所以在楠恩離開"終點牧場"後,他發誓絕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以免再遭人背叛。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像石頭一樣沒有感情了,直到最近和泰森相處之後,才又打開了心扉。

    泰森爬到床頭,拍拍身旁說:"你得坐在這裡。"

    楠恩在窄小的床邊坐下來。

    "向後靠吧,媽媽都是這樣。"泰森等著楠恩坐好。"楠恩,你認識我爸爸嗎?"

    楠恩把手抱在胸前,背靠在床頭,小心地不讓靴子碰到床單。麥都華的畫像放在床邊的桌上。他不太記得這個高大的棕髮男人,他曾在楠恩第一次的街頭槍戰後質問他。

    "在我十六歲的時候見過他一、兩次。"

    "他是警長哦!"泰森驕傲地說。

    楠恩從來沒做過任何讓人為他驕傲的事。不久前他才令江柏特失望,因此將他停職六個月。

    "也許這樣能讓你學到凡事要三思後行,"江柏特在他們分手時告訴他。"我們不希望再有這種因為一個人的衝動而連累大家的事。"

    這話很傷人,但是江柏特不得不說。楠恩在一次行動中,導致一個無辜的路人死亡以及兩人嚴重受傷。

    "說故事好嗎?"泰森的話將楠恩拉回現實。

    楠恩說到在大峽谷的精彩追逐時,小男孩就睡著了。

    楠恩下樓時,屋裡已經變暗。黛芬早已做完廚房的工作,回房去了。屋裡只剩下客廳還亮著燈,楠恩循著光走回瑞琦那裡。

    他看到他獨自坐在沙發上,似乎若有所思。他真希望能為她帶回所有失去的歡樂。他靠在門邊,凝視了她一會兒。

    "你和你的公婆之間還好吧?他們還在意那天在廚房看到我的事嗎?"

    "為了泰森,我盡量和他們好好相處。"

    他真想為她找回共舞那晚她眼中的神采。他認為只有一個人能做得到,就是她已逝的丈夫。

    "你也許不再穿喪服,但是你還在悼念你的丈夫,對吧?"

    她眼中的哀愁立刻為懷疑所取代。"你是這麼想的嗎?"

    "你今晚看起來心神恍惚,很茫然——"

    "我……剛開始很愛都華。"她慢慢地承認道。"但是不久後,我發現我永遠也不能變成他想要的那種女人。"

    楠恩走進房中,坐在她的身旁。"沒有人會不想要像你這樣的人。"

    她看起來很訝異。"的確就有,而且我還不幸地嫁給了他。我盡力想做驪十全十美。我以為那是都華要的,但是不論我做什麼他都不滿意。"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然後看向房間的另一頭。終於,她用近似耳語的聲音說:"我不能在床上滿足他。"

    楠恩感到進退兩難。對瑞琦這樣出身良好、規矩的女人來說,要承認這種事,想必是非常的痛苦。他真希望自己從沒提起她死去的丈夫。

    "瑞琦,你不用再說下去。"

    "我藏在心裡太久了,說出來讓我輕鬆許多。"她低頭看著雙手,一遍又一遍地摸著手背。"我幾年前就不愛都華了,我懷泰森的那一晚是我們最後一次睡在一起。"

    她的手抖得厲害,於是他伸手壓住。楠恩緊緊握住她的雙手,用拇指揉著她的手背,感覺她皮膚下細小的骨架。他沉默不語,讓她發洩她的痛苦。

    "都華心臟病發作,死在一個妓女的床上。"她搖頭,忍住淚水。"這是鎮上最大的趣談,雜貨店裡一沒有話題,就又有人拿出來說。"

    "那天我跟公婆起爭執時,老麥先生就說都華早就告訴他,我不能滿足他。"她頓了一下,眼眶充滿淚水。"全城的人都知道,現在你也知道了。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楠恩坐近些,伸手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輕地擁著她,提供他唯一能給的安慰。他溫柔地揉著她的背。

    "對不起,楠恩。"

    他有點驚訝她沒有掙脫他的懷抱。"為什麼道歉?"

    "因為我這樣的崩潰在你的身上。"

    "你以前不也照顧過我;"他提醒她。"收留我,讓我在這裡吃睡。你還陪我回牧場,讓我不必一個人面對傑斯。"

    他感到她在他的胸前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他為了麥都華對瑞琦的所作所為而恨他。這個人太愚蠢,看不出在她冷靜的外表下,瑞琦其實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女人。他突然想到,在走出她的生命前,自己能為她做什麼。他能為她找回自信,他可以趕走她眼中的陰霾。

    經過幼時的變故,他從不期望過正常的生活,他有太好的榜樣,深知這種事要互相配合才能彼此滿足。楠恩打賭,麥都華之所以覺得瑞琦不能滿足他,是因為他不知道要如何給她歡愉,將她擁入懷中讓她重生。

    他要向她證明麥都華是錯的。

    "瑞琦?"他抬起她的下巴。她黑色的睫毛閃著淚光,雖然紅著眼眶但眼中仍有光彩,她滿面愁容。

    "我敢保證那不是你的錯。"他輕聲告訴她,眼光離不開她的唇。

    "這是什麼意思?"她輕聲地說。

    "你願意讓我示範給你看嗎?"

    "我不認為——"

    "別再思考了,瑞琦,讓我吻你。"

    "像上次那樣?"

    "不,這次由你來決定。"

    她張大眼睛,困惑地注視著他。他能感到她的緊張和恐懼,他看得出她在猶豫。

    "瑞琦,讓我吻你吧!"

    她微微點頭,閉上了雙眼。

    他聞著她秀髮的清香,他的手撫摸她的頸背時,她上衣領口上的蕾絲挑逗著他的指尖。他任拇指在她的喉頭上下撫弄,而她的肩變得僵硬。當他的唇覆蓋她的時候,他聽到她吸了一口氣。

    楠恩先是緩慢地移動,淺嘗、輕咬著她的唇,讓她放鬆,然後才逐漸深入。他用舌慢慢地分開她的唇。

    當他的吻深入她溫暖而潮濕的口中,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他不由得將她拉近自己,感覺到她豐滿的胸緊抵著他的。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他擔心她會推開他。然而他只聽到她喉中傳來的低吟。她原本垂在兩側的手,試探地摟著他的腰。他的吻更進一步,壓得她更緊,他的舌纏繞著她的,感到她在自己的懷中顫抖。

    他抬起頭,滿意地深吸了口氣。他知道她正害怕又失敗了。

    他拉著她的手感覺他狂奔的心跳。

    她睜大雙眼。

    "瑞琦,光是一個吻,你就能讓我有如此的反應。你想要更進一步,看看你還能做到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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