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中午吃飯時間不見客?對,鎖上門,打開地圖和圖表。鬆開領帶,莫。這是件大事。這是我們找回我們忘卻的,彌補我們疏忽的東西的最後一次機會。我們要拿出點新的東西,要讓人大吃一驚。好嗎,搭檔?」
夏蒙歎道:「你今天早上怎麼啦?」
耐德坐在椅子上稍稍向後一仰,越過一大堆亂糟糟的文件、表單、報告、照片、圖表和方位圖打量了一下他的助手。「就是因為星期五離星期日僅隔一天了。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是很自然的事。」
夏蒙臉上顯出一副滑稽的笑容,便開始翻弄起一疊3英吋寬5英吋長的記事卡來。「我這裡有一副像是你可以在任何一家雜貨店能買到的普通紙牌。」
耐德從他手中拿過卡片,像放紙牌那樣將它們面靠下放在桌面上。「整整一周,我們都在漫不經心地談論我們的想法、計劃,有好有丑,有些過時淺顯,有些精明機敏。我猜它們都寫在這些卡片上囉,是嗎?」
「你這樣問我很高興。」夏蒙回答得像個推銷商。他將卡片鋪開,動作嫻熟得像個牌迷。「拿起一張來,任何一張。」
「莫,待會兒我要你按先後順序將我們的計劃、想法全部修訂一下。一步一步的,就像一部複雜的機器開箱時完整的清單。聽明白了?然後我們檢查這份清單,並確認沒有任何遺漏,也沒有不恰當的地方。到中午我就將它定下來,莫。我說話算數。一份給你,一份給我,放在各人的保險箱裡。」
他拿起這疊卡片,將它們分為兩半,以卡西諾方式將它們排成扇面狀,洗起牌來。然後沿著桌面推回給夏蒙。他們四目相視,耐德覺得有必要再交待幾句,談談注意事項,重複一下忠告,強調排列順序的重要性。見鬼,他知道的,耐德心裡想,莫就像我的化身。言詞幾乎是多餘的。
想到這裡,他似乎突然覺得無話可說了。今天早晨和勒維妮的那一幕,以及他在她那美國式靈魂的不為人知的角落發現的對事物深刻的理解力,深深地震撼了他。他抬起頭來,不知不覺地直視著那雙橄欖色的眼睛。你可以看著它們,但是無法知道它們有多深。「莫,你上次是什麼時候回家的?」
「聖誕節。」
「桑杜斯基是不是為它的英雄歸來舉行了盛大的遊行?」
「當然。他們在所有的主要街道上都掛上了綵燈。商店的櫥窗裝點上了人造雪花。人們栽起了常青樹以表示對我的敬意。這些你不知道?」
「為你栽起了常青樹?」
「你從未聽說過黎巴嫩的雪松?」
「對你的歸國,他們怎麼想?我是說,你長期駐紮在國外有,嗯,四年了吧?對比很強烈吧?」
夏蒙聳了聳肩。他那張平時不露聲色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痛苦的表情。「每次回家休假都是這樣。父親要我辭退這份職務,回去經商。以前他甚至不讓我穿使他感到羞辱的制服。不過在桑杜斯基,情況發生了變化。現在他也喜歡看我穿高級制服了,並為此感到自豪。」
「我明白了。」耐德將資料往旁邊推了推,把腳擱在堆滿東西的桌上。「他們對我們的憎恨和喜愛,就像擺錘搖擺不定。」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擦得珵亮的平跟船鞋鞋尖。「整個國家都在搖擺不定。他能感到他們的態度在改變。他們又在著手將自己與外界隔離開來。」
「我們與外界總是隔著什麼。我們周圍不是有兩片海洋嗎?我們總是很孤立。」
「是啊,是這麼回事。孤立主義。這是美國人了不起的,但卻是過時的信條。讓歐洲去自食其果,讓第三世界走向毀滅。我們有的是糧食、鋼鐵、牛肉,如果我們謹慎開採,我們也有燃料。誰需要這個世界?」
「這正是桑杜斯基人的觀點。」莫-夏蒙表示同意。「湖底鎮那邊情況也是這樣嗎?」
「還有芝加哥、新奧爾良、丹佛,都是一個樣……」他低聲呻吟著。「我們就這樣幹我們的工作?保護溫菲爾德?」
「昨天在10點鐘的會議上,有些東西我沒有對他們講。現在就讓我從這裡談起。」他撥拉著那疊卡片檔案。「首先,我徵得了信號部門的同意在兩個大門安裝上他們的隱蔽電視監視系統。所有的攝像機的遙控裝置都與裝配有能夠接收全世界所有圖像資料的計算機終端的廂式貨車相連。這些圖像資料有我們的,特別小組的和國際刑警組織的,應有盡有。在數秒鐘之內我們就能分辨出任何一位可疑的到場者。」他放下一張卡片,又拿起另一張。
「這讓人很興奮,請繼續講。」
「我還在溫菲爾德官邸的屋頂安置了狙擊手。」
「這可是喜憂參半的事。還有呢?」
「我安排了許多我們自己的衛兵每15分鐘就對溫菲爾德周圍的地帶作一次電子掃瞄。他們被分成小分隊,無論白天黑夜,隨時出動用夜視望遠鏡、近距離探測儀、拋物面雷達等有關手段進行檢查。對了,還有探雷裝置。」
「用警犬了嗎?」
「不用警犬。這些士兵從星期六傍晚開始工作,一直幹到星期日最後一位來賓離開。」
「為什麼不用警犬?」
「耐德,我們能讓警犬找些什麼呢?塞一塊頭巾給它們嗅嗎?警犬起不了作用。」他又拿起一張卡片。
「說得對。請繼續講。」
「在這個防衛圈的外圍,安排了你提議的警察。我從步兵中調來了自願者,身穿便服,就像普通人在星期天散步。他們混在防衛圈以外的正常散步的人群中。」
「帶武器嗎?」
「未獲得使用暗藏槍支的允許。他們有自己的名堂:長短不等的管子、拳頭。是他們主動提出的,因為他們中許多都學過格鬥和空手道。我可不想知道他們的名堂。」
「好吧,往下講。」
「就這些了。特製的通行證將於明天下午用歐金的軍用簡易影印機印出來。我們將在星期日上午晚些時候發出去。」他把這疊卡片推到一邊。
「還有什麼?」
「輪到你告訴我了,耐德。」
他把腳從寫字檯上挪下來,坐直身子。「就這些而言,我們無法將它們完全控制在自己手心裡,莫。準確地說,我們必須與此保持一段距離。事情的基本原則就是如此。我們不能直接露面,否則大家都倒霉。這種隔在我們與那些隨時可能發生的事故之間的距離讓我感到不舒服。」
「你喜不喜歡我的便裝狙擊手的計劃?」
他笑了笑。「我倒是更想把他們安排在防衛圈以內,不過那也沒辦法。哎……」他想了想。「你在那裡停放了一部監視用的廂式貨車,與入口處電視攝像機相連,是嗎?」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不過,那貨車不很大。」
「可是你考慮到『屠羊』採訪組了嗎?他們沒有廂式貨車嗎?」
「只有兩部。他們只用微型攝像機,每台一名攝影師,一名錄音師。」
「可是你在街上,看到BBC或某個獨立電視台記者在什麼地方作現場報道時,你就會看到許多龐大的廂式貨車。誰也不會對此抱怨什麼,因為每部車上都有兩個可愛的字母,一個T,一個V。」
「你要一部大型的電視轉播車?」
「我要兩部。裡面是空的,每輛車裡只有20名全副武裝的士兵。這是古老的特洛伊木馬戰術。」
「天哪,耐德,40名美國軍人在車裡受這份罪。看來我們還得應付一場騷亂呢。」
「給貨車裝上空調。」
「此話當真?」
「我不開玩笑。將車子停在這兒,」他用手指在地圖上指指戳戳,「或者停在這兒。我們已將這個地方團團圍住,間隔大約50英尺,而不是半英里。只要誰動手,到處都會出現美國士兵。」他看著夏蒙在一張新卡片上把他的話記了下來。
夏蒙不禁格格笑了起來。「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
耐德點了點頭,卻沒說一句話。他腦海裡又出現了個影子:勒維妮裸體站在前門台階上,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他眨了眨眼睛。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所有的事一件件接踵而來?不是彼此間隔開,而是亂糟糟混雜在一起。
「勒維妮。」
夏蒙抬起頭來看了看他,見他不說了,又一言不發地低下頭去看他的卡片。「這些對她來說都不存在。」耐德自言自語道。他詛咒那些將自己個人生活的不幸轉給別人去承擔的人們。如此廉價的同情,如此虛偽的奉承,好像無論誰的忠告都很有道理。
「對於她,歐洲並不存在。它只不過是一些拉美小國。它只是迪斯尼樂園內的主題樂園。這裡的人們腐朽墮落,靠救濟金過日子。他們不分好歹,連美國人俄國人都分不清。還有,他們說起話來滑稽可笑。」
夏蒙又抬起頭來。「不過,我反正也不需要他們。我們如日中天,而他們卻是日薄西山。」
耐德笑了笑。夏蒙將這番話只當作政治閒聊,與個人無關。「你一直和她通話嗎?」
「不。我內弟在桑杜斯基。」
「美國人真是這樣想的嗎?」
「得了吧,耐德。我跟他們講我在一個美國大使館工作,他就問我:『我們要大使館到底是為什麼?』他們認為這是一浪費納稅者錢財的愚蠢做法。他們想知道我們為什麼被派來和一群三流的無足輕重的騙子打交道。真正的世界就在桑杜斯基。」
「是啊。我們的祖先們不是從歐洲逃出來的嗎?我們還欠他們什麼呢?這群游手好閒的靠救濟金養活的人。」
二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們先後從窗口往外看去,已是中午時分,人們或坐在凳子上吃三明治,或三三兩兩地散著步。
「那不是……」
「是的。」耐德答道。「安布羅斯-埃弗雷特-伯恩賽德。他走起路來挺輕鬆的。」
「怎麼回事?」
「過了星期日我再告訴你。現在我感到心煩意亂的。我通常有這個預兆,就像女孩子來月經。請原諒。」
「是為藏在兩隻特洛伊木馬裡備用的士兵煩惱嗎?別擔心。」
「這似乎還不夠。我們漏掉了什麼。」
又是一陣沉寂。慢慢地,他們的目光又轉向了桌子上的那堆東西。耐德從中間抽出一疊釘得整整齊齊的文件。「這是工作人員名單。除了溫思羅普的全體人員以外,我們還有12位樂師,20名招待員,10名廚師,10名餐廳侍者助手,6名酒吧招待員……」他停下不說了。「是誰雇他們的?是誰負責對他們作調查?」
「那是使館僱用多年的承辦酒宴的一套班子。霍金斯和杜特公司。」
「對這夥人進行調查的人是誰?我們面對著近60個人,並且大多數是男的。」
夏蒙提起耐德的電話,撥了號。「請讓哈里-奧特加聽電話。」他低聲說道。「是哈里嗎?我是使館的夏蒙。霍金斯和杜特公司給我們送人員名單來核實了嗎?」
耐德在另一部電話機撥了同樣的號碼,提起話筒正好聽到奧特加在說話。「他們都是常來的,莫,都是熟人。每年我們見他們一二十次呢。」
「每次都是60人嗎?」
「有時也許有。」
「這就算核實了嗎?」
「大概如此吧。你有不滿意的地方嗎?請別……」夏蒙沒等奧特加問完就掛上了電話。
這兩位情報官員互相注視著。「為山姆大叔工作你不會感到單調乏味的。」耐德拖著腔調說道。「這件事差點讓它滑過去。」
「他們來時對他們作一次檢查。正好可以試試那個與計算機檔案相連的電視監視系統。」
「莫,聽我說。讓我想像一下那時的情況。」
「燈光準備,攝像機準備。」
「你那些承辦酒宴的人大概是什麼樣的人?我是指他們是菲律賓人、土耳其人、塞浦路斯人還是……。你懂我的意思吧?」
「有點像我。」
「可是你那些常見的阿拉伯恐怖分子是什麼模樣?」
「有點像我,不過根本談不上英俊。」
「看到問題在哪兒啦?」
「耐德,跟我說說你那些普通的很講友誼的愛爾蘭共和軍的投彈手是什麼模樣。還有你的那些美國南方專愛射穿別人膝蓋的紅色旅的好佬。」
又一次出現了沉默。耐德在椅子上動了動身子,但一言未發。夏蒙把手中的卡片整整齊,也是一聲不吭,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好吧。」耐德拿定了主意。「沒什麼可怕的了。我已經有解決問題的辦法了。」
「你快吃兩顆阿司匹林。如果這個問題再次冒出來,請通知我一聲。」
「霍金斯和杜特公司將會憤憤離去。但是我們有全世界最大的招聘代理為我們提供服務。他們手上幹什麼職業的人都有,有樂師、廚師、酒吧招待、顱外科醫生等等。我們稱之為美國陸軍。」
「還有呢?」
「也將由他們在星期日為我們提供60名人手。」
經常用保密電話與彼得-帕金斯通話的那位蘇格蘭人原來和帕金斯本人一樣高大魁梧。
他們二人為女王陛下效忠為時不短了,一個在英國軍事情報局五處的秘密部門工作,任務是對國內的事件進行調查。該部門的存在,政府一直予以否認。另一個在公開的警方機構——政治保安處工作。在實際工作中,這兩個機構之間經常有機密信息的交流,人員也互相交換,對二者稍有瞭解的英國人也難以將二者的工作職責區分開來。
對於熟知帕金斯和被他稱為約克的人所呆著的大樓裡的內幕的人來講,這兩個部門之間的區別清晰可見。政治保安處必須為資金的使用提供解釋,而軍事情報局五處由於在形式上並不存在,因此可以任意花費而無須為提供說明而發愁。
至於同樣是秘密機構,負責處理英國國外事件的軍事情報局六處,情況當然也是如此。它與五處之間的關係和中央情報局與聯邦調查局之間的關係類似,彼此之間沒有什麼好感。這牽涉到資金問題。各國的納稅者為秘密工作提供的資金可不在少數。
約克辦公室的圓肚窗俯瞰著梅費爾的一條小街。他們二人面對面地坐在這間小小的鑲著牆板的辦公室裡,並不像是對手,倒像是共事多年的老同事。帕金斯於1956年蘇伊士危機時在軍中服役,擔任駐開羅的教官,而約克也在那裡的大使館工作。西方強國一度在石油公司的要求下忙於顛覆莫沙迪夫政權,而將國王扶上孔雀金鑾寶座上。正是在那段時間裡,他們二人在德黑蘭相識。他們對駐紮在布魯塞爾和斯特拉斯堡的歐洲經濟共同體的機構進行秘密監視,並且對在塞浦路斯,以及早些時候在希臘的各種秘密活動也都進行監督。
他們之間並不存在著像友誼這種親密關係。他們彼此有些瞭解,帕金斯還是單身,而約克現在已經是位祖父。除此之外,他們對彼此的私生活一無所知。儘管如此,由於長期的接觸,他們擁有了一些共同的經歷,其中有些頗為苦澀,形成了與他們各自部門裡年輕軍官迥然不同的「時不我待」的態度。這些年輕軍官似乎對政治更感興趣。
「逮捕雷奧登是有道理的。」約克說著。「他的電話記錄畢竟表明他給威姆斯這個壞傢伙打過四次電話。」
帕金斯在警察用的小記事簿上劃著什麼。「我們來處理這件事,約克,用不著擔心。現在讓我傷腦筋的是我們對美國大使館涉足這事的真相還瞭解得不夠。我認為弗蘭契仍在對我撒謊。儘管如此,他辦完星期日的事之後也不會承認這一點。」
「美國佬總會給別人惹麻煩。」約克的回答顯得很不耐煩。他的臉一般情況有點紅。而此刻心中的怒火使他的皮膚愈加發紅,滿臉的雀斑也更加醒目。「他們的牌中總是只有53張。我們不是發現他們暗中在英國情報局周圍轉悠,尋找社會主義者嗎?」
「嗯。」帕金斯稍稍做了個手勢。「我們自己也幹這種事,幹得也不少,約克。在你不得不向憲兵匯報你財政支出情況的預算時期裡,你得好好到下面去追查一番。美國佬也一樣。如果他們不定期地消除一批暗藏的共產黨分子,天知道會溜走多少人呢。」
兩人沉默了片刻。這個蘇格蘭人鑲著牆板,有著寬闊的安靜街景的小辦公室好像是由一套公寓的客廳改裝而成的。這是個思考問題的好地方。約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切都會真相大白的。」他幾乎有點自鳴得意了。「美國佬干的那套鬼把戲我們會搞清楚的。不用擔心。」他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向窗外的街道掃視了一眼。
圓肚窗戶前走過兩個美麗動人的女人。她們沿著鵝卵石鋪成的街道,邁著輕快的步子,向五處辦公地點對過的一家漂亮的餐館走去。「看看那邊。鵝卵石讓她們的臀部搖晃成那個樣子。」
「那是高跟鞋的原因,約克。」
「哎,讓你這個單身漢去找原因吧。」
兩個人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接著帕金斯說話了:「你是不是覺得,隨著年紀變大,你會發現像這個年紀的女人更加吸引人?我是說她們兩個看上去都在40歲左右,約克,如果我不理睬她們,那就太不像話了。」
這個蘇格蘭人將目光轉向帕金斯,看他像個中年色鬼。他目不轉睛,一下不眨地直到把這個50歲還和他母親相伴的單身漢看了個遍。但他卻道貌岸然地點了點頭。「當然,我們在這方面不行了。你去和她們玩玩,彼得。」
帕金斯尷尬地笑了笑。「我得回到大使館好好跟她們幹一場。她們還有潛力。我很快就會把她們弄到手的。」
「也把威姆斯那個渾蛋弄到手。老弟。」
南希-李-米勒走到臥室門前對馬哈穆德-哈加德醫生說:「她有點安靜下來了,我想她會好的,她現在想和你說話。」
哈加德站起身來,轉過臉對那個胖子說:「福尼斯先生,我可以進去嗎?」他試著叫他的新名字。
「當然可以,哈加德醫生。」
那位自封的福尼斯用暴突的眼睛看著他走進臥室。他等了一會兒,然後走到離客廳較遠的那間衣帽間輕聲說:「是我。開門。」
門開了。提著裝有消聲器的自動手槍的金髮年輕人立正站著。在這麼小的房間裡立正站著並不容易,因為在那邊還站著凱福特,他一點沒受傷害。他身後的瓷磚牆面被兩個彈孔損壞了。
「幹得不錯。」那個名叫福尼斯的人對他的助手說。「把凱福特帶到樓下去,好嗎?你可以放下你的武器。凱福特是我們的人。」
「我和哈加德醫生不一樣。」凱福特開始抱怨起來。「他會為了雞毛蒜皮的小利益出賣自己的父親。」
「他準備將你出賣給那個拉迪夫。」
「如果我把哈加德的背叛行為告訴我那邊的人,他們就不容易控制了。他們會要他的命的。」
名叫福尼斯的人微微笑了一下。雖然他眼睛向外突,但他的笑容卻很吸引人。「讓我的人來對付哈加德,好嗎?我已經有了對付他的計劃。甚至到星期日之後該怎麼對付他,我也有了計劃。實際上,主要是在星期日之後。」
「那麼是要進行襲擊囉?」
「你難道懷疑過,我的雄鷹?」福尼斯以意大利人的方式在他面頰上拍了一下。「把清真寺計劃告訴你的勇士們,聽到了嗎?」他將注意力集中到他的金髮助手身上。
凱福特皺了皺眉。「清真寺?」
「就是倫敦大清真寺,你不明白?它就正對著溫菲爾德官邸。你已經制定了十分詳細的計劃,我還能跟你講些什麼呢?」
凱福特心裡清楚,計劃是伯特制定的,所以他只能明智地點了點頭。「那麼我們為什麼還要那套清真寺的計劃呢?」
「襲擊計劃正是從那裡開始。」福尼斯解釋道。「這挺有象徵意義的,是嗎?全世界將會看到伊斯蘭的偉大力量。我們把這項計劃理解為戰鬥的吶喊,就像雄獅在撲向仇敵之前的怒吼。懂了吧?」
凱福特默默思考了片刻。忽然眼睛閃射出伯特所熟悉的奇特的目光。「一個象徵!」他興奮起來。「一個讓全世界矚目的象徵!對,是雉獅!」
勒維妮不習慣發怒。她認為自己基本上是一個沒有脾氣的人,待人寬容大度。有誰養育了四個孩子,性情還是火急火燎的?即使身邊的事物一再出錯,她也已經習慣了。但是如果有什麼事情讓她受不了,破壞了她的內心平衡,她就會一反常態,來個你死我活。
這事來得太出乎意外,她想。耐德醒來就是一陣狂轟濫炸,接著就溜之大吉。
她怎麼會知道耐德對她父親恨得如此深切?當然,他經常拿自由營開玩笑。許多人都這樣。她母親有時會給她寄一些美國報紙的剪報,除此以外,她也知道有不少漫畫諷刺批評自由營和科利考斯基將軍。不過那都是意料之中的,只不過是美國國內帶有左傾自由色彩的新聞運動的一部分。自由黨人時日無多了,沒必要感到不安。但是如果他們當中就有你丈夫,並委以保護國家安全的重任,你會怎麼想?隊伍內部的敵人,勒維妮心中暗暗思忖。
一個正直的美國人在面臨這一問題時會怎麼做?將她丈夫交待出去嗎?將她孩子父親交待出去?首先她必須以一個妻子的身份解決這個問題,然後再考慮美國人的責任和義務。在她內心一片紛亂的時候,幹什麼事情都不容易。
她從未有過如此失常的表現。起先,她滿腔怒火,結果大大影響她在練靶場的表現。一連五發子彈,沒有一顆打中靶心。她可是神槍手獎章獲得者啊。不過你並沒有在心中顫抖的情況下得到過獎章。
這是一種瘋狂,這是一種孤獨,這是一種惱怒。因為你嫁給了一個失去前進方向,並且也要將你毀掉的人。它是一種絕望與恐懼,因為你明白要改變這一切是不可能的。
她真想和什麼人聊聊。對於在別人面前傾訴自己的煩惱這種做法,耐德歷來嗤之以鼻。不過那是因為他才智過人才變得如此不可一世。她難得有什麼知己。這並不會令人吃驚,因為部隊不停地將他們調來調去。而當她果然有了可以互吐隱私的鄰居或女友,傾訴者又不是她。
這就是身為科利考斯基將軍的獨生女所面臨的難處。你的外表讓人感到你是一個絕無差錯的人,意志堅定,辦事效率高。你有資格向全世界宣佈:你這個姑娘是用特殊材料製成的,生活中出現的問題你都能對付。以此來看,這個世界是大錯特錯了。
在通常情況下,是她的女友向勒維妮吐露自己的不幸,而不是勒維妮。哎,等一下,她對自己說。等一個。我是什麼時候起落入今天這種困境的?可以前我能有什麼隱私值得向別人吐露呢?
在倫敦有一個牧師。實際上,軍隊在當地也有一些牧師讓人們前往咨詢。但這種事情你是不便向一個男人說的。不過無論如何,她得去選擇一位天主教牧師,不是嗎?他對你會很有幫助的。
在這個腐朽不堪的城市裡某個地方肯定有一個說得過去的女牧師,或者是婚姻咨詢處什麼的。肯定有一位女士願意傾聽別人的不幸,提提忠告,如果有必要,也為此獲得一些報酬。而勒維妮終究沒有聽取她忠告的義務。既然如此,除了錢,她還會失去什麼呢?
只是,她怎樣才能找到這樣的女士呢?
她可以向誰打聽?在她認識的人中有誰能幫她保守秘密,並且以正當的名義將對方介紹給她呢?在倫敦北郊有一個陸軍婦女特遣隊,但那裡的人她一個都不認識。而且陸軍婦女特遣隊就像個女修道院,一個秘密片刻間就會變得人人皆知。
廚房外面,突然有只紅嘴烏鶇唱起歌來,就像奏起一曲蕩漾起伏的音樂。勒維妮向它招招手:「喂,可愛的烏鶇。」
她為自己沖了一杯咖啡,坐在廚房裡翻閱著通訊簿。無濟於事。上面大多數人都在美國。國外的朋友她幾乎一個都沒有,在倫敦當然也是如此。那烏鶇唧唧地叫得好高興。
她坐在那裡,兩眼直瞪瞪地看著她為露-安養殖的幾盆花草。在勒維妮的心裡,一陣陣顫抖慢慢地變得劇烈起來。勒維妮對自己說,這是咖啡因在作祟。接著她用手捂著臉,就這樣悄聲哭了許久。
那個自稱是福尼斯的人覺得,至少在目前,他所有的計劃進行得都很順利。他一邊抽著煙,一邊考慮著哈加德提出的建議。這支煙很細很長,是由蒙特卡洛的一個煙草商為他製作的。在蒙特卡洛駐紮著他的大本營,他喜歡別人都以為他的基地在日內瓦,實際上在日內瓦只有他的錢。
把哈加德和那些女人殺了呢?還是做他的合夥人?
哈加德給他提供的可是泛歐亞信貸托拉斯的半壁江山哪。這個讓步不算小啊。一夜之間他就會成為歐洲或是中東一位最有錢的富翁。他就可以背靠有著堅實的根基,且極富聲望的泛歐亞信貸托拉斯,享受它那無可挑剔的聲譽帶來的種種優越之處(這當然幾乎純屬虛構)。在金融界,無可挑剔就意味著一家銀行從未因一次搶劫或明顯的失誤而受到過任何影響。不過時間會改變這一切。同時,他要把哈加德的油水搾乾。
他把手伸過欄杆將煙灰彈到下面的人行道上。從這個美國女人和哈加德的妹妹身上可以撈到更多的好處,他提醒自己。一個是打敗凱福特的砝碼,另一個則可以用來征服哈加德。所以讓她們再多活一些日子。
凱福特將在星期日下午結束他的使命。就在此刻,他還在樓下為計劃在星期日進行的樹立更加輝煌的伊斯蘭新形象的戰鬥作動員呢。可以想像,一支由準備獻身的阿拉伯勇士組成的龐大的突擊隊(近50人)在怒吼著衝向溫菲爾德之前,在大清真寺裡為他們的護教之戰祝聖的場景是多麼神聖。
福尼斯臉上浮出了一絲笑意,隨之又消失了,絲毫沒有影響他嘴裡銜著的香煙。親愛的凱福特,沒有他的背叛,怎麼會有今天這項計劃呢?到星期日這個叛徒就知道佯攻的軍事價值了。就在他的自由戰士們佔領大清真寺之前幾分鐘,警方就會接收到電話。
他那迷人的笑容在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眼睛似乎突出得不那麼厲害了。一旦凱福特的掩護將溫菲爾德保安力量都吸引過去,真正的主力就會發起攻擊。
到槍聲平息下來,人質都被關進了溫菲爾德地下室時,美國人就會驚呼上當,不過已經太遲了。接下來就是談判,進展緩慢,令人窒息的談判,隨時都會發生像綁架中常見的那些任意傷害人質的事情,他們會洗耳恭聽,苦苦哀求,有計劃的折磨,有針對性的殺戮……這都是常見的。
在凱福特不知不覺充當誘餌之前,他和他的美國女人可以自由行動。為了保險起見,必須將哈加德和他的妹妹置於嚴密的控制之下。有松有緊,平衡得恰到好處。以後對付哈加德的時間還長著呢。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隨手將煙蒂扔了出去,煙蒂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後落在倫敦的街道上,就像扔出的挑戰的手套,表現出主人超凡的氣度。
羅伊斯辦公室裡的會議開得很簡短,只用了十分鐘。在會上麥克斯-格雷夫斯和耐德-弗蘭契向使館二把手匯報了他們所瞭解到的有關雷奧登、威姆斯以及中央情報局的情況。同時簡-威爾介紹了中央情報局對他們的保護措施。羅伊斯此時一臉怒氣,令各位十分緊張。
「確實令人吃驚,不是嗎?」他的提問並沒有明確的對象,「我們就坐在這裡,處理照料各種事務,幫助他們應付種種難題。此時突然有人出乎意料地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給我們帶來大麻煩。這個威姆斯。這還不算,還有大使閣下的一件事呢。」
他將大使閣下週末狩獵遭人敲詐勒索的事情很快地講了一遍。「現在你們知道了我為什麼感到不安了。」羅伊斯的口吻裡卻幾乎找不到不安的影子。「在整個地圖上差不多到處都有這個無法無天的威姆斯的影子。他並不是俄國人給我們帶來的威脅,這個威脅是我們自己造成的。」
「政治保安處可能將他抓起來。」耐德說了自己的觀點。「如果這樣,這件事一夜之間就會成為頭條新聞。」
「我們能否將此事放到星期日以後再處理?」
「讓我和我最得意的秘密警察談談。」
科耐爾的臉上露出一些不悅的神色,因為這番話向他提示,他在大使館裡窩藏著一名政治保安處的密探。「最好等一等,」他說,「我為什麼不和我在外交部的幾個朋友談談?」
「可是外交部有這個義務嗎?」簡問道。
「因為我在英國內政部裡沒有朋友。」羅伊斯臉上露出迷人的笑容。「你有嗎?」
「沒什麼特殊的關係。」
「能試試嗎?」
她點點頭。「不過別希望太大。」她的目光轉向一邊的耐德。「我想你那位圓滑的帕金斯先生是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
「對。」科耐爾的目光掃視著大家。「還有什麼事情?那麼就到這兒吧。」他站起身來,看著耐德和簡一道走出辦公室,但他從這當中得不出任何結論。相反,他開始為福爾默夫人早晨打來的電話感到憂心忡忡。她希望他們審查一下吉蓮-蘭姆的採訪鏡頭。可他認識吉蓮,他感覺到自己的處境就像他在年輕的時候常說的一句美國俗語,真是進退兩難啊。
耐德陪著簡走到她的辦公室門前,但不讓她的秘書看到,那個女人看到他倆在一起的次數太多了。「這份工作。」耐德埋怨道。
「什麼工作?」
「他們差遣我們幹的這份工作。」他解釋說。「它夾在人家的愛情生活中真是礙手礙腳。」
她猛地笑了起來,笑得那麼嫵媚動人。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面頰,隨即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去,消失在她的辦公室裡。他也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威爾小姐。」她走過去的時候被秘書叫住。
簡在寫字檯邊坐下,答道:「什麼事,阿曼達?」
「這個人打了兩次電話了,我把來話接在四號線,你想接嗎?」
「是誰?」
「是弗蘭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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