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十五六歲的萊娜-哈加德,身體內部的新陳代謝機制已開始發生一些令她不安的變化,告誡她及早預防肥胖症。進餐習慣的改變,在她最不需要脂肪的部位產生了多餘的脂肪,使她身軀有點過度豐滿,手腕、脖頸、膝蓋開始發粗。
安拉居心不良,萊娜想。他創造生命卻奪去青春。看來還是早離人世為好。古希臘人是怎麼說的?「備受眾神寵愛的美人活不長。」
她侍候她哥哥吃完早餐,安排他出門再做一大筆投機生意。現在是早晨9點,她正在用早餐,只是她吃什麼厭什麼:每一片羊角麵包,每一塊硬邦邦的烤麵餅,每一小塊粘稠的黃油或果醬,以及咖啡裡的高脂厚奶油,當然還有棕色透明的德麥拉拉蔗糖,沒一樣對她的胃口。這頓早餐哪裡還談得上什麼享受。
看完日報,她開始翻閱每日必讀的歐洲一些國家發行的、專門傳播各種醜聞的雜誌。她通曉法語、意大利語和德語,喜讀那些披露社會名流骯髒醜事的花邊新聞,諸如通姦、私生子、同性戀等等等等。
萊娜與她哥哥一樣精明,自然知道這些雜誌登載的大多是些捕風捉影的消息,而其中涉及到的名人對此也並不在意,只要不把他們的大名印錯就行。她雖然出身於阿拉伯名門望族,如今卻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只有靠讀這些三流雜誌排遣心中的寂寞。
她讀完《斯托恩》和《巴黎競賽畫報》,又開始細讀《奧基》上的大篇報道,介紹一位患有腺樣增殖體腫脹症的意大利流行歌星,他的第三任妻子以其與第一任妻子所生的14歲弱智女兒亂倫為由,向他提出離婚起訴。這對父女待在羅馬一家夜總會時被人偷偷拍了照,照片上還有與他倆同桌的意大利著名電影製片人阿爾多-西格羅依以及他的老搭檔埃達-巴蒂帕格裡亞。
萊娜臉露微笑,心裡頗覺得意。她無意鑽營功名,卻喜歡結交各界名流。這兩人不就是星期二晚上在這裡——12號——哥哥舉行的招待會上的客人嗎?後來不是她把幾位女士依次送到她們坐落在倫敦西區的寓所,其中不也包括這位巴蒂帕格裡亞小姐嗎?
萊娜有一對烏黑漂亮的大眼,平時用眼線膏、睫毛膏和眼影顏料濃筆塗抹,偶爾使勁眨眨眼,倒也能平添一種自然端莊的風韻。可她現在乾脆將雙目覷成一條細縫,仔細端詳眼前這張照片。
星期二晚招待會上露面的阿爾多-西格羅伊,是個頭髮硬直、兩眼凸突、胖胖墩墩的年輕人,埃達-巴蒂帕格裡亞則是個身材矮小、膚色淺黑的女郎,一頭亂蓬蓬的鬈發。但在《奧基》登出的照片上,一個是精瘦禿頂的男子,一個是身材高挑的金髮白膚女郎。
她連忙給坐在羅爾斯轎車上的哥哥打電話,他特別容易激動,她得盡量小心地提到此事,不然他準會當場就嚷起來。
9點半鍾光景,耐德-弗蘭契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沒有立刻去接,仍然與夏蒙一起埋頭細看上尉剛拿來的一套溫菲爾德官邸平面圖和地形圖。嚴格說來,打給耐德的電話,大多與防務處的名義工作無關,因此他立下一條規矩,除了夏蒙,無論是文官還是軍人都不得接他的電話。電話鈴響到第11聲,耐德拿起話筒。「弗蘭契上校。」
「對不起,打擾你了,上校。」帕金斯的聲音裡攙雜了一絲不安。「昨晚睡得好嗎?」
「糟透了。屍檢報告出來了嗎?」
「我打電話給你,正是為了這事。」他的聲音裡緊張不安之外,又因疲憊而有些嘶啞。
弗蘭契的口氣突然變得強硬起來,也許是他一夜未眠,心情不好的緣故。「但願你要告訴我的,不是什麼絕密情報,」他明確告訴這位政治保安處的間諜,「使館辦公樓的電話線路一點也不保險。」
「是嗎,上校?」對方沉吟片刻,耐德覺得他在趁機使自己恢復鎮靜。「等了半天,我們等來的屍檢報告僅僅提供了百分比,而不是確切的結論。謀殺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八十,其他可能性是百分之二十。總算有點收穫,對吧?」他用譏諷的口氣問道。
「僅憑百分比是不能採取行動的。」
「所以我們先認為是謀殺,上校。你已經向我們敘述了當時的情況,目前暫時不需要你再補充什麼,等我們接到新的指示再說。」
「我們?」耐德問。
「就是倫敦警方,這案子已經移交給他們了。果醬罐——就是姆爾維警官——有機會與警察局重案組打交道了。」
「果醬罐真走運。」
「唔,對,確實,當然。」帕金斯吐出一長串英國人無話可說時常用的語義重複的字眼。「可不是嘛,對吧,你說呢,呃?」
「有事能不能星期日以後再找我?」
「星期日?哦,對,當然,星期日。」帕金斯清了清喉嚨說。「有人說,你曾去交通處,請求在漢諾威門和麥克利斯福德橋頭部署警力檢查過往車輛?」
「我覺得我們需要控制經過大使館的車輛,就在本週一提出了申請。」
「你是否需要我們的人幫忙?」
耐德略一沉吟。「你是說,你們能夠派一些警察協助我們,哦,就是說,從交通部派來一些交警?」
「每個檢查點部署12人,就這麼定了。」
耐德接連兩次揚了揚眉梢,朝夏蒙遞了個無奈的眼色,接著咧嘴一笑。「非常感謝,帕金斯先生。」
「不用客氣,弗蘭契上校。」
「能否再安排一些人警戒大使館周圍?」耐德知道對方主動提供警力,正是為了對他打擾自己一夜未睡而略示歉意,因此,現在盡可趁機再提出一個出格的要求。
「50人夠嗎?」
「好的,那太好了。」
「全包在我身上,上校。」
耐德的嘴咧得更大了。「這下我完全放心了。」
他掛掉電話,樂滋滋地轉向夏蒙。「太棒了!50個身材高大、威風凜凜的警察在會場內外到處走動,吸引每個人的目光,還有比這更妙的事嗎?」他的嗓門越來越高。
夏蒙面無表情地附和,聲音越發微弱。「還有比這更妙的事嗎?」
9點30分,阿道夫-福爾默大使早已投入了一天的正式工作。由於他剛剛接手,仍需完全依賴羅伊斯-科耐爾手下的工作班子安排每天日程。他翻翻那本厚厚的皮封面記事冊,看到星期四這天日程不算很緊。11時去使館辦公樓會見由彼爾-沃斯召集的一個美國工商管理代表團,中午設便宴招待。下午只有吉蓮-蘭姆的電視採訪。傍晚6時接待最近抵達倫敦的紐約芭蕾舞團,晚上8時半去荷蘭大使館參加一個小型晚宴,會見新到任的大使。
也就是說,今天的幾個活動高潮,都是在賓客舉杯飲酒時。
想起自己早已向潘多娜保證滴酒不沾,卻不得不置身於各種飲酒的場合,受到各種美酒的引誘,伯德-福爾默那張寬大扁平的臉上頓時黯然無神,聽到電話鈴響,他才稍稍睜開兩眼。
剛上任的這幾個星期,他的電話難得響過幾次,每次響起鈴聲,都會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激動。此刻,他咕嚕了一聲,看著桌上的受話指示器,一隻擦拭得程亮的嵌有烏木的精緻小鋁盒,上面有六隻小燈和六個撳鈕。二號燈閃著紅光,一號燈閃著綠光。
「早上好,先生。現在您願意接電話嗎?」
「誰的電話?」
「一位威姆斯先生,先生。」
伯德-福爾默的臉色更加陰鬱。「接過來。」
一號燈滅了。二號燈由紅轉綠。大使撳下二號按鈕。「我是福爾默。」
「我是吉姆-威姆斯。大使閣下,您近來好嗎?」
「還好。出了什麼事?」
「啥事也沒出,閣下。只是想告訴您,伯爵大人已經讓人晾掛被您射中的那頭牡鹿。最佳部位的鹿肉,您什麼時候想要,我們就什麼時候派人專程送到倫敦。」
「鹿肉?」
「噢,還有鹿頭。一對漂亮的鹿角,上面沒有一絲雜色。您的槍法可真準勒。」
伯德-福爾默竭力想像他向潘多娜建議在房間裡騰出地方擺放一隻製成標本的鹿時她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喂?」威姆斯問。「您在聽我說嗎,閣下?」
伯德的前額隱隱現出幾條皺紋。他想起自己上週末與巴肯公爵一起打獵時,這個威姆斯對他的稱呼是越來越放肆隨便。開始時一口一個「閣下」,繼而便是「福爾默先生」。喊了幾聲「伯德」覺得拗口,便模仿公爵以姓稱呼每個人的做法,乾脆直呼「福爾默」。一般人都認為自己反應慢,思維遲鈍,其實他經過精明伶俐的潘多娜的悉心指點,觀察分析的能力頗有長進。他知道現在威姆斯稱呼兩聲「閣下」,八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要不要鹿肉我會盡快通知你,威姆斯。」
「請盡快告訴我,我是說新鮮鹿肉不能久擱。」威姆斯放慢了語速。「哦,我可以將幾張照片寄給您,順便附上我的最新地址,以便您及時與我聯繫,你說呢?」
「你不在福爾默商行經理部工作啦?」
「我到別處走走看看。」
「什麼照片?」伯德問。
「怎麼,您該記得,他們當時拍了大量照片,準有50多張,非常詳細地記載了現場發生的情況。」
聽筒兩端的人都陷入了沉思。伯德心裡仍不清楚威姆斯到底想幹什麼,他為何總是神秘莫測,行蹤不定。「很好,」他終於開口說,「很高興與你交談。」
對方又是一陣沉默。「那些照片本身並沒有什麼要緊,可是在您打道回府前,公爵將我扯到一邊說,您射殺這頭鹿是在禁獵期。」
「這話當真?」
「您想不到吧?這個該死的老混蛋。」
「你準備寄來50張我違禁偷獵的照片?」伯德問,聲音依然和剛才一樣平靜,只是有些底氣不足。「快說說那些底片是怎麼處理的。」
「嘿,我說,別急,閣下。您完完全全誤會了我的意思。我絕對沒有任何別有用心的動機,絕對不會對您耍什麼陰謀詭計。這只是我的一份禮物,閣下,發自真情的一份普普通通的禮物。」
「就像鹿肉和鹿角一樣?」
「的確如此。」
「唔,我讓接線員小姐直接跟你通話,你可以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或是住址。代我向福爾默商行的老同事們問好。再見。」
不等威姆斯回答,他就掛掉了電話。直到此刻,伯德-福爾默才覺得自己口裡直喘粗氣,握住話筒的手不停地哆嗦。上帝,喝點酒興許會好些。他看著二號燈綠光閃爍,好一會才熄滅,表明威姆斯終於掛掉了電話。這個狗雜種賊膽不小。他剛才提到那些照片不是為了敲詐又是為什麼呢?他得把這件事告訴大使館裡的什麼人。羅伊斯-科耐爾不行,此人不一定靠得住。這樣看來,此事他只能講給潘多娜聽。
伯特恍惚覺得剛才這裡幾個人突然一陣手忙腳亂,他只知道天已大亮,但不清楚具體的時問。他們不再打他,而是往他滴血的嘴裡塞進一團破布,然後將他連人帶椅塞進一輛大型軍用車,那種車身後部沒有擋板,用帆布蒙住的卡車。
以後的事情再清楚不過了。他被這夥人從凱福特的隱秘住所轉移到陽光難以射入的密林深處。他們將他從椅子上鬆開綁,往他那被折磨得傷痕纍纍的軀體上胡亂披了兩件他自己的衣服,然後把他重新捆在櫻桃樹或蘋果樹上。嘴裡的硬布沒有扯去,堵得他頭暈眼花,加上鼻樑骨又被打碎,更覺呼吸困難。
算他倒霉,落在這幫專業特工手裡,他們特別清楚人體的忍耐極限。他們說的是德語,這一點也使他感到不安。不過這也許只是表明他們知道自己的國籍,同時受過良好訓練,通曉幾個歐洲國家的語言。他原先想好的對付他們盤問的點子沒能派上多大用場,因為他們已經知道他的姓名和底細。可是不知怎的,看樣子他們正在漸漸失去對他的興趣。
他想用力吸進一點空氣,可是那只吃盡苦頭的鼻子只能嗅進幾絲微弱的氣流。他不斷提醒自己:現在有些事情是明擺的。他們暫時留著他不殺,正是為了等候一個人的到來,此人一時半刻還無法在小彌森頓露面。一旦此人到達此地,從他嘴裡掏出有用的情報,他的作用便告完結,死神便會隨之降臨到自己頭上。
上午10時,簡走進會議室落座以後,發現外面是陽光燦爛,這使氣氛陰沉的會議室多少平添了一點生機。出席上午短會的人員,並非總是固定不變。不過她在與會者中照例見到準備進行新聞簡述的瑪麗-康斯坦丁,政治處的代表安斯巴赫,還有麥克斯-格雷夫斯。一張新面孔代替了回國度假的卡爾-福萊特。莫裡斯-夏蒙代表防務處,兩個她不認識的男子與經商處的彼爾-沃斯一起坐在一個角落裡。
羅伊斯走進會議室,像往常一樣,由於情勢所逼而顯得心不在焉。根據簡的記憶,從未有人因此對他產生反感。他會使出演戲的看家本領,讓其他人相信自己手頭的事情千頭萬緒,因此被他忘掉一半也是情有可原。
「瑪麗,真抱歉,我們今天上午沒時間聽你全面介紹情況,只能講幾件主要新聞。放到最後講,行嗎?凱文,請介紹一下你的情況。」
「凱文-舒爾西斯,行政處,代表卡爾-福萊特。」
「莫裡斯你呢?」
「夏蒙-莫裡斯,代表弗蘭契上校。」
「很好。葛斯,是你代表行政處發言呢,還是凱文?」
「先生,」舒爾西斯說,「我是臨時被抽調出來協助籌辦星期日花園酒會的。」
「很好。葛斯你呢?」
「我們接到指示,本星期使館周圍幾條街道一律禁止停放車輛。」葛斯-赫弗林說。「我得提醒那些每天都要用車的人將車停放在別處。此事非常緊迫。使館附近沒有一點可以停車的間隙。」
「明白了,葛斯。請接著講。」
赫弗林的臉微微一紅,憋足勁繼續講下去。「自助餐館星期五關閉一天進行內部裝修。同時——」
「增加一個新廚師?」沃斯問道。
「別插嘴。」他的一名助手提醒他。
「還有嗎,葛斯?」
「噢,紅十字血庫星期五下午接受獻血,任何人——」
「謝謝,葛斯。莫裡斯該你了。星期日的防務方案,請談一下總體方案。」
夏蒙翻了翻活頁夾裡的一疊紙,不過他開始講時,簡發現他沒有看一眼上面的內容。「我們準備限制通往使館辦公樓兩個入口方向的車輛。到那一天打開原先封閉的南大門,從溫菲爾德官邸駛來的車輛在這裡接受檢查以後可以駛入。此邊來的車輛由正門駛入,同樣得接受檢查。倫敦警察局已經答應派人設置路卡,到時我們當中得抽些人檢查車輛通行證。所有經過外環街的車輛都要按指定路線沿攝政王公園外圍行駛。上述地區一律禁止停放車輛,也不能停留過長時間,客人下車就得開走。出租車司機不會介意,轎車可能會有點麻煩,不過得堅決執行。」
他突然停住,羅伊斯問:「就這些嗎?」
「還有直升飛機巡邏,監視使館周圍地區。」
「這些車輛通行證怎麼辦?」舒爾西斯問。
「唔?」
「你們可有時間把通行證發到客人手中?」羅伊斯問道。
「今天才星期四。從理論上講,我們從現在開始到星期日正午分發證件,完全來得及。」
「很好。凱文?麥克斯?你們還有什麼要補充嗎?」
每個人都能看出,簡心裡暗想,羅伊斯是在盡量壓縮10點鐘例會的時間,同時又不忽略任何實質性問題。看見沒有人補充,羅伊斯又提出另一個話題。
「這樣討論是否過於倉猝?」舒爾西斯忍不住問。
羅伊斯眉梢向上一揚。「是嗎?」
夏蒙點點頭。「這樣安排是切實可取的,凱文。我們不想讓所有的行動步驟這麼早就全部固定下來,到時得相機行事。」
「你說的有道理。」舒爾西斯說。「可是,過於靈活,就很難落到實處。我們每個人是否都已明白自己應該擔負的職責?現在離星期日只有三天時間,這樣問不算要求過分吧?」
羅伊斯轉向夏蒙。「凱文的意思可以用兩句軍中的古老格言歸納:『頭腦簡單的人,無法執行複雜的方案。』『謹慎無大岔,斟酌免出錯。』我沒說錯吧,凱文?」
「一點不錯,先生。」
「看起來,」夏蒙說著,繃得緊緊的臉上沒有顯露任何表情,一雙烏黑的眼睛淺淺地鑲在眼眶裡,渾似替他繪製肖像的畫師信筆滴下的兩點黑墨水,「諸位將在星期六得到一份詳細的行動步驟,但不會早於此日。」
「這是你的承諾?」舒爾西斯問道。
「凱文,這就是我的承諾。」夏蒙的右手擱在胸口上,用略帶嘲諷的語氣作答。
「彼爾,」羅伊斯連忙打斷他們的對話,「請向我們簡要介紹一下大使閣下會見工商界人士的情況。」
簡早就知道沃斯是個辦事馬虎的人,大使先生也一樣,只不過他倆始終談不攏罷了。沃斯不僅對繁文縟節深惡痛絕,同時也懶得為自己承擔的工作做好必要的準備。此刻,他漫不經心、三言兩語地草草說完會見時的大致情況,誰也聽不出他是在提及政府和工商界互相拉關係的一次良好機遇。簡一直納悶沃斯為何興致不高,不過她立刻就明白了。
「會見結束後,我們將這些形形色色的億萬富翁,這些名聞全球的大亨帶到大使閣下的私人餐廳,招待他們吃了一頓簡單的自助餐。」
羅伊斯聞言一驚,目光遲鈍的人看不出來,但這自然逃不過暗暗愛慕他的簡的眼睛。近來,他已開始養成吃驚時眨眼的壞習慣,天長日久,會最終連帶那只漂亮的鼻子下面的唇溝頻頻抽搐。
「你們難道不情願在加夫羅切餐館用納稅人的錢,按每人100元左右的標準宴請他們?」羅伊斯問。
「那樣不就超出他們的期望了嗎?」
「只要他們認真想一想,就會覺得是這麼回事。到那時,他們還會指責我們濫用稅款擺譜顯闊。」
沃斯臉上迅速掠過幾個微小的表情變化。簡另外還看出一句嘲諷的話語已湧到他唇邊,不過說出來的卻是:「說的是。您這樣分析問題,正好說明一位主持大使館工作的高級官員和像我這樣人微言輕的小職員間的本質區別。」
「你說的一點不錯。」羅伊斯連忙打住,又轉向簡。「簡,你有什麼要對我們說的?」
「現在沒有。」說完,她又在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等我們私下見面時再告訴你,當著舒爾西斯的面可不能說。天曉得遍及全球的每一個美國大使館、領事館裡是不是都有一個中央情報局的耳目坐在這樣的會場上?
「丹你呢?」
安斯巴赫清清喉嚨,簡知道他不叫丹尼爾,可不知什麼原因,朋友們都叫他丹。羅伊斯要是知道這種情況,準會把它當作大事認真調查一番。安斯巴赫的一隻手自衛般地伸向花呢上裝口袋,想摸摸藏在裡面的煙斗。羅伊斯嚴禁任何人在大使館有兩至三人以上的會場上吸煙。
「今天沒什麼,羅伊斯。」
「那些錄像帶你準備怎麼辦?」
安斯巴赫兩眼流露出驚恐的神色。「錄像帶?」
「總統就某些政治問題發表的講話。你當然聽說過。」
「當然。」顯然話剛出口,他就自覺失言。「據說講得非常專業。」
「想必你已知道,這些帶子他們準備在星期日花園酒會上放幾盤。」
簡覺得安斯巴赫城府不深,頗似一本乏味無聊的薄書,很容易被人看透。他整天處心積慮地要擺脫麻煩,殊不知他的無知淺薄卻使他陷入更加嚴重的困境。
「是的,我當然清楚。」安斯巴赫附和道。話說得不太流利,卻擺出業餘演員大庭廣眾下故作鎮靜的姿態。他的手在口袋裡亂摸一氣,想要捏牢煙斗柄,以使自己感到踏實些。
「你能否對我們講一下?」羅伊斯忙不迭地問道。
「當然可以。」即使隔著老遠,簡也能聽出這是從他喉管擠出的聲音,並且知道他們將要聽到的,不外是安斯巴赫對他從《先驅論壇報》上看到的消息的簡單重複。
「我們還不清楚,」——他一開始就將代詞「我」改成「我們」,如此一來,情況不明的責任就得由大家共同承擔——「一共有多少盤錄像帶。不過我們相信,有兩盤談的是海外軍事干預問題,一盤有關加勒比海地區,另一盤有關地中海地區。據說有一盤談的是削減社會福利經費。據說其他錄像帶涉及的話題過於專一,不適宜本星期日的場合。」
說得好。簡在心裡暗暗為他喝彩。雖說他交替使用「我們」「你們」,不過顯然這番話已經過他事先的仔細斟酌。
「設法查清他們到底準備放幾盤帶子。」羅伊斯以商量的口吻下達指示。「你當然得向華盛頓試探一下,使7月4日這個傳統紀念日的慶祝活動政治化是否妥當。」
「當然——」安斯巴赫想說的話剛吐出兩個字就給堵在喉嚨裡。
「你在說笑話。」沃斯用粗啞的嗓音刺了他一句。
「什麼意思?」
「國務院定會下達不容置疑的指令,」沃斯分析道,「美國駐外使館的社交活動從來不具有鮮明的政治性,尤其是在獨立——」
「說得對,彼爾。」簡打斷他的話,接著又轉向安斯巴赫。「你現在沒多少時間向國內請示了吧?」
安斯巴赫佯裝看表,避免立即回答。「現在給華盛頓打電話時間太早,起碼得等到今天下午才能和那邊的人通話,倫敦時問。」
「你有國內夜間值班電話號碼。」羅伊斯提醒他說,「情況緊急時我們總是打夜間值班電話。丹,你說這算不算緊急情況?」
「嗯,唔,對,當然。因為時差的緣故。」他的嘴唇哆嗦了好一會,才擠出一句話。「現在華盛頓人人都已入睡。不到午時,倫敦時間,是喊不醒他們的,對吧?」
「你說得很對,丹。到時再聯繫。」羅伊斯看看表,朝瑪麗-康斯坦丁投去一個動人而又略含遺憾的微笑。「真對不起,瑪麗。散會時間到了。」
沃斯慢吞吞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隱隱掛在唇邊。「喂,丹,這下你可交好運了。」
「什麼好運?」
「福爾默夫人會很樂意聽人談起她不能重用提拔自己在白宮的親密朋友。」
「誰跟她說這個?」安斯巴赫很想知道。
「這是將來時,丹。你會跟她講這種話。」
聞聽此言,安斯巴赫心裡一怔。他睜大雙眼,從上衣口袋裡掏出煙斗摩挲著,慢慢恢復了鎮靜。「對福爾默夫人說這話的不該是我,而應該是我們大使館的二號人物。」
「你這麼想,」沃斯說著,朝身邊的另一個人眨了眨眼,「說明你還不瞭解羅伊斯-科耐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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