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情夢醒時 第一章
    過去兩個月漸漸消散的怒氣現在全回來了。譚莉絲站在法庭外,感覺怒氣迅速衝進腦中,沖得她一陣暈眩。

    入夏四個禮拜以來,太陽第一次在約克郡露臉。她在陽光下瞇著眼睛,快步走上地方法院外面的幾級石階。

    她在腦中擬好一篇稿子,預備等這件惱人的事情過後,好好痛罵她弟弟瑞迪一頓。

    當然在開始之前,她必須找個能單獨和他講話,又不會讓他逃掉的地方。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他逃過這頓罵,如果他以為時間會軟化她的態度,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從溫暖的陽光下走進陰涼的石造建築裡,她遲疑地四下張望,不知該往哪裡走。她自眼角瞥見兩個警員在看她,心想:他們可能以為她也是個罪犯吧!這也難怪,不是只有涉及某種罪行的人才會來這個地方嗎?那些在她身邊站立成走動的人們看起來都很正常,但又有誰知道他們所為何來。

    她很想轉身走出去,但是瑞迪在等,再說她也不能浪費已準備好的精彩講稿,如果不趁已培養好情緒的這當兒痛罵他,她可能就永遠放他一馬。

    其實她很疼愛頑皮的小弟,八個月前爺爺過世後,瑞迪成為她唯一的親人。每次當她大發脾氣時,只要他睜著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她,她的怒氣便瞬間消散。可是,她皺著眉想,這回他頑皮到觸犯法律,她可不能輕饒他。

    自從爺爺死後,他結交一群無法無天的狐群狗黨,這次居然為了兜風而偷人家的車子,即使他只是個坐在後座的從犯也不可原諒。

    更糟糕的是,此事被他爺爺的好朋友雷約翰爵士知道了,就派他的律師孫子來為瑞迪辯護,以免瑞迪一生的名譽因年輕時的一次無心之過而受損。

    家醜由約克郡張揚到倫敦去。真沒面子。

    莉絲逕自沈思著,低頭快步往她以為是對的方向行走,結果差點跟她弟弟撞個滿懷。

    一個高大黑髮的男子站在瑞迪身旁,莉絲看都不看他一眼。她集中注意力盯著弟弟看,他被她看得緊張起來。

    「嗨!姊!」他怪不自然地跟她打招呼。

    莉絲站得直挺挺的,雙手插腰,嘴厲生氣地抿成一條窄線。

    「怎麼樣?」她用不準備原諒他的強硬語氣問,還是不去看站在弟弟身旁的那個男人。

    「尼可,喔,我是說雷先生設法說服法官我只是年幼無知,惡作劇太過火,結果我被訓一頓就沒事了。」他露出笑容,不想讓姐姐安心。但莉絲的表情並未改變。

    她張開嘴巴,正待開始已經預習好的講稿。那個她到目前為止不去理會,假裝不存在的男人卻搶了先機。他的聲音頗為低沈。是那種磁性悅耳的低沈,「譚莉絲,我一直在想你長大後會變成什麼樣子。」雷尼可以嘲弄的口吻說。

    兩姊弟都轉頭看他,瑞迪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可暫時不必做老姊日光的焦點和怒氣的靴子。莉絲則被他的揶揄語調氣得火上加油,她瞪著他看,對他的記憶已模糊不清。

    他們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可說是一起長大的,上同一所學校。可是不同年級,他大她七歲。因為兩人的爺爺是好朋友。兩位老友常聚會,孫輩也就因為常見面而玩在一起,直到雷家離開約克郡搬去倫敦。

    說他長大了還不足以形容她的感覺。他變了,變得很多,不苒是以前那個稚氣的男孩。

    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簡直是個陌生人。

    他高大健壯、那頭深色的頭髮,顏色沒變,只是變直了。冷冷的灰眸好奇地望著她。

    她紅著臉,感覺自己像實驗室裡被人觀察的細菌。她知道自己沒改變多少,和孩提時代同樣紅棕色頭髮,同樣的藍色大眼,和同樣豐滿的嘴唇。但是他那副當她一成不變,仍是以往那個老是被他捉弄的小女孩的樣子,真教人生氣。

    「雷先生,謝謝你為我弟弟辯護。」她昂首挺胸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的律師會去通知今租父,你實在不必為偷車兜風這種微不足道的事大老遠跑來。」

    他以律師的口吻說:「令租父譚傑寇是我爺爺最好的朋友。他死後,我爺爺吩咐你們的律師,如果你們發生任何事,務必要通知他,他會盡力幫你們姊弟的忙。」

    「我懂了。」她回答。其實她覺得叫雷尼可來跑這一趟根本是浪費時間。過去幾年間,她曾自爺爺口中得知雷尼可是個出色的律師,業務繁忙。

    羞辱感又一次襲擊她。他一定當她和她弟弟是一對鄉下窮酸,他們哪付得起這位倫敦大律師昂貴的費用?必須接受他的免費施捨。令她顏面盡失。全都要怪瑞迪!

    「總之,」她尷尬地說。仰頭看他好累,脖子都酸了。「謝謝你花時間幫助我。你什麼時候要回倫敦?」

    最好是現在,那麼她就可以免去請他吃飯的禮數。不知為什麼她很想盡快離開他,離得遠遠的。雷尼可今她不安。他從小就令她不安。現在她只想趕快帶弟弟回他們的小窩,把所有的氣都出在瑞迪身上。

    她應該讓雷尼可知道,這是她第一次和有關法律的事務接觸,雖然她對法律一無所知,但是以後也絕不會再麻煩他。她惹不起像他這樣英俊又性感的貴族律師。

    她把注意力轉向瑞迪,準備好了的稿子卻全忘了,一個字都想不起來。

    「我們邊喝咖啡邊繼續討論?」雖是問句,尼可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不待她回答,他使輕扶她手肘,領她走向法院大門。

    他的手指碰觸到她肌膚,竟使她感到灼痛,她狼狽地縮手。

    「我很想請你喝杯咖啡。」她扯謊道,「可是我必須先帶瑞迪回家。」

    「為什麼?」

    這個問題問得她一愣。她本以為他會識相地點個頭,說再見,隨即上路。他怎麼可以拖長了聲音,懶洋洋地問為什麼,好像在問他的戀人為什麼拒絕邀約似的。他已經是該死的英竣該死的世故、該死的自信,還該死的從跟她講第一句話開始就目不轉睛,這些她全無招架之力,她只不過是個單純的鄉下女孩。就像小時候,只能無助地任他捉弄。

    她暗暗做個深呼吸。「因為,我們有事情要談,或者應該說我有話要對他說。」她拋給瑞迪一個警告的眼光。「再說我也不想耽誤你的時間,我知道你的時間寶貴,一定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正好相反,我現在閒得慌。已經好幾年沒回來了,事實上我們搬走後我始終沒回來過,我很想看看故鄉有什麼改變。此外我們還有事情要說。」

    什麼事?他們之間沒有交集,哪有什麼好談?

    他推開門,頗具紳士風度地退開一步讓她先出去。她迅速經過他身邊,避免接觸他或他的衣服。她不想讓他以為他使她神經緊張,然而事實確是如此。在優越的貴族大律師面前。

    她自覺藐小,卻又不甘低他一等。

    她沒碰過像他這樣的男人。他們小鎮上的每個人都單純、友善、直率,根本不必去猜疑別人心裡在想什麼。雷尼可卻是那種看情形說話的男人,極端自製、冷靜。彷彿即使火燒屁股,他也不會著慌。她相信她的直覺沒有錯。

    一旁的瑞迪已經蝶喋不休地說要邀請尼可回家,莉絲不由得很不淑女地厲聲說:

    「閉嘴。」她知道弟弟為什麼這麼熱心想帶這個陌生人到鎮上逛。他知道回家會挨一頓罵,正在設法拖延時間。

    「我想你弟弟說得對。」尼可對她微笑。該死的迷人微笑,該死得今她緊蹙眉頭。

    「好吧!我們回鎮上喝杯咖啡。」她不情願地說,聽到弟弟呼了一口氣。「你是開車來的嗎?」

    尼可點頭。「你帶路,我跟在你的車子後面,我的車就在那裡。」他指向停在街邊的一輛積架。正配合他身份的高級跑車。

    「我坐尼可的車。」瑞迪迫不急待地叫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主意。」她低聲自語,再大聲說:「好吧。」

    一直在嚴密觀察他們兩人。對他而言,他們姊弟恐怕是跟他不同種的生物。在強烈的陽光下,他看起來比在陰暗的法院走廊上還威嚴。他的黑髮濃密烏亮,眼神機靈銳利。

    他盯著她看,她不肯退縮,和他對望著。這裡是她的地盤,誰怕誰?

    她的目光掠過他全身,他的西裝合身完美,是她在電視上看過的高級品。人要在裝也得要有好身材才能裝扮得登樣,像他這樣寬肩闊胸,手長腳長的,就算不做律師也可以做模特兒。真沒天理,這個高傲的傢伙憑什麼集上帝的恩寵於一身。

    只不過是只闊綽的都會動物罷了!他還不是得和大多數人一樣在鋼筋水泥的叢林裡奔波。真令人無法相信他曾在民風粗悍的約克郡住過,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鄉土味。

    「通常你遇到男人就盯著他估價嗎?」他問。

    「你是我們鎮上少見的稀有動物,我不是在估價,只是觀察,滿足我的好奇心。」

    「我們可以走了吧?」瑞迪問。他不耐煩聽他們鬥嘴。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裡。那件褲子是為了能使他出庭時給法官一個好印象,她才忍痛買給他的。穿著西裝褲,讓穿慣了牛仔褲的瑞迪很不自在。他也在用表情抗議他們幹嘛站在烈日下烤人乾。

    她能有什麼選擇:完全沒有。那篇精心擬好的罵人稿已經飛出腦袋,在開車回鎮上的短暫旅程中,她只好獨自生悶氣。而每往後視鏡瞥一眼,看到雷尼可種氣地開著名車的那副德性,她就愈發生氣。

    到了鎮上,各自停好車,她決心盡快喝完咖啡付錢走人,別做不必要的寒暄。他要不喜歡她的態度,大可一走了之。

    瑞迪看起來輕鬆多了,好像找到靠山似的。竟敢嘻皮笑臉地問她,他可不可以先回家。

    莉絲望著他,駭然發現必須和電尼可單獨相處。

    「你為什麼要先回家?」她緊張得差點咬到舌頭。

    「我要趕功課。」

    一個她無法否決的藉口:即使瑞迪自動想趕功課是被天荒的事情。

    他笑得好樂,明白能暫時逃過一劫。

    「好吧!你先回去打掃、倒垃圾,修理廚房的門。」她拒絕在一個厚臉皮的十六歲男孩面前認輸。

    「為什麼要修理廚房門?還滿好的嘛!」

    「鉸鏈脫落了。」

    「沒關係啦!反正還可以用,家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瑞迪,你乖乖去修理,不然就陪我們進咖啡屋坐著,然後我們找間鞋店替你買雙新鞋,再去理髮院給你剪頭髮。」

    她知道瑞迪最怕逛街和剪頭髮,待會她回家時。廚房的門應該已經修理好了。果然。

    瑞迪匆匆逃逸,臨去還不忘謝謝尼可救他免於牢獄之災。

    「他以為他已經無罪開釋了嗎?我還沒跟他算帳呢!」莉絲低聲喃喃自語。

    她瞟向尼可,按捺住自己想看表的慾望說:「我們走吧!」她的聲調中有快點把這件事情辦完的意味。

    「不急。」他柔聲說,彷彿能讀出她心思。不過他還是跟著她走,走不到幾步她就必須加快腳步,以便跟上他的大步伐。

    他們在鎮上走,尼可禮貌地表示小鎮變化不大,大致上仍如同他以往住在這裡時一樣。

    「不需要變化呀,我們喜歡維持原貌,沒必要讓高樓大廈和五彩霓虹燈破壞景觀。

    我們也不需要把自己關在鐵窗裡,因為我們不怕會有歹徒闖入。小鎮上大家都彼此認識,守望相助、敦親睦鄰……」

    他點點頭。「很好,我喜歡這樣。」

    莉絲愕然瞟他一眼,懷疑他有沒有諷刺意味。不過他語調顯得頗為愉快。不知怎的,她還是覺得不對勁。他會在暗笑她是個心胸狹窄,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嗎?她生平第一次臆想:如果離開約克郡去住在大都市,她的生活會變成怎樣。

    她以前不曾有過這種念頭,從來不普嚮往都會生活,一直很快樂地住在純樸美麗的約克郡,即使犧牲到城裡上藝術學院的機會,也無怨無悔。她在當地的圖書館做事。很滿足,很安定,又能照顧爺爺。

    她小時候父母因飛機失事過世,由爺爺撫養他們姊弟長大。爺爺老了,她工作賺錢養家也是應該的。現在這個外來客卻侵擾她的思維。害她無端幻想約克郡以外的天地,令她懷疑生活或許仍有欠缺。走在他身邊,她甚至覺得焦躁不安,他究竟有什麼魔力?

    甫一出現就搞得她心神不寧。

    他說鎮上的店舖都和他離開前一個模樣。她微笑道:「要是你曾偶爾回來就不會這麼驚訝了。」

    尼可轉頭看她。「你很坦率。」

    「我們這裡的人都這樣。」

    好似為了證明她的話,在鎮上和丈夫一起經營郵局的中年婦人伊凡斯太太迎面而來,向莉絲打招呼。

    「你不介紹我們認識嗎?」伊凡斯太太好奇地盯著尼可。

    「這位是雷尼可先生,」莉絲不得已地說:「他來幫瑞迪辯護。」

    「喔,對。你們家的瑞迪闖了禍,你爺爺如果地下有如,一定會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雷尼可……,雷尼可,這個名字好熟……」

    雷尼可對伊凡斯太太綻開迷人的笑容。

    莉絲望著他,忽然被他男性魅力吸引祝老天!她震驚地想:他不只俊美,還很性愈。

    她在他眼裡呢?她當然不在乎他對她的評價,但是她恐怕只是只毫不起眼的醜小鴨吧!

    因為天氣突然轉熱,她穿的是一件開襟的緊身上衣和一條印有藍色和紫色小花的棉布裙。沒有化妝,長髮在腦後紮成一條法國式的長辮子。這身打扮很不正式。

    難怪他會用不以為然的眼光看她,當她是個此十六歲的瑞迪大不了多少的小女生。

    事實上她已是個二十三歲的成熟女人。

    他必然是脂粉陣裡的寵兒,再傻的人看他那副外表也看得出他是有錢有勢的人。在他那個圈子裡的女人,無疑必定和他一樣世故精明,那些金髮長腿的美女,無一不懂得以精巧的化妝術和媚態勾引男人。

    莉絲抿緊嘴,決心做她自己。反正那些狐媚手段她學也學不來。

    他友善地和伊凡斯太太聊天,說還記得年幼時見過伊凡斯太太,這麼多年了她看起來還是一樣年輕美麗。伊凡斯太太被他這麼一說,又喜又羞,嫣紅著雙頰,哭得闔不攏嘴。

    「他是不是很可怕?」她轉向莉絲說,「他長大了變成一個迷人的帥哥,還逼我這個老太婆開心。」

    如果伊凡斯太太想要莉絲承認他是個帥哥的話,那她可要失望了。「我看他和以前差不多嘛,只是年紀大了些。至於他是否迷人,我不予置評,反正我有免疫力,他迷不了我。我還很清楚地記得他以前老是捉弄我。」

    「我不記得我曾捉弄你。」尼可在伊凡斯太太離去後呢喃道。

    「你以前常常扯我的頭髮玩。」

    「你的頭髮一如我記憶中的柔細光澤,可見我並沒有造成傷害。」

    莉絲臉紅心跳,拚命提醒自己鎮定。他休想用帥哥的笑容迷倒她,她雖然是個見識不多的鄉下女孩,但並非是個什麼事都不懂的白癡。

    她領他走進咖啡屋,不耐煩地等老闆巴萊德先生至述伊凡斯太太的一套話。他對尼可極感興趣。莉絲不禁希望巴萊德先生這種過分好奇的態度會使尼可感到不安,結果他在這一群粗人中間竟是一副十分自在的樣子。她孩子氣地想:真不公平,為什麼大家都喜歡他?

    他們入座,等待咖啡和蛋糕送來時,他說:「我很高興我們能夠單獨談話了。」

    巴萊德太太烤的蛋糕美味可口,有機會的話莉絲從不放過。平常即使只是走經咖啡屋,她也會深深吸幾口蛋糕的香味。

    「我想跟你談的事情,瑞迪不在的時候比較好說。」

    他慎重的神色今她神經進入警戒狀態。「如果你想教訓我沒把瑞迪管好,省省你的口水吧!我知道他做錯了事,他自己也省悟了,我相信他絕不會再犯。他一向是個乖孩子,只是爺爺死後,他太寂寞,交了一群壞朋友,導致行為出軌。你不必告訴我要怎麼管教,我已經在加強督導他。其實如果不是陪你走這一趟小鎮懷舊之旅,我現在正在數落他。」

    她一點都不想陪他,也不想和他單獨相處。她應該表示得夠明白了。

    尼可靠在椅背上,凝視著她。「說得好。」他拖長聲音平穩地說,一點也不在意他在浪費她的時間。「不過身為一個律師,我看過太多端迪這種男孩由小過釀成大錯,你雖然有心管教他,但是他容易肥你的話當成耳邊風,一有機會又和壞朋友去鬼混找刺激。你還這麼年輕,自己也才脫離孩子的行列不久,一定很難管教他。別以為好好訓他一頓就可以保證他不會再犯,即使他有心改過,過不了多久又會被那票朋友拉去胡作非為。」

    莉絲氣得說不出話來。他以為他是誰?是誰給他權力來指教她如何管教瑞迪。「你的意思,是我沒有能力照顧我弟弟?」

    「我那麼說了嗎?」

    「別跟我玩文字遊戲。」她試著和緩聲調。

    「好吧!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現在打算拿瑞迪怎麼辦?」

    莉絲蹙眉,覺得自己掉入陷阱。「我不懂你的意思,」她思索了一下再接著說:

    「我預備罵他一頓,然後密切地注意他,不讓他再惹麻煩。我相信他可以從這次的過錯得到教訓。

    瑞迪不笨,他不可能再為了一時好玩而自毀前程。我們姊弟的感情很好,他會聽我的話。不會讓我傷心。」

    「你所說的都是你的期望。當初你曾料到他會鬧出這種犯法的事嗎?」

    「我……爺爺過世後。我知道他變得比較不乖……」

    「你有把握能使他變乖?」

    「當然有。」她氣得漲紅臉,站起來預備走出咖啡屋,管他什麼叫禮貌。

    「坐下。」他的命今語氣威嚴有力。

    她不情願地服從。「你無權告訴我該怎麼做。」她喃喃抗議。

    「我根本不需要多說,」他平緩地說:「事實俱在,不然我也用不著來這一趟了,不是嗎?」

    她無言以對,可是仍忍不住氣得要死。氣他傲慢自大,毫不客氣地把她教養瑞迪的苦心一筆抹煞,更氣被他找到弱點,一擊就中她的要害。

    瑞迪被捕後,她不斷懷疑在爺爺死後放縱他是不是錯了?她不是沒有自責過,但是任由一個陌生人指責,教她情何以堪。

    「不然,」她冷冷的說:「你建議我該怎麼辦?把他關在房間鎖在床上,不讓他再有機會犯錯?」

    「相反的,我建議他出走,離開那群壞朋友,離開約克郡。」

    巴萊德先生已經送上自製的蛋糕,她剛咬了一口,聞言瞪大眼睛,差點被蛋糕噎死。

    「你說什麼?」

    「你們離開約克郡。」

    「好高明的主意呀!」她冷聲挖苦,「或許我們該去搶銀行,然後風風光光地去法國的裡維耶拉度假。我不想失禮,可是,雷先生……」

    「請叫我尼可。我們又不是不熟。」

    她不理會他的話,繼續說:「你可能是好意,可惜我難以領情。我在圖書館有份好差事,瑞迪和我也都喜歡住在這裡。」

    「如果他想換個環境呢?」

    莉絲差點被咖啡嗆到。他到底自以為是何方神聖,有權扭轉別人的生活。照顧瑞迪是她的責任,她絕不容許別人侵犯她對瑞迪的監護權。

    「看在老天分上,莉絲,別當我是沒別的事可幹,專程來欺負你的大野狼。」

    莉絲憤怒的藍眸遇上他冰冷的灰眸。他還敢說!她從小就受他欺負,現在她長大了,懂得自衛,不會任他戲弄。她也大可不甩他,沒必要坐在巴萊德先生的咖啡屋裡被他盤問。

    「舉個例來說好了。對瑞迪的教育問題你有什麼打算?」

    「她剛考完試,就快畢業了……」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再進修不是人可惜了嗎?他告訴我想去學做精細傢俱,可是他不知道能不能去學。」

    「他告訴你的?」

    「是的。」

    莉絲默默看著他。幸好瑞迪不在這裡,否則她會把他的脖子扭斷。

    她不是不知道瑞迪的興趣何在,可是她沒有餘餞供他去滿足成為藝術工匠的渴望。

    雖然他早就接受這個事實,她還是一直深感內疚。她告訴過他,可以先工作一段時間,等他們一起存了些錢,再讓他去學習。那是她唯一想得出的辦法。

    他怎麼可以把心事毫不保留地向這個陌生人傾訴?天知道他除了告訴雷尼可他們的經濟窘況之外,還透露出多少他們家的秘密?

    「目前瑞迪沒有進修機會,也許以後會有。」

    「因為你的經濟情況不容許。」

    莉絲無奈的點頭。「爺爺留下來的錢只夠維修我們的房子。我們早就該整修房子了,只不過一直拖著,到現在已經快拖不下去了。屋頂得修理了,不過我想先把暖氣修理好,因為預算不多,必須挑最重要的部份先做。牆壁也得油漆了……」她的聲音頹喪地消失。

    「可能地毯也該換了,沙發也超齡。」

    「差不多。」她聳聳肩,痛恨必須招認他們如此窮困,想到家裡還有一直零一件以上的東西需要更換,她就樂觀不起來。「不過我們生活還能過得去,我的薪水足以應付開銷。」

    「生活還過得去。薪水剛剛夠應付開銷你就滿足了嗎?」

    他不說話也沒人當他啞吧。為什麼一個英俊如斯的男人會這麼愛管別人閒事?他以為她樂意剝奪弟弟進修的機會嗎?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說什麼,雷先生,喔,對不起,尼可,現在既然無法改善環境,我們就必須接受現況。」

    「你想過要改善環境嗎?」

    「你想過別多管閒事嗎?」話一脫口而出,雖然有股發洩的快感,但是她更覺得自己粗魯無禮,有失風度。話已經收不回來了,她只好望著空咖啡杯,不去接觸他的眼神,「我不是自願來管閒事,是受我爺爺的請托而來。」他仍然不慍不火。

    她沒搭腔。從第一眼見到他,她就發現他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他逼她面對殘酷的事實對他有什麼好處?窮就窮,她並不覺得可恥,他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哪知窮人的甘苦。她盯著他看,很想說他們能不能改善環境不干他事,不過她選擇用溫和的口氣說:「你說我該怎麼辦?我無法改善環境,只好適應環境。」

    平常她不是個會輕易冒火,胡亂叫囂的人。從小他就有激怒她的本事,那麼多年不見,一見面他們又成冤家。她說話坦率,那又怎麼樣?她是不懂得城裡人那套虛偽奸滑。

    他不高興聽的話,大可快點滾蛋,別在這裡惹事生非,巴萊德先生從櫃檯後面伸長脖子好奇地在看她。過不了多久全鎮的人都會知道她和來自倫敦的大律師起爭執。

    她強迫自己對尼可微笑。「你還沒說你什麼時候要回去。」

    他無視於地想改變話題的企圖。「我跟你的家庭律師談過,我知道你的財務狀況不只是不寬裕而已。你們家那間之房子就快倒塌了,你根本沒有能力修繕。對不對?」

    莉絲驚怒得抽了口氣。「他真沒有職業道德!」

    「我說服他為了你們的利益著想,最好坦白告訴我。」

    「現在你知道我是個不稱職的監護人,也知道我們是赤貧階級,該滿意了吧!你可以爬進你的高級跑車回倫敦去,別再打攪我們了嗎?我當然很感激你遠道而來為瑞迪辯護,但是你不請自來,我們其實不欠你什麼。至於你希望我改善環境,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無能為力,你也查證過。」

    她有個恐怖的感覺,在他面前隱私蕩然無存,彷彿被剝下外衣,任人品評。她現在只想趕快飛奔回他們的老屋,把有關這個男人的所有記憶全部清除。

    「我不想讓你失望,不過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他招手示意巴萊德先生再送一壺咖啡來,並問她還要不要再吃蛋糕。

    她已經吃三塊了,還是點頭,問巴萊德先生有沒有他太太拿手的果凍蛋糕。也許飽啖美味可以舒解壓力。

    「你通常都這麼能吃嗎?」他好奇地問,「是鄉下的新鮮空氣使人胃口大開嗎?在倫敦每個人都蒼白得像幽靈,走在廢氣蔽日的街上,吃東西只是為了維持生存。」

    嘿嘿!她終於聽到幾句能使她心理平衡的話。「可是大多數人還是喜歡往倫敦擠。」

    「不錯。我剛才說到哪裡?對了,我還不能離開,因為我的使命還沒有達成。我長途開車過來不只是為了幫你弟弟辯護。」

    「哦?」她又緊張了,緊張得胃痛。他還要扔出多少顆手榴彈?她的自尊心已經受傷,經不起再炸了。

    「我爺爺聽到瑞迪闖禍時大吃一驚,他和令祖父是最好的朋友,他常說只有傑寇是他真正的朋友,他很喜歡傑寇,因為傑寇當他是一般人,沒把他的爵位和財富看在眼裡。

    也只有傑寇敢在地做錯事情時嚴詞告誡他。」

    聽到尼可談起她爺爺,莉絲不禁鼻酸,爺爺是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老實人,很有愛心,從不認同世俗的名利貴賤,看不順眼的事就直言無諱。也因此容易得罪人,虧得雷約翰懂得他的優點和他深交。

    尼可繼續說:「我爺爺聽到瑞迪出事,立刻命令我來幫他打官司,並且要我帶你們回倫敦,讓他照顧你們的生活。」

    「什麼?」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我想不需要重述。」

    「我是聽到了,可是我不信。謝謝你爺爺的好意,不過我們敬謝不敏。我們可以自己設法活下去,不需要別人的救濟。」

    「不是救濟。」尼可冷冷地說:「我爺爺只是想接你們去和他一起祝不過,如果你要那麼想的話,不妨想得更實際一點,你們是需要別人的救濟。」

    「你是什麼意思?在你來之前我們不活得好好的嗎?我們不靠施捨也能活下去。」

    「我並不以為你們會餓死,但是既然有機會可以改善環境,為什麼不把握時機呢?

    你們暫時離開約克郡一段時間,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爺爺願意資助瑞迪去上技術學院,學做藝術工匠。那不是他的最大願望嗎?」

    「我不能去下工作去倫敦,爺爺的老屋呢?有誰能看管?」

    「找人看管呀!」

    「不,不,我還是不能接受你爺爺的施捨。」

    「難道你要為了維持你可笑的自尊心而犧牲弟弟的前途?」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她無助地呢喃,「我在這裹有工作,丟掉了可能要不回來。

    我永遠沒有辦法還清瑞迪的學費,我也不喜歡負債。」

    「這些你都不必擔心,」他又靠回椅背,一派悠閒的瞇起眼睛看她,「我爺爺要發揮人性的光輝照顧你們,我可沒有遺傳他的仁慈。我不同意白白供養你們,你必須工作,為我工作,這樣我們的問題就都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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