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很成功,你先生的情況還算不錯。」這個消息真是太好了!醫生見了她的反應,不禁笑道:「他現在在加護病房,如果情況穩定,明早就可以探視,大約八點,先打電話來問問看。」
他的話裡,似乎帶有一盆冷水。「在此之前呢?現在是晚上十點半,還要等將近十個小時……」
「很抱歉,你希望他能完全復元,不是嗎?」
「當然。感謝上蒼,手術順利進行,」她緊握著醫生的手,「謝謝你為他做的一切!」
「你先生是個幸運的男人,」他望著她纖細的身材、姣好的面龐,以及說話時灑脫的態度,「難怪他急著和你結婚,我相信你是他能復元的主要精神力量。我勸你早點休息,莫太太。明早我再來看你們。」
醫生離開辦公室後,牧師笑著對她說:「早跟你說過及什麼好擔心的,不是嗎?你準備走了嗎?我要回去了,很樂意載你一程。」
「謝謝你,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我們租來的車子還在外面,裡頭還有行李。車差點受損,還好只是凹了一點,我得找家汽車旅館處理善後。」
韓牧師介紹了附近的一家汽車旅館後,便向她道別。
凱特沒想到,要再回到那輛車內,坐在雷夫受過傷的駕駛座,原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使她想起事發之時的恐懼,幾乎使她動彈不得,她開到汽車旅館時,因驚懼過度,幾乎忘了休息。
她從不知道夜晚是如此漫長。真想睡時,卻無法成眠。她心情焦慮,不斷在房內踱方步,並不時看著雷夫朱紅色的戒指。它是莫氏家族的傳家之寶,向來由長子佩戴,已經傳到第四代了。由於戒指太大,戴在她手上總是容易鬆脫。她怕不小心把它弄丟,便將它放在手提包內附有拉鏈的那一層。
隔天早上八點,她吃了一份蛋卷和一杯果汁後,便趕去醫院急診室。院方准許她探病後,緊張的心情頓時獲得舒解。班醫生在門口對她說:「你先生昨晚睡得很好,也得到充份的休息。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其它症狀,也沒發燒。雖然如此,你只能探視他幾分鐘,因為他仍然神智不清、體力有限。」
「這樣正常嗎?」凱特不安地問。
他點點頭,「這是頭部受傷的病人常有的現象,通常不會持續太久。但每個案例不同,事後每個人的反應都不一樣。我希望你能瞭解這一點,這樣你才不會談什麼令他困擾的問題。盡量表現自然些,我們可以進去了。」
她搶在醫生前面,先進病房,這陣子情緒的起伏很大,從期待到渴望,到終於等到機會。雷夫安詳地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白色繃帶,結實的身體,正對著吊在空中的監視器。他神智清醒,眼球隨著人們的移動而轉動。
凱特見他氣色這麼好,手術又很順利,便興沖沖地跑到床邊,「親愛的?」她輕喚,同時伸手摸摸他露在病服外面的古銅色胳臂,「我好想你。你好嗎?」她焦急地問。
他好奇地打量著她的嘴、她的眼睛、和她的面容,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以前他都是以充滿慾望和熱情的眼神看著她,不曾見過現在這種眼神。難道是,他還在生她的氣?還在氣她曾說他們的關係會傷害他的家庭?
他的改變令她卻步。
她輕輕揉搓著他的臂膀,希望能拉近彼此的距離。「親愛的,我是凱特,我愛你。」
「凱特?」他試著以熟悉的西班牙語調說出這個名字。
「是啊。你不記得我們昨晚已經結婚了?我現在是你的妻子。」他仍然沒有反應。她試著壓抑心中的恐慌。「你還好嗎?哪裡不舒服?」
他說了些她聽不懂的西班牙語,然後合上眼睛。班醫生在床的另一端向她示意,一面和護士小姐討論著。凱特失望地隨著醫生步出病房。
「他竟然不認識我!」她含著淚水說:「你們告訴我他神智不清,我以為——」她搖搖頭:「我不知道他竟然連我都不認識。」
醫生同情地看著她。「這只是暫時性的,你記得去年在瑞士的一場滑雪比賽,那位摔下來的選手嗎?她因腦震盪而暫時失去記憶。再給他二十四小時就可能完全恢復正常。」醫生繼續說:「今晚我巡房後打電話給我,如果他變得比較清醒,你可以再探視他幾分鐘,如果沒有,早上八點過後再打來問。」
過了十二小時,凱特打電話詢問,然而雷夫的狀況依然沒有改善。七十二小時後,他依舊不認識她,也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班醫生下令做進一步的檢查,包括血液篩檢和毒性測試。但是,檢查的結果並沒有什麼問題。
這簡直是場噩夢!
凱特趕到醫院和班醫生及精神科大夫尹醫生共同討論病情。
「為什麼他不記得我了,尹醫生?這是怎麼回事?我好害怕,」
「這不怪你,」精神科大夫說:「記憶喪失不僅困擾著病人,也困擾著他的親人。」
「你見過病人要花這麼久的時間來恢復記憶嗎?」
他點點頭,「在越戰期間,我曾到加州和一些因戰爭受傷而失去記憶的病患一起工作。這些人就和你先生的情況一樣,沒有生理和其它方面的問題。」
「他們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恢復記憶?」
「我不知道,」尹醫生答,「聽我解釋,凱特,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只和他們工作了三個月。他們大多都已恢復記憶。」
「三個月?」她從座椅上傾身說:「你怎能拿戰爭傷害和我先生的意外事故比較?」
他端詳了她一會兒,「我正希望你告訴我。」
「我不懂!」
「依我看來,你先生所患的是心理性喪失記憶,而不是由病毒媒介感染,使記憶功能遭到破壞。換句話說,因傷害導致的健忘,可能是在傷害發生前就已埋下了種子。以軍人來說,戰場上的疲累、恐懼、孤立——這些都長期壓抑在心裡。」
他摘下眼鏡,揉揉眼,繼續說:「對多數人而言,壓力主要來自財務問題,或棘手的家庭糾紛,像父子失和或兄弟姊妹間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病人失去記憶有助他避開一些不能忍受的情況。他找不到合理的方法解決問題,所以選擇遺忘。你先生過去是否曾面臨類似的問題?」
「天啊!」凱特叫了一聲站起來。
「莫太太,怎麼了?」
她把自己跟莫氏家族認識及交往的經過,除了涉及較隱私的部價外,全都告訴了醫生。
她說完後,他點點頭道:「在一個像你所描述的貴族家庭裡,責任和榮譽感是非常重要的。無疑地,你先生的壓力來自他對你的感情和家庭責任之間的衝突。一個專制的父親,加上脆弱且依賴性強的弟弟,更不用說在傳統禮教下成長的母親,面對這種衝突所表現出來的無助——這些都可能導致記憶喪失。」
雷夫一定覺得,他鍾愛的女人,因不願使他家族失和而斷然離開,是件難以承受的事。
「你所面對的,是一個再也無法承受打擊的男人。」
「可是他已經找到我了!」她叫道:「在他動手術之前我們已經結婚了。」
「這說明了他何以在動手術前會不顧一切地要求結婚。」班醫生接著說。
「正是如此,」尹醫生也同意道:「莫太太,你先生的情形是個典型的案例。他在和你結婚前所發生的傷害,正說明了何以結婚能為他過去的記憶打上休止符。目前他正處於解脫狀態,因為失去你而承受的痛苦,加上難以承擔的家庭壓力,的確是不勝負荷。據你所說,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凱特專心聽著。雖然她對這些回答感到害怕,但她必須弄清楚。「這種情形到底會持續多久?」
尹醫生沒有表示什麼,但她可以感覺出,情況並不樂觀。她不禁全身顫抖。
「一般來講,會有兩種情形。第一種是完全康復,喪失記憶的這段期間會留白。」
「第二種呢?」她低聲問,因恐懼而顯得不安。
「第二種倒很少見,病人會知道自己失去記憶,而這種情況是一輩子的。」
「不!」她雙手撐著桌子叫起來,班醫生立刻站起來扶著她。
「我知道這對你是個很大的打擊,」尹醫生以溫和的口吻說道:「我很想告訴你,他是暫時失去記憶,情況也許會好轉,只是我不確定。然而此刻,我較關心的是你的狀況。」
凱特抬起頭來,心想他怎麼會這樣說?
「事情是這樣的,你先生的記憶功能還在,也有能力照顧自己。例如,他知道何時該刷牙,何時該換衣服。他知道如果今天是星期六,明天就是星期天。他甚至知道自己來自西班牙,現在人在愛達荷。生活行動一如常人,言語舉止並沒有什麼不正常。事實上,他和手術前並沒有什麼不同,然而他對過去的事情已沒有記憶。但他不會因此懊惱,因為他不會勉強自己回憶潛意識壓制住的事件。」醫生停頓了一下,「可是你有完整的記憶。你是新婚妻子,嫁的是一位不認識你的先生。這是很辛苦的處境,但班醫生和我會盡一切所能幫助你。」
「我不知道要從何著手!」
「這我瞭解,」班醫生說:「喪失記憶的症狀各有不同,結果如何很難預測。過一會兒你先生要做手術後的復健。幾天後我想把他轉入個人病房,到時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日夜陪伴他,這樣也可從中瞭解他的狀況。在此之前,我們認為,你最好暫時不要見他。」
尹醫生看她一臉困惑的樣子便說:「如有需要或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
「看到他時,我該說些什麼?該怎麼做?」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要失態。一段時間後,每天發生的事可能會刺激他恢復記憶,你最大的挑戰就是如何在他面前隱藏你的憤怒。」
「我的憤怒?」
「是啊,過一陣子你勢必會覺得很生氣。一個人在悲傷難過的時候,這是很自然的。只要不持續太久便是正常。關於這點,等他出院後我們再討論。」
他們離開尹醫生的辦公室後,凱特六神無主地步出大廳。她回想著結婚的儀式,牧師的話言猶在耳:「從現在起,你,史凱特,願意接受這個男人,莫雷夫,為你合法的丈夫,不論環境好壞;或富足,或貧窮,或是健康,或是患病,無論順境逆境,直到永遠?」
淚水雖然奪眶而出,凱特仍強忍傷痛,決定從今起,竭盡所能幫助雷夫恢復記憶。如果不能,她將使他再和她戀愛一次。他們將一起面對未來,不論將來會發生什麼事。這八個星期來,已證明她的生活裡若沒有雷夫,生命對她便完全失去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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