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先睡一下,好不好?」展然輕搖神情恍惚的母親,擔憂地喊道。
顏母沒有理會展然,只是眼神空洞地注視著加護病房內仍昏迷不醒的展珩。
展然見母親失魂落魄的模樣,頓時淚水又充滿眼眶,她轉向父親。「爸……」
顏父安慰地拍拍展然肩膀。「你媽就是這樣,別擔心,她累了自會休息。別哭哦,別再落淚,展珩最怕你哭了。你要對他有信心,像爸一樣。我相信他不會就這樣一倒不起的,他不會輕易認輸的。」顏父仍不絕望。看著生死未卜的展珩,他知道展珩會努力的,他會奮鬥的。
一旁的皓庭感動地看著顏父。在他身上,他見到一位父親的偉大。他知道顏父強忍著悲痛,不讓自己崩潰、亂了方寸;他是一家之柱,如果他再倒下去,那其他人更支持不住。皓庭靜靜地走到隔離窗前,深深地注視著昏迷的展珩。展珩、展珩,你得快醒來,千萬別辜負伯父對你的期望、伯母對你的期盼。回到我們身邊!我們是夥伴,千萬別捨棄我們!皓庭心裡暗自呼喊著。
「我好怕哥就這樣走了。」展然悄然走到皓庭身旁,低聲細語著。
見展然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龐滑落,皓庭很想拭去它,好好安慰展然。
「我知道爸內心很憂心,也很想像我們一樣大聲哭出來發洩情緒,但為了安撫我們,他必須強作鎮定;他的樂觀不過是想平復我們的心情……」
「別灰心,千萬別灰心,他是你哥,你還不瞭解他嗎?他是九命怪貓,至少他是這麼稱呼自己的……」皓庭笑談著,眼神中卻有壓抑的哀傷;回想過往兩人不足為外人道的友情,仍難免感傷。
展然雖然對皓庭認識不深,但她卻莫名地覺得在皓庭身上看到哥哥展珩的所有特徵——一個新好男人。她望向展珩,卻看見展珩正注視著自己,她激動地想喊出聲,聲音卻如鯁在喉;她伸手碰皓庭手肘,皓庭順著展然眼光所投之處看去——天啊!你聽到我們的呼喚了是不是?
「伯父!伯母!他醒了,展珩醒了!」皓庭興奮地喊著。
神情恍惚的顏母和沉思中的顏父這才驚醒,兩人立即跑到窗前。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顏母激動地緊拉著顏父。
「我去請醫生。」皓庭交代一聲,便立即去通知醫生。醫生替展珩檢查後——
「病人雖醒,但我們仍須時間觀察,以確定病人真的沒事。我們在做完檢查後,會將他的狀況跟大家報告,別太心急。」醫生安慰一下家屬,便要護士為展珩做一些較精密檢查,在確定展珩確實無事。
「我就說他會沒事的,我們的寶貝兒子會沒事的。」顏父喜形於色地說。
「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進去看他?」顏母著急地問。
「等我們做完檢查後,評估一下病人的情形再說。」醫生解釋了下,隨即又進入病房。
「展然,去買些吃的東西回來吧。展珩醒了,你媽應該就有胃口吃東西了。」顏父體貼老婆,關懷地要展然去買餐點回來。
展然點點頭,皓庭也隨著展然走出來。
「怕我走失?」展然因展珩的甦醒而喜悅,連帶口吻也輕鬆多了。
皓庭搖搖頭。「從這走到買東西的地方,沿路都不算明亮;而且伯父、伯母可能需要獨處,我還是識趣點,別太礙眼。」皓庭心情也愉悅地說。
「這兩天……謝謝你。」
「謝什麼,他是你哥哥,也是我好友。」
「無論如何,還是感謝你不眠不休地陪著我們,你自己也有傷在身,還讓你如此勞累……」
「別說傻話了,只要展珩沒事,要我陪多少天都無所謂。可是……」皓庭打住話語。
展然似水的眼神看向皓庭。「怎麼了?吞吞吐吐的。」
皓庭聳一下肩,低語著:「我在想,經過這件事,伯父、伯母,還有你,是否願意讓展珩重回工作崗位,甚至是展珩自己,他還想再當警察嗎?如果他想,你又是否一如以往全力支持他呢?」
展然停住腳步,斬釘截鐵地答:
「無論哥的決定是什麼,我永遠支持他。如果他沒有被這事件打倒,仍堅持他的理想,那我敬佩他。如果他想離職,那也無可厚非,我明白,也會支持。」
「你……很明理,難怪展珩當你是寶。」
「不會吧?」展然有些訝異。
「真的!他常常提起你,曾經一度讓我們覺得他有戀妹情結,一直到我們偶然見到他與你在一起,又誤以為他有女朋友,這才打消我們長久以來荒謬的想法,可是……」
「可是現在你們又發現我是他妹妹,你們……不會又開始懷疑了吧?」展然仔細盯著皓庭的面部表情。
皓庭笑得有些尷尬。「很難不這麼想。」皓庭很老實地回答。
「這個問題,你們留著問他吧。」展然也無可奈何,沒好氣地回道。
今天下了班,展然立刻趕到醫院,還沒靠近病房,就聽到病房內爽朗的笑聲。
展然正納悶著,一打開門,見展珩的朋友全在場。
展珩一見展然,更是眉飛色舞地說:「你下班啦?」
展然點點頭。
「我這些狐群狗黨,你都見過了吧?」展珩笑問。
「見過了。我說顏展珩,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把自己的漂亮妹妹藏起來,怎麼?怕我們吃了她不成?還騙我們說她是你女友!」柏軒開始討伐。
展珩立即反擊:「瞧你們這德性,我還真怕你們吃了她。」
「好!你這麼說我們,行!可是,皓庭怎麼說?他可是正正經經的,現代柳下惠。」
「他那樣更慘,我擔心我妹會自尊心受創。」
「哥,你在說什麼呀!」展然有些變臉地喊著。
「我是說,反正皓庭是木頭,把你介紹給他也沒多大用處,不如乖乖當我假女友,這樣你老哥我才能不會常常犯桃花,你說對不對呀?」展珩趕緊掰個好理由,免得出了院會沒有好下場。
「對、對、對!媽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別再玩這麼幼稚的遊戲,該找個好女人,免得你中年發福、禿頭又凸肚,那——就沒人要了。」展然沒好氣地回答。
「不會,我這麼玉樹臨風,要到那種不堪回首的地步,應該有些困難吧。」展珩大言不慚地說,又深深瞧著展然。「你還也說我,你不也到了拉警報的年紀,還不趕快找一個……」
「什麼拉警報?我還不到二十五耶。」展然抗議著。
「差不多啦。不過,我告訴你喲,你一定要找個條件超越我的優秀男人當妹婿,這樣才有面子。」
「又不是你要嫁,什麼面子不面子的。」皓庭幫腔道。「與有榮焉嘛。」展珩挑眉笑說。
「展珩,你的不太正常更甚往常,你不會腦袋被打壞了吧?」子帆頗為擔心地看著展珩。
「去你的!我是大難不死,要將我所有特長髮揮到淋漓盡致,才不枉此次重生。人生苦短,得及時行樂。你看,我有這種認知,是不是很偉大呀?」展珩很得意地問。
「誰快去請個精神科醫生來吧!」柏軒大喊。
「你去撞牆啦!好了,我們言歸正傳吧。」展珩又是幾聲大笑後,正經地說。
「你終於恢復正常啦。」展然見展珩終於收拾起玩心,無奈地說。
「一直都很正常,只是見你進來,看你有些疲憊,逗你開心、開心而已。」展珩疼愛的眼神看著展然。
「這是哪一家的逗法?快要把我氣死,還開心呢,沒誠意。」展然不太領情地說。
「展珩總是有顛覆的效果。」子帆挖苦著說。
「這也算特殊才能吧。」柏軒也加一句話。
「什麼特殊才能?你乾脆說我是異士吧。」
「義士?」子帆眼光有些奇特。
「笨蛋!我是說異能的異,奇異的異!」
「不重要,反正你是異士兼義士,被毆陣線的義士、胡言亂語的異士,真是酷斃了!」
「我看你是神經病!現在,你們給我正經點!」展珩作勢吼了一聲。
「說吧,你又有什麼有求於我們?」
展珩一聽,簡直快吐血。「什麼有求於你們?我不過要問些問題而已。」
「這就是有求啦,有什麼疑問,快說吧,我們應該還算必應吧。」
「上面不是要我們支援縣市嗎?我們被分派到哪裡?」展珩關心地問。
「你這麼問的意思是——你要回來嘍?」
「我又沒說過我要辭職。」展珩有些納悶。
「你沒有卻步?」
「開什麼玩笑!我是愈挫愈勇,哪像你,被嚇到啦?」展珩有些臭屁的口吻,還故意刺激世語。
「我還擔心你被嚇到呢,既然你毫不畏懼那就好,我們都很期待你的歸隊。」
「是呀,台北市有我們這幾個,歹徒恐怕是風聲鶴唳,日子難過,大難臨頭嘍。」
「天啊!是上上籤!台北市耶,全台灣最忙的地區。我不是早叫你們去拜拜嗎?說!誰是罪魁禍首?」展珩快噴火地嚷著。
「這是你命中注定,別掙扎了,你天生勞碌命,還敢怪罪於人。」皓庭道。
「還說我,你是不是也跟我同單位呀?」展珩挑眉說。
「托你之福,我真的和你同單位,不過,我是很認命地接受,哪像你,呼天喊地的,你要知福。和我同單位是你的福氣,要珍惜呀。」皓庭厚臉皮地說。
「你們說話都是這麼噁心嗎?」展然見眼前這群自大不知恥的人,皺眉地問。
「習慣就好。」世語安慰展然道,隨即又用狐疑的眼神瞅著展然。「你不是展珩的妹妹嗎?」
展然疑惑地點點頭。
「那你不該早就習以為常了嗎?反正他平常就這德性,從來沒正經過。」世語轉頭盯著展珩,低聲說:「難不成你有雙重性格?」
「雙你的大頭!我在家裡只是比較收斂而已。」展珩不好意思地回答。
「收斂?我看是不敢造次吧。這樣也好,大哥要有大哥樣,不過,你的形象已完全破滅。展然,真是不好意思呀。」世語對展然抱歉地一笑,不是有意要破壞展珩在展然心目中的形象。
「原來如此。難怪認識你這麼久,你都不願意讓我們見到你妹,原來是要維護形象。早說嘛,你早說,我們就一定幫忙掩護,現在好啦,全毀了。」子帆一副深感惋惜的樣子,讓人看了實在是很想捶下去。
「拜託,哪有那麼誇張!我妹和我相處二十多年,哪會不知道我的真面目,她是質疑,哥哥噁心就算了,怎麼連他的朋友都是如此。我努力遮掩,你們卻一再挑明,無疑是自取其辱嘛。」展珩受不了地嘲弄道。
「喂,病人,你也節制點行不行?才剛復元沒多久,就忙著譏笑同事。醫生有交代,你要多靜養、保健康,別廢話一堆。」?霖終於忍不住開口要求展珩閉嘴。
「展皓庭,你欠我一餐嘍。」展珩眉開眼笑地對皓庭做鬼臉說。
「又欠你一餐。」皓庭無奈地甘拜下風。
「你們兩人又下注啦?」子帆沒好氣地問。
「是啊。?霖,你也爭氣點,每次都讓我輸,虧我對你如此有信心,下次多少也讓我贏一次吧?」皓庭用著可憐的神情,哀求地看著?霖。
「你們這算什麼朋友,賭這有的沒有的。下次提早告訴我們,我們也要下注。每次都是你們兩人玩,太不夠意思了。」柏軒抱怨著。
一旁的展然一頭霧水,皓庭見狀,主動提出說明。他拍了拍?霖的肩。
「他是我們之中最安靜的人,沉默寡言,喜怒哀樂對他而言是很奢侈的,所以我們常私底下打賭,誰先讓他忍受不住開了金口、說了良言,輸的就得請贏的吃飯。展珩每次都贏,而我,每次都拜他所賜,輸了。」皓庭指著?霖抱怨著。
「喂喂喂!願賭服輸,可別牽扯我的飯爺。」展珩開口保護著?霖。
「改天他沒讓你贏,看你還會不會這樣護著他。」皓庭嘴角揚起,嘲弄地說。
「喂,我可是無辜的喲。」?霖又開金口。
「展珩,這次你輸了。」皓庭得意地說。
「?霖,你以前不都只翻白眼嗎?這次你說話做什麼。」展珩抗議著。
「你們真的是太無聊。」展然蹙起秀眉,搖頭歎道。
「如果我們不從苦裡找樂趣的話,恐怕警察自殺事件會多出很多。」皓庭正色道。
展然一驚!這是她很少會想到的層面,她只知道展珩很忙、很少回家,卻從未問過他實務上的事,他也幾乎不提;現在她才明白,哥的不正經原來是他的抒發管道。淚水不禁衝進眼眶。
展珩見展然眼角閃著晶瑩的淚光,他責怪的眼神盯著皓庭。
「展——皓——庭!你要負全責。」不悅的語氣。
皓庭沒想到那一句解釋居然惹來展然的眼淚,他歉疚一笑,拉著展然到門外。
「其實他們倆挺相配。展珩,你覺得如何?」子帆望著他倆的背影,輕聲說。
「我是不反對,可是那個木頭……唉。」展珩搖頭歎氣,對皓庭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那?霖呢?有沒有興趣?」子帆將矛頭指向?霖,頗感興趣地問。
「有皓庭在,我才不敢奢望呢。」?霖面無表情地淡淡回答。
「沒錯,你太酷,太難以親近。」柏軒深感認同。
「他們倆不知在門外說什麼?」子帆好奇地盯著門。
四人都盯著門,好奇得半死。
「我不是有意要惹你傷心,我只是想說明……」
「我明白。」晶瑩的雙眸對上皓庭。「是我自己不好,我只見到表面,忽略了報上也一直在報導的層出不窮的警察問題,我哥心中或許很苦。」
「你想太多了。心智成熟的人,是可以面臨、挑戰不同的問題、環境,解決所有的困難,所以我們並沒有像你所想像的,活在人間煉獄中。嬉笑怒罵是我們相處的方式,當然,有些許苦中作樂的成份在,但並不是全部;你看,我和展珩有幸能從事我們喜愛的工作,也不算太差,是吧?雖然其中的挫折感大過成就感,可是,人生不就是為追求一個目標嗎?」皓庭富有磁性的聲音,低沉地說出自己的見解,也同時安撫展然擔憂的心。
展然點點頭。「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快樂,畢竟能樂觀面對一切,比什麼都重要。」
皓庭輕拍展然的肩,對展然灑脫一笑,道:
「別煩惱,展珩是無可救藥的達觀派,擔心他,不過是多此一舉。」
「你是怎麼和我哥如此熟稔呢?」展然非常好奇。
「我們是同學,而且又臭味相投;還有,我姓展,而他名字裡有個展字,所以覺得很親切。再加上他長得帥。」皓庭修長的手指摸著下巴,偏頭想著。
「帥是哪一家的理由?你騙我。」展然不信。
「不騙你,你哥帥得有型,為人正直,我就欣賞這種人。」皓庭稱讚著。
展然低笑。
「你在笑什麼?」皓庭一臉疑惑。
「我笑是因為我覺得你說的一切好像都在說你自己。」展然調侃。
「這叫物以類聚。」皓庭大方地承認。
展然真的只有搖頭歎氣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