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如同弋翅所計劃的。
太陽一下山,稍早埋伏在城門各處的士兵就已準備好一切了。當蒙達與漢東偷偷摸摸來到主城門下,正準備進行交易的那一刻,士兵們同時燃起火炬,聲勢壯闊的團團包圍住蒙達、漢東,以及其他畢諾瓦的老臣與漢東的士兵。
當那一群老黃鼠狼看見包圍住他們的層層兵馬時,魂就被嚇飛了一半,再看見帶領這群兵馬的人竟然是弋翅,更是連另一半魂魄都消失了。他們抖顫著老態龍鍾的身軀,心裡唯一的念頭只有完蛋了。
漢東在看見弋翅身後的科摩時,原本還以為黑鷹打算坐收漁翁之利,故意與他聯繫卻在暗地裡找上弋翅,最後再反將他們一軍。但在他試圖將罪狀推卸給黑鷹之前,科摩就大聲宣佈弋翅就是黑鷹的事實。
驚疑、恐懼、不敢置信等等的情緒,讓蒙達簡直無法承受他所有的美夢都將在今夜付諸流水。
而漢東在震驚過後想起他並不是畢諾瓦的人民,畢諾瓦想處置他還得看塔克斯王宮是否會允許。但接下來科摩又立刻宣讀塔克斯卑爾王子的信函,表示他直接授權給弋翅,讓他可以任意處置漢東,且塔克斯會全力支持弋翅的判斷,將漢東最後的一線生機也給切斷了。
另外,即使有人試圖想殺出重圍,也很快就被制住。
這一切都在弋翅的掌控之中。
命人將一干叛國者捉拿押下之後,弋翅躍下馬,走向蒙達,冰宿則無言的跟隨在側。
弋翅命押著蒙達的士兵放開他,而冰宿在蒙達雙手獲得自由後機敏地趨前,微側身站至弋翅與蒙達之中,直注意著蒙達的一舉一動。
弋翅沒多加理會冰宿的舉動,逕自從衣袋中掏出一隻精緻的玻璃瓶丟給蒙達,唇邊揚起陰狠笑容,像來自地獄的冥王要追索靈魂時的神情。「喝下它。」
蒙達與冰宿皆明白裝在小瓶中的是什麼,想來弋翅要蒙達也嘗嘗中毒死去的痛苦。
蒙達擺出哭喪的臉色求饒:「殿下——」
弋翅拔出腰間的長劍抵在他頸側,令他的話聲戛然而止。
「喝下它。」弋翅再次輕緩的下達命令。
蒙達心裡清楚自己是逃不過這一劫了,但他不甘心,如果真是大限已到,他無論如何也要找個陪葬的人先替他墊底。他冷汗直冒,顫抖著身子,一手拿著瓶子,一手垂在身側,裝作傷心至極的低下頭去。
冰宿始終緊緊盯視著蒙達,注意到他低下頭去前臉色有一瞬的異樣,像是一種怨恨不甘,令她瞬即全身戒備起來。
蒙達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但弋翅已沒有多少耐心,手腕一個輕揮,銳利的刀鋒在蒙達頸側劃出一道血痕。
「啊!」蒙達尖聲高叫,同時將袖中暗藏的短刀迅速抽出,襲向弋翅的胸膛。
冰宿被弋翅的動作分了些心神,來不及拔劍就一個閃身擋在弋翅身前。而只比她慢一秒的弋翅在蒙達將短刀刺進冰宿之前,左手閃電般的伸出握住蒙達的刀刃,阻止了他狗急跳牆的突襲,右手的長劍則在同一時刻毫不留情的一刀削下蒙達的左臂。
蒙達在一聲淒厲的嘶吼聲中向後倒下,伴隨著在場其他人此起彼落的訝異聲及怒罵聲,場面一時之間亂哄哄的。
一旁的士兵見狀,立刻將蒙達押在地上讓他無法再輕舉妄動。
冰宿在瞬間的驚悸過後,毫不遲疑的動手撕下衣袖,她執起弋翅的左手,將他手中的短刀拿開,迅速為他止血包紮傷口。
那一刻,周圍的嘈雜聲音彷彿完全進不到她的耳裡,連在場眾人的注視她都毫無所覺,她唯一的念頭是要將弋翅的傷口包紮起來,不讓血再繼續流出。
弋翅掌間的傷痕割得不淺,但他連眉頭都不曾稍皺一下,在士兵將蒙達押下時命令道:「止住他的血,我不准他這麼輕易的死去!」
其實,手掌上的傷口對弋翅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在礦場工作時,隨便一次受傷就比現在這個嚴重十倍不止,他都不放在心上了,何況才流那麼一點血。但看到低頭認真替他包紮的冰宿,不知怎地,他並不想打斷她的動作。
雖然很生氣她擋到他面前的愚蠢行為,但他決定事後再好好訓示她。
待冰宿包紮完畢,弋翅便從衣袋中掏出另一瓶毒藥走向蒙達,並示意士兵將蒙達拉起,「別以為故意暗算我、將毒藥瓶摔破就能夠逃過一劫,典恩的命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抵償得完的。」
冰宿跟在弋翅身後,看著蒙達終於在他的逼迫下喝下毒藥,她相信不止蒙達,連其他老臣也將難逃被賜毒藥的命運。因為弋翅是那種一旦要做一件事,就不可能會改變心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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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其他老臣關進大牢後,這件意圖奪取王權的陰謀,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冰宿一直跟在弋翅身後,隨他指揮剩下的復續工作,將礦場中的士兵安頓在帕布拉城中已替他們準備好的居所。
他們之中的一部分將在帕布拉城定居,而他們的家人會在十天之後過來。
另一部分士兵則先在城中停留一段時間,直到弋翅將畢諾瓦王宮的政事處理完畢,再回礦場重整時才隨行而去。
冰宿一直擔心著弋翅手掌上的傷口,若再不上藥,恐怕會有化膿的危險。但他像是永遠不會感到疲累或痛楚似的,將所有的事情處理完時,已經接近午夜了。
看著走在她面前的寬闊背影,冰宿心裡隱隱發現自己對這個男人的愛又更加深了一分。
他的確是一個值得全國人民愛戴的好君王,他不因自己尊貴的身份就忽略了部屬們的需求,相反的,他關心部屬比他自己還多。
每件事他一定帶頭而做,親自而為;在嚴格訓練每個士兵的同時,也替他們的家人安排了最佳的待遇,讓士兵們沒有後顧之憂。
而除了軍事方面,他也已做好一系列的規劃。他準備著手開採前不久才探勘出來,接近帕布拉城的一處礦脈,讓人民不必再遠赴奧陸山脈,就能夠從礦產中獲利,也得以享有較完善的物資與環境。
他個性雖狂放高傲,但也是個替所有人民設想最周全的君王。
這樣的一個男人,教她不愛上他,談何容易?
穿過迴廊,弋翅並沒有往他的寢宮方向行去,反而走向王宮後方的王族墓園。他站定在典恩墓前,緩緩盤腿坐下,良久,他一直安安靜靜的沒說話,只是注視著典恩的墓碑。
在這個無月的黑夜裡,墓園周圍吹起森寒的夜風,彷彿鬼魅的歎息;而樹影幢幢,沙沙的聲像鬼魅在竊竊私語般,但這一切陰森的氛圍卻絲毫影響不到墓前的兩人。
冰宿手執一盞油燈,不發一語的站在弋翅身後。
弋翅打破沉默,終於開了口,「典恩,我回來了。」
這句話說得輕柔卻堅定,冰宿心頭升至陣痛,她將油燈放下轉身離去,再度回來時,手上拿著藥箱、白布及一瓶酒。
她蹲跪在弋翅身側,執起他的手拆下剛才粗略的包紮,緩緩替他的傷口消毒上藥。她靜靜地道:「受了傷,不上藥是不行的。」然後將酒遞給他,「怕痛的話,喝些酒會好過些。」
弋翅當然明瞭她一語雙關的話。他未置一詞,靜靜看著她包紮的動作,及稍早她撕下衣袖而裸露出的纖白手臂,臉上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
當冰宿替他包紮完畢,他才道:「沒有下一次,我不准你再做出擋在我面前的舉動。」
冰宿低頭收著藥箱,「如果您不再有任何危險的話,我自然不會有那樣的舉動。」
弋翅抬起她的下巴,「我不是你,不會笨得躲不開任何襲擊。」
看見她眼裡閃過受傷的神色,他忽然放開她,不明白自己心裡為何也跟著不好受起來。
弋翅的本意是不希望冰宿為了護衛他而再次面臨危險;但在冰宿聽來,卻是弋翅在否定她的能力,而且,弋翅手上的傷口的確讓她無法反駁自己失職的事實。
「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讓您有任何意外。」她別過臉沒看他。
「你我之間如果有誰是那個該受保護的人,那絕對是你。」
冰宿的心跳快了一拍,警覺弋翅的話題正趨向危險,她只好故意曲解他的話,「屬下明白。身為您的護衛,保護您是我此生的責任,所以您放心,我絕對也會保護好自己,不會輕易就犧牲。但只要能讓您完好無恙,我即使是失去生命也不足為惜。」
聽到冰宿這麼說,弋翅蹙起劍眉。
他是不高興她擋到他面前保護他的舉動,但聽了她的理由後他卻更加生氣。只因為她是他的護衛所以她才那麼做?那如果她與他不是主從關係,她不就不會那麼做了,是嗎?
「你是為了那該死的護衛職責才擋到我面前的?」弋翅生氣地質問。
冰宿微愕,他為何又生氣了?
弋翅支起她的下顎,藉著油燈的昏黃火光,他定定審視著她的表情,試圖從中找尋出他希望的答案。他希望她保護他是因為他這個人,而不是因為他是她的君主,這股怪異又矛盾的情緒攻佔了他的心,讓他一時忘了對典恩逝世的哀傷。
冰宿冷靜地回道:「畢諾瓦需要您,我所做的,相信也是每個人民都會毫不遲疑去做的事。」
弋翅咬著牙,她的回答根本不是回答。「你聽清楚了我在問什麼,回答我的問題!」
面對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冰宿有些茫然,「我已經回答您了。」
「是或不是,兩個答案選一個!」
冰宿感到左右為難,這要她怎麼回答?她是因為護衛的職責才擋到他面前的嗎?當然是,但絕不止如此。那份對他的戀慕,她並不願讓他發現,因此,無論她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對,也都不合情理。
見她遲遲不給回答,弋翅不管手上的傷口,用力握住她的肩,「你回答呀!」
冰宿趕緊抓下他的左手捧著,「您別激動……」
輕歎口氣,她該知道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看著弋翅堅定如一的表情,冰宿平靜地道:「您何必以為所有問題都只有兩種答案呢?有時候答案是介在兩者之間的。典恩陛下已經因我的疏忽而去世,我是絕不可能會讓您再發生相同的事的。」
她一直刻意不提起典恩,是為了避免讓弋翅傷心,沒想到最後卻不得不提起,只因她直覺地認為必須趕緊結束這個話題。她是在擔心什麼呢?她不想探究。自從與弋翅再見面以來,她已經變得膽小又容易受驚了。
弋翅粗率的放開她,低啞的聲音中透出深深的哀傷,「我與典恩不同,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他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冰宿又輕歎了一聲,起身快速地跟上他。驕傲的人在遇上挫折時通常需要比別人多倍的調適才回復得過來,典恩逝世的哀傷想必會在弋翅心中停留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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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當初弋翅下令三日後登基,主要是為了使蒙達露出狐狸尾巴來,所以在捉拿下蒙達那一班人後,弋翅重新宣佈一個月之後再舉行登基儀式。
而這段時間除了讓人民知道黑鷹的真實身份,弋翅也將他計劃在國內實施的諸多新政令及建設先宣佈,讓人民能夠及早適應和參與。幸好他以黑鷹的身份讓人民在生活上有不少的改善,否則人民也不會這麼快就接受他的新作風。
其實,除去蒙達那一夥人對他而言只是改革計劃中的一小部分,他要畢諾瓦從保守封閉的傳統禁錮中掙脫出來,以新興的寶石業面對各國,然後將畢諾瓦推向繁榮與富庶。
當然這一切理想必會遇到許多困難,但他有絕對的自信與能力,開創、建設一個全新的畢諾瓦。
弋翅就像一陣颶風,狂放傲然的在畢諾瓦吹起改革的風暴。冰宿對此一點都不會感到驚訝。
而當她終於避開弋翅那無所不在的監視,帶著不安去看任遠時,任遠悲傷的情況似乎好轉了許多。
任遠在看見她後高興萬分,她陪著他吃飯、玩耍了一會兒。就在與她聊天當中,任遠突然想起某件事,興奮不已的對她說,有一個叔叔連著幾日都帶了很多好吃和好玩的東西來陪他,雖然他每次都沒法陪他太久,但他還是很喜歡那個叔叔。
他又說那個叔叔好厲害,他都沒有說,那個叔叔就知道了他爸爸是誰,還問他媽媽的事。他一五一十的對那個叔叔說媽媽已經死去的消息,那個叔叔不但安慰他、逗他開心,又講爸爸小時候的事給他聽,於是他漸漸的就不再那麼傷心了……
冰宿聽了,連猜想都不必,就知道任遠口中的那個叔叔肯定是弋翅。原來,他趁著分派事情讓她去處理的時候藉機找出任遠,並和任遠見面,而且想必她來見任遠也早在他的掌控之中。
離開副樓,冰宿直接前往會議廳去找正和科摩及其他新上任的大臣討論事情的弋翅。她靜靜走進廳內,站到角落等著討論結束。
會議中,不時有人乘機轉頭盯著她猛瞧,他們的眼神與那日科摩看她的眼神十分雷同,她認出那些人十成十是弋翅由礦場那兒帶來的部下。
她對他們無禮的觀望視若無睹。她並不在意他們是怎麼看她的,從弋翅讓僕人見到她身在他寢宮的那刻起,她就有心理準備面對所有的閒言冷語。
雖然弋翅入主王宮後就對宮中的人員進行了一次大整頓,相較於以前的情況,現在流傳關於她徘聞韻事的不堪程度已經銳減了許多,但仍會有臆測她的貞操與道德方面的流言傳出。
然而,越被那些人盯視,冰宿心裡就越浮出疑惑,因為那些人看她的眼神明顯地與其他人不同,不像是過去蒙達那群人的輕視鄙夷,也不像是忠於她的士兵屬下的堅信不疑,看起來倒像是好奇與驚喜。
她用眼角餘光捕捉弋翅的一舉一動,從她進來後,他就不曾正眼看她,她已經習慣這樣的對待了。自他佔有她的那夜起,他們就處在一種極微妙的冷戰情況中。
無論他多否定她或者多不在意她,對她而言他仍是君主,她對他的私人情感只能藏在內心,所以她仍然維持著一貫的冷靜淡然。
但他明顯是在生她的氣。他與她夜夜溫存,一到白晝卻對她完全不理不睬,除了一些必要的問話與下令之外,他簡直當她是個隱形人。
直至見到任遠,她才知道原因——他在氣她對他的隱瞞。而那晚在典恩墓前的談話,他那突如其來的怒氣又讓冷戰情況更形雪上加霜。
會議結束後,弋翅在群臣們離開之前,低聲向其中一人交代了幾句,然後轉身走到桌前坐下,仍是看都沒看冰宿一眼。
自從他命令她只能直呼他名諱的那日起,她的確沒有再叫過他「殿下」,但她也沒有不顧禮儀的叫他「弋翅」,她技巧的採取個折衷辦法,乾脆什麼稱謂都省去,直接與他面對面地說話。
於是她走到他面前,微低著首,開門見山地道:「想必您已經知道任遠的真實身份,我想請問您將對他做何安排?」
弋翅看著桌上的文件,不慍不火的問:「你知不知道單就你隱瞞我任遠一事,我就可以用欺君的罪名將你關入大牢?」
「如果您要這麼做,我亦無所怨尤。」冰宿淡淡回話,「但將我處刑之前,請容許我將典恩陛下生前的遺願說明給您聽。」既然他已經發現任遠的身份,再隱瞞下去並沒有意義。
弋翅抬起眼看她,「說吧!」
冰宿於是將典恩與鶯韻相戀的始未、典恩中毒的原由,及典恩對任遠未來生活所抱持的想法與顧忌,全部都說給弋翅聽。
說明過後,她再次問道:「請問您現在對任遠將做何安排?」
弋翅單手支頷,思索著冰宿所說的事情,一會兒,他開口反問:「你認為呢?」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讓我收養任遠。」她謹慎、認真的說著,「任遠並不曉得典恩陛下的真實身份,只要守口如瓶,任遠的存在並不會對畢諾瓦造成任何影響。如果您答應讓我收養任遠,我必定會盡我所能地照顧他,讓他一生無虞。而無論他以後想做什麼,我都一定支持他,並幫助他達成他的願望。」
「你很喜歡典恩?」
她有些詫異的看了弋翅一眼,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但她仍點頭答道:「是,典恩陛下是個仁心的君王,我——」
倏地,她止住了話。絕非她太敏感,因為弋翅瞬間深黯的眼瞳,明顯的朝她迸射出郁忿的寒光,他是在對她生氣。
她不明白他為何生氣,只能靜待他的回應。但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睜著一雙冰霜的眼看她。
一時間,會議廳內的空氣像膠著了似的凝窒著。
「咚咚!」
敲門聲突然響起,打破廳內的緊繃氣氛,剛才受弋翅吩咐的大臣帶著任遠進入,與弋翅交換了個眼神後,他就留下任遠告退離去。
突然被陌生人帶離副樓,任遠原本擔憂的小臉在看見冰宿及弋翅後,立刻展現出高興的笑容。他奔向冰宿,「姨!」
冰宿蹭下身撫了下任遠的頭,輕聲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任遠對她揚起童稚的可愛笑容,也回她幾句話語。
這畫面看在弋翅眼裡,兩種矛盾的情緒同時湧進心裡。如果他和冰宿有孩子,她必定會是個溫柔的好母親;但另一方面,她剛才承認她喜歡典恩的事實,卻像蠶食桑葉般不斷啃蝕著他已經所剩無幾的好心情。
弋翅從桌後走出步向兩人,他也蹲到任遠小小的身前。不復見方纔的慍怒,他溫和的問道:「任遠,你想不想搬來這裡和我及冰宿阿姨一起住?」
任遠想都不想就用力點頭,換來弋翅高興的露齒而笑。
冰宿聞言側頭看了弋翅一眼,在顧慮到任遠在場,不好談論他的去留問題,這才沒有出聲詢問弋翅的真正用意為何。
弋翅一把抱起任遠,像個大孩子似的開心道:「走!任遠,叔叔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隨即就邁出會議廳。
冰宿緊跟在他們身後。一路上,看著一大一小有說有笑的,她心裡揉進帶點酸苦的喜悅心情,如果弋翅真的要將任遠接進王宮,那她只有帶著任遠離開王宮了……
弋翅帶著任遠騎馬至一處景色優美的溪邊,他興高采烈的教任遠釣魚、挑魚餌、升火烤魚……這些新奇的遊玩方式及高超的釣魚技巧立刻贏得任遠的心。一天下來,任遠已經把弋翅當作是天底下最厲害的英雄人物。
而冰宿一整天都只是在旁邊看著他們玩。弋翅很明顯的將她排拒在外,他還在生她的氣,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
對這樣的情況她並不以為意,而任遠也早就習慣了冰宿的靜默。每次他們全家及冰宿共聚一起時,冰宿總是靜靜的在旁邊看他們,頂多回答一兩句問話、報以一兩個淺笑,所以他壓根沒發現弋翅對冰宿的忽略態度。
由於玩了一整天,任遠吃過晚餐後就累倒在弋翅懷裡,弋翅將他抱至王宮主樓的其中一間房間讓他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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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弋翅的書房,冰宿就站到他面前重拾話題,「請問您將對任遠做何安排?」
弋翅微勾了下唇角,像在譏嘲她的問題。「我做得還不夠明顯嗎?」他邊說邊懶懶的卷高袖管,坐到桌前開始審閱政事。
冰宿黛眉輕攢,弋翅的語意不明,她只能當他執意要任遠恢復王子的身份。「請您體諒典恩陛下生前的遺願,他希望任遠能夠像平常人一樣的過生活,這對任遠而言同也是比較合適的方式。」
「我不以為然。」弋翅愛理不理的回道。
「請您再考慮一下。典恩陛下之所以會命我對您隱瞞任遠的事,完全是為了任遠著想,任遠單純的個性不適合應付紛雜的宮廷政事。」
弋翅表面看似懶散,實則心裡已積聚了不少怒氣,聽著冰宿嘴裡不斷說著典恩的名字,讓他再次莫名的感到難以忍受;但不是因為哀傷,而是另一種更難解的情緒。
其實他並不是非要任遠繼承王位不可,一則任遠年紀還小,一則任遠是個溫文謙和的小孩,對任何事物都沒什麼競爭心與企圖心,這樣的個性的確不適合當一國之君。
不過,連日來對冰宿的怒氣就像個越吹越大的氣球,隨時有脹破的可能。但可笑的是,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他在氣她什麼?又為何會一直氣到現在呢?
想想,他這樣的行為與一個驕縱任性的小孩有何差別?都是同樣的幼稚可笑!
冰宿見弋翅仍對她不加理會,不放棄的繼續說著:「請您替典恩陛下想想——」
「你為何不先替我想想」弋翅終於抬起頭看她,打斷了她的話。「我怎麼可能放著典恩的孩子不管,任他流落在王宮之外不聞不問?」
「但是典恩——」
「閉嘴!」弋翅突地怒聲斥罵,冰宿愣怔的住了口。
他臉色兇猛的站起身,一拳捶向桌面,低吼道:「典恩、典恩!你什麼時候才學得會乖乖聽從我的命令?什麼時候才記得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忘記你現在該聽命的人是我而不是典恩了嗎?」
冰宿聞言不再說話,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低下頭來告罪自己的無禮,沒讓弋翅發現他的話傷她有多深。
是啊,他的命令、她的身份,這是她永遠不該忘記的事實。
弋翅洩完憤後,心情卻無絲毫好轉,反而更感到煩悶急躁,像揮之不去的夢魘般纏繞著他的神魂。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
每次只要冰宿提及典恩,他為何就像一頭暴怒的狂獅般失控的亂發脾氣?連他都不願相信近日來那個愛亂發脾氣的人就是他自己。
都怪她!是她的錯。她根本搞不清楚她已經是他的女人,就不該欺瞞他、對他態度冷漠,還反抗他的命令。最可惡的是,她不該在心裡容有其他男人!
但這樣推卸過錯並沒有辦法讓他好過一點;而且他不明白這樣的憤怒、煩躁、不安……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情緒。
弋翅來回踱步,可是沒有用,他仍然平息不了內心那股翻騰的躁鬱情緒。最後,他乾脆走向隔門的寢居,打算離開冰宿這個罪魁禍首,來個眼不見為淨。
經過冰宿時,他眼角餘光瞥見她靜默中的一絲脆弱神情。
他走到門邊,開口道:「將來不管任遠想做什麼,他都應該先留在宮中,有良好的生活環境,才能夠無後顧之憂的依自己的個性做他想做的事。我要他健康快樂的長大,如果日後他想離開王宮,我也絕不會勉強他繼承王位,但為了他的將來著想,現在他必須住在宮中。」
丟下這些話,弋翅便開門離開了書房。隨著關門聲,冰宿心裡也暫時封上打算帶任遠離開王宮的念頭。
自那夜起,冰宿沒有再與弋翅同床共枕。在仍然沒有改建好護衛寢居的情況下,她一直是睡在書房的長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