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伊豆半島的熱海溫泉
「啊!有人要自殺——」
一群女人的尖叫聲,來自某位不速之客從天而降掉進她們的溫泉池中。
那名自殺的女人雙腿朝天,上半身栽在冒煙的溫泉池,兀自慌亂地拍打水面。
竟然有人蠢到從客房三樓跳下來,這池的深度根本不夠淹死人的,真蠢!
池中裸露的每個女人都嘖嘖稱奇,且聚精會神地觀賞著這名天外飛來的「嬌客」。
突然三樓的客房晃出個女人急急叫嚷著:「對不起!智子——你沒事吧?我馬上下去救你。」
那名叫智子的女人搖晃了好幾下,才倒了下來,轉個身,將清秀而分明的臉蛋從混濁的水中抬了起來。「混球,我要殺了你——」
忽然有一雙大手拿了毛巾,強壯的胸膛拉靠近她瘦小的身子,將她髒掉的臉擦乾淨。「年紀輕輕的,幹麼想不開要自殺呢!」
智子聽到如此沙啞粗獷的嗓音」,一時還未反應過來對方是個「赤身男子,她急忙解釋道:「我不是,是我同事天使,她想不開要自殺,我趕來救她,被她推下來的。」
講完之後才發現不對,這明明是男人的嗓音,她迅速地轉過頭去,尖叫聲在瞬間發出。「啊——你是男人——」
「我本來就是。」秀雄攤攤手,濡濕的頭髮下是分明而立體的五官,一雙晶亮的眸子隱含著似笑非笑的嘲弄。
智子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岸去,這才發現,那男人和一群裸女共浴,而她剛剛靠在一個裸男的懷裡,她的臉頓時紅得像猴子的屁股。
天使從客房奔了過來,喘吁吁地問道:「智子,你沒受傷吧?」
她氣憤地吼著:「天使,你是不是為了這男人不想活了,如果是,我馬上去找把菜刀給你,你現在就給我劈了他。」
天使望著壯碩的秀雄,他古銅色的肌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滿臉的落腮鬍好性格,T字肩膀聳立如山,胸肌結實而發達,腹肌平坦,身材棒得如健美先生。
臉上那如鷹眼般的黑眸,冷冷地瞅著她,好酷哦!
「嘩!帥哥囉!好性格,你有沒有女朋友?」天使睇著他,整個人趴在水池邊,臉傾向前去,就快跌進水裡。
智子一把將她拎起,大嚷著:「拜託,你少丟我們女人的臉了,你沒看見這一整池的女人嗎?」
天使搖搖頭。「沒看見,我只看見他,智子,我不想死了,我想當他的女朋友。」
智子掐著她的大腿,天使痛得大叫。
「你再說一次,我就成全你。」
如花癡般的星野天使高興地喊道:「真的?我要當他的女朋友。」
智子抬起她那短短的腿,狠狠地踹她一腳,她中學是足球校隊呢!她可從來沒告訴她。
天使如球般跌進水池中,跌進秀雄的懷裡。
她笑瞇瞇地望著他倆,說道:「別太感激我,舉腳之勞而已。」
她轉身要走時,秀雄陰森的聲音傳來。「喂,你這個人怎麼恩將仇報呢?」
她回過頭,就在這時所有裸女全趨向秀雄,將像八爪章魚般吊在秀雄懷中的天使拉下來,扔在一旁。
智子譏誚道:「我這人最看不慣濫情的男人了,沒揍你一頓就夠好了。」
「她們全是自願的。」他轉身問簇擁著他的眾女子。「和我共浴是你們的榮幸,是不是?」
那群女人竟答:「是啊!是我們的榮幸。」
這下更氣得智子火冒火三丈,她憤怒地罵道:「不要臉!」說完便迅速地圍上浴巾跑掉。
她發誓,以後再也不管別人的閒事了,如果有人要自殺,她會笑瞇瞇地為她準備菜刀……真的。
☆ ☆ ☆
「我會急忙趕去,請不用再擔心,會趕緊去救你,深深愛著你喲——」一群孩子騎著腳踏車,邊騎邊唱著,智子聽著,微笑迎著風。
騎著腳踏車的小室智子,在他們身後,逐漸地加快腳步趕上他們,清風迎送著,飄過她細嫩的臉龐,兩顆如星鑽般深邃的雙瞳在陽光下璀璨生輝,她那倔強上揚的嘴角流露出韌性的神采。
其中一個梳了小小辮子的小男孩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
智子笑著揮手。「你們好,我是小室智子。請多多指教。」
小男孩撇撇嘴。「這是卡通歌曲囉!你怎麼也會唱?你這麼老了,嘖嘖嘖——老不修!」
她睇著他,把腳踏車騎到他身邊。
「這是『閃電霹靂車』的主題曲啊!每個人都應該會的。」
小男孩不以為然。「你胡說,我姊姊就不會,你比她還老囉!真怪了,你怎麼會?」
「我沒有很老啊!為什麼不可以唱卡通歌曲?」
「你應該有十五歲吧?」他打量著智子。
智子得意地偷笑,心裡暗爽,哈,她已經二十五了。
「是啊,你好厲害,猜得真準,你幾歲?」她問他。
「十歲,我姊姊十二歲了都不會唱呢!」
「你喜歡看漫畫嗎?」她發現他的小辮子和中森秀雄漫畫裡的阿寶一模一樣。
「我最喜歡中森秀雄的漫畫了。」他興奮地說。
智子欣喜若狂。「我也是囉!你有什麼漫畫,可不可以借我?」
跟街坊鄰居的小孩借漫畫,是她常做的事。
他馬上一臉謹慎地瞪她。「我又不認識你,怎麼可以借你?」
「你不認識我?我叫什麼名字?」拐小孩她是能手。
那男孩想都不想就說:「小室智子啊!」
智子歡欣地鼓起掌來。「這就對了,你已經認識我了,快,告訴我,你有什麼漫畫,我們來交換?」
他停下腳踏車,把書包打開。很得意地說:「我有『阿寶傳奇』。」
智子驚喜地睜大了眼。「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有,你和阿寶留一樣的髮型嘛!用『太空騎士』跟你換,三天後就在同一時間這個地點還你怎麼樣?」
他猶豫了三秒後,終於點頭。
賓果!她又成功了。
這裡是伊豆半島,智子的人生乏味得如同白開水,每天靠A小孩的漫畫過活。
這天天氣特別冷,雪如白羽毛飄個不停。她冷得直打哆嗦,也加快了腳步要回家。
哪知騎到半路,腳踏車的鏈子掉了。她蹲在雪地裡修理腳踏車。
真是糟透了,弄了半天修不好也就算了,竟然還有喝醉酒的酒鬼,開車要來撞她。
她一閃,滾了一圈,剛借到手的漫畫從手提袋中掉出來,散了一地。
最嚴重的是她的愛車,馬上變成一堆廢鐵。
這是她目前唯一的交通工具,眼看它瞬間被毀,她心痛地哀吼了起來。「老天啊!我的車,你這兇手太可惡了。」
車上的酒鬼搖搖晃晃地走下車,竟旁若無人地拍了拍腳踏車說:「喂!老兄,你沒事吧?」他邊說邊打了個酒嗝。
智子怒氣衝天地從雪地上爬起來,大力地推了一把眼前的男人。酒鬼重心不穩,人一歪就靠在電線桿上。
「你把我的腳踏車撞壞了,我不管,你要賠一輛新的——」智子理直氣壯地咆哮著。
那酒鬼半瞇著眼竟動手拉下長褲拉鏈,嚇得智子倒退三步,大聲嚷嚷:「色魔——」
「什麼色魔,我要尿尿。」男人驀地抬起頭來,他雖然頂著一頭亂髮,但五官卻是立體而深邃的,尤其是那一閃而逝的晶亮雙眼……有著難以言喻的懾人魅力。
智子連忙蹲下身去,動作迅速地撿起漫畫冊,深怕看見不該看的,那就太糟糕了。
「喂!你別想跑掉,今天如果你不賠我腳踏車我絕不會放你走的。」
她抱著漫畫冊,大剌剌地就坐在他的賓士車頭等他。開玩笑!這男人買得起昂貴的轎車,怎麼可能賠不起她小小一輛「鐵馬」?
他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智子閉上眼嚷道:「喂!你拉鏈拉了沒有?」
「拉了。還好沒撞死人,只是撞壞車而已。」他無所謂地甩甩頭。
「什麼而已啊!你嚇死我了,酒醉不能開車你不知道嗎?」她睜大眼,對他怒目而視。
「你這婆娘怎麼這麼囉嗦,撞壞了大不了賠你新車就是了,你這機車多少錢買的?」年輕男子沒好氣道。
智子望著他,越看越面熟,奇怪?我有認識這麼好看的人渣嗎?
「我們之前見過面?」她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秀雄瞅了她一眼,眼睛看到的是兩個人頭,他揉揉眼。「沒有,你這麼凶,我的女朋友裡沒這麼凶悍的。」
女朋友?很多女朋友?這麼爛的男人……
智子頭腦突然靈光了起來。「我見過你,沒錯!在熱海溫泉——」
她話還沒說完,他厚實的大掌就搭上她纖細的肩頭,語帶模糊地說:「哦!熱海溫泉,沒錯,我們見過,你白皙的身子不著寸縷。哈!難怪你越看越面熟,我們曾經一塊溫存過……」他胡言亂語著。女人?這個令他刺痛又傷心的動物!現在的他已經沒有「心」了。
智子使盡吃奶的力氣才甩開他,渾身雞皮疙瘩全起來了。「噁心!」她激動地甩開他,掙脫之際漫畫又散了一地。
秀雄順手撿起一本。怔了半晌,接著又哈哈大笑了起來。
「是中森秀雄的漫畫啊!你也迷他?」他的笑容中竟有些苦澀。
智子打開手提袋,順手將地上的漫畫冊一本本地裝進袋子裡,最後把他手中的搶了過來。
「這是我的東西,你管我高興看什麼。」
秀雄若有所思地瞅著她。「你認識中森秀雄?」
智子撇嘴。「看漫畫的人,誰不認識他,我又不是你,像你這種色鬼,你一定只看色情漫畫,你才不可能認識像中森秀雄這麼有氣質的漫畫家呢!」開玩笑!中森桑可是她最、最、最崇拜的偶像呢!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不認識他,但他又是什麼東西,他根本不值得我認識。」他淡淡地說。
秀雄搖搖晃晃地走到車窗前,拿了支票及鋼筆。「你的機車被我撞壞了,要賠你多少錢?」
智子手支著頭歎氣。「你醉得真厲害囉!是腳踏車,你隨便賠一萬日元就算了,我不想坑你。」
秀雄二話不說迅速地撕下一張支票給她,笑瞇瞇地對她眨眨眼。「愛人再見,現在很晚了,我要回家了。」說著,他竟然毫不顧忌地跳上車頭,要從敞篷車頂鑽進去,邊擠還邊說:「老天,我好像變胖了,一定是喝太多酒了。」
智子不禁啞然失笑。「天啊!你醉成這樣,還想開車回家,待會兒不知有多少人要倒楣了。你下來,我送你回家吧!」
「好,愛人要送我回家,最好不過了,正好我的床今晚空著……你就一塊住下來好了。」他嘴裡喃喃自語著又被智子一腳踢到駕駛座的另一頭。
「你如果想安全到家,請從現在開始不要胡言自亂語,要不,我保證讓你死的慘兮兮。」她狠狠地瞪他一眼。
秀雄不滿地蹙了蹙眉。「你好粗魯啊!我只是隨口建議而已,你不肯就算了,何必這麼凶?」
「廢話少說,快告訴我你家怎麼走?」
他抬起頭來遙望前頭。「簡單,直走就到了,不用一分鐘。」
「是嗎?那好,反正我也懶得跟你糾纏。」她啟動車子,筆直地開了約一分鐘卻仍未見到任何住戶,她不禁狐疑地側頭問:「喂,到了沒?」
不料秀雄卻已睡得像只死豬。
智子努力地搖晃他,好不容易才把他弄醒。
「喂,你家到底在哪個方向?」
他連眼睛都不睜,含糊地說:「直走就到了。」
智子拿他沒轍,只得一路開下去,一路搖醒他,男人卻一貫地語意含糊不清直叫她往前開,這下子,她才懊惱自己是自找麻煩,看來她甭想睡個好覺了。
天色微微地從黑暗到白濛濛,智子困得要死,索性趴在車座打個盹,竟也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直到陽光刺眼地照了進來,一雙大手不斷地拍她的肩膀。
她揮開那討厭的手。「少煩我啦,人家想睡覺。」
「喂,你是誰啊?」一個低沉的男音在耳畔響起。
智子瞇著眼,懶洋洋地回頭。「我是智子啊!」
「我不認識你,你為什麼在我車上,還坐在駕駛座上?」他嚴苛的聲音冷得不帶一點感情。
「我?我?」智子揉揉眼,思緒從混沌不清到仔細凝看他後大叫。「天啊!現在是……慘了,中午十二點了,你這混球,為了送你回家,我開了一整夜車,害我陪著你瞎混了一夜,你倒是睡得香甜呢……上班?啊!慘了,我得打個電話到公司先請個假。」
她見他的行動電話就放在一旁,毫不考慮地順手就拿了起來。
「喂!天使嗎!我現在趕不及去公司,你幫我填個假單……」
「你搞什麼啊!沒來上班到現在才打電話來?」
「我……我現在在表姊家,你沒打電話到我家吧?」智子擔心事跡敗露。
「誰說沒有,你媽也說你去了表姊家,她說你又沒男友,反正不會丟掉的,她很放心。」
智子吼叫。「你胡說什麼啊!快幫我向組長請假一天吧!」
「沒問題,你下午要做什麼?」
「睡覺啊,我好睏。」她打個呵欠。
「我就知道,反正你又沒男友,當然搞不出什麼花樣,哎,真可憐啊!二十五歲了還不曾談戀愛——」
智子生氣地切斷電話,咕噥地罵道:「混球!」
就在這時,車門打開了,那色魔今天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冷酷、陰森、無情、冰寒地說道:「你下車。」他只簡單地說了三個字。
智子瞅著他,不明白這傢伙怎麼了,怪胎!
「昨晚——」她清了清喉嚨,試著解釋。
「我不管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我全不記得了,反正全是遊戲,你別以為我會對任何一個女人認真,我不會的,再也不會。」他說著又開了一張支票給她,便頭也不回地把車開走了。
留下一臉愕然的智子,她不明白為何夜晚和白天,他像兩個人,白天的他竟然全忘了昨晚的一切,全忘了!
真是個謎樣的男人!智子蹙了蹙秀眉喃喃自語著……
☆ ☆ ☆
秀雄一進大廳,林太太就稟告:「先生,家裡來了客人。」
「是誰?」秀雄口氣不佳。
「是個美麗高貴的女人,這是她的名片。」管家遞上名片。秀雄瞪大了眼,雙眉瞬間聳立如峰,印堂皺起數道紋。他把名片扔在地上,問道:「她人呢?」
「送小姐去學校,她自稱是你前妻的妹妹,小姐見了她可高興呢!」
秀雄暴跳如雷。「誰允許你讓她送小雪上課的?」
林太太被他惱怒的樣子嚇壞了。
「我——我……以為——」
「你以為什麼?我告訴你,以後不准這個女人進門,明白嗎?」他如受傷的猛獅,聲音嘶啞而顫抖,恨恨地自語道:「我就知道她絕不會放過我的,絕不會。」
他急忙地拿起電話撥到學校,問小雪是否安全抵達。
導師說:「是啊,是她高雅有氣質的阿姨送她來的,小雪很開心地向大家炫耀呢!」
他電話還沒掛下,范倫汀娜如黃鶯出谷般的聲音就傳來。「怎麼,怕我會對小雪下手嗎?」
他放下電話,回過頭,她美艷的風采比當年更迷人嬌媚,優雅的儀態、高貴的穿著,都在在地襯托出此時的她身價不凡,已不是當年那個對局勢無可奈何,嚷著要自殺的小丫頭了。
「好久不見,你愈發有男人味了。」她頗值得玩味的眼神,彷彿在注視著自己的獵物。
「你也不差啊!意大利養尊處優的生活,一定很愜意吧!」他譏誚地說道。
她深幽的明眸怨怨地瞅著他。「我原以為今生今世,我倆再也無緣見面了,能再見你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過去的恩怨如海潮般席捲而來,浪湧般狂濤的恨意從她的眼眸中射出。
秀雄對女人早死了心,他根本懶得解釋,只是冷冷地問道:「怎會捨得放下羅馬豪華的貴族生活,回來日本?」
「我帶了黛芙妮的遺物回來,日本畢竟是我們的故鄉。」
這話如晴天霹靂,幾乎要震昏了他,他心裡那完美如女神的影像,像琉璃般唯
美的美人雕像頓時碎成了萬片殘骸。
「怎麼會,怎麼會?」他的臉色慘白,雙眸無神,像失真的錄音帶重複著無意識的問話。整個人癱在沙發裡,雙手撐住重達萬斤的頭。「她……怎麼死的?」
「飛機失事,紅顏薄命這事竟然發生在我最親愛的姊姊身上,太遺憾了。」
他呆了,八年了,雖說是漫長,一瞬間也八年了,愛情的折磨從她們姊妹走了之後,以為已不再心痛。原以為心早因黛芙妮的離開而死了,怎知這一切原來還在,全塵封在心裡深深處。
「我這次回來的目的是為了小雪,她畢竟是我們家的骨肉。」
她終於說出她的目的了,秀雄抬起頭來,無奈又氣憤地望著她。
「不,誰也不能帶走她,沒有人可以從我身邊奪走她,沒人可以——」他嘶吼著。
她挑釁地逸出一絲冷笑,笑容裡是滿滿的自信。
「想不想賭一賭,今日我已不是當年那個任人宰割的小可憐了喲!我想得到的東西,沒有人可以不給。」
秀雄惱怒地握緊拳頭。
「你滾,請馬上離開我家,馬上。」
她性感地撩了撩髮絲,意味深長地斜睨了秀雄一眼。
「動怒啦!好容易啊,哈哈——等著吧,這只是個開始,很快你就會知道,我要怎麼討回當年的債了。」
她的影子漸行漸遠,而秀雄知道戰爭從此刻才開始,她今日只不過是來宣戰罷了。他不禁握緊了拳頭,指關節處因用力而泛白。
好吧!我等你下戰書,他喃喃自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