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癡打著呵欠走在後院的走廊上,他前天受建康知府之邀,到他家看戲聽歌、順道還打了幾圈麻將,混了一天多,覺得沒啥趣味,今天一早便回來,想去看看霍泠兒,可他才走到門口便看傻了眼。
哇哩咧……有……有沒有搞錯啊?宋驤……宋驤竟然會坐在她房間裡!他迅速躲到門旁,仔細聽了聽裡頭的對話和聲音,被嚇了一大跳。
不會吧!老天,她在教他算盤!
他又趴著牆,伸出半個頭悄悄地往裡頭看,哇靠!不得了,宋驤怎麼可能這麼認真呢?那個大老粗除了練武以外,從沒對什麼事這麼認真過呀!
「王爺,您在做什麼?」
如意端著茶盤站在趙癡後頭,把他嚇了一跳,一個沒站穩就往房裡栽,他站穩了身子抬起頭,發現宋驤和霍泠兒四隻眼睛驚訝地直盯著他瞧。
「哈……哈哈!沒事,我只是閒著無聊來晃晃,泠兒妹子,你身體好些了嗎?」趙癡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房內走了一圈。
「托王爺的福,都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趙癡看了宋驤一眼,隨即又別過頭去,「嗯……沒事了,那我回去了。」
「王爺不一起喝杯茶嗎?」霍泠兒問道,招呼如意沏茶。
「不了、不了,我才喝過,對了,你們家如意待會兒借我一下,雨墨幫我到知府家拿東西不在。好啦!就這樣了,我走了。」趙癡說完,揮著他的折扇,姿態瀟灑地出門去了。
趙癡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把房間裡的三個人弄得莫名其妙。
「他到底來幹嘛呀?」宋驤望著敞開的門口問道。
霍泠兒搖了搖頭,「不知道。」
不一會兒,如意離開霍泠兒的房間,照著趙癡的話要去找他,但才走沒多遠,半路就被他給攔住了。
「噓——」趙癡把如意拖到一旁的牆腳,他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後,才小聲問她,「宋驤和你們小姐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昨天就這樣啦!姑爺學算盤學得很認真哩!而且對小姐好很多喔!」
對霍泠兒的態度好很多?這可真是天下奇聞,怎麼他才兩天不在,事情就變成這樣,可惡!
他不該跑出去玩的,一些精彩的鏡頭都沒看到。
「那在這之前,你們家小姐或是你們家姑爺有沒有發生什麼事?」趙癡又接著問。
「發生什麼事?嗯……只有我們家小姐前天晚上跑去書房,然後……然後到天亮才回來。」
「天亮?」趙癡眼睛發亮了,「你們家小姐到底去做什麼?」
「我也不清楚,聽陸老六說好像是去記帳。」
「陸老六知道?好,我去找他,你四處晃晃再回去,你們家小姐問你幹嘛去了,就說是幫我整理東西,我問你的話千萬不能跟任何人提起,知道嗎?好,我走了。」
趙癡撇下如意,飛也似的殺到陸老六面前,詢問他前天晚上的事。
既然是王爺問的,陸老六當然一十一五的照實說出,甚至還比手畫腳地將當時的情況繪聲繪影地全盤演出。
陸老六說得口沫橫飛,趙癡則是聽著聽著開始竊笑起來,然後他越笑越大聲,最後簡直是狂笑。
「王爺,您在笑什麼?」陸老六看趙癡笑得快瘋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問他。
「哈哈哈……」趙癡稍微停止了笑聲,「這……實在是太好笑了,陸老六,我跟你講,你們家頭兒從現在開始就要倒大霉了!」
☆ ☆ ☆
一天清早,宋驤懷裡揣著幾本字帖和一疊紙,左手拿了個硯台、右手手裡抓了一隻墨條和幾枝筆,朝著霍泠兒的房間走去。
「李姑娘。」他在門外叫。最近他比較有禮貌,不會再「你」啊「喂」地稱呼霍泠兒了。
如意進來接他進房間,可他在房間裡卻看不到霍泠兒。
「小姐不在。」如意說著,一邊將才沏好的茶放到桌上。她看宋驤在房間裡四處張望,知道他是在找她家小姐。
「咦?她去哪裡了?」
「說是到花園走走,您要不要等一下,小姐大概就快回來了。」
「不用了,我去找她。」宋驤決定自己去找她,不知道怎麼搞的,看到她沒在屋裡頭,覺得心裡有點慌慌的。
宋驤照著自己的感覺,很自然地往後門的地方走,那是他上次聽到霍泠兒歌聲的地方,果不其然,瀟瀟雨聲中,他聽到了她的歌聲從邊院轉角的地方遠遠地傳來。
一年春事都來幾?早過了、三分二。
綠暗紅希渾可事,綠楊庭院,暖風簾幕,有個人憔悴。
買花醉酒長安市,又爭似,家山見桃李?
不枉春吹客淚,想思難表,魂夢無據,唯有歸來是。
歐陽修這厥抒發思鄉情愁的「青玉案」,自她口中唱出來真是無比的真摯感人,鄉愁濃濃的味道迴盪在她吟唱的聲音裡,就連並非異鄉遊子的宋驤聽起來也覺得一陣心酸。
當她吟到「不枉春風吹客淚」時,靈秀的眼中竟不自覺的溢出了水光。
「你在哭嗎?」
聽到宋驤的聲音,霍泠兒趕緊拭去眼中滲出的淚水,轉過頭對他微笑。
「沒有,只是風沙吹進眼睛裡罷了。」
雖然霍泠兒這樣說,但宋驤仍然不大相信,她歌聲裡的感情太真切了,若不是真有什麼思緒,是不可能唱出這樣的聲音的,而霍泠兒語終時眼角的淚光更是讓他擔心,不知道為什麼,這讓他的心裡一陣揪緊。
「是嗎?可是我剛才明明看見……」
「啊!你手上拿這些東西幹什麼呀?」霍泠兒不想多談,趕緊轉移話題。
「這個嗎?」宋驤舉起握著文房四寶的雙手,「哦!我想請你教我寫字,可以嗎?」
宋驤的請求讓霍泠兒小小地吃驚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不過……你為什麼會突然想學寫字?」她很好奇。
「這個……我發現不多學點字,好像很多事情都沒有辦法做,所以,我想請你從今天起教我寫字。我想你連『甕』那麼難的字都會寫,應該認得很多字……那個算盤的用法我已經會了,所以晚上我自己練習就行了。」宋驤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其實學寫字這種事情,他大可以求助於無聊的快發霉的趙癡,他看到好兄弟這麼認真也一定很高興,可是……他怎麼想還是寧願讓霍泠兒教他。
「這樣啊!可以呀!而且你東西都帶來了,那我們就趕快回去學吧!」
霍泠兒隨著宋驤走回她的房間,可是走著走著,宋驤突然停下了腳步。
「你剛剛真的在哭吧?」他說,但沒有回過頭。
「不!我只是……」霍泠兒也停下腳步,只說了幾個字就沉默下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事傷心,嗯……也許我大概知道……」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宋驤對先前他對霍泠兒所做的事感到很歉疚,也對他不得不把她送回去感到很不安,他想她應該也是為了這些事在難過。
「我不會再恐嚇你、也不會再對你惡言相向,可是,有些事你也知道我實在是沒辦法、有些事我又……總之,如果有我能做得到的,你儘管開口,我希望在你的這段時間裡能夠快樂些,而不是這樣獨自一人傷心……」宋驤對她說,可就是不敢回頭看她,他怕會再看到她的眼淚,而他會很難過、很難過的。
宋驤說完話,默默地又往前走。霍泠兒低頭跟著他,一樣不發一語。
複雜的情緒紛亂在霍泠兒心裡,揉成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她的胸口脹脹地,好像有什麼東西塞住了,而才收起的淚水,也在瞬間幾乎要滿溢出來。
也許有一點難過、也有一點無奈、甚至……還有一點感動,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反正……啊!這耐人尋味的感覺啊……
☆ ☆ ☆
這雨真是有夠離譜,一下就下了十天多,原本應該要急得跳腳的宋驤,這會兒卻平靜得有點反常,他坐在他的房間裡,很認真地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霍泠兒的去留。
本來因為李嫣嫣的事,他對霍泠兒一直沒有好感,甚至可以說討厭她,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她沒那麼討厭了,反而……看到她時心情平穩得多。
為了盡早把處理帳目的事情學會,這幾天他總會上她那兒去,問她一些帳務上的事情,然後讓她教他算盤,順便也帶幾本書去給她看;在這種時候,他的心情總會莫名其妙地感到愉快。
當然,他不認為自己這樣是喜歡上霍泠兒,因為,他覺得自己愛的應該還是李嫣嫣,雖然他最近比較沒那麼想她,而且偶爾還會把她給忘了。但是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霍泠兒在他心中卻逐漸凝成一股不可或缺的感覺,跟她相處,會有一種讓他穩定的感覺。他知道他需要拿她換回李嫣嫣,可是,他沒有辦法漠視自己心裡面的感覺,他需要霍泠兒待在他身旁。
可是,該怎麼做呢?在他身上從沒發生過這種兩難的事,因為他向來就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事情總是決定了就去做,做了就不會再後悔;而且他也不是個貪心的人,他知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但是霍泠兒卻讓他壞了他處事的法則。
雨,不一定什麼時候會停,如果照他先前決定的,雨一停,霍泠兒就得立刻走人,可是,他還沒想到要怎麼解決這件事啊!
唉!怎麼會這樣,這種心情真是煩死人了。
「喂!宋驤,你在不在?」
就在宋驤抓著頭煩惱時,趙癡敲了敲門就進來了,在他面前大咧咧地坐下。
「怎麼?今天沒去學算盤啊!」趙癡悠閒地揮動手中的折扇。
「學得差不多了,現在在學寫字。」
「哎喲!真難得,你這種粗線條的人也會去學寫字,我記得你不愛看書的不是嗎?」
「沒辦法,不多學點字沒辦法把帳記好……唉!對了,你能不能幫我一件事?」
宋驤突然想到趙癡書讀得多,頭腦比較好,也許可以幫他想出個什麼好辦法來。
「啥事?」
「你能不能幫我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幫我解決那個李泠兒的事?」
「她的什麼事?」
「我看雨再下幾天就要停了,雨一停她就得回去,可是我覺得你說得對,就這樣把她送回去,她實在太可憐了,所以我想……」
「喔——」宋驤還沒說完,趙癡就把話打斷了,「這件事啊!我早就幫你想好了。」
「想……想好了?」宋驤有點喜出望外。
「對啊!咱們是好兄弟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所以我都幫你想好了。你還算有進步,至少開始懂得要憐香惜玉,只是再怎麼樣,你要李嫣嫣的話,李泠兒終究是個麻煩,不過沒關係,這個麻煩我幫你扛了。」趙癡拍著胸脯說道。
「扛?怎麼扛?」
「你不喜歡李泠兒,她也不想就這麼被你送回去,所以呢!你把她交給我,由我來娶她。」
「你……你娶她?」宋驤張大了嘴,望著正瀟灑揮動折扇的趙癡。
「是啊!像她這樣端莊賢淑、有才又有德的女子已不多見,我滿喜歡的,我娶了她,這樣她的名節就保住了;然後你就去跟李三昆說轎子抬錯了,抬到我家去了,是我娶了她,你再光明正大的跟他換娶李嫣嫣不就得了。」趙癡看著宋驤錯愕的表情,心裡十分爽快。
「不行!你不能娶她。」宋驤板起臉,鄭重地對趙癡說。
「為什麼?這是最好的辦法啊!你輕鬆、她高興、我免費得一個好老婆,這樣皆大歡喜啊!」
「因為……反正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聽了趙癡的辦法,宋驤一點也輕鬆不起來,反而覺得一股火氣正在往上冒。
這傢伙真是個思考簡單的生物,這麼離譜的辦法他也能認真。看著宋驤的脾氣逐漸暴躁,趙癡掩在他折扇後的嘴不禁吃吃地偷笑。
別看他這幾天好像無所事事的樣子,其實,宋驤一舉一動了全看在眼裡,況且又從陸老六那兒挖到了不少內幕消息,這下,他可以十分確定宋驤開始對霍泠兒有了相當的好感。
有了好感就好辦事,他只要不斷突顯霍泠兒的重要,然後加重宋驤的危機感,催速他對霍泠兒感情的加速增進,照宋驤那個笨蛋的個性,應該很快就會對霍泠兒認真,到時候他只要再略施小計,想辦法讓兩人生米煮成熟飯,那就天下太平了。趙癡現在的作法,就是在加重宋驤的危機感,讓他正視霍泠兒的存在。為他製造一個情敵的確是個不錯的法子,看樣子成效還不錯,那傢伙開始擔心了。
「你也真奇怪,你又不喜歡她,她怎麼樣你本來就不怎麼在意的不是嗎?如果你是可憐她,那她嫁給我不正好,風風光光地做個王妃,就不可憐啦!」趙癡繼續火上加油,「而且,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乾脆了?之前不是斬釘截鐵地說無論如何都要把她送回去的嗎?怎麼這會兒又變卦了?
「唉!你不懂啦!我……」宋驤想跟趙癡解釋,可是,他就是不知道該怎麼把他的感覺說清楚,「喂!反正你再想別的辦法,這樣不行啦!」
「哼!真是……之前跟你說的辦法你不聽,現在我想的你又不要,那我沒轍了。」趙癡白了宋驤一眼,逕自轉過頭去。
「唉!」再想想嘛!我好煩!」
「不要!」趙癡斬釘截鐵地拒絕,他站起來,對宋驤說道,「本王的腦子要想的事情可多了,懶得再理你這毛坑裡的石頭,再——見——」趙癡用鼻孔出氣,哼了一聲,收起折扇就走了。
「喂!你別走,幫我想想啊!喂……」
宋驤趕忙起身要去追趙癡,但趙癡跑得比什麼都快,一溜煙就不見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