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一家人啦。」
過了不久,小穎打破了尷尬,逕自跑到丁予恆面前將手伸向他。
「哥,抱抱!」
丁予恆瞬間露出溫柔的笑容,再將小穎抱在懷中。「乖,哥不是在講你。」
「那是在講誰?」小穎天真地問道,這七年來他對家裡的狀況好像還不夠瞭解。
我當然知道丁予恆說的人是我,不過要聽他親口說出我的名字。
「是在講……」
丁予恆還沒說完,靜子阿姨就將玻璃杯摔在地上。「不准說了!」
「媽!」丁予恆跟小穎異口同聲叫出口。
「住在這個家裡的人都是我的家人,不承認的人就滾出去!」
靜子阿姨說完後就哭了,爸爸立刻到她身旁低聲安慰。
這種事情究竟還要發生多少次呢?
「看來所有的問題都在我身上。再過半年等聯考完後我會填遠一點的學校,就不會住在這裡了。」
我起身說完後,盯著丁予恆,見到他眼神中閃過一絲懊悔,不過一瞬間那懊悔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是故意跟我卯上的。
「姊,我們是一家人啊!」小穎在丁予恆懷中對著我大叫。
「小恆,立刻跟小芸道歉!」
靜子阿姨一邊擦眼淚一邊命令,丁予恆卻沒有反應。
「小恆,你沒聽到我的話嗎?」靜子阿姨的口氣相當忿怒。
丁予恆放下了小穎,又看了我一眼。「你本來就不是我妹妹!」
他的話一字一字刺進我心坎裡,讓我無力反駁。
「小恆!」
靜子阿姨跟爸爸異口同聲叫著,但丁予恆卻充耳不聞地衝回房間,用力捧上房門。
「小芸?」爸爸走到我的面前,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唔?」我猛然回神才看到爸爸擔憂的眼神。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爸爸關心地問道。
該不該吐實呢?不過情書事件應該沒什麼提的必要。「……沒有。」我隱瞞了。
「真的嗎?」
爸爸毫不放鬆的逼問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但我咬緊下唇繼續搖頭否認。
過了一會兒,靜子阿姨過來替我解圍。「沒有就好。晚餐吃了沒?」
這時我才想起放在餐桌上那兩塊海鮮披薩。「啊,我忘了!」
打開一看,面皮都冷掉了,必須重新烤過。
「等等喔,阿姨來弄。」靜子阿姨擦乾眼淚後給我一個微笑,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過了一會兒她又說:「真糟糕,烤箱好像壞掉了,阿姨煮麵給你吃。」
「謝謝阿姨,我自己來就好了。」我衝到瓦斯爐邊準備自己煮。
「別忘了這廚房是我的天下。」靜子阿姨把我趕到一邊,隨即恢復溫柔的語氣 。「這幾天小恆都虧小芸照顧了。」
「沒有的事。」應該是他照顧我才對。
「不知道小恆吃飯了沒,他吃東西很挑的,像是面只要加了鹽他就不吃,所以小芸辛苦了。」靜子阿姨略有所感地說道。
「咦?」我天天都在面裡灑上一大把鹽耶,丁予恆還是一樣吃得很高興。
「等一下就好了。」靜子阿姨將面放入鍋中後朝我說。
後來那碗麵我是邊吃邊流著淚,蒙-淚光中,彷彿見到過世母親的臉和靜子阿姨的臉重疊在一起。
「你不要太擔心,小恆大概還是不能接受你跟你爸爸。」靜子阿姨以為我在為丁予恆的話難過。
「不是這樣。」誰要擔心那個笨蛋啊!這下子我們的關係不僅是回到原點,甚至是降到冰點。
「早知道就不讓你們兩個人單獨在家,我跟敬守說過……」
靜子阿姨開始自責了,七年來每當我跟丁予恆吵完架,她就是這種反應。
「阿姨,你想太多了,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趕緊安慰她。
靜子阿姨突然懷疑地看了我眼。「果然發生了什麼事吧。
「沒有啦!」真是愈抹愈黑,早知道就不要多嘴了。
「如果你受了什麼委屈,馬上跟阿姨說,阿姨會替你討回公道。」靜子阿姨神 情變得相當緊張,大概是想歪了。
「真的沒事啦,是我同學……」跟靜子阿姨說應該無妨吧,我將情書事件的始末向她說了一遍。
***
靜子阿姨聽完我的描述後皺緊眉頭,心裡似乎有了底。
「那封情書你到底有沒有從頭到尾看過一遍?」
「沒有,我只看了三行。」我搖搖頭。如果不是被導師發現就能順利看完了。
靜子阿姨點點頭,以不太確定的口氣說道:「不知道這樣說對不對,我覺得問題出在那封情書。」
「是喔。」我點點頭。靜子阿姨在學校當輔導老師,所以她做的心理分析可信度非常高。
靜子阿姨對我微笑後說出更令人震驚的話。「小恆可能以為那封情書是你寫的 。」
「不會吧?」看筆跡他知道不可能是我寫的啊!
靜子阿姨繼續保持微笑,等我情緒稍稍平靜時才又開口:「小芸,有件事情我隱瞞很久了,希望你聽了不要生氣。」
「靜子阿姨請說。」我深呼了一口氣,在心裡不停提醒自己無論聽到什麼答案都不能吃驚。
「我想小恆之所以一直不肯承認你是他妹妹的原因,可能在於他喜歡你。」
這句話讓我聽得目瞪口呆,就算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嚇一大跳。「不是吧!」我連忙搖頭否定這種說法。
「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因為他如果不承認你們是兄妹,以後才能在一起。」
該不該相信靜子阿姨的專業能力呢?想到丁予恆是她的兒子就不太能相信。
「靜子阿姨,你有看過誰喜歡一個人還會天天找她吵架啊?」我提出質疑。
「小芸,你回想這七年來你們相處的模式。」靜子阿姨沒有生氣,還是微笑提醒我。
這七年來的相處模式?認真回想起來,我們幾乎沒有好好說過幾句話,除了吵架以外都是避不見面,只有在前幾天有那麼一點小轉變。
「因為除了吵架以外,他找不到跟你說話的機會了。你也一樣,這是你們共同的習慣。」靜子阿姨繼續說道,順便把我也扯了進去。
「我哪有!」我跟他吵架是因為討厭他,才不是找機會跟他說話哩。
「別急著否認,仔細想想。」靜子阿姨搖頭,清澈的視線彷彿看透我內心。
這種說法也許沒錯啦,不過我絕絕對對沒有喜歡他!
「這件事情不是你單方面可以解決的問題,所以今天說到這裡。」
靜子阿姨為我找了一個台階下,我們兩人都鬆了口氣。
「嗯。」我點點頭。翻七年來的舊帳是有點無聊。
「現在問題回到那封情書。小芸,我認為你應該跟小恆道歉。」靜子阿姨將話題導回一開始的情書,並且殘忍地對我做出這種建議。
「為什麼我要跟他道歉啊!」真的很不甘心,從頭到尾最無辜的人應該是我,丁予恆要跟我道歉才對。
「因為是你誤導他認為那封情書是你寫的。」
靜子阿姨斬釘截鐵的語氣使我有些氣餒,不過一會兒我又恢復精神。「我才沒有。」
「你真的沒有嗎?」靜子阿姨臉上又恢復了美麗的笑靨。
我頓時感到腦中轟然一聲,只剩下一片空白。
「靜子阿姨,明天要數學小考,我還沒準備好……」我馬上想了個脫身之計。
「快去唸書吧。」靜子阿姨諒解似的點點頭,揮揮手示意我趕緊回房間。
得到解禁令,我飛也似的衝回房間,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重重地敲擊房內寧靜的 空氣。
靜子阿姨一定看出了我的心虛吧!
重新回想,從交給丁予恆情書的那天開始,我就一再地對他示好,他的態度也 愈來愈溫柔,兩人間的對話更是模稜兩可。
不過像他這麼聰明的人,怎會輕易被誤導呢?燕柔到底寫了些什麼?
我迫切需要看那封情書。當然從燕柔口中套出已經不可能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跟丁予恆要來看。
但是他會理我嗎?
「還是別去自取其辱的好。」我警告自己。再嚴重的傷口都會隨著時間痊癒,如果挑在這種時候往傷口上灑鹽只怕會更痛。
就讓這件事情隨風而逝,久而久之就會淡出我倆的記憶,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
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趴在桌上睡著的,當我醒來時一望桌上的鬧鐘,半夜三點整。
大家應該都睡了吧。我躡手躡腳地走向廚房準備倒杯水來喝,途中經過丁予恆的書房,彷彿看到微弱的燈光從門縫中透出。
這麼晚了他還不睡?還是跟我一樣在睡夢中驚醒?
正在懷疑時,聽到門把轉動的聲音,他要出來了,我趕緊躲到樓梯間,悄悄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白癡。」我聽到他低沉的罵了一聲,不曉得是在罵誰,緊接著聽到撕紙的聲音。
丁予恆撕的是那封情書吧,那他那聲「白癡」罵的就是燕柔了?
不過這時候不適合去追根究底,管他罵的是誰,當作耳邊風就好了。
我看他走進廚房後又走回房間,關上房門之際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大概是怕吵醒家人。
「太好了。」我不禁手舞足蹈。這下子我就能看到那封情書的完整內容了,不過丁予恆不曉得把它撕成了幾片。
從垃圾桶裡撿出一張又一張的碎紙片,我回到房間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像拼圖般 還原,總算是原貌重現了。
親愛的紅樓才子:
自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無法自拔的愛上你。如果你是冬日的太陽,我願是白雪,融化在你溫暖的擁抱下。
太陽要對白雪說什麼話呢?
等待你的回答。
K女三年十五班某個愛慕你的人上
就是這樣了,我是K女三年十五班的學生,而燕柔沒有署名又寫得不清不楚,最後是我特意的小動作才會讓丁予恆產生誤會。
寫一封信去道歉吧,則讓爸爸跟靜子阿姨太難過。這樣一想就打起精神,開始動手擬草稿。
***
翌日早晨,我算準丁予恆刷牙洗臉的時間,拿著寫了一夜的道歉信守在盥洗室門口。
「早安!」
一看到他我就元氣十足打了個招呼,不過他愛理不理地瞥了我一眼就馬上別過頭去。
「來不及了,我已經看到你的黑眼圈。」我盡力把氣氛弄得輕鬆點。
「你還不是一樣。」丁予恆低聲回應。
他總算開口跟我說話了。
我將手中的道歉信丟向他。「喏,接著。」
「這是什麼?」丁予恆把信拿在手上反覆打量,眼中露出狐疑的光芒。
「自己用眼睛看不就知道了?」我聳聳肩膀。好熟悉的一段對話,在幾天前我就是這樣誤導了他。
丁予恆沒有打開信封,只有疑惑地看著我。「不會又是……」
「老兄,你沒這麼受歡迎。」我忍不住酸了他一句。知道我是他妹妹的只有燕柔而已,充當郵差應該就這麼一次。
丁予恆將信紙抽出來瞥了一眼,視線重新投向我時已經變得柔和許多了。
「這樣寫可以嗎,親愛的哥哥?」我故意嗲聲問道。
丁予恆把信還給我,臉上的表情還是相當沉重。「可以,不過下不為例。」
太好了,關係從冰點升回原點,這是好現象。
「知道了。」就算下次要送情書也要先檢查過內容,不然又要造成天大的誤會了。
「還有,你不是我妹,記得這一點。」
丁予恆加重語氣向我強調,這讓我想到靜子阿姨昨夜的推論。
「三八,你真的喜歡我啊?」我試探他的反應。
他沒有回答,只有把問題丟還給我。「那你呢?」
「我怎麼可以喜歡你?你是我哥哥耶!」我想將和他之間的兄妹關係明確化。
「可是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丁予恆提醒我,這下子我無法辯駁了,吞吞吐吐一會兒後,才發覺他的邏輯謬誤。「犯規,你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要換衣服了,不然上學會遲到。」丁予恆迅速閃進房間。
得不到答案的我,一時衝動之下開始用力敲著他的房門。
「丁予恆,你給我出來!」我大聲喊道。
「別吵別吵,就算是親妹妹也不可以看哥哥換衣服的。」
丁予恆俏皮的話語從房中傳出,害我一時措手不及,氣得轉身時卻發現小穎站在我眼前。
「媽,姊要看哥換衣服耶!」小穎一邊大喊一邊快步奔向廚房,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小穎!」我無奈低喚著。這下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
一進教室就看到燕柔坐在位子上,偏偏我的座位又在她旁邊,非走過去不可。
「早安。」我淺淺打聲招呼,她卻只有抬頭望了我一眼,又迅速低頭。
完了,這段美好的友誼還是毀了,早知道就不要答應燕柔替她送情書了。
打開數學課本,因為昨天的荒唐加上一夜無眠,今天的數學小考我一點把握也沒有,就等著被數學林罰站。
偷偷瞧一眼燕柔,她的情形不會比我好到哪裡去,更何況她現在的心情一定很惡劣,怎麼看得下書呢?
為了燕柔也為了自己,我開始祈禱今天數學林生重病不能來學校,或者突然得了老人癡呆症忘了要考試,不然老婆孩子出事也可以,總之就是不要在今天考數學 。
所有的希望到了第一節上課鈴聲響起就宣告破滅,數學林健健康康走進教室,一疊雪白的考卷就這麼扔了下來。
我戰戰兢兢填上座號就開始做答,不填名字的原因是怕這張考卷拿鴨蛋,數學林從此以後會對我「另眼相待」。
開始看題目,每個字我都看得懂,但是把它們組合起來我就看不懂了,再加上殘忍的數學林這次特別宣佈選擇題不計分,害我連賭運氣的機會都被剝奪。
就拿個漂漂亮亮的大鴨蛋吧!
正在自暴自棄時,燕柔扔了一團紙過來,我趕緊打開一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抄。
真是患難見真情!
交卷之後,燕柔約我到教室外,表情恢復平日的恬靜自然。「總算過關了。」
原來她早自習時的陰沉是因為在埋首做小抄,所以沒空理我。
「對不起。」我趕緊為了昨天的事向她道歉。「還有,謝謝你剛才的……」
「噓,數學林的辦公室在這裡。」燕柔將食指放在嘴唇上向我示意,我立刻閉上嘴巴。
「應該是我跟你道歉才對。」燕柔給我一個微笑。「想來想去,其實最可憐的是小芸你,他一定對你發脾氣了吧?」
「他哪敢。」應該說是我們已經和解了,只是不想讓燕柔知道昨夜發生的事情。
「這樣我就放心了,昨天回家後本來想打電話給你,可是怕是他接到就沒打了。」
「謝謝啦,你有這種心意我就很高興了。」這話很令人振奮,燕柔果然是個好朋友。
燕柔突然笑得花枝亂顫。「你聽我們兩個在講什麼,別人聽來一定會覺得我們有不正常的關係。」
一經她提醒,我仔細回想對話,實在很不正常。「說的也是,不過和我有不正常關係的人又不止你一個。」還要包括一個丁予恆。
「唉。」
燕柔歎了口氣,原本燦爛的笑靨一下子黯淡下來,大概又想到丁予恆的事了。
「難過的話就哭一場吧,悶在心裡會不舒服的。」我安慰她。她的復原力太令我驚訝了,如果換成是我,恐怕會以淚洗面好幾天。
「我早就哭完了,三分鐘。」
燕柔果然精打細算,連哭泣都計算時間。
「其實經過這次的事情,我發現戀愛沒什麼用,只有失戀才能讓人成長耶。」
燕柔說得很高興,我卻聽得很恐懼。「看你說的,好像失戀好幾百次了。」
「這種事只要一次就夠了。」燕柔語氣變差了。
我知道凡事不服輸的她一定不甘心就這樣被丁予恆淘汰出局。
「其實這次也不算,只是我哥沒弄清楚狀況。」我替她找借口。
燕柔聳聳肩膀,神秘地對我眨眨眼睛。「小姐,我已經放棄你老哥了。」
「為什麼?」平常的燕柔不會輕言放棄的才對。
「因為我的對手是你啊。」燕柔用手指著我的鼻樑,語氣十分俏皮。
「喂,你不要亂講。」這句話說進我心坎裡,可我必須竭力撇清跟丁予恆的關係。「他是我哥哥。」
「可是你們沒有血緣關係。」燕柔補充說明。
「血緣關係又能證明什麼?有血緣關係的兄妹感情也不見得好。」雖然我跟丁予恆的感情也不算好,但是此刻我只想到這句話來封住燕柔的嘴。
「是不能證明什麼。」燕柔推推眼鏡,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這樣好了,我們來打賭。」她從口袋中掏出一枚十元銅板。
「賭什麼?」我好奇問道。燕柔一向精打細算,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她絕對不賭。
「我看好你們這一對。」燕柔斬釘截鐵下了結論。
真是愈說愈離譜,我噘著嘴說道:「燕柔,我真的要生氣了喔。」
「反正只是賭著好玩,賭注就用這十塊錢,現在先放你那邊,等到你們結婚再連本帶利還給我,好不好?」
「好。」我也跟她賠上了,看來她這十塊沒有回本的機會。
幾秒鐘後上課鐘聲響起,我們手牽著手回到教室,這一次的情書風波總算平息了。
不過丁予恆對我究竟抱持什麼態度?我對他真正的心意又是如何?
沒有血緣的兄妹之間的曖昧關係呀,想來就覺得好笑。
既然理不清,乾脆讓它曖昧下去,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