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天色暗沉,灰蒙帶點石青的積厚雲層,透露了北地即將進入雪季的前兆。銀狼 山谷舊官道旁的陡坡上,隱著一塊城門大小的嶙峋岩塊,岩塊土立有兩人。
「哈啾!」肥鏢四首先耐不住寒意打了個噴嚏,他搓著凍紅的鼻子道:「小子 ,咱們一定得站在這風口惹風寒嗎?咱看今天裴穎風的馬隊一時半刻是到不了了, 不如先生個火取暖,你看如何?」
他瞥向十步遠斜背著弓箭的寒琰,但寒琰卻對他的抱怨充耳不聞,逕自遠眺著腳下的舊官道。
見寒琰不理不睬,肥鏢四便沉不住氣地提高聲調:「喂!小子你聽是沒聽見?咱想生火取暖。」
等了兩周時辰等不到獵物已夠他心頃的了,這小子居然挑在這個時候當木頭!
半晌,寒琰終於有了動作,他回頭睨了肥鏢四一眼。「你若想讓人發現這裡有 人,或是想讓行動失敗的話,就繼續打噴嚏、裝熊叫、升鬼火,沒人管得著你。」
說罷,他又回復到原先的姿勢。
聽了,肥鏢四大不服氣。「你……你這話什麼意思?誰想讓行動失敗來著?」
「誰?不就是那個打噴嚏、裝熊叫,還嚷著要升火的人。」
「你?!如果咱真想要行動失敗,還用得著大費心思,領著一票弟兄將朝陽官道砸毀,再易容成樵戶向衙役撒謊嗎?」他氣沖沖指向寒琰。
可寒琰卻不理會他,他逕自開始手邊的工作,將背後箭筒的羽箭一一挑出,並 浸上一層藍晶釉彩瓶裡的濃稠液體。
待上藥的動作完成大半後,他才又覷向肥鏢四。
「這次行動弟兄們無不盡心盡力,而你的『用心』,我更是佩服。」他誇他。
「呿!」可肥鏢四卻不領情。
見狀,寒琰的臉上已藏不住笑意,他又說:「不過……你用心是挺用心,可也 沒人讓你推個石頭還砸傷一群冤大頭,易個容竟然還挑個『村姑』扮,你……你這 『用心』沒嚇死人就是老天庇佑了!」
想起了肥鏢四那村姑扮相,寒琰又是一陣忍俊不住。
「寒琰?!」原以為他會收斂些,沒想到又來個火上添油,肥鏢四一時嚥不下 氣,輪起拳便朝寒璨奔去。
「嘿!別氣別氣!我道歉就是。打傷了我不打緊,灑了老大這瓶『囚魂液』可 不得了,這可是『生擒』裴穎風的利器吶!」寒琰拎著藥皇聶驍特製的獨門毒物當 擋箭牌。
肥鏢四迫不得已只好停住了腳,但他的拳頭仍作勢地在空中揮了兩下。「算你 好運道,沒老大保著還有他的瓶子背著,這筆帳姑且記下,待會兒你要射不中裴穎 風,咱可有你好受的!」
雖然肥鏢四知道,寒琰那「百步外射下人耳」的神准一定讓他討不回帳,但他還是樂得要脅他。
「好好!隨你怎麼討都成,只要一會兒別影響我享樂的情緒,事成之後要做什 麼都隨你。」寒琰咧笑,而肥鏢四亦心有所會地獰笑起來。
這時,鬼眼三突然自一旁的荒草中閃身而出。
「咯呵!老二,他來了。」鬼眼三橫掛劍疤的長臉上,乍現一道狂喜的詭笑。
如其所言,山谷的起點也就是官道的前端,果然出現一群愈聚愈密的黑點。
***
「呵嘿!」
獨特的喝喊聲伴隨著甩鞭聲四下而起。
自馬隊進入銀狼山區之後,連同顏童在內的一行六人,均極努力地按照計畫將 數十匹馬集中並增快速度,但是一切似乎並不如原先料想的順利。
因為今天北地起了一陣異常強烈的風,讓銀狼山谷響起了遠近馳名的風嘯聲, 這種「短似管器嗚鳴,長似狼群唪哮」的風聲,人聽了尚且不寒而慄,更甭說極為 敏感的馬匹。
「大夥兒加把勁,通了前面的『烏魎河』,就等於出了山谷了!」見馬群似有 所畏懼般一直無法邁大步伐,裴穎風便朝馬隊喊道。
聽著一聲聲喝喊和鞭響接連而起,又在轉瞬間被風聲吞沒了去,跟在馬隊後頭 的顏童不禁覺得詭異。她下意識抓緊馬繩,跟著往週遭的山林望去。
不經意,她發現了令馬群緊張的另一個原因。
在看似無盡頭的茂密山林間,交錯嵌著大小不一的灰白斷巖。在平日,那些形 狀奇特的巨大岩塊或詐會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但此刻,配合著耳邊淒厲的風聲 ,怕是如何冷靜的人都不免將那些岩塊和嗜血的灰狼聯想在一起。
而顏童自然也不例外。
「想什麼?」
裴穎風夾了下馬腹,將馬驅近顏童。
「沒……沒什麼,顏童只是在想那些灰狼。」見裴穎風靠過來,顏童突地低下 頭。
「灰狼?你也注意到了。」睇了顏童一眼,他望向她方才視線所及處。如果不 是眼前情勢急迫,或許他會將銀狼山之名的來由解釋給她聽。
一會兒,收回視線,裴穎風發覺顏童仍是一臉迴避的模樣,不由得,他有些不 悅。
因為自馬場那一天以後,她的態度就有了明顯的改變,甚至連他刻意的刁難、 逗弄,她都不再像原來那樣容易發窘,換上一副不容人污蔑的神色。
不僅如此,在言談之間,她的冷淡更間接讓他碰了數次軟釘子!
她還在介懷芙蓉那一天反常的舉動嗎?
無論原因為何,等回到山莊,他一定會想辦法好好懲治這個不理主子的「侍從 」的!
無奈之餘,裴穎風也僅能在心裡暗咒一番,並朝著她低喝。
「跟在隊伍後頭就得機靈點,為了發呆而脫隊是最要不得的。快過河了,留點 心別給我添麻煩,知道吧!」
「……」
抬起頭,顏童張開嘴試著想說些什麼,但就在她的聲音出口之際,裴穎風便已拉偏了馬頭,朝馬隊前頭奔芒。
盯著他的背影,顏童不由得兩肩一垮,跌進了馬鞍內。
這方法是不是極愚蠢且幼稚呢?她苦笑。減少和他說話、接觸的機會,心情就 不會矛盾,目光就不會再跟著他走了嗎?
明知道違背自己的心只會讓自己痛苦不堪,她還是這麼做了!
因為她不想在回醫館之前,讓裴穎風的生活起任何不良的變化,更不想因為身 分洩露,而令他和芙蓉產生困擾,所以,她只得用這麼一個辦法--一個愚蠢且幼 稚的辦法!
她抬高兩眼,任由焦距跳躍在山谷兩側的斷巖上,而後逐漸模糊。
不到半晌,她原本還渙散的心神,卻因不經意瞧見前方高處一塊斷巖上的物體 ,而霍地清醒。
「人……那兒怎會有人?而且……」顏童抹去眼眶邊的淚,然後再次確認。
「真……真是弓箭!」那穿著不像獵戶的人手中不但持有弓箭,而且還將箭尖 對準了馬隊!
見前頭的家丁個個若無其事,顯然是沒發現那前一刻才突然出現的人。於是,一股不祥的預感猛烈地侵襲上顏童的心頭。
「巖……巖上有人!大伙們,巖上有人!」
沒經太多的考慮,顏童立刻朝前頭大喊,但是卻沒人聽見,因為此時馬群過橋的騷動聲已遠遠大過週遭的任何聲響。
他們一定是刻意挑在這時候偷襲的!顏童又不安地朝巖上的人望去,而同一時 刻,她已不加思索地策馬朝橋奔去。
巖上,寒琰已拉滿了弓,瞄準獨自立於橋頭髮號施令的裴穎風。
「有埋伏!小心暗箭!」縱使顏童已扯破了嗓子大喊,馬匹疾馳的速度仍是削 弱了她的音量。
橋頭,裴穎風依然沒聽見她的示警,他背對著她,姿勢末變。
「少爺!裴穎風……」她的最後一聲吶喊,已在相當近的距離內。
而裴穎風也終於聽見她的聲音,他回頭望向朝自己疾馳而來的人,但下一秒他 卻怔住了,因為自眼前閃過的,竟是顏童中箭落河的畫面。
有好半晌,他無法從那突來的驚悸中反應過來,直到一聲狂喊饗起。
「少莊主,是偷襲!人在山巖上!」一名家丁慌張指向敵人所在處。
遠處山巖上,寒琰傲然矗立。
「是他?!」寒琰全白的裝束,今裴穎風不作他想。
「少莊主……怎麼辦?顏小子他……」
「我來找!你們將馬帶入沂鳳縣後,盡快尋求縣府的協助,然後留下一人作接應,其餘人將馬按時間運回莊,瞭解嗎?」
「是!」
待家丁響應,裴穎風再也抑不住情緒,他心急若焚地飛身下橋。
而巖尖上,失了手的寒琰不禁一臉陰森,他收整了弓箭就回身往林子走去。
見狀,肥鏢四不由得急喊:「小於,你不同咱們去逮人嗎?沒射中就沒射中, 起碼也留下裴穎風了……呃!」
驀然,寒琰回過頭來瞪著肥鏢四,看得他不得不噤聲,他臉上的表情定前所未有的駭人。
「這小子怎麼回事?」寒琰走後,肥鏢四滿臉狐疑地問身後的鬼眼三。
「由著他去,咱們還是趁救兵未來之前捉人吧!」鬼眼三粗嘎道。他招來數名 -門子弟。
「可是他實在是……」怪得可以!
「他從來沒失過手的,你要想留著一條命,就別在這時候惹他。」雖然是拜了 把的兄弟,但寒琰的過往一直是個謎,所以這個時候他也只能勸肥鏢四能不碰就別 碰。
擱下話,鬼眼三就閃身往山下去。
無奈之餘,肥鏢四也只好跟在鬼眼三的後頭,捉人去。
***
一刻鐘了,她掉進河裡已經一刻鐘了!
裴穎風狂奔於河濱的荒草間。他沿著河畔找了好長一段距離,但能見的除了泥 灘外,就只有迅速流竄的河水……
河水冰涼,一般人掉進去尚且頂不了數分鐘,更何況是受了傷的她?
而且,她那一箭是為了他受的!
一回想起顏童墜河的畫面,裴穎風的心就有如刀剜。他從來沒有過像現在一樣 瀕臨崩潰的心情,更不曾體驗過,失去「所愛」將會是什麼的感覺。
但是,此刻他卻完完全全肯定了。失去顏童,他將痛苦至極;失去她,他將會 心痛一輩子!
又走過數百尺,裴穎風終於在一處河彎找到被枯木勾住了的顏童。
「童!」
他喊她,但她卻完全沒有反應,只是像具軀殼被河水帶著一漂一蕩,於是,他趕緊將她構回岸上。
摟著背中羽箭的她,他不由得恐懼,因為她竟是這麼地蒼白無生氣,猶如一縷 早已不存在於人世的幽魂,他顫著手探向她的鼻息:許久,他終於強笑開臉。
在確定顏童仍活著之後,裴穎風不再遲疑,他迅速脫下身上的披風裹住全身濕 冷的她,而後再次狂奔於荒草之間。
為了避開寒琰一夥人,他朝山裡去。
進了山林,他在一處斷巖壓梁而成的洞穴前停下腳,忖思片刻,他閃身入內。
所幸洞穴內並不如外觀看起來陝隘、黑暗,走過大約六、七步的窄道後,裡頭 竟出現一片能容納兩匹馬旋身的空間。
在確定洞穴的隱密性後,裴穎風迅速找了塊乾淨的角落讓顏童俯臥下來。
他試著先查看她的傷勢。如他剛才所見,她窄小的背上沒著一支令人怵目驚心 的黑色羽箭,而傷口處卻僅滲著一小撮血痕。
一般而言,中箭的人失血量應不曾這麼少。裴穎風困惑。
他接著折斷羽箭末端,並開始褪去她濕透的衣袍。原以為會順利地看見傷口, 怎知她身上居然還纏了一層「異物」?!
「這個是……」
在看清楚之後,他不禁低咒一聲。因為她竟為了扮男人而以布倏纏緊胸口,無怪乎那一次他會認為她「發育不良」。
無心再回想,他將布層層解開了去。御除顏童上半身所有束縛皈,他讓她伏趴 在自己身上,並開始審視她潔白無瑕的背。
「沒有中毒跡象,但是……」
羽箭沒入極深,他沾了點傷口邊緣看來怪異的濃稠物在指腹上揉搓,跟著他嗅了下。
是麻藥!若沒猜錯,應該還具有止血作用。
事情至此,他肯定寒琰是想生擒他,但是為什麼?莫非是想捉他當人質來交換 藥皇聶驍?!
這賊子!抑不住,他一拳掄向地面。
「嗚……」
驀地,顏童開始呻吟,她全身發抖,但兩眼卻始終緊閉。
裴穎風急切地拂開附在她臉上的濕黏髮絲,這才發現她的呼吸更急促且微弱了 。
「童,醒醒!」
他以掌摩搓顏童的頸背,試圖為她驅寒,但每次好不容易在肌膚上留下一絲微溫,卻又給洞裡沁寒的空氣帶去。
心灰之餘,他幾乎不抱希望地在她耳畔一遍遍低吼:「童,你若聽得見我,就 給我努力活下去。我不管你來自哪裡,到山莊究竟有什麼目的,只要你醒過來,我 就全不計較了,全不計較了……聽見沒?」
孰料他的保證竟徹底起不了作用,她的氣息仿似游絲,只消一擾,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該死的我,竟然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迷戀你有多深!」他又吼。
在絕望的逼迫下,裴穎風的手臂一寸寸地束緊了她的腰胸,他忘了力道,直至 一連串吐水聲猛烈響起,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粗心。
然而這粗心卻為自己救回了她!
「好女孩。」
見顏童吐完污水並大口喘著氣,裴穎風不禁狂喜,他鼓勵地在她頰邊蹭了下,接著擁住她倚牆而坐。
他鬆開了自己的衣袍,將她整個嵌進懷裡,然後再攏上衣袍,將她完全收納在 自己溫熱的羽翼下。
漸漸,顏童終於在他不斷的努力下,回復了暖意。
「唔……」
霍地,顏童恍若不適地挪了下身體。
裴穎風頓時喜出望外。他扶住她的後頸,然後看著她一點一點抬起了眼皮。
「童……」他喊她,並吮吻她的額。
在奈何橋邊徘徊了許久,顏童的意識終於回歸原處。
「少……少爺,你沒事……」她使盡力氣拼湊出字句。
「我沒事,你別動、別說話,保留住元氣。」披風下,他捉住她急欲掙動的手 。
「巖……石上有人,他拿著弓箭……我來不及阻止,來不及喊你,你沒事吧? 」她的唇眼間滿是憂心。
在她策馬狂馳之際,她腦子裡滿滿都是他中箭的駭人畫面,所以現在醒過來, 第一件想知道的就是他平安與否。
「我沒事,你快趴著別動,聽話。」
見顏竟因掙動而細喘連連,他使力迫使她貼向自己的頸肩。此刻他固然心疼她 的荏弱,卻又不得不對她的倔氣感到無奈。
許久,她終於順從地軟下了身。
「你的傷我看過了,箭上有麻藥,所以傷口短時間內應該不會疼痛,可惜我對 這種麻藥並不瞭解,不知道它會不會又對你造成什麼不良的影響,總之在讓大夫看 過之前,你別再亂動好嗎?」他命令她。
沉默片刻,顏童無力一哂。「可是……我就是大夫。」
「你?!」他意外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這是哪裡?」不想他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傷上,顏童忽地岔開話題。
「……是山裡的洞穴。」他望住她無神的眼。「為了不讓馬賊發現,我們得在 這裡待到天色暗下再伺機離開,回到鎮上,我會馬上替你找大夫……」
「馬賊?」
「煞血-門的餘黨,你見過的,我和他們舊帳未消,所以連累了你。」提起傷了她的一夥人,他的怒氣不由得又起。
她能感受他情緒的波動,於是她搖頭。「這……不是少爺的錯……大伙呢?」 從她清醒後,就沒再聽見其它人的聲音。
「我讓他們先趕到沂鳳縣求援,縣衙的官兵或許已經上路了,你不必替他們擔 心。」
「沒事就好。」聞言,她大為安心。「唔……」突然間,她才鬆下的眉頭又急速聚攏,連閉上的眼皮也禁不住輕顫。
「怎麼了?傷口疼嗎?」他跟著急躁起來,人掌又移上她的背。
一會兒,顏童放鬆了下來,她虛弱道:「不……不痛,是心悸。」
箭鏃上的毒,正緩緩在她體內擴散,下一刻會引發什麼症狀,裴穎風完全無法得知,他僅能撫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但是……」
「但是什麼?還有哪裡不舒服?」她的一點小反應,就能撩起他大大的不安。
顏童悶聲不答,只是執意將原本垂在身側的手,移到她和裴穎風之間。她挪了 下手心,接著她全然怔住。
「這……我……我的衣服?!倘若掌心的觸覺正確,現下的他和她肯定是:「 未著寸縷」!
「你的衣服全濕了。」
「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在哪裡?」霎時,她窘紅了臉,開始推拒他的胸膛。
「你別掙扎,穿著濕衣服只會讓傷勢加重,別拿了。」他扣住她的雙臂。
「不……不行!」一股強烈的道德感在她心裡發酵。
「別動了,傷口會裂開的。」
轉眼,顏童猛力一堆,便跌至裴穎風身側。
失去衣物的掩蔽,洞裡沁人的空氣立即撲襲而來,顏童固然已冷得發顫,仍不 停探出手去。
她跌跌停停,然而指尖所及處,除了堅硬的巖地,就只有軟濕的污泥。
「別拿了,聽見沒?」裴穎風想阻止她,卻引來她的激動。
「別看我!別過來!」她反常低嚷。
她可以想像,現下的自己在他眼裡一定不堪至極,於是她又更心慌地撲向前去 。
「童?」
瞬時,裴穎風不由得怔住,看著顏童不尋常的舉動,一股莫名的不安悄然籠罩上他心頭。
他看著她明明能拿到衣服,卻偏偏視若無睹地愈爬愈遠,那感覺很詭異,就好 像她……「瞎」了一樣?!
「在……哪裡?」她跌倒又再爬起,若地已磨得她皮破血流。
許久,裴穎風猛然清醒,他突地喊道:「別再過去了,那裡是巖壁!」他在她 撞上石壁之前,將她擋了下來。
巖壁?顏童的臉上是一片茫然。她掩住胸,跌坐了下來,但一會兒她又別過臉 朝反方向爬去,彷彿後頭有人在喚她般……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的眼睛怎麼了?」
裴穎風已不忍再看下去,他捉住她,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兩下,結果竟是令他 心寒的。她就連眼臉上沾了沙泥,也沒想眨去。
「你的眼睛怎麼了?告訴我。」瞧她的樣子,她明顯就曉得自己看不見了,卻 沒告訴他!
因為心急如焚,他的語氣也就不自覺加重了些。顏童因他嚴厲的口氣而瑟縮。
「快告訴我!」他又吼。
「我……」
一時啞了口,顏童心頭一緊,豆大的淚便斷了線地落下。
她……是看不見了!
視線早在她仍浮沉於水中時就已由明轉暗,縱使之後他救醒了她,她睜眼時瞧 見的,也只是不透一絲光線的黑暗。
她恐懼,因為她的眼睛此刻連一點燒灼或刺痛感都沒有!以她行醫多年的經驗 ,她甚至不能為那被河水沖刷也不覺刺激、被淚水湮漫亦不覺溫潤的麻木感作解答 。
她……瞎了嗎?
一波波吞沒了理智的懼怕,迫使她選擇悶不吭聲,而一層層剝除了信心的無措 ,又更在裴穎風敏銳的察覺下,逼得從不在任何人面前怯懦的她害怕地掉下淚來。
「我……沒關係,沒關係……」她別開了頭。
裴穎風心擰了,他忍不住將她強攬進懷裡。
「別怕!這一定是箭上藥物發作的結果,是暫時性的,等藥性過了就好。」他 安慰她,但惶然的程度卻不下於她。
因為人說藥皇聶驍「無毒不能制,無毒不能解。」寒琮箭上的毒肯定出於他手 ,所以沒有他的解藥,痊癒的機會根本無從預料。
「有我在……回鎮上我就請大夫,一定很快就能恢復的。」
***
入夜後,裴穎風順利將顏童帶回了朝陽鎮,可是她的眼傷卻一如料想中的,並 末因麻藥的消退而復原。
「情況如何?」
床邊,裴穎風對著一名滿頭花白的老叟問道。俯臥在床上的顏童臉色明顯又較昨天差了許多。
「呃……小娘子背上的箭傷雖深,但只要按時換藥,應該沒……沒事。」
裴穎風緊迫逼人的目光瞅得老叟渾身不自在,他挪挪一把瘦骨,繼續手邊換藥的工作。
「我問的是眼傷。情況如何?」他滿佈血絲的眼睛看來相當嚇人。
顏童中箭三天以來,他一直不眠不休看顧著她。雖然鎮內因有剿匪官兵進駐, 所以他毋須提防寒琰一夥人偷襲,但顏童的眼傷還是令他心力交瘁。
「眼……眼傷,我看看。」老叟煞有其事地翻開顏童的眼臉。片刻,他狐疑說 了:「這傷……看來像中毒。」
「中毒!」老人的診斷大異於三天來請過的膿包大夫們,裴穎風不禁訝然。「你看出什麼了?」
「我……我也只是推測而已,還是甭……甭說了。」老人突然面有難色,只是一個勁兒地支吾其詞。
見狀,裴穎風斥遁:「什麼叫做甭說了!今天讓你來是叫你醫病,可不是叫你 來攪局。」
前三個膿包都只是翻了翻眼皮就嚷著沒法子,今天這個該不會又是來湊一腳的!
「我……」老人被吼,著實委屈了好半晌,才小小聲回答:「我是沒法子確定 她失明的真正原因……小娘子的眼睛沒有外傷,但眼角卻積瘀,所以除了中毒,我 實在也想不出有其它可能了,而且……」
老人忽然皺起疏眉,裴穎風也不急著催他。
一會兒,老人喃道:「而且按理來說,眼角的積瘀若和箭傷有關,那麼她背上 的傷口也應該會有相同症狀才對……可是卻沒有。」這可是他從醫數十年見過最詭 異的傷!
「欸!沒辦法……」想了很久,最後老人還是搖頭。他順手端起藥缽走向桌前 ,逕自收拾起藥箱來。
這……搞什麼鬼!裴穎風臉色大變。
「你這是什麼意思?話說到一半就想走?快把話說完!」他呼地一聲壓下老人的藥箱,並按上他的瘦肩。
頓時,老人被嚇壞了。
「大爺請您原諒,不是老朽不醫,而是這傷……我實在沒辦法。」老人恐慌地 拱著兩手討饒,裴穎風頓成使壞的惡霸。
「沒辦法?沒辦法你竟然還敢在我面前胡說一通!」
「我沒胡說呀!小娘子要中了某種反毒,以我的功力是真的沒辦法替她解毒啊!」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他這老頭子居然倒霉到連續被威脅數次!他一副快被嚇昏的模樣。
裴穎風沒鬆手的打算,他穩穩按在老人肩上的大掌又添加了力道。「你說,這 毒究竟還有誰或什麼辦法可解?」
「有誰能解我並不清楚,可是……可是若能找來用針灸的名醫替她放毒,或……或許還有那麼一點希望。」被逼急了,老人終於說出解毒的辦法,但在說話之際,他卻恐懼地頻頻望向門口,彷彿怕門外隨時有人會衝進來殺了他一般。
一察覺異處,裴穎風便立刻放下人往房門而去,但他打開門,門外卻空無一人 ,於是他又回頭想問話。
怎知剛才還被嚇得軟腿的老人,此刻卻手腳飛快地鑽出了門外,逃難去了。
望著老人的背影,裴穎風不禁疑心大作,於是他跟在老人身後,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