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痕印頰亦印心 第一章
    “羅伯-強生”是一個美式大眾化的名字,但是全美叫羅伯-強生的億萬富豪之子就李懷凝的父親這麼一個。

    從李懷凝懂事後,便了解自己的父親雖是個闊綽的鑒賞家,但他骨子裡並非一個頂尖有腦筋的實業家,他之所以富有,全是靠長上的余蔭,他之所以能成為美國外使,也是由於他父親崔維-強生的暗中支持,加之體面的外表與狀似一流的社交手腕,再挾持著龐大的家產收納一流的辯才策士,以彌補他三流的政治頭腦之故。

    總之,羅伯-強生是一個喜歡出鋒頭的人,而外交官正好可以滿足他的欲望,並成為他將來進入政治圈的跳板。

    他與李懷凝的母親是在台灣結識的。當年二十八歲的他是一個剛抵台的見習官,應邀出席一場新生畫展。三十一歲的李清歡則是當代傑出新生畫家的主角之一。隆重的場合,配上鎂光燈效果,古典雅靜、饒富異國風情的李清歡無異是萬綠叢裡的一點紅,醒目得挽留住羅伯-強生這個天之驕子迷離又多情的目光。

    他愛上她了,對她展開熱烈的追求,將以往追求女人的十八般武藝全都亮了出來,不停地以鮮花、寶石、美鑽砸到自己心儀的女人身上。

    這樣半年不見成果,最後他以一幅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女畫家阿蒂蜜西雅的罕見真跡古畫贏得佳人的芳心,讓她以為他在乎她、了解她,進而對他另眼相看,不到半年他們便在他父親崔維-強生的反對下閃電結婚。

    婚後他依然愛她的美麗與柔情,她則崇尚他的溫文儒雅與非凡的藝術鑒賞力。

    但不幸的是,他忘了美麗不常在,而她則沒及時識破鑒賞力有時是可以用財富堆積起來的道理。

    一個膚淺不懂得付出的人若愛上另一個膚淺不懂得付出的人,兩相殘害荼毒,倒也沒啥好計較時,只怕是一個有深寬對緣分認命的人愛上一個膚淺不受愛情誓言束縛的人時,那就有罪可受了。

    李懷凝曾翻過雙親的結婚照,多情迷離的爸爸挽著鍾情婉約的媽媽在神壇前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但這諾言在第弟懷慚出生後不倒一年就被一個魔力soso的女巫給破解了。

    羅伯-強生對妻子的愛情只維持了四年就移轉到別的女人身上,之後便游移不定地換起對象,為了維護公眾形象,他費心盡力地收購世界珍寶名畫以討好認命的妻子,如是多情不專的行為維持七年後,他的緋聞終於在李懷凝舉家遷徙意大利後的一年爆發。

    失望的母親雖然主動提出下堂求去的要求,但對父親卻仍是鍾情一世,直到她香消玉殞,因為宿命的她一直以為,畫再怎麼不好,總該留給自己檢討精進,而愛情也亦復如斯。

    李懷凝知道母親從頭至尾就把父親的多情不專看入眼裡了,但為了留在他身邊,她寧願睜只眼閉只眼地穿著一個早夭的愛情,獨自關在畫室裡,把所有的苦悶全都往畫板上潑,直到真相暴露於眾人前,她才不得不卷起苦悶與畫筆,黯然離去。

    她走的那天,李懷凝發瘋心碎似地想跟著她離去,台籍保姆攔住她,勸著她說:

    “凝凝,別跟去,讓你母親一個人走。”

    十一歲的小女孩怎麼懂得大人的世界,她滿懷怨怒地問保姆,“爸爸與他的妓女究竟付你多少錢買下你的良知?”

    保姆當時沒說話,心裡卻氣得直發抖,不到一周,也跟著懷凝母親的腳步踏上返台的航機離去。

    一個月後,李懷疑的意大利籍繼母進了門,系出名門的她信仰墨索裡尼法西斯極右派主義,可完全不見蒙特梭利開放教學那一套。她積極地勸服丈夫把大女兒打包進羅馬郊居一家傳統修道院附讀,送兒子到奧地利的一家私立音樂公學當寄宿生,而她未來的孩子才能在沒有任何混血品種污染的環境下降世。

    在二十世紀科技昌明的世界裡?尋常人已經很難想像在石牆修道院裡的日子了,但很不幸的是,她為李懷凝挑中的那一家修道院是專嚴苦修派的,濕冷幽暗的院內嚴禁高聲歌唱與大聲喧嘩,世俗之物都得捨棄,直到你被“關”到十八歲,讓監護人領出去為止。

    在那所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修道院裡待上一年,本性淘氣天真的李懷凝幡然變成一個反骨、反傳統、反宗教的人。

    有幾名老修女甚至直呼她是一個“來自地獄的魔女”,李懷凝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恨起修女與外國人的,再加上她自身的外國血統已明明白白地顯現在她的外貌上,最後,照鏡子時她竟連自己都恨了進去。

    李懷凝十六歲生日那天入修道院正好滿五載,親生母親李清歡總算從父親那裡取得探望權。

    她千裡迢迢地來探望女兒時,曾這麼對女兒說:“阿蒂蜜西雅,當你遇到‘夏吐西’時,你要逃,逃得愈遠愈好,即使達到斷壁懸崖處,縱身往死谷裡跳的後果都強過被它們逮到。”

    李懷凝當時訝然地看著從‘夏吐西’手掌裡逃生的母親,四十八歲的她已不再美麗,風霜般的皺紋與早白的發讓她蒼老得像六旬老嫗,原來與“夏吐西”在一起的十多年歲月把她向來引以為傲的女人味全都磨耗掉了。

    母親離開懷凝與懷慚兩姐弟時,除就畫具以外,是兩手空空地走的。她花了五年的時間,在台灣大陸兩地游走,晝夜不分地習畫,總算在東方畫壇裡東山再起,但是一身是病的她似乎知道大限已不遠,她來見女兒,也是為了把她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交出來,那就是強生家傳媳不傳女的珍珠項鏈。

    “媽媽沒辦法把你弄出這間修道院,但是有一個人應該可以幫你這個忙。

    你祖父當初反對我與你父親的婚事,但當我生下你,將你的出生照寄到美國給他後,他還是派人將鏈子專程送來台灣給我,默許我們母女在強生家的地位,想來他該是個明理的人。”

    於是,李懷凝抱著滿懷的希望寫了一封批評該修道院作風野蠻不開化的求救函,並強調這樣箝制人行為與思想的宗教機構已不符合世界潮流,應該關門大吉才是,然後連同上了封條的鏈盒,一並寄交到美國給祖父。

    一個月後,李懷凝被修女召見,她才知道,她祖父惡劣地將珍珠鏈盒沒收,還落井下石地回了一封信給眾修女們,要她們嚴加管教她,他會在兩個禮拜後親自造訪本修道院,導正孫女冥頑不靈的思想。

    於是,自負得意的修女們開始對李懷凝實施門禁,剝奪她習畫的課程,沒收她的筆、紙以為懲處,直到她的祖父大駕光臨該修道院為止。

    李懷凝這下可火了!接過署名給Artimisia-Johnson的包裹,直接沖回狹隘的囚室,憤怒地拆開包裹,訝然地看見一只迷你珠寶盒,盒裡有一對巨大渾圓的珍珠耳環,其中還夾了一卷字條。字條理的英文字跡非常潦草,她得就著抬燈才看得清楚。

    阿蒂蜜西雅,想個辦法撤出把柄,祖父兩個禮拜後正午來驗收成果。

    附注:那串珍珠項鏈是強生家的傳家寶,只傳媳婦不轉女。我唯一認可的媳婦既然下堂求去,這串珠鏈自然該回到強生家。附上一對天然養珠耳環,希望從你開始,母女代代往下傳。

    崔維-強生謹此有了崔維-強生這張字條,一股邪惡的念頭已在李懷凝的腦裡形成,興風作浪已是勢在必行了。

    接下來的兩個禮拜,李懷凝安保守己地窩在自己的囚室裡虔誠祈禱,不反抗、不抱怨,反而乖順地任修女們擺布,長時間的逆來順受讓修文們以為她總算改過自新,願意在神前接受懺悔,於是在祖父崔維-強生抵達羅馬的前一日,將李懷凝提備,她從平日待她與其他女孩最苛的那一個哥雅修女手中接回畫筆,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不去破懷對方殘留在最粗的那枝畫筆上的指印,一派端莊安詳地回房做功課。

    隔日臨午,她逮了一個機會暫留在所謂的囚室裡,撩起灰壓壓的道袍裙,拱著兩個膝蓋靠坐在床頭,揣摩產婦臨盆似的情景,以手巾包住畫筆的桿湊近自己的私處,模擬該如循著角度將筆桿刺進去,試了三回卻始終沒敢真的付諸於行動。

    最後是李懷凝聽到好友偷偷在門板上輕叩三回,通知祖父終於造訪修道院的訊息後,她雙目一閉,咬牙地將那個筆桿往自己的下體深深刺進去,一陣椎心刺骨的痛瞬間傳來,讓她忍不住尖叫出聲,隨即將帶著血液的筆桿拔出,擰眉檢視成果。

    一串鮮血滴在她的袍間,她沒有哭,反而歇斯底裡地狂笑出聲,門恰巧在此時被人頂了開來,一粒酸瓜子長臉隨即探入門來。

    呵呵,不正就是那個哥雅修女嗎?

    她不知道李懷凝打著什麼歪主意,只見她手拿著筆桿,兩腳開開地坐躺在床上,不問是非黑白地搶過女孩的畫筆,便扯喉痛駕一頓,“你這個不知感恩的魔女!竟敢在聖潔之地干下這種猥褻行為,我非得把你這種惡劣的舉止告知你的祖父……”

    她看到李懷凝腿間汩汩溢出的鮮血將雪白的床罩玷污,整張臉發白後才終止謾罵。

    “你……你在做什麼……”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在鋪著石地的暗廊間響起,她臉色轉青,驚慌地轉身搶步要將門掩上,但遲了一步,崔維-強生已在四名資深修女的陪同下現身。

    他們看到李懷凝這副被人強暴的模樣,再看看哥雅修女手上那根帶血的筆桿,腦筋動得快的修女們在驚嚇之余、已把一加一的結果推算了出來。

    而崔維-強生則是面無表情地轉身,以嚴厲的口吻對修女們斥道:“我要馬上帶我孫女離開這家吃人修道院,若有人阻擋,我絕對要把整件事上報到梵蒂岡去。”

    當天下午,李懷凝淨身換回平民服,得意揚揚地踏進祖父的專用座車,離開這家埋在茂林山谷裡的修道院。

    大車才剛開出古樹連蔭的羊腸小徑,不知天高地厚的李懷凝開口說:“我們實在應該召開記者這讓修道院關門大吉的,裡面還有好多跟我一樣天真可憐的女孩子呢,我們應該把她們也救出來才是啊!”

    “可憐也許,天真可不見得。”崔維-強生繃著老臉,沉著口氣說:“我只是建議你抓個小把柄,你卻使出自殘的笨招數,如果被關的人是你弟弟,你是不是會建議他把自己的生殖器也割掉?”

    “喔哦!”李懷凝捂著耳朵,提醒祖父小心用字,“雖然我們沒見過幾次面,但希望你沒忘記我其實還未成年。”

    “阿蒂蜜西雅,你再頂嘴耍嘴皮子,我會請司機把車開到另一家更嚴的修道院去,讓你一輩子關在那裡。”

    李懷凝笑瞇瞇地看著老人,聳肩說:“這是二十世紀,恐怕在意大利,像這樣循古法傳道的修道院就僅此一家而已了。”

    老人搖頭歎氣地瞪著孫女,“我還是不敢相信有你這樣烈性的後代。”

    李懷凝瞠目回瞪老人,“那你最好開始跟心髒權威人士多攀點交情了。”

    老人眉一掀,“乳臭小娃,你咒我早死?”

    “不敢。你死了我找誰撐腰?”

    “好,算你識時務。現在,你要怎麼辦?跟我回美國?”

    “不想。我只希望你能向你兒子爭取我們姐弟的監護權,然後啥事都不問地放牛吃草。”

    老人忍不住吹胡子瞪眼起來。“啥事都不問,你以為我的跨洋洲事業是玩假的嗎?”

    “你以前對我們就是啥事都不問的啊,為什麼今天突然覺得不安起來?”

    老人被女孩這麼一頂,嘴一抿,好久才說:“要不是你跟我求救,你即使在那裡發爛,我也還是不會管你。”

    聽出老人抱怨她不知好歹,李懷凝這才軟下口氣說:“祖父,我很謝謝你的幫忙,我若有選擇余地的話,我寧願自主,但既然我沒選擇余地,我寧願受你監護,”

    她說完,還急忙補上一句,“當然,條件是在我有受到尊重的時候。”

    “條件!人微言輕能跟人談什麼條件!”老人嗤之以鼻後,讓了一步,“念在你能伸能屈,行事敢不擇手段,倒是有我強生家的影子,我就答應你,會試著跟羅伯爭取你和你弟的監護權,但你們可別妄想我會就此多分遺產給你們。”

    “我不能代替懷慚說話,但我的那一份你大可省下來裝潢你自己的棺材板。”

    崔維-強生不相信有人不愛錢的。“不愛錢的大話別說得太早,你才十六歲,往後念書生活總是要盤纏打點的。”

    “我不是不愛錢,我只是被關在籠子裡五年,愛自由比愛錢多一點。”李懷凝滿不在乎地說:“這附近有很多壁畫維修師願意收學徒,我東挖一點,西刨一下,總會跟壁畫裡的原創大師偷學到一點皮毛,至於死書這玩意,我大可不必浪費時間去理會。”

    崔維-強生已見識過孫女蠻不講理的一面,知道性子剛烈的她說到做到,緩語道:“我若爭取到你的監護權的話,不管你選擇上哪裡,都得繼續深造,因為我們強生家沒出過大學畢不了業的成員,即使你那個不成材的父親都有辦法拿到耶魯文憑,而你和你弟弟可不能壞了強生的家規。”

    一提到父親,李懷凝馬上面帶菜色地問祖父一句。“你到底捐了多少助學金才讓羅伯畢業的?”

    “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正確數字的。”崔維-強生斜睨孫女一眼,“因為你天性不愛錢不是嗎?”

    “但我很想知道你兒子究竟有多麼不成材。”

    “你忘了我兒子即使不成材,終究是生你養你的親生父親!”

    “我當然沒忘,人可以選擇朋友、伴侶與信仰,卻不能選擇親屬。一個盡職的父親會得到我的尊敬,一個愛我的父親也會得到我一輩子忠實的愛,可惜你兒子對我和懷慚連最起碼的關心都不屑為之,一個只愛自己、絕情寡義的父親要他做什麼?”

    老人說:“阿蒂蜜西雅,這點你不能怪他,要怪就怪到我身上好了,是我沒把自己的兒子教好。你祖母與曾祖母從小寵壞羅伯,而我忙於事業很少搭理他,等到他長大後,我才發現自己的兒子不是個能擔大任的料子。我為了維持企業的長久經營,已打定主意將來要把公司交給專業的外人管理,私下則強迫你父親從政,固定給他一筆豐厚的年金揮霍,就是不讓他有機會插手介入公司的營運核心。說來說去,我其實也是一個愛自己、絕情寡義的父親。”

    “你是個愛自己的祖父嗎?”李懷凝問。

    老人遲疑三秒後說:“我不知道,這得等到我真的說服自己有你這樣的孫女才知道。告訴我,你弟弟行事也跟你這般……嗯,‘驚世駭俗’嗎?”

    李懷凝笑了,眼裡閃爍著慧黠。“沒有。懷慚從小就人見人愛,人緣很好的,所以我繼母才肯依他的興趣,花錢送他到奧地利的貴族學校習樂理。可是最近我聽說我繼母不能生,花了好多錢還是沒消息,打算把懷慚接回去培養成家族接班人。

    懷慚醉心於音樂,對經商根本沒興趣,但他年紀還小,根本不知道怎麼跟那個女人說不。其實,說不也沒用,那個虎姑婆根本聽不進一個‘不’字。”

    “懷慚可以不得罪那個女人,大他三歲的你為什麼就做不到?還讓那女人把你送進那家修道院?”

    李懷凝聳肩。“我恨她取代我母親的位置,她則怨恨我讓她想起我母親,我跟她之間其實就是一場女人跟女人之間的戰爭。”

    崔維-強生睨著孫女。“所以你就決定先開戰,在你父親婚禮的前一天,拿著一把剪刀,潛進她的臥室把她那一襲價值連城的嫁紗給毀掉?我以為像你這麼聰明伶俐的女孩子應該有辦法將壞事干得漂漂亮亮,不留把柄讓人揪的,除非……是你放意制造紛端?”

    “紛端不用我制造就存在了。那個女人有種族優越感,在她眼裡,除了白種人以外,其他膚色的人都是羅馬共和時代的外化奴隸投胎轉世的,而我則是毀掉羅馬帝國的白匈奴人的野蠻後裔。”

    老人笑呵呵地看著誇張扮著鬼臉的孫女,“四年前的新年期間我見過她一次面,她其實也沒你說得那麼壞。”

    李懷凝略微防備地睨了老人一眼,“喔,那你是對她一見如故嘍?”

    “本來是的,直到她指著我的皮鞋告訴我,我應改穿意大利原廠手工制的小牛皮鞋才能搭身份。還有,阿蒂蜜西雅,告訴我這個老頭子,羅馬的冬天到底有多冷呢?”

    “最低不過攝氏十八度吧!”

    “那我實在想不透了,她來飯店見我時卻披了一件貂皮大衣,領子上掛了一個貂頭,大衣下擺還晃著十來串貂尾巴,好不嚇人,我還以為自己到了西伯利亞!”

    李懷凝為那些西伯利亞的雪貂抱不平,“可憐的貂,被人剝皮後還得替她賣命地展示給人看。”

    “所以我想在面對你時,她也許有可能是個壞巫婆。”

    “何止有可能!她本來就是!”她瞪著老人,一副“早跟你說過你還不信我”

    的憤慨模樣。

    “但你卻絕對不是白雪公主或睡美人之流的女孩。”

    李懷凝冷嗤一聲,”那麼弱質、被動的角色,誰想當她們!我是我,阿蒂蜜西雅,不見得有一副好心腸,但我會永遠抗拒權威,爭取平等的對待。”

    老人對孫女的激動言論不予置評,“年輕人有理想抱負是好的。”

    李懷凝沒再發出進一步的言論。

    崔維-強生似乎覺得孫女若沒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於是開朗地說:“好,不談令人生氣的事了。咱們現在先上醫院檢查你的傷勢,看看醫生怎麼說,如果有辦法,我要他們將你的貞操縫回去。”

    李懷凝看了祖父一眼,在心裡嘲笑他思想八股,但怕他真的持著她上醫院,於是半威脅說:“最好不要,要不然,我會跟醫師說,都是祖父你害的。”

    崔維-強生聞言緩緩地轉過頭來瞪著孫女。不訝異地,他這個倔強的孫女也以燦澈如星的眸子回望他,還給他一記藏著暗器的笑容。於是,他又不吭一聲地將頭調正,拿起拐杖,按了一下轎車的通話鈕,通知司機直接開回羅馬的飯店。

    崔維-強生也沒想到自己縱橫五大洋洲商界半個世紀了,竟會被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唬住,唬住也不打緊,他差點被她氣到吐血,但手掌就是提不起來,更別提摑她一巴掌了,他其實欣賞自己的孫女的。

    原因不難猜,當他在修道院跟這個強暴自己的女孩照面時,他已在當下對她起了關愛之念。她是他的孫女,只因她是羅伯的女兒,他卻對她不聞不問了十六年。

    但一切都還不遲,從現在開始他要補償,盡一切可能地補償她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

    西元一九八九年月羅馬崔維-強生在五星級飯店裡撥了一通國際電話至台灣,給他在二次世界大戰擔任陸軍同盟、出生入死過的東方戰友駱以馱。

    “駱,是我強生。我?我身子硬朗,再好不過。你呢?全家大大小小都好吧,好,那就好。嗯……聽著,駱,我打這通電話其實不是跟你話家常的,而是想跟你討一個人情。是,我知道,不會客氣的。

    “事關我那一對混血孫。對,他們是羅伯的孩子,他跟李離婚了。喔,不必替我難過,他們五年前就散了,而且以羅伯花心的個性,這場婚姻能維持這麼多年還真令我訝異。

    “總之,我那一對乖孫跟羅伯的新婦處不來,想到台灣找媽媽,不知你可不可以代替我照顧他們?吁!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一已我將孩子的資料弄齊後,會交代秘書轉給你。

    “但我還是有一個棘手的事得跟你略提一下,小的孫子待一陣子後會到美國找我,但大的孫女想繼續留在台灣,她不太好搞定……不,我沒有要你嚴加看管她的意思,而是希望你能睜只眼閉只眼就好,只要她不干下殺人放火的勾當就隨她作主去,原因讓我在下封信裡告訴你好了。老友,我會記住自己欠你這一回的,日後你有難,我一定效勞。保重,保重。”

    一個月後六月香港駱以馱走進自己半島酒店的臥房後,拿起案桌前的一疊信紙,提筆疾書起來。

    強生老友:

    前不久我們才在電話上問候彼此,不過一個月,情況逆轉過來,換我求您施大恩。我目前由北京來到香港,相信你在美已由各大傳媒得悉月初發生在廣場上的悲劇。你一定想,我們年紀都一大把,走過更殘酷的戰爭與寂寥的歲月,此一事件實在不該讓老駱千裡迢迢飛去北京玩命。

    你這麼想是對的,我確實是個貪生的老頭,但是有一個讓我牽腸掛肚的年輕人意外地卷入了這場事件。他是我二十多年前偷偷繞境歐洲經由蘇聯運回大陸祭拜我死去的前任發妻時,所種下的一個果;那個年輕人的母親是我老家福建武夷山的姑娘,也是我故妻遠房的一個小表妹,我一日在鄉親的陪同下重游舊地與之相遇,就這麼結下一段緣。

    我們古人有說過一句“未老莫還鄉,還鄉需斷腸”的話,也許是積蓄多年的鄉愁在當時當下被我轉移到這位柔情似水的姑娘身上,我與她竟發展出一段黃昏之戀,我娶了她,給她與她的家人一筆豐厚的聘禮,在福建多待了兩個月,直到我不得不離開為止。

    之後我曾想再回去探望她,但此間的情治單位似乎盯上我了,我不敢莽動,只好委托你照料我所謂的妻妹,後來你告知我,我的妻妹在一日清晨產下一子需命名,托你來征詢我的意見,我為那個小男娃取了一個單名旭。而這個名旭的小男娃其實就是我的親骨肉。

    他的聰穎與名列前茅的學業你是已知的,十五歲就負笈至北大就讀,十九歲拿到經濟碩士,二十一歲便入了博士班的甄選,知今他二十四歲,已申請到哈佛大學研究所的助學金,好不容易海峽兩地的局勢好了些,我們都同意政治立場的不同並不能抹殺我跟他之間的父子親情,總算等到他首肯,願意在六月初與我在香港相認,無奈卻碰上了這場事件。

    本來他人已到香港,是不可能卷入這一場事件的,他也堅信以他過去對黨的擁護,就算有人陷他於不義,也會還他一個清白。但很不幸地,他似乎忘了他有一個曾在海峽對岸辦報的父親,同學逮到他的這個小辮子,不問是非曲直地先替他安上反動的罪名再跟公安告密,於是,他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成了民主斗士“英雄榜”上的一員。

    他跟我說:“爸,我不想當英雄烈士,只想把研究搞到通透,這也遭人禍!”

    聽他的口氣,似乎把情況搞懂了,但是這小子竟然打算自動回北京跟公安坦白自清,我了解他的用意後,活說歹說地拼上老命才將他攔截下來。

    我與孩子的外祖父與舅舅們利用一些人際關系為他脫了嫌,並以出國深造外加探親的名義將他留在香港,但這裡只有一個我前妻的老姑婆獨居著,我生怕那小子想不開又跑回北京讓事情變得更復雜,於是特別於此地聘用兩名保鏢日夜守著他,盡管如此,我恐怕時間拖得愈久,他莽動的可能性愈大。

    我這個老頭子面對自己個性如牛的大兒子再也無力可使,只好求救於你,希望你再次伸手拉我一把,把旭勸去美國念書。畢竟,這二十四年來與他一直保持聯系的人是你,對他來說,你這位義父的一句話可能比我說十句還有用。

    我的心情紛亂,就此擱筆,附上酒店號碼,盼能聽到你的回訊。

    東方戰友以馱敬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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