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 第二章
    當天晚上,竇宛沒能打包行李上仡天府,反而盛裝出現在皇上的私人宮闕前,她先整飭了衣襟,前看後看地檢查自己兩回,確定一切妥當後,才緊著下頷深吸了口氣,遲疑地對守門的內侍點下頭。

    兩位內侍各自以眼角斜睨了緊張的竇宛一眼,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態度從容地打開兩扇厚重的雕門,長長地報了一聲。

    「殿中將軍到!」

    兩位內侍往旁一退後,竇宛一腳跨過門檻,揚首直視前端,邁著威挺的步伐前進,走不到兩步,機伶的她已瞄到皇上兩側的高大人影,左側尊座上坐的是一臉嚴肅的拓跋仡邪,右側則是老神在在的萬忸於勁。

    竇宛心下雖不樂意,但還是勉力掩飾自己的心情,以同樣的速度來到皇上的氈椅前。

    她將身子一躬,「微臣參見皇上。」

    「愛卿平身。」滿面紅光的拓跋浚微抬右臂,朝拓跋仡邪旁邊的席位比了過去,「竇將軍請坐。」

    「謝皇上賜座,微臣遵旨。」竇宛傾著頭,稍遲疑了一下後,才在三雙銳目的凝視下,往後連退三步,側身坐進了拓跋仡邪右側的位子。

    儘管拓跋仡邪和自己相隔了兩臂遠,虛心作祟的竇宛仍是能感應到他魁梧身子的威脅,於是當她一坐定,旋即打挺上半身,刻意拉平事先塞好厚布的雙肩及腰腹,裝出一派自然樣,慢慢地拱起拳握的雙手,對拓跋仡邪及萬忸於勁作揖行禮。

    對方也客套地雙雙回敬他。

    之後,原本在竇宛還未踏入這宮裡的熱鬧氣氛就沒再熱絡起來過。

    驟然冷清的局面讓拓跋浚感到奇怪,雙眼也就不由自主地穿梭於三人間,觀察著。

    拓跋浚將視線放遠,首先落在竇宛身上,發現他是三人中唯一瞇眼綻笑的,但他唐突的笑容卻掩藏不住僵硬的做作;再往左側瞥到萬忸於勁,見他一反往日的詼諧及和藹,最合的雙唇如蚌殼般一動也不動,恰恰與露齒的竇宛成對比;倒是寡言的拓跋仡邪最正常,他一行完客套的宮禮後,泰然自若地放鬆了身子,一身閒適樸素的長衣打扮,而反讓坐在他身旁金光燦爛的小舅子看來滑稽得像盞金錢樹。

    拓跋浚皺起了眉頭,不喜歡這樣生硬的局面,這三人都是他喜愛的臣子,他們應該談笑風生,而非一臉認生的模樣才是。對了!三杯上好的醇酒應能化解這種尷尬的場面。

    於是,他馬上下旨,要人傳上佳餚、瓜果與美酒,侍四張几上的三酒杯都被注滿後,拓跋浚率先舉杯。

    「來來來,此刻不比早朝,諸位愛卿莫拘謹。朕難得盼到仡邪與勁回京一趟,若不藉此良機與諸位飲酒話舊、暢言一番的話,更待何時?來,朕先敬諸位三杯。」

    說完,一飲而下。

    三人也舉杯跟進,等到酒杯裡的酒一一被飲去後,才齊聲說:「謝皇上恩賜。」

    拓跋浚左看右顧,滿意地朗笑,迭聲說:「好!好!好!既有美酒,當需佳人美樂伴隨才算痛快。」說罷,他龍手一抬,轉眼間,動人的絲竹樂音便自後堂響起,八位天姿出眾的佳人踩著輕巧的連步飄進了大堂,逕自獻上一段曼妙華麗的舞蹈。

    為了強化自己的性向,竇宛刻意裝出目不交睫的模樣,緊瞅著眼前美麗的天仙瞧,當一曲舞罷後,更是意猶未盡地拍打大腿連連稱好。

    竇宛格外開心的表現讓拓跋浚釋懷了不少,想竇宛畢竟還是個年輕氣盛的孩子,見了美女心花怒放後,便無法矜矜作態。倒是拓跋仡邪和萬忸於勁過分端莊的表現讓他不滿意了,於是,他刻意下令要舞伶作陪斟酒,暗藉美人計來試探此兩樁木頭的能耐。

    兩巡酒過後,竇宛已兩手摟著美人卿卿我我地逗著她們了,萬忸於勁終究低不過嬌嗔美人的央求,一臉光彩地湊上了嘴,緩緩飲下美人獻上的瓊漿,至於拓跋仡邪嘛,他依舊一臉無動於衷地坐在原處,循規蹈矩地接過美人呈上的酒,不苟言笑地啜飲。

    對於拓跋仡邪抗拒美人的沉著定力,拓跋浚是心知肚明的,不過一旦他的好勝心被激了起來,要再壓下去是很難的,因此,他非得親眼見到拓跋仡邪抱抱舞伶才甘心作罷。

    於是拓跋浚對伴隨在拓跋仡邪身旁兩名漂亮的舞伶稍點了個頭。

    舞伶意會後,一改被動的姿態,像一條光滑的錦蛇般,轉眼就溜進了拓跋仡邪寬闊的懷中,暖聲細語地逗著他,要他就此飲下她斟的酒。

    拓跋仡邪點下頭,伸手要接過杯子,但鼓著雲彩般粉頰的舞伶反將杯子挪走,噘起殷紅的小嘴,扮出令人心疼的愁容,不依地抱怨。

    「哎呀!將軍是否嫌妾身笨拙獻醜,連我捧的酒都不屑喝、連我的身子都不屑碰?」她這碎心的一嚷,引來大眾的目光。

    拓跋仡邪四下環顧,首先接觸到竇宛不屑的目光,接著是萬忸於勁關懷的表情,最後便是皇上那摻著好玩與作弄的慇勤注視。

    他當下低頭對舞伶綻了笑,愛憐地說:「蒙姑娘不嫌棄,拓跋仡邪怎敢說不?」

    說罷,他輕扶了舞伶的腰際,略傾過頭湊向她高捧的酒杯,一口啜盡杯底。之後又頓時回復到原來的面貌,本放在美女纖腰上的大手也挪了開來,任憑舞伶怎麼在他身上鑽、揉、挲、擰都沒用。

    見這無趣的一幕,拓跋浚有點洩氣,但拓跋仡邪好歹是扮著笑臉飲了酒,也點到為止地抱了舞伶一把,因此這回他也就不了了之,隨著愛將的作風去了。

    可惜竇宛的氣量不如皇上的大,她暗暗將這一幕記在心底,哪日若是拓跋仡邪惹她不高興的話,她非得拿這檔事到竇惠面前大作文章不可!

    想到這裡,竇宛微微冷笑一番,得意地將酒一口飲盡,才剛放下酒杯,就接觸對面的萬忸於勁正以狐疑的目光打量著自己,從對方的表情看來,似乎知道她在打什麼鬼主意似的。

    不過,機伶的竇宛飛快地沖對方一笑,然後低下頭,愛憐地盯著懷中的姑娘瞧。

    被神采奕奕的英俊將軍迷住的姑娘當然也善解人意地回眸對竇宛一笑,她以為自己以美色迷住了竇宛,受到了垂青,不禁志得意滿地朝其他舞伶炫耀,她無論如何都不知道,其實盤旋在竇宛腦裡的事和她所想的給論根本大相逕庭。

    這妞手爪是長了吸盤了嗎?怎麼這麼黏人!

    她的胸脯為什麼那麼大?壓得她自己的都快喘不過氣了!

    而最令人可惱的是,這妞為什麼一刻不動地死要賴在她的腿上?

    她難道不知道這樣盤坐在男人的大腿根上,可能導致男人的下半身殘廢?

    好險她竇宛不用擔心陽痿的問題,要不然早把她摔出去了!

    正當竇宛的額頭已開始滲出汗時,皇上一聲令下撤了舞伶,及時挽救了她麻木的雙腿。

    「宛,朕雖不忍,但還是必須從中打斷你的興致,」不知情的皇上衝了眉心微蹙的竇宛一笑,繼續道:「待正事談完後,那姑娘就是你的了!」

    正抱著麻腿大皺其眉的竇宛聞言愣了半晌,大惑不解地抬起頭。在她前端的是一臉賊笑的萬忸於勁,左側則是拓跋仡邪那嚴肅卻難以苟同的犀利目光,等到她和皇上正對眼時,方才明瞭皇上所言為何!

    竇宛當下紅著脖子,惶恐地脫口道:「不!皇上您誤會微臣……」

    拓跋浚抬手打斷她的話,「哎!犯不著贅言掩飾,咱們都是男人,而愛卿你又那麼年輕,定力自然不及你姐夫,不過,這才是男人本色嘛!朕瞭解,朕瞭解的!」

    說完,還哈哈大笑了數來聲。

    竇宛的臉當下燒紅得可以烙熟一面大餅了!

    如果此刻拓跋仡邪不在場的話,竇宛絕對能跟著皇上笑得前翻後仰,但不幸的是,他在!不僅在,還板著一張棺材臉,以鷹銳的眼角瞪著自己,無言地譴責她罪有應得,活該被當成笑柄。

    好在,萬忸於勁先皇上一步察覺出拓跋仡邪的不悅,忙開了口:「皇上,恕臣斗膽。不過,是不是該讓竇將軍知道您的打算了呢?這事可能要費點心思才能有個結果。」

    他這一提,點醒了大伙此行的目的,惟獨紅著臉的竇宛仍張著大惑不解的眼四下望著同僚。

    談到了正經話題兒,拓跋浚馬上端正視聽,撤去了登徒子扮笑的面孔,儼然成了一位明君。

    「勁所言不假!這事愈快定案愈好,那麼由勁你起頭對宛說明事由吧!」

    萬忸於勁接旨後,對竇宛解釋,「竇將軍,此事重大,攸關一位親王的清白,除了聖上與我等外,望您對外能三緘其口。」

    竇宛馬上反應,「屬下會盡力照辦,不對外透露隻字片語。只是,究竟事關何人、何事呢?」

    這時半天不發一語的拓跋仡邪驀然冒出一句,「穩住氣,聽完再發問!」

    竇宛僵在那裡,怒氣陡地衝上了兩頰。

    對於姐夫不給情面的舉措,竇宛雖恨得很,不過還是打斷了繼續追問的念頭,私底下不斷安慰自己,哼!粗人就是粗人!雖然滿心不甘,但礙於皇上的在場,竇宛還是在嘴上留了情,「是,多謝將軍指正。」

    於是,萬忸於勁放心地繼續道:「這事得先從聖上登基前一年的叛亂行動談起。

    當時涉嫌的人眾多,除了不肖的陰謀分子外,尚有數名皇公親王及貴族涉入此案,不知竇將軍聽聞過否?」

    「家父曾經提過……」竇宛未經思索地說,但是拓跋仡邪突然射過來的眼神讓她及時停了口。

    竇宛當下明白自己差點犯了大錯,忙改口:「家父曾經舉出不少前朝的叛亂史案,藉以導正微臣的思想,不過對於燕公所說的叛亂行跡倒是一字未提。」

    萬忸於勁轉頭看了拓跋浚一眼,徵求主上的意思。

    片刻後,拓跋浚才從氈椅上起身,步下台階,在群臣中來回地走了三圈,然後面對竇宛道:「朕十四歲即位前,宮中曾發生了兩次流血政變,先是朕的祖父被膽大包天的孽臣荼害,後是朕的叔父為野心分子利用,不顧正名的次序,先聲奪人登基為王,即而被狂徒加以殺害;這兩樁血案前後相繼不出一年,若非有忠貞的臣屬保護朕,朕不可能有今日。」

    「是!」竇宛忙應了一聲,但不敢妄加評斷。

    「當時情況混亂,有不少與朕對立的長輩涉案,為了穩定人心及維護國法,朕不得不接受相國大臣的勸告,下令逮捕與此事有牽連的人。」皇上的語氣雖理直氣壯,但言語之中仍大有為自己辯駁的意味。

    竇宛心卜通卜通跳著,意識到自己耳裡所聽到的正是當朝的宮廷禁聞,方纔若不是拓跋仡邪狠瞪她的話,她會傻呼呼、一字不漏地引用父親的話。

    竇宛的父親是前任司徒,職掌文教,對於史事總以中立的著眼點來論事,而中立的事就是包括諸如誤逮、誤砍、惡意縱容密告、削減非主流勢力、寧錯殺一百也不錯放一個嫌疑犯等動作,這些可免的殺伐與鬥爭是皇上目前最不想聽,也不可能當眾承認的事,他現在要的是臣屬的認同與向心力。

    看來,拓跋仡邪雖是粗人,但對政治利害的現實面倒透視得比她清楚,不過竇宛心裡有疙瘩,抵死也不會當面讚美拓跋仡邪的長處。

    現在,竇宛弄清了皇上的心意,自然語帶安慰了。

    「所謂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寧惟永。聖上您是名正言順的王儲,先皇駕崩,理當是聖上繼位了,其他人不明白事理,放縱自己的野心為人利用,理當受到國法制裁。」

    拓跋浚聽了竇宛的話後,總算寬了寬眉心,繼續道:「是的!不過,朕心裡一直有個無形的疙瘩存在,想要它消失,卻趕也趕不走。」

    竇宛聽了後,左右觀察了另外兩人的表情,急速地轉著腦袋,考慮要不要說些話,但又怕表錯態。

    好險,皇上在她舉棋不定之時,又開口說話了。

    「朕的表弟郁雲壽,是朕的姑姑長興公主與姑父河東王的么子,打他能走會說話時,便入宮伴隨著朕,他因為小朕兩歲,聰明伶俐又人見人愛,朕非常喜歡他,甚至比對自己的親弟弟都還疼。

    可惜他十一歲那年,叛變爆發,基於安全的理由,便與一干友國的王子紛紛離開平城,回老家避難。隔年朕繼位後與相國在清查叛國黨羽時,意外發現朕的姑父河東王也牽涉在內,那時情況緊迫,除了內憂,南北尚有外患,為了快速穩定混亂的情勢,不問嫌犯的身份、地位,不管涉事深淺,只要經查屬實,一律得就地正法。」

    拓跋浚說到此後,輕歎了口氣,「那時朕不過十有四歲,能作主的時候不多,除了看著諸位起哄的叔父俯首認罪、自殺外,別無他法。試想皇族姑且如此,其他人更是難逃抄家的命運!正當朕心裡憂心著雲壽的安危時,有人及時提議——叛國輕者,子孫中若有小於十三歲者,可免除一死。朕連考慮都沒有,當下便准了這奏折。只是當時國道不堪使用,導致訊息的延宕!當朕的命令下達至河東時,一個多月又過去了。」

    竇宛不吭一聲地盯著拓跋浚追憶往事的深沉面容,等待下文。

    「河東王有五個子嗣,除了雲壽以外,其餘皆是大於十三歲,只因河東王害怕孩子入獄受刑,便打算先一一親手扼死他們再自殺,當時的河東王已走到了窮途末路,幾乎發狂的地步。他處理了四個兒子後,就把自己與雲壽關在一間房裡,先行服下毒藥後,再打算勒死雲壽以期一了百了,正當雲壽被掐得快透不過氣時,奶媽及時出現拖延了河東王,河東王因為毒性發作,雲壽才能死裡逃生。

    「河東王府裡的女眷為了保住雲壽的小命,帶他一路西逃至隴西隱居。朕足足花了一年的時間派人追蹤才查出了他的下落。找著了雲壽後,朕命他再次進宮,即刻恢復了他的頭銜,讓他繼承封邑,但只不過兩年的光景,雲壽變了,他不再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可愛男娃兒,僅十三歲的他盯著朕的眼神是孤獨與不信任。朕問他願不願意待在宮裡,他沒應朕,逕自往宮門外走去,從那一刻起,朕瞭解他已不再信任朕了,他甚至恨朕!」

    「聖上,」竇宛對這未曾謀面的河東王所受到的遭遇惋惜,同情心不覺油然而起,「僅十一歲就要面對生死的掙扎,被迫親眼看著四個哥哥與父親的離去,他是被嚇壞了!」

    經竇宛這麼一提,皇上彷彿從記憶中跳回了現實,原先多愁善感的目光與語調霎時變得銳利起來,「哦!愛卿見過河東王的面了嗎?你知道他現在生成什麼樣子了嗎?」

    竇宛聽出皇上的腔調已驟變,當下住嘴不再多言。

    皇上滿臉陰霾,咬緊著牙說:「他變得不識好歹!他從不感激朕為他做的一切補救。朕恢復了他的世襲官銜,賞他雙倍的封邑,讓他有不入宮行役的特權,甚至還把妹妹許給他,讓他又多了駙馬的頭銜。結果呢?他仍是不知好歹、不知感恩,甚至把怨氣出在公主的身上,逼得公主跳河自盡!」

    竇宛聽到這兒後猛地倒抽了口氣,久久才問:「有任何證據嗎?」

    「不用證據朕也知道他在搞什麼把戲!」

    萬忸於勁在此時適時地開口,緩衝氣氛,「為了調查這事,我們於這一年間先後派了兩位宮女進河東王府去臥底,但皆無功而返。」

    竇宛就事論事地評論,「那麼他自然是清白的了。」

    萬忸於勁略皺其眉,稍遲疑了一下後才說:「也不盡然,這事不單純。事實上,那兩位宮女被押回宮受到詢問時,皆競相隱瞞郁雲壽在府中的行動。正當我們為探不出任何訊息而大傷腦筋時,內地突然傳來了消息,說他不僅在延攬一流的鐵匠,甚至在內地大肆挖掘鐵砂。」

    延攬鐵匠?探掘鐵砂?竇宛不敢相信。

    因為依法,鐵匠與鐵砂都是國庫的材產,貴族若想保有鐵匠還必須得到皇上的批准才行。這個郁雲壽的確是目中無人、膽大包天,無怪皇上對他起疑心,認為他在招兵買馬……但是皇上不是說他聰明伶俐嗎?既然聰明伶俐又怎麼可能會笨到留下這麼大的把柄讓人揪?竇宛是百思不得其解。

    「宛?」拓跋浚輕喚了一聲。

    竇宛抬起迷惑的眼,拱著手跟皇上應對,「微臣在。」

    「朕現在需要你的才幹。」

    「有任務皇上儘管吩咐,微臣一定照辦!」她恭敬地應道。

    「朕要你進河東王府去。」

    竇宛愣了一下,臉霎時白了。難道皇上已知道她的身份?要她挨上女裝學前面兩個宮女去對郁雲壽施展美人計不成?這……荒唐,太荒唐了,現在要她換裝,一定是不男不女的鬼妖樣!勿說要去迷倒河東王,別先嚇壞自己就算萬幸了!

    情急之下,竇宛不假思索地以眼角掃了拓跋仡邪眼,想窺知他的反應。但拓跋仡邪沒任何反應,只是無言地反以眼角盯住她片刻,再緩緩地將腦袋撇了回去。

    竇宛是又慌又氣,他就這樣撇過頭去是什麼意思?呵!她知道了,這寡情的粗人打算來個「見死不救」!

    正當竇宛意識到自己沉默過久,正要開口時,皇上已先她一步,不耐煩地問:

    「怎麼樣?宛?你剛才不是說朕儘管吩咐,你照辦的嗎?怎麼現在不願意為朕執行這項任務了?」

    「不是不願意!不是不願意!」竇宛忙地否認,低傾著苦臉,找著藉口。「只是……只是微臣不才,唯恐辜負聖上的托付,壞事露出破綻,還請聖上另覓佳人。」

    竇宛的「佳人」指的是貨真價實的美麗女人,但進入皇上的耳裡卻成了「更優秀的人」;好在這廂雖表錯情,另一廂也會錯了意。

    滿臉不悅的拓跋浚傾著頭打量了竇宛一眼,轉身面對拓跋仡邪道:「仡邪,你說的沒錯,這差事該派給有擔當能力的人去做!宛的確太年輕了!」

    嗯!竇宛聞言反射性地抬頭,警戒地覷了拓跋仡邪一眼。

    拓跋仡邪一逕地打量著手裡的酒杯悶不吭氣,直到竇宛快被憋悶死,才開口:「郁雲壽非池中之物,如果再依法炮製地送女人進他府邸的話,絕對會壞事,基於前車之鑒,這回我們打算改派男官去執行任務。」他話裡暗藏玄機,只給竇宛一人會意,「皇上曾向在下徵詢過意見,但我認為你並不具有擔當這項任務的條件。」

    聽到這裡,冒火的竇宛已把前面的事忘了,她只知道拓跋仡邪又在扯她後腿。

    於是,她百萬分不服氣地喊了一聲,「姐夫認為我不具有擔當這項任務的條件是嗎?

    那姐夫大人打算推薦何人呢?」

    「都衛李謙。」

    「李謙?」哼!那頭綠烏龜,被她從樹上彈下來的人竟敢跟她一較長短?竇宛知道皇上沒要她扮女裝後,她的勇氣馬上回湧。

    竇宛挺直了身,對拓跋浚道:「皇上,方才臣之所以遲疑不定,乃是為了撤行惠姐教誨不強出頭之故,卻沒想到會引起家姐夫的誤解!為了證明臣實在有擔當大任的能力,宛願意承擔聖上的托付,還望聖上成全。」

    聽到竇宛臉不紅氣不喘地冒出這麼冠冕堂皇又慷慨激亢的說辭時,正啜酒品香的萬忸於勁差點將酒噴了出去。這……這理由太牽強了吧!他暗地睨了拓跋仡邪一眼,只見他要笑不笑地微扯唇角,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在座最高興的人要屬拓跋浚了!他不管竇宛給的理由是否合理,不管竇宛是否真因為奉行竇惠施予的教誨才躊躇不前,總之任何再荒謬的理由他都姑且聽之,因為竇宛是他屬意派進河東王府監督郁雲壽的最佳人選!

    在拓跋浚心中,腦子靈活、口若懸河的竇宛敢耍陰,應變能力強,他知道誰才是國中至尊,知道誰才是主子,而且,不可能像前兩個宮女一樣同時被郁雲壽迷住。

    拓跋浚雙手背在後,滿意地看著臣屬,嚷著,「太好了!太好了!這事總算有了下文。來人,撤去酒杯,改換上碗來,朕要與諸位愛卿痛快地飲上一夜。」

    手腳利落地內侍快速地完成皇上的吩咐。

    竇宛一手端起盛滿酒的碗,示威似地朝拓跋仡邪的方向略敬上禮,仰首咕嚕咕嚕三口飲盡,回頭以手臂拭去唇上的酒漬,睜著明亮的雙眸對拓跋浚保證,「微臣當在最短的時日內找出河東王的罪證,明稟於聖上……」

    出乎意料之外地,拓跋浚大手一揮,截斷了竇宛的話,「不須如此大費周章,以免又打草驚蛇。只要愛卿能完成三件事,就能讓朕寬心了;第一,寸步不離郁雲壽,緊盯住他的行動,別讓他有機會犯下大錯;第二,再暗地查訪他招攬鐵匠、收購鐵砂的真正動機;第三,讓他知道,只要他誠心順服朕,日後若有困難,朕當傾全力協助。」

    「那麼有關已故公主的事呢?聖上是否也要臣一併打探個清楚?」

    「那件事嘛!」拓跋浚停頓了片刻,才揮著手說:「人死不能復生,朕姑且將這檔事看成意外。如果郁雲壽真想不開要與朕為敵的話,屆時再把這筆帳加上去也不遲。」

    「是。可是臣屬該如何接近河東王呢?」

    拓跋浚笑而不答,置身事外地朝萬忸於勁那方向一比,要他解釋下文。

    「這事很簡單。只要竇將軍帶著皇上的詔書,便可大大方方地進入河東王府。」

    「以何種名目?」

    「河東王的貼身護衛。」

    「難道不須隱藏身份?」

    萬忸於勁搖了搖頭,「皇上並不希望見到河東王誤入歧途,如此公開的作風完全是為了能達到喝阻的效果。竇將軍,在下要在此提醒你一點,這件事是可大可小,如果你能在河東王還沒犯下任何大錯前,控制住情況的話是再好不過,但若郁雲壽起貳心,執意辜負聖上一番苦心的話,你就必須先發制人,不管是死是活都要將他押回宮裡。」

    此時的竇宛企圖心正旺,對於皇上的寄托更是信心十足,「請燕公放心,竇某絕對會小心行事。」

    「那麼竇將軍需要多久的時間打點呢?」

    「我行李簡單,隨時都可南下,不過在下已請了七天的假打算與惠姐相聚,還望皇上成全。」竇宛聰明地搬出姐姐做擋箭牌。

    拓跋浚一聽到竇惠的名字,當下開心地說:「自然,自然,尤其你將遠行,當是要與家人多聚聚才是。」接著馬上對拓跋仡邪道:「仡邪,找個時日,帶夫人進宮吧!」

    拓跋仡邪猶豫了一下,才說:「蒙聖上垂愛,但夫人近日身子微恙,恐怕不宜進宮覲見皇上。」

    拓跋浚一臉擔憂,「是病了嗎?要不要朕遣御醫去。」

    一聽到那個庸醫,拓跋仡邪心就惱,他百般不願意地透露了刻意想保留給自己的佳音,「末將感謝皇上的厚意,但目前惠兒還不需要請大夫,她只是有喜罷了。」

    在場的三位競相訝然地冒了一句:「什麼?她有喜了?」

    萬忸於勁是第一個從餘震中反應過來的,「將軍,恭喜你了!」

    接在後面的是竇宛,她一高興,早忘了自己討厭拓跋仡邪,忙追著問:「真的嗎?惠姐有喜了?多久的事了?」她要做阿姨了!不,是要做舅舅了!哎,不管是做阿姨還是舅舅,總之她有小娃娃可抱了!

    「大概有三個月了吧!」拓跋仡邪的聲音並沒因為高興而變調,他依舊簡約地道:「我也是在接到惠兒的家書後才趕回來一探究意的。」

    這時皇上大咳了一聲,彷彿提醒眾人不要忘了他的存在,「那麼將軍今夜更有理由與朕暢飲了!來人,趕快為將軍斟酒,替將軍端出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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