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身女人香 第二章
    一個週日清晨,我一貫坐在陽台像只懶貓似地享受初陽的擁抱,異想天開地翼望太陽能把我的卡路里燃燒掉,多少不賺,一毫卡也成。

    難得起床吃早點的李懷凝竟拖著一袋蛋餅和豆漿,兩腿盤坐在我對面翻報紙。

    我羨慕地看著沒女人坐相,卻有著最女人味身材的李懷凝,她身上那件道袍,顯然是用來掩人耳目的。

    我咬了一口鹹酥餅,好奇地問她,「我看你食量頗大,但你似乎怎麼吃都胖不起來,可不可以傳授一下秘訣,讓我也瘦一下吧。」

    她甩都不甩我一眼,只顧著流覽報載的天下大事,順口丟出一句毒話,「抹香鯨沒手沒腳,游泳時都曉得要翻身,你四髒俱全,睡覺時卻一個『大』字到天亮,我只有五個字送你,請多多運動。」

    嗚,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為什麼她說話要那麼毒,總讓我無言以對。

    難得沒班又沒約會的趙空姐,敷著臉從臥房走出來,說:「過胖時,運動過度身材反而會變形。你別管運動,先跟著我的食單吃準會瘦的。」

    我聞言陪笑,心裡則是敬謝不敏。

    無慾我可以忍,運動我也可以勉強為之,要我拋棄美食那是「MissionImpossible」的事,因為,我對美食比對美男子還要死心塌地。

    善於察言觀色的趙燕麗見我悶不吭聲,知道我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當下坐到我跟前,如依人小鳥般地停在我這尾抹香鯨旁,拿下貼在雙目上的小黃瓜片,瞪著我,「難道你真甘心一輩子當個自怨自艾的……的……」

    我挑眉,替她接下未了的話。「抹香鯨是嗎?老實說,我從沒自怨自艾……」

    李懷凝借題發揮翻舊帳。「那你為什麼故意眼睜睜地任那個狂妄的傢伙把我的自畫像帶走?」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個男人多自負,多有頭目架子啊!

    再者,他開出來的價碼夠你李懷凝吃好穿好一整年。

    最後,你欠我三個月的房租才有著落!!

    我在心裡唸唸有辭,就是說不出。老實說,我真是滿欣賞李懷凝灑脫的個性,直到她接下來的那句話冒出來為止。

    「……你以為『肥』是你吳念香個人的專利,登記在你名下的嗎?」

    我聞言眉一垂,頸子一壓,雙下巴頓時變成三下巴,粗聲道:「這是兩碼子事,你不能混為一談。」

    我嘴上雖這麼辯解,心下則是不得不同意李懷凝的懷疑,很多時候我的確是抱了這種心態。我可以自嘲自己的噸位,幽自己一默,但當外人如此做時,我絕對不會輕易原諒該人。

    像現在,我就很想把李懷凝這孟宗竹截成好幾段,塞米,擱到火上猛烤一頓。

    趙空姐為我抱不平。「李懷凝,你別老是奚落人,總有一天你會碰到一個比你還毒的人來治你。」

    還是趙空姐有同情心,說了人話。

    李懷凝笑得很冷,說話更絕,「在你搬出報應循環論前,先想想自己有多……」

    我猛抽一口氣,瞇眼等著她冒出那個「爛」字,好險姑娘她留了口德,調子一拐,宛轉地輕吐四個字,『不防腐』吧!」

    「嗯……」本來是政治系畢業的趙空姐因為久與Tea、Coffee與逃生技能為伍,平日有空便是約會,男人奉承的話聽多了,反諷的話倒不常人耳,加上仍是睡眼惺忪,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兩眼困惑的朝我一望,要我翻譯。

    我見她們兩人一來一往劍拔弩張的模樣,全身不自在,忙插入一句,「我肚子好餓,想吃街口的鴉片粉圓,有沒有人……」

    趙空姐聞言忘了「不防腐」這回事,忙轉頭對我說:「沒有人想吃,包括你在內。念香,改變自己需要勇氣與決心。你五官正,個頭雖高,骨架卻小,只要下定決心減肥,一定是個絕色美女,男人見你一定搶著追……」

    李林凝譏諷地補上一句,「那你趙貴妃不是要天天上飛機喝西北風了?」

    趙空姐變臉了。「你這根孟宗竹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瞪完後,轉頭對我進行再教育。「相信我,基因在遺傳上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你爸那麼英俊,你這個做女兒的還會遜色嗎?」

    說來說去,趙空姐偶爾想到時,還是會「渴望」我爸一下就是了。

    我和李懷凝對上眼,只見她白眼一翻,臉帶厭煩地抽腿起身,兩手拍拍屁股逕自走回自己的臥室,丟下苦著臉的我面對趙空姐的減肥愛美計劃。

    「念香,看著我聽我說。」

    我照辦了,但目光無神,眼皮厚重,已垂得跟加菲貓一般。

    「……不論一個人的性別、年紀、高矮,吃出健康,保持活力只有百益無一害,瘦一點後,你會更有精神、自信與活力,更別提遠離高血壓和心臟病……」

    行政院衛生署若想找人為過重的青少年拍減肥公益廣告的話,趙空姐是最佳人選。

    老實說,聽趙空姐傾囊相授地飆減肥經,我寧願面對吳宗憲刀槍箭雨般的言語冒犯,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麼無聊。

    天啊!我真的很想打瞌睡,心思也不由得繞到那個英俊的一八五身上,幻想我和他之間的未來人生。

    場景該設在哪裡呢?巴黎的新橋嗎?紐約的帝國大廈嗎?威尼斯的聖馬可廣場嗎?

    或者,還是實在點,台北火車站他公司老闆開的漢堡速食店更好。

    ☆    ☆    ☆

    「吳經理,XX電器財務課長在四線等你接聽哦!還有咱們黃副總內線找你。」我的秘書蘇敏敏不耐煩地對我喊話。

    我耳貼聽筒,眼瞄閃著綠鍵等我青睞的外線,迅速結束現有的對話。

    照職業規矩,我該忽略二線電話,而先接聽等候有些時候的四號外線的,也許那天我大姨媽來,特別累,不管三七二十一順手切下內線,瞄了一下秘書傳上來的字條自信心十足地說:「黃副總好,我是念香,我上次跟您提報的……」

    我花了兩分鐘的時間劈哩啪啦的解釋一串,稍喘口氣,等待我的頂頭上司說話,但平常嗓門粗的「獅子王」黃副總卻跟死人一樣悶不作聲。

    這不大妙,莫不是撥進太平間了吧!

    沒多久,一個不太確定的聲音拖著一個「嗯……」字。

    我也隔空跟著「……」回去。

    線路兩端隨即靜悄悄,可是我還是聽得見對方那頭列表機刮人耳膜的襯底音效,想當然耳,對方也必定將我呼吸吐氣的肺活量計算出來了。

    好不容易,對方開口,語帶疑惑地解釋,「對不起,我德薄能鮮還當不上副總,我只是採購部的駱偉,我的秘書通知我接一個蘇小姐的緊急電話,我想你應該不是蘇小姐吧?」

    蘇小姐!當然不可能是。

    巧的是我那個恃寵而驕、爬到我頭上的秘書也姓蘇,她跟我一樣都是靠董事會的後台關係進來的,所不同的是我多她一張MBA文憑,而她多我一張姣好迷人的臉蛋與能言善道的櫻桃小嘴。

    但是猜猜看,哪一個較受用?

    沒錯,MBA再怎麼MBA,還是不及美色的美色可以幫無才的女人釣到長期飯票,MBA呢,只會成為女人相親的長期絆腳石。

    話說回蘇小姐身上,她最近失戀,脾氣因此變得很不穩定,三天兩頭鬧病假,如果沒鬧病假的話,就是在電話上找替死鬼訴苦,如果不是訴苦,就一直撥電話到對方公司騷擾。

    有時我因公務想打外線出去,還得拜託大小姐高抬貴手讓個線給我,讓我覺得自己的小辦公室像等待裡的龐貝城,整天提高警覺地等候維蘇威火山爆發。

    「你說你是誰?」

    「駱偉!」

    聽他報名,我不需用腦,就知道他應該是被我們的蘇小姐逼到忍無可忍,決定接她的電話了,沒想到卻因為線路串線的問題避開了蘇小姐,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我得承認,我雖只跟Mr.一八五見過一次面,他可能對我已完全沒印象,而我對他的好感卻是與日俱增。

    是的,我喜歡他,但我還是該誠實地將電話轉給「維蘇威」小姐,最起碼此時此刻我有心理準備,若以人工手段引爆火山,我找得到安全門逃生。

    我以我最優美的音質回答,「不是的,我是小蘇的主管。我想線路出了小問題,我現在就將你轉給小蘇……」

    「沒必要,這一個月來,我已經跟蘇小姐談得夠多了。」他聽起來很冷酷。

    「喔!那,再見……」我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接口。「我要掛電話了。」

    他口氣忽地轉軟,近似祈求,著急地說:「等等……請別掛電話,你的聲音……實在是很特別。」

    我的聲音特別!那當然,聲音好聽是我吳念香最值得驕傲的長才,大家都說我的聲音夠格到可以去當播音員了。

    「謝謝,你的也是。」我的心是甜的,但還是不忘抱持防人之心,尤其是我知道著自己太過一廂情願的話,到頭來受傷的人是自己。我暗地猛捏一下出油的厚臉皮,嚴肅地道:「對不起,我有事得忙,如果你確定不想找小蘇的話,我得掛電話了。」

    「等等,你方才說你的大名是……」

    我職業比地報上名字,「吳念香。」

    「你在財務部任職?」他似乎很訝異。

    「是的。對不起……」我正想告訴他我沒空跟他交際應酬。

    他倒先發制人地說:「沒關係。我也是急著要去開會,這樣好了,你可不可以給我你的外機號碼,我等一下開完會再撥給你。」

    這完全沒必要,但不知怎地,聽他口氣緊迫慎重,我的神經也不由得繃緊,「喔,好,要就給你。」

    結果,我不僅給他我的分機號碼,甚至連我的行動電話和辦公室的專線都報出來了。哇!他為什麼不問我芳齡何幾?家住何方?三圍何許?肥肥姑娘我會毫不保留地統統告訴他!

    「好,我都記下來了,開完會後再跟你聯絡。」他說完便將電話掛了。

    我則是沒敢多想,很快地接下一通通等我解決的電話,整個下午就在忙得不可開交的狀況下渡過了。

    我收拾辦公桌,下意識地瞄了掛鐘一眼。

    嗯,五點四十八分,我的分機還是靜悄悄。我想他可能只是說說而已,來電的可能性不大。也許是失望,我抽屜一拉,取出一條士力架花生巧克力,包裝一拆,啃著零食走出我的辦公室,經過小蘇的辦公桌,聽到她對聽筒哭。

    「……那個一八五,有夠該死,我蘇敏敏從沒倒追男人過,他是第一個……對,沒騙你,他是。我為他甩掉我們公司的小開,他還這樣對待我……就是嘛,嗚,他算什麼東西!只是個按月支薪的小經理,根本養我不起……可是,可是,我就是不甘心……你不知道,他真的是很不一樣……我就是對他死心塌地,我一想到別的女人取代我就嘔……」

    「為什麼?我是公司公認的美女,他為什麼偏不理我……我甚至要他秘書傳話,警告他若對我置之不理的話,我就要去毀他前任女朋友的容……我以為好歹他都要緊張一下,結果呢,我等了一下午,他還是沒打電話給我……該死的Mr.一八五!竟沒良心到這種地步。」

    我踱著腳尖從她的辦公桌前經過,不敢去打擾她,沒想到她突然拿開聽筒,拂開挑染的秀髮,仰著下頷對我說:「吳經理,等一下,這邊有一疊郵件,你出公司經過郵筒時,可不可以順手丟一下?」

    她如此頤指氣使,我不敢說不,忙接過她遞出來的郵件,睨到她紅腫的眼,謹慎地問候她一句,「小蘇,你還好吧,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我不想的,但我還是虛偽地建議著。

    好險蘇小姐已有了約會。她說:「不用了。我朋友已上路來這裡接我了,之後我們直接殺到PUB,把男人罵到臭頭。你要不要一起來?要的話,你要換一件較正式的衣服才好。」

    正式的衣服?她指的是那種挖前露後能端得上抬面,任男人眼睛吃冰淇淋的衣服嗎?

    對不起,我有自知之明,不想被人譏為賣肉的,所以搖頭咬了一口士力架,攔住舌頭沒跟她說到我家更好。因為我的室友李懷凝萬分樂意為她們開一場「男人一無是處論」的布道大會。

    我也注意到苗條的蘇小組已換上一件露背的洋裝,傲人白嫩的雙手正擱在桌緣,男人見了,不眼珠突出,大跳康康舞才怪。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掉開視線,靦腆地拒絕,「我很累了,應該直接回家才是。」

    「喔,好。那就Bye-bye了。」

    「Bye……再見。」我雖然渡海出洋唸書過,跟國人對談還是不習慣在話裡摻洋文。這很不尋常,因為廣告業者是一群說話習慣加洋文與意識代號的行業,其實這樣做也無關崇洋,只是一種職業文化現象罷了。

    我出公司的第一件事是到郵局寄信,之後便在街上緩步閒逛,偶爾我會停駐於專賣仕女服裝的櫥窗前喘個氣,羨慕模特兒的臉孔,冀望自己擁有一副穿什麼都好、不穿卻更棒的身材。

    唉,看看手上的士力架,再轉眼瞟了櫥窗上的衣服,我歎了口氣,有一點絕望地告訴自己,「魚與熊掌難以兼得」,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不一定會成真,那個一八五果真打電話給我的話,我不僅放棄手上的士力架,甚至願意放棄一切的美食,跟著趙燕麗吃著「非人」的減肥餐渡日。

    結果怎麼著,我袋裡的行動電話正好在這個時候震了起來。

    也許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我在人群中霍然止步,手上的士力架被行人撞到地上踩成碎段,我不顧指頭上的糖漿,伸手入袋抓出行動電話,顫抖地在街頭應話。

    「喂,我是吳念香。」

    「哈!太好了。」

    是他!蘇小姐的一八五,我的金城武。

    他以振奮悅耳的嗓子道:「我是駱偉,抱歉我現在才聯絡你,因為我剛從會議室出來。」

    「喔!」我沉默、緊張得不得了。沒多少約會經驗的我,實在不知該跟一個陌生男人談什麼。

    「你還在公司嗎?」

    「不,我已下班了,正在街上。」

    「是嗎,這樣好不好,請告訴我你人在哪裡好嗎?我現在就去找你。」他理所當然地提議。

    而我則是不可置信地瞪著話筒發呆。

    一個行人路過撞到我,不客氣地責備我一句,「小姐,你要當街說電話可以,但可不可以別堵在路口啊!也不想想自己的噸位。」

    我大夢初醒地避走到騎樓前,忍住把行動電話當手榴彈往那個人的後腦門砸去,重新理清頭緒,不解地對著行動冉說道:「為什麼你想見我,我們應該不認識才對吧?」我假裝自己從沒聽過他這號人物。

    「沒錯,雖然我們的公司有往來,我也造訪過貴公司,但我想我們並沒見過面。」他笑道。嗓音真是致命的吸引人。

    哈!一八五先生,你可大錯特錯了,我跟你的確見過面,只不過那時你的心思完全不在公事上,而是哀悼你的女朋友被人拐跑,無能換回她的心。

    我怎麼知道的,因為你那幾個來跟我洽公的同事不僅是狐朋損友,還是嫉妒你才華的大嘴巴,哈巴哈巴地急於揭你的瘡疤。

    我有意刁難,「既然如此,你不覺得跟我要電話號碼的行為很唐突嗎?」

    心裡罵自己,吳念香,你也真好笑,人家跟你要電話號碼,你若不高興大可不予理會啊,怎麼給了又反過來責備人。

    「的確是很唐突。」他承認,口氣誠懇,像個小男生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太過主動。」

    現在我倒覺得自己若不原諒他,未免刻薄。「也沒那麼嚴重的,只是我不懂……」

    他自信緩慢地接下我的話,「不懂的不只你一個,我也是。我一聽到你的聲音,就有想認識你的衝動。」

    「啊!」我沒料到他這麼會說話,但我也不是那麼容易釣的白癡魚。「我的聲音?先生真是愛說笑!」

    :我知道這個理由很牽強,但我是說真的。通常我們都是見了人才會有那種感覺,你是第一個讓我只聽到聲音,卻非得見你不可的人。」

    「喔!」我受寵若驚,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謝謝你喜歡我的聲音。」

    他緊迫盯人。「那麼我們可不可以見見面?」

    「見面!喔,不……」因為這也是Missionimpossible的事。

    「為什麼不?」他聽來很無法接受,似乎從沒受到女人拒絕過。「喔!我知道了,你已婚,或有男友了?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自以為是,像你擁有這樣好聽的嗓音的人一定有不少人追。」

    他真的很敢說,也很願意以言語取悅女人,八成受過女人訓練調教。我歎口氣道:「沒有。」

    「沒有?我沒有自以為是,還是你尚單身,沒有人追?」

    我又歎了一口氣。「你沒有自以為是,我也沒人追。這樣你滿意了吧?」

    他呵呵大笑出聲,「滿意極了。」口氣裡隱隱埋伏著大野狼找到小紅帽住處的得意。

    我這才知道,他根本是拐彎套我的話,探消息。

    我想了一下,覺得沒必要製造幻象,決定跟他開誠佈公。

    「駱先生,也許你覺得我的聲音很迷人,但是我得讓你知道外表跟聲音有時有很大的差距,譬如我,我也覺得你的聲音迷人動聽,但我不會沒事把你幻想成帥哥。」

    哈!真是假道學,那是因為我本來就知道他長得就像巧克力蛋糕那麼誘人。

    「你也許身高不滿五尺,不是瘦得像竹竿就是胖得如水桶,還長了一口暴牙。而我可絕對不是雜誌上動人的封面女郎。告訴你,我長得雖然高,但是很胖,胖到你在街上遇到我都不會想認我……」

    「對不起。」他輕聲地咳了一下,打斷我的話。「你覺得外表真的那麼重要嗎?」

    我欲言又止,在吐出「是」之前,靜想了一下。「我知道教科書上的範本答案,但我在廣告公司上班,我知道真實與幻象是兩碼子的事。告訴我,如果你想找我們公司賣你們的漢堡,你會同意我去找一個真心熱愛漢堡但噸位卻很重的人,來當產品代言人嗎?」

    「在台灣不會。但若要賣到日本或印度的話,可就不一定了。」

    我知道他在跟我賣弄文化差異影響廣告導向的理論,但他仍是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你這樣規避我的問題等於是默認我說得有理。」

    「是不無道理。」他也老實不想爭辯。「你一定覺得我很莫名其妙,但是我是真心想認識你。」

    他老實歸老實,但扮豬吃老虎的人看來通常都是老實的,我可不買這種老實人的帳,直率地問:「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想而已。」

    「我覺得你若想見我的話,最好說出實話。」我不想威脅他,我那麼喜歡他,對他一見鍾情,怎麼捨得威脅他,實在是第六感要我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行事。

    「好吧!我說實話,你的聲音讓我想起一個女人。」

    「你親愛的媽嗎?」我嘲諷地問。

    他竟然噗哧笑出聲,大聲否認。「是我媽就好解決了。」

    嗯!他起碼還有一丁點幽默感,不錯,不錯,我愈來愈傾心於他了。這也許就是不幸的開始。

    「不是你媽,那會是誰?」我很好奇哦!

    「事實上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他聽來有一點感傷,我也是。

    我不顧他瞬間低沉的心情,裝了調皮的口吻反問他,「哪一任?」

    「第一任,也是唯一的一任。」

    第一任,也是唯一的一任!

    那不就是我繼妹安安,蘇敏敏口中嫉妒得要死的「安,非他命」了嘛!等等,這不對吧!那蘇敏敏算什麼?連前女友這個X檔案都入不了圍嗎?

    好,我知道是蘇敏敏先倒貼他的,但是這並不表示她一無可取吧!

    我現在認同蘇敏敏為什麼用安非他命來形容安安了,因為駱小生對安安是抱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看法。

    不過他也是個怪人,聽說他跟安安交往六年,沒帶她上床過,卻在她主動求去成了我的准表嫂後,變成一個大眾情人,但他完全不把跟他親熱過的女人放在眼裡。

    他與他那群狐群狗黨的同事們戲稱與他有過關係的女人叫床伴X檔案(英文X有前任、過去之意),「女朋友」則是高放在神壇前的聖像,至於「夢幻情人」這種稀有動物則在基因突變當中。

    何謂「夢幻情人」?就是那種帶出門可以出風頭邀面子,入廚則可以取悅他的胃,上床可以任他淫樂,但下床仍可真情相對的完美女朋友。

    慘!我想我除了可以勉強做到真情相對以外,另外三個超高標的主條件皆不構格。

    我有一點難過,但還是裝出一副不干我的事的模樣。「就因為我的聲音像你的第一任女朋友,所以你想見我?」

    「沒錯。可以嗎?」

    「不可以。」當然不可以!瞧瞧我這一身笨重的裝束,我寧願任他愛慕我的聲音,也不願跟他見面。

    「為什麼?你真有那麼見光死嗎?」他笑了。

    君所言雖不中,亦不遠矣!唉,不是我自卑,實在是怕造成他的幻滅,所以我選擇沉默。

    他總算體認到我的不自然,開始安慰我。「我只是想見你而已,並沒有什麼不良意圖,如果你擔心我是個變態狂的話,我可以現在就為你澄清。首先,我有一份正當職業,如果你不嫌屠宰動物為營業產品是罪過的話。

    第二,我的學歷不差,長得又不至於太醜,幸運地我的感情運不壞,不缺女孩子追,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突然在大街上攻擊你。

    再來,我雖然是無殼蝸牛族的一員,但並不表示我窮得精光,所以你也不用擔心我耍仙人跳花招。

    最後,我對於美這玩意兒其實沒有什麼概念,我只是看到一樣東西覺得喜歡舒服就認為是美。既然對美沒有要求,我也絕對不會排斥你所謂的『丑』,我最不客氣時,也只是說對方令我不舒服而已。

    對了,我還是個挺有愛心的人,從高中到大學甚至出社會,只要我能力所及,不管是出錢或賣力,我都盡量做到不違己意的地步……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渴望友誼,想與你做個純異性的朋友。」

    我聽到這裡,又歎了一口氣,問蒼天,天啊!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是你?」他的聲音傳來,嚇了我一跳。

    該死!莫非我把心事說漏嘴了,這就是自言自語的壞處。「對啊!為什麼是我?」

    「很簡單。你中午回應我的呼救。」

    「你的呼救!什麼樣的呼救?」

    「不瞞你,我與貴公司的同事蘇敏敏小姐在感情上有認知的落差。她是個吸引人的女孩,可惜的是我與她的想法與處世方法差得太多,多次溝通無效後,我覺得分手是唯一的途徑。

    起初她也同意分手,但最近她改變主意想重新來過,我則認為沒有試的必要,她打了許多通電話進我的公司,我覺得自己讓她失望受傷,所以容許她持續這樣做,但不對她做任何回應,直到她今天拿我以前的女朋友當要脅,我才氣急敗壞地打了那通電話想跟她談開……」

    嗯,雖然我已對來龍去脈瞭若指掌,仍是杵在涼風處,認真聽他說。

    「但我實在不願意說重話傷人,所以當線路轉接時,我跟老天爺拜託,希望接聽電話的人不是她,當我正要許願時,你的聲音就出現在聽筒的那方,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是你前任女朋友打電話給你,要求跟你重修舊好是不是?」

    「你前面說的對,後面就錯得離譜了。」

    我不應聲,畢竟這不是我該管的事。「喔!這麼說來,沒有獎品可領就是了。真是可惜。」

    他笑了。「也不盡然。我雖來不及跟老天許願就搭上你的線,但事後我告訴自己,只要不觸法傷人,又在我能力所及之內,我駱偉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講得出口,我一定盡力去辦,不過有個附加條件,我希望我們能繼續通話,做朋友。」

    我將行動電話拿離耳,啞口無言地看了週身一圈,翻眼想一下日子,不對,現在是五月,愚人節早過了,下一個捉弄人的節日是什麼?好像是萬聖節。

    「你怎麼說?」

    「好吧,只是我實在想不出你可以為我做什麼?」行善不求報這道理我受教過。

    他似乎很快樂。「沒關係,輕如洗車、擦窗戶、撈我一頓大餐,或要我送你金銀首飾都成,反正你日後想到時,再提醒我。」

    我想了一下,還是覺得事有蹊蹺,「不要,我還是覺得你的動機可疑。」

    「你是該覺得可疑的,」他沒忙著為自己說話,反而鼓勵我往壞處想。

    「這表示你是正常的,不正常的人是我。我因為你的聲音太像我前任的女朋友,而愛上和你說話的感覺。」

    我不管接下來的話有多不雅,開門見山地問:「你……該不會是想利用我的聲音製造意淫的效果吧?」

    他靜了三秒,大喘一口氣後突然爆出一陣狂笑,「你的提議真的是滿另類的,但老實說,我還沒走投無路到這種地步……」他嘎然不語,重咳了一下。

    我緊跟著聽到一陣捶桌子的聲音。喝!這個Mr.一八五正在嘲笑我的愚蠢。

    意識到這一點,我耳根發燙,臉當街紅了起來。

    他穩住氣息後,和善地說:「你確定不想出來讓我請你喝杯咖啡?」

    「沒錯。今晚我有比喝咖啡更令我興奮的事可做。」

    他頓了一下,故意問:「吸強力膠、抽大麻嗎?」

    我又氣又好笑,想直接掛他電話,但還是跟他說穿。「不是,是去看牙。」

    「哦嗚!」他狼嗥一陣,語帶同情地說:「不賴,最起碼我知道你是『有齒階級』的。」

    「有齒階級又怎樣?」

    「可好哩!下次才能約你出去啃牛排。」

    「我可能吃素哦!」笑話,那也是Missionimpossible的事。

    「那更好,我們可以直殺上擎天崗,那邊天藍雲白,草青景綠,絕對下飯。」

    他這不是拐彎譏我是頭乳牛嗎?我眼皮一瞇,忍不住多心,但卻沒生氣,一顆快樂的心浮在街頭跟他聊天,心情放寬後,忍不住對他掏心一次。「你挺有趣的,我不懂你女朋友為什麼會移情別戀?」

    他沉默好久,考慮妥當後才低沉地道:「也許是我太在乎她的看法,只顧投其所好,而忘記做自己吧!」

    「你難道對她一點兒也不懷恨嗎?」我試探地問。

    他輕笑兩聲,坦然地說:「沒遇對人又不是她的錯,更何況是我先辜負她的。」

    「你怎麼辜負她的?」雖然我早知道,還是想聽他這個當事人現身說法。

    「喔,這就不勞您操心了。」

    換句話,沒我吳念香的事就對了!我為了爭一口氣,強辯地說:「我只是禮貌問問而已。」

    「我想也是。」但他慢條斯理的嗓子已告訴我他一點也不這麼想。

    也許是惱羞成怒,也許是心虛理虧,我竟不知該如何接口。

    好險他意識到氣氛有些尷尬,自動跟我道再見。

    「再見。」

    我收線後,把行動電話丟進袋子裡,拖著象步,咀嚼他的話,想了自己的處境。此時此刻,我只希望自己是個能讓他帶到街上晃的十至美人,而不是八十多公斤重的怨女。我也才明白,人,一日陷入愛情漩渦,Beyourself不僅需要勇氣更要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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