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記 第50章
    內德-布萊克利船長——比爾-諾克斯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結果——殺害了布萊克利的大副——一支會走路的武器——布萊克利捉住了諾克斯——先吊死,後審判——布萊克利作了牧師——絞刑之前先念《創世紀》第一章———絞死諾克斯——布萊克利的懊悔

    這些兇殺和審訊的統計數字使我回想起二十年前的一起極不尋常的審判與行刑;這一小段歷史是每個老加利福尼亞人都很熟悉的,地球上凡是喜愛樸實、坦率、不摻廢話的人們都值得聽一聽。我本來要為這偏離主題的話道歉的,不過我就要講的這個故事本身便足以向諸位表示歉意了。既然我總是不斷東拉西扯,也許乾脆不道歉還免得使人厭煩。

    內德-布萊克利船長——這個姓名同別的什麼虛構的名字差不多(因為他已風燭殘年,並不想出名)——駕船從舊金山港出海遠航已有很多年了。他是個身強力壯、古道熱腸、目光敏銳的老水手,當海員已差不多五十年了——從少年時代起就在海上漂泊。他是個粗魯忠厚的人,很勇敢,同時也很精明而又講究實際。他痛恨那些無聊的因襲慣例,用他的話來說叫做「混賬事」。他以一個水手的全部精力去對法律的荒唐可笑施加報復,並且堅定地相信,法律與律師的最初與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戰勝正義。

    他駕駛著一艘鳥糞船開往欽查群島。他的船員們都是好樣的,但他最寵愛那個黑人大副,多年來對他十分欽佩,評價極高。內德船長是第一次到欽查群島去,但他的名聲早已傳去了——說他是個受了欺騙就會不顧一切打架的人,一個決不忍受廢話的人。這名聲是他辛辛苦苦掙來的。到了欽查群島,他發現人們談論的主要話題都是圍繞著一個惡棍的所作所為。他是某商船的大副,叫比爾-諾克斯,在這一方橫行霸道。晚上九點,星光燦爛,內德船長一個人在甲板上漫步。一個人影從船舷上爬上來,向他走過去。內德問:

    「誰在那裡」

    「我是比爾-諾克斯,此地的第一豪傑。」

    「你爬上船來要幹什麼?」

    「我聽人說過內德船長,我們倆人總有個強弱——我要在上岸之前分個高低。」

    「那麼你找對廟門了,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我看你是不請自到。」

    他抓住諾克斯,緊緊地壓在桅桿上,把他的臉打了個稀爛,然後扔進海裡去。

    諾克斯不服氣。第二天晚上他又來了,結果臉上又挨了一頓狠揍,像昨天晚上一樣,栽到海裡。這下他滿意了。

    一星期後的一個中午,諾克斯正和一群水手在岸上狂喝濫飲,內德船長的黑人大副走了過來,諾克斯上前百般尋釁滋事。那黑人沒有上當,想走開了事。諾克斯向他追去,黑人拔腿就跑,諾克斯用左輪槍向他開了一槍,把他打死了。有六七個船長親眼看到了這件事的全部經過。諾克斯和另外兩個惡棍回到他那條船的後艙,揚言闖到那裡者,死路一條。沒有人想到要捉拿兇手,連這個念頭都沒有,的確也很少有人想到要這麼個機構。這裡沒有法律,沒有警官,也沒有政府。群島屬於秘魯,但秘魯離這裡很遠,它在這裡沒有官方代表,別國也沒有。

    但是,內德船長並不為這些事操心,有沒有這種機構與他無關。他怒火中燒,不顧一切地要伸張正義。晚上九點,他把雙筒獵槍裝滿子彈,取出一副手拷,弄了盞桅燈,叫起舵手來到岸上。他說:

    「你看見碼頭邊那隻船了嗎?」

    「哎,哎,先生。」

    「那是維納斯號。」

    「哎,哎,先生」

    「你——你認得我嗎?」

    「哎,哎,先生。」

    「那麼,很好。把燈拿著,舉到和你下巴一樣高。我跟在你後面,把槍駕在你肩膀上,就這樣往前走。把燈拿好,這樣我才看得清楚你前頭的東西。我要一直走到諾克斯那裡去——捉住他——把那些傢伙關起來。你要是怕死——嗯,你可認得我。」

    「哎,哎,先生。」

    他倆就這樣排著走,無聲無息地爬上船,來到諾克斯的艙房,舵手推開門,燈光正照著坐在地板上那兩三個惡棍。內德船長叫道:

    「我是內德-布萊克利。你們都在我槍口下。沒有命令不得亂動——所有的人在內。你們兩位跪到屋角去;臉朝牆——嗯。比爾-諾克斯,把這手拷戴上,現在走過來。舵手,把他倆捆起來。對了。別動,先生。舵手,把鑰匙放在門外。現在,夥計們,我要把你們兩位鎖起來,要是你們想要衝出這扇門——你們是聽說過我的。比爾-諾克斯,走前頭,起步走。一切都弄好了。舵手,鎖門!」

    諾克斯在布萊克利的船上度過了那個夜晚,作為囚犯受到嚴密的看管。第二天一大早,內德船長拜訪了碼頭上所有的船長,以海上的傳統禮節請他們九點鐘到他船上去觀者把諾克斯在帆街上吊死。

    「什麼!這人還沒有受審。」

    「當然沒有。不過,難道他不是殺害那個黑人的兇手嗎?」

    「他是兇手;不過難道你是想不經過審判就絞死他嗎?」

    「審判個鳥!既然是他殺害了那個黑人,我幹嗎還要對他進行審判?」

    「哦,內德船長,這千萬使不得。你想想這事傳出去像什麼話。」

    「傳出去個屁!他莫非沒有殺害那個黑人!」

    「當然,當然,內德船長——沒有人否認這點——不過——」

    「那我就要把他吊死,就是這麼回事。我找過的每個人都跟你們一個口氣。每個人都承認他殺害了那個黑人,每個人都知道他殺了那個黑人,然而你們這些笨蛋都想要他受審。我真搞不明白這種愚蠢透頂的事。受審!聽著,要是結果令人滿意的話,我並不反對審判他,我還會到場幫幫忙呢。不過下午再說吧—一把這事拖到下午干吧,眼下我還要忙一陣子,要把他埋了後我才——」

    「什麼,你是啥意思?你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吊死——過後才審判他嗎」

    「我不是說過我要把他吊死嗎?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們這樣的人。那有什麼兩樣?你們來求情,我答應了,你們又不滿意。以前和以後還不是一碼事——你們知道該怎麼進行。他殺害了那個黑人。嗯,我得走了。要是你那位大副想看看絞刑,把他帶來吧。我還喜歡他。」

    大家一片嘩然。船長們一齊上來懇求內德船長別幹這種冒失事。他們保證要選品質最好的船長來組成法庭,組成陪審團;行事的方式都要適應眼下這件案子的嚴重性質;毫不偏袒地聽取申訴,對被告作出公正的判決。他們還說,要是他堅持把他吊死在他船上,那就是謀殺,是要被美國法庭判罪的。他們苦苦哀求。內德船長說道:

    「先生們,我並不固執,也不是不講道理。我總是想做得盡可能正確。要花多少時間?」

    「大概就一會兒功夫罷了。」

    「你們一搞完,我就可以把他帶到岸上吊死嗎?」

    「如果他被判定有罪的話,就沒有必要耽擱,立即把他絞死。」

    「如果他被判定有罪。海王爺,難道他無罪嗎?這糟蹋我的時間。你們全都明白他是有罪的呀!」

    最後,他們保證決不做見不得人的事,他才滿意了,說道:

    「那好吧。你們接著來審判他,我得去修理一下他的良心,準備打發他上路——多半他很需要呢,我不想不讓他出風頭就這樣把他打發掉。」

    這又是個障礙。他們終於說服了他,有必要讓被告出庭。然後,他們講要派個人去提他。

    「用不著,先生,我倒願親自去提他——他逃不出我的手心。還有,我總得到船上去拿根繩子。」

    照一定的程式組成了法庭,選出了陪審團,內德船長很快就進來了,他一手抓住那囚犯,另一隻手拿著一本聖經,一根繩子。他坐在那俘虜身邊,叫法庭「起錨升帆」。然後,他緊緊地盯住陪審員們,審視著諾克斯的朋友——那兩個惡棍,走過去秘密地對他們說:

    「你們也到這兒湊熱鬧來了,你們放明白些。規規矩矩地投票,聽見了嗎——要不,審判完了以後,這桿雙筒槍還要提問題,你們的屍首就要用兩個籃子抬回家去。」

    這警告不是沒有效果。陪審團一致通過——判決,「有罪。」

    內德船長一下子跳起來喊道;

    「來吧——老夥計,你到底成了我的下飯菜了。先生們,你們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我請你們大家都去看著我乾乾脆脆地了結這事,跟我到峽谷裡去,離這兒只有一英里。」

    法庭告訴他,已經選了一個劊子手來執行絞刑,並且——

    內德船長的耐性已經到了盡頭。他怒火沖天。劊子手這件事只好算了。

    大家都來到了峽谷的時候,內德船長爬上一棵樹,弄好了繩扣,然後溜下樹來,把絞索套在那人脖子上。他打開聖經,將草帽放在一邊,胡亂翻到一章,低沉而又莊重嚴肅地讀了一遍,然後開口道:

    「夥計,你就要到天上去結帳了,罪行坦白得越是徹底,越對你有好處。坦白吧,漢子,帶一根經得起檢查的木頭去。你殺害了那個黑人嗎?」

    沒有回答。長久的沉默。船長又讀了一章。不時停下來以加強效果。接著,他以真誠,規勸的口吻對他講了一陣。最後又是那個問題:

    「你殺害了那個黑人嗎?」

    沒有回答——只有惡狠狠的眼光。這時,船長深情地念了《創世紀》的第一和第二兩章——頓了一下,虔誠地合上書,以顯然很滿意的口吻說道:

    「嗯,一共四章了。很少有人像我們這樣為你費心。」

    後來,他跳向那罪犯,拉起了繩子,站在一旁,看著手錶等了半小時,就把那具屍體放下來交給了法庭。過了一會,他站在一旁看著那一動不動的屍體沉思的時候,臉是露出懷疑的神情;顯然他的內心在鬥爭著——是一種悔恨——他歎了口氣說:

    「嗯,也許我應該把他燒死。不過我是想用最好的辦法。」

    這事傳到加利福尼亞(這是在「早期」),引起了許多議論,但內德船長的聲譽絲毫沒有降低,還的確提高了。

    當時,加利福尼亞有不少人以一種樸素原始的風尚與司法審判「作對」,因此,當別的地方也尊崇這種風尚時,他們當然會大加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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