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記 第42章
    下一步怎麼辦?——我面臨的困難——「萬能博士」——再一次開礦——打靶——我成了地方新聞欄編輯——非常成功

    下一步怎麼辦?

    這是個嚴重的問題。我十三歲就進入社會自謀生路,(因為我父親曾替幾位朋友擔保;儘管父親把他擁有那些美妙的弗吉尼亞股票的驕傲以及這些股票在全國享有的盛譽都慷慨地遺贈給了我們,可我還是立即發現,如果偶爾沒有麵包來把它們送下去的話,單靠那東西也吃不飽)。我有許多掙得飯碗的機會,但取得的成就並不會嚇你一跳;一系列的工作就擺在我面前,如果我想幹活的話,可以隨意挑選——不過我沒有去挑選,因為我已經夠富裕了。我在雜貨店當過夥計,只幹了一天,那天我吃了那麼多糖,老闆沒再叫我幹什麼事;他說他想要我出去,這樣我就能給他當個好顧客。我研究了整整一周法律,接著就不幹了,因為那東西太囉嗦討厭。我在鐵匠鋪幹了一陣子,但我浪費了許多時間去鼓搗那風箱,想讓它自動鼓風,我狼狽地被師傅趕了出來,他說我什麼也不會幹。我在書店裡當了幾天店員,顧客的沒完沒了地打岔,使我無法安安靜靜地看書,於是老闆准了我的長假,還忘了告訴我這長假到底有多長。有一年夏天,我在藥房當夥計,但我開出的處方很不對勁兒,似乎我們賣的胃唧筒比賣的蘇打水還多,於是,我只好離開。我設法當了個普通的印刷工匠,心想有朝一日會成為富蘭克林第二,但不久就斷了那個念頭。在愛絲梅拉達「貧民院」沒有我立足的地盤,再說,我總是像個笨手笨腳的排字徒工,眼巴巴地望著那兩年學徒期滿後有所成就。我一開始排稿,工頭們總是說「今年某個時候」將會採用的。我在聖路易到新奧爾良航線上當過一個普通的引水員,在這方面的能力我是無可指責的,每月二百五十美元的工資,不交房錢與伙食費,我真想又站在舵輪後面,再也不到處流浪——但是我像許許多多可憐失望的礦工一樣,近來在誇大其詞的家信中,傻乎乎地誇耀我那隱礦脈和歐洲旅行,我想,「現在我全完了,我絕不回家去受人同情,遭人恥笑。」我作過私人秘書、銀礦工和煉銀工。幾乎樣樣都一無所成,現在——

    下一步怎麼辦?

    我屈從了希格比的建議,答應再去試一試開礦。我倆爬到高高的山腰上,在我們那微不足道的一小塊產業上幹了起來,上面有個八英尺深的豎井,希格比鑽進去,用鐵鎬勇敢地揮舞著,弄鬆了一些岩石和泥土,接著。我又下去用長柄鐵鏟(這是人類最可怕的發明)把那些東西鏟上來。這得用膝蓋使勁抵住那鏟柄,弄滿一鏟,然後靈巧地一揮,從左肩向後擬出去。我舞了幾下,把泥土剛好拋在豎井邊上,又全部滑下來,掉到頭上,再順著脊樑骨滑下去。我二話沒說,爬出來回家去了。我暗暗發誓,要我把自己當作靶子,用長柄鐵鏟揮起破爛往上面拋,我寧願餓死。我坐在房裡,讓自己盡情地發洩心中的悲哀——可以這麼說。當時,在那些比較愉快的日子裡,我常常尋開心,給州內的主要報紙,弗吉尼亞《邊區企業報》寫些通訊,發表後我總是很驚訝。我對編輯們的好印象不斷地降格,好像覺得他們完全可能找到比我那些文章好一些的東西來塞報紙。從山腰往回走的路上,我在郵局得到一封信,後來我把信打開。Eureka!(我根本不知道Eureka是什麼意思,不過找不到更美妙的詞的時候,發出這個詞的音聽起來倒挺合適)。來信慎重提議讓我到弗吉尼亞去擔任《企業報》的地方新聞欄編輯,每週二十五美元。

    在我發現「隱礦脈」那些日子裡,我相當瞧不起那些出版商——現在,我崇拜他們,真想給他們磕頭。每週二十五美元——它好像是一筆橫財——一大宗財產,一筆來路不正的、過分慷慨的錢財。但一想到自已經驗不足,難以勝任那個職務,我驚喜的心情又低沉了下來——緊接著,在這上面,我接二連三的失敗又浮現在眼前。如果我拒絕這個職位,馬上就得寄人籬下,乞討麵包,對於一個從十三歲以來還沒有經受過這等恥辱的人來說,這種事必然令人作嘔。但這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因為它太平凡了。然而,這在當時也是我唯一值得驕傲的事了,所以,我誠惶誠恐地去做了編輯。要不然,我會拒絕的。需要是「冒險」之母。我一點也不懷疑,那時,就是有人出錢叫我翻譯希伯萊文的《猶太法典》,我也會答應下來——儘管信心不足還有點害怕——為了錢而盡力在裡面搞些花樣。

    我來到弗吉尼亞,開始了我的新的生涯。我是個衣著古怪的地方新聞欄編輯,坦率地講——沒有外衣,戴頂耷拉草帽,穿件藍羊毛衫,褲腳塞在靴筒裡,鬍子垂到胸前,一把萬能海軍左輪吊在皮帶上。但我弄了套更像基督徒的裝束,去掉了左輪槍。我沒有任何機會殺人,也從來沒有想幹那種事的願望,原來佩戴那東西只是為了隨便,也免得沒有那東西,顯得格外與眾不同,遭人非議。但別的編輯和印刷工人都帶左輪。我請求主編兼股東(我把他叫作古德曼先生好了,既然任隨什麼名字都一樣)就我的職責作些指示,他叫我到全城各個角落去,對各種各樣的人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把得到的消息記下來發表。他還說:

    「決不要說『我們得知』如何如何,或『據報道』,『據傳』,也不要說『我們認為』如何如何,而是要鑽到核心裡去,挖掘事實真象,然後說,『它是如何如何』。否則,人們就不會相信你的報道。絕對無懈可擊的消息才能給報紙帶來最穩固,最有價值的聲譽。」

    這就是全部錦囊妙計;時至今日,每當我看見某記者的文章開頭就是「我們認為」,我就會懷疑他是否竭盡全力去採訪過消息。儘管我講得這麼頭頭是道,我當地方新聞欄編輯時並不總是照這樣做;當消息不足時,我也時常讓想像去占事實的上風,我絕對忘不了第一天當記者的經歷。我在城裡逛來逛去,盤問每一個人,打攪每一個人。發現人們一無所知。五小時過去了,筆記本裡仍然空空如也。我告訴了古德曼先生,他說:

    「在既無火災也無審訊的淡季,丹常常從乾草馬車那兒弄到新聞。有沒有從特拉基河來的馬車?如果有,你可以再提一提關於乾草買賣的事情,你明白。儘管它不會聳人聽聞,也不會激動人心,但可以拿來發表,有點商業味兒。」

    我到城裡四處打聽,看到二輛破破爛爛的舊馬車從鄉下駛進城來。我充分利用了這輛車,把它弄成了十六輛,把它們從十六個不同的方向拖進城來,寫成了十六條不同的新聞,精心描繪了一個弗吉尼亞城前所未有的乾草騷亂。

    這事很鼓舞人心。它在報紙上佔了滿滿兩欄,我就接著干了下去。不久,生意又開始不景氣時,有個亡命徒在酒店裡殺了個人。我們又快活起來。以前,我還從來沒有為一件小事如此高興過,我對那殺人犯說:

    「先生,我不認識你,但你今天為我辦了件大好事,我永遠忘不了你,如果長年累月的感激能夠對你有所補償的話,我願永遠感激你。我遇到了麻煩,在我眼前似乎一片黑暗,意志消沉的時候,你高尚地拯救了我。從今以後,請你把我算作你的朋友吧,我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

    就算我真的沒有對他說過這樣的話,我也心癢癢地想這樣說。我如饑似渴地搜尋細節來描述了這次兇殺案。寫完後,我只覺得有一點遺憾——那就是,人們沒有把我的恩人當場吊死,那樣,我就好把他寫上絞架了。」

    接著,我發現一些移民車輛開進廣場的宿營地,我瞭解到他們最近經過了兇惡的印第安人居住的地區,旅途相當艱難。我在情況許可的範圍內,盡量利用這條消息。我覺得如果不是有其他報社的記者們在場使我受到嚴格限制的話,我會加進去些特別的東西,使那段文章有趣得多。我終於發現了一輛繼續前往加利弗尼亞的馬車,對車主進行了一些荒唐的盤問,從他簡短而粗暴的回答中,我得知他次日就要離開,絕不會留在城裡給我找麻煩,我就搶在各家報紙的前頭報道了這件事。我記下了他那一車人的名字,把他們統統弄進已經被殺或受傷的人的名單上。這下子可以筆下生花了,我把這一車人弄來同印第安人廝殺了一場,這場廝殺在歷史上是空前絕後的。

    這消息又佔了兩欄。早上,我讀完後,覺得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職業。我心中推測,消息,激動人心的消息,正是報紙所需要的,我覺得,我對於提供這類消息具有非凡的天賦。古德曼先生說,我同丹一樣,是個好記者。有了這樣的評價就足夠了。在這一評價的鼓勵下,我覺得,如果需要的話,如果報紙的利益需要的話,我可以提起筆來把所有的移民都殺死在大平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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