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記 第39章
    遊覽莫諾湖湖心島——火山灰燼,荒無人煙——死裡逃生——船飄走了——為了活命,縱身一跳——湖上風暴——肥皂水——地質奇觀——賽拉湖畔一周——從有趣的爆炸事故中撿得一命——「爐子許多走了。」

    一個酷熱的早上——這時正值盛夏——七點鐘,我和希格比登上小船,開始了探查那兩個島子的旅行。這是我們盼望已久的事了,但由於害怕風暴而耽延下來;這裡時常刮起猛烈的風暴,可以輕而易舉地掀翻我們的船,一旦翻船,即使是極步於游泳的人也難免一死,因為那惡毒的水會像火一樣毀掉你的眼睛,如果灌進肚子裡,會燒壞內臟。據說到島上的直線距離是十二英里,這是一次艱難而漫長的航行,但那天的早晨是那樣寧靜,陽光是那樣和煦,湖水是那樣平穩、清澈而安詳,我們無法抵抗它的誘惑。於是,我們裝滿了兩大鐵桶水就出發了,(據說那個島上有泉水,但我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希格比肌肉發達臂%力過人,船走得很快,但到達目的地以後,我們估計劃了差不多十五英里而不是十二英里。

    我們在大島靠了岸,嘗了一下桶裡的水,發現太陽已把水曬變質了,氣味令人噁心,喝不下去。我們只好把水倒掉,開始尋找泉水,因為一旦清醒地意識到沒有方法解渴,人就會覺得渴得更快。這個狹長的,中等高度的島是火山灰堆起來的山巒,除了火山灰和浮石外什麼也沒有,每走一步,腳就陷進沒膝的灰燼裡,山頂上是一堵無法攀登的峭壁,由燒過的怪石壘成。我們爬到頂上,來到峭壁腳下,發現了一塊淺平而寬闊的盆地,上面覆蓋著火山灰,到處是一塊塊美妙的沙地。有些地方,奇怪的蒸汽流從裂縫中噴射出來,這證明雖然火山早已停止了劇烈的活動,在它那爐膛中還有餘火。在一股蒸汽流旁邊生長著一棵島上唯一的樹——一棵形態極為優雅,絕對對稱的小樹,翠綠可愛,因為水汽不停地穿過它的枝葉,使它保持濕潤。這個生機勃勃的美麗的棄兒,同那死氣沉沉,悲哀淒涼的環境相比,真是奇怪得很。它是舉喪的家庭裡的一個歡欣的靈魂。

    我們四處尋找泉水,縱貫全島(兩三英里),橫穿兩個來回——耐心地登上死灰山,在另一邊又蹲著滑下去,剷起的灰塵使人窒息。但我們什麼也沒有找到,只有荒蕪與淒涼,火山灰和令人心碎的沉寂。最後,我們發現起風了,一種更為強烈的憂慮使我們忘掉了口渴,因為原來湖水平靜,我沒有花力氣把船拴牢靠。我倆急忙跑回到一個能夠看到我們登岸處的地方,然而——言詞真難以描評我們的恐慌——小船不見了!這個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條船。形勢不妙——事實上,坦率地說,是很可怕。我們成了孤島上的囚犯,離朋友們雖十分近,但這時他們不可能來幫助我們;更為不妙的是,我們既無吃的又無喝的。不過我們馬上就看見了那條船。它自由自在地飄流著,離岸約五十英尺,在波浪翻滾的大海上飄流著。它飄流著,不斷地飄流著,但離岸總是那麼遠,我們和它並行,等待著命運的恩賜。過了一小時,它靠近了一個突出的礁石,希格比跑向前去,站在邊沿上等著它靠攏。如果這一次失敗我們就完了。這時,它逐漸地向岸邊靠近,但它靠上湖岸只能有一瞬間的時間。當它離希格比還有三十步時,我是那樣激動,我相信我聽見了心臟的跳動。過了一會兒,當它慢慢地飄流,眼看就要漂過去,只差短短的一碼就可以抓住的時候,我覺得好像我的心臟不動了;當它和希格比相錯而過,距離開始拉大,而希格比還像個木雕似的一動不動時,我明白我的心真的停止了跳動。然而,他縱身一跳,頃刻間,就端端正正地站在船頭上,我這才解除了震驚荒野的戰爭動員令!

    但是,我的熱情立刻消失了,他告訴我,他完全沒有考慮那條船是否會飄到他跳躍的跨度以內,因為他已下決心閉上眼睛和嘴巴游過那微不足道的距離。我是個愚人,根本沒有想那些,只想到那是一段長距離的游泳,而且很可能是性命攸關的。

    浪頭越來越高,風暴越來越大,時間也越來越晚——下午三四點鐘了。是否冒險劃回去,是個重要問題。但我倆十分口渴,決定試一下,於是希格比動起手來,我也操起了舵柄,十分費力地劃了一英里,情況顯然十分危險,風暴越來越猛;波濤洶湧,白浪滔天,天空黑沉沉地壓下來,狂風在呼嘯。這時,我們應該往回走,但我們不敢調轉船頭,因為它一捲進波谷,就一定會翻。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迎著波浪行駛。這樣做很困難,小船猛烈地顛簸著,一起一伏的船尾使勁地拍打著波浪。不時,希格比的一隻槳剛挨著浪尖,另一隻槳就會使船轉半個圈,無論我如何拚命地把著舵。浪花不斷地打在我們身上,湖水不斷湧進船來。雖然我的夥伴無比強壯,也慢慢地不行了。他希望我換一換他,讓他歇一會兒。但我告訴他這不可能;因為在交換位置的時候,只要舵一離手,船就會掉進波谷裡,就會翻船,要不了五分鐘我們就得喝進一百加侖鹼水,立刻便被波浪吞沒,快得甚至我們還來不及去出席我們的最後審判。

    但事情總有個完。天剛黑,我們突然駛進了港灣。希格比丟下槳站起來歡呼——我也扔下舵跟著湊熱鬧——大浪把船打了一個旋轉,它翻了!

    鹼水折磨著傷口,皮膚上磨破的地方和起泡的手,那種痛苦簡直不可言狀,要全身擦滿油膏才會有所減緩——儘管如此,那個夜晚,我們吃喝了個痛快,睡了個舒服。

    談起莫諾湖的奇特之處,值得一提的是,在湖岸上,間或有一堆堆,一團團奇特的田螺狀的灰白色粗粒岩石,就像曬硬了的低等灰漿;砸開一塊,可以看到裡面嵌著滾圓的,完全不化的海鷗蛋。這是怎麼回事?我不過是陳述事實——因為這是事實——讓有地質知識的讀者空閒時去砸開這種堅果,以自己的方式去解決這個問題吧。

    一周後,我們去到賽拉湖上釣魚,在白雪皚皚的城堡峰下搭起帳篷住了幾天,在這個明澈、精巧,海拔一萬到一萬一千英尺高的湖裡釣了不少魚;在八月份炎熱的中午坐在積雪有十英尺深的湖岸上納涼,背蔭的岸邊,綠草如茵,奇花盛開,晚間則凍得半死,從中得到極大的享受。過後,又回到莫諾湖,發現當初那種膠泥礦熱已經消失,於是收拾東西返回愛絲梅拉達。巴婁先生繼續勘探了幾天,覺得沒多大希望,就獨自到洪堡去了。這時,發生了一件小事故——差點把我推進墳墓——到今天我還覺得挺有意思。有一次。人們預感到印第安人會來騷擾,就把火藥藏到安全而又便於取用的地方,我們的一個鄰居把六筒槍藥藏在一個早已廢棄不用的烤爐膛裡,爐子放在院子裡,挨著木房子或叫木棚子,從那以後就把這事忘掉了。我們雇了個半開化的印第安人為我們洗衣服,他帶著個洗衣盆住在木棚子裡面。舊爐子離他只有六英尺遠,就在他面前。後來,他大概覺得熱水要比冷水好些,走出去在那個被遺忘了的火藥庫下面點起火來,在上面放了一鍋水,又回去洗衣服。跟著,我走進木棚,丟下幾件髒衣服,正要對他說點什麼,轟隆一聲,那爐子被炸得無蹤無影,碎片飛到兩百碼以外的街上。我們頭上那棚頂有三分之一給毀了,爐蓋子把那個印第安人面前的一根小柱頭砍成兩段,從我們兩個中間呼嘯而過,切進屋簷裡。我面色慘白,站立不穩,目瞪口呆。但那個印第安人一點也不顯得驚奇,甚至一點也不覺得不安,只不過停下手中的活兒,俯身向前,稍微觀察一下那乾乾淨淨空空蕩蕩的地面,評價說:「咦,鬼爐子許多走了!」——接著又平靜地搓衣服,好像爐子爆炸是件極平常的事一樣。我得解釋一下,「印第安英語」中的「許多」,就是大部分的意思。讀者可以從這個例子中理解到那種透徹的表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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