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納托利從房裡走出來,過了幾分鐘又走回來,他身穿一件束著銀腰帶的短皮襖,雄赳赳地歪歪地戴著一頂與他那清秀的面孔很相稱的貂皮帽子。他照了一下鏡子,裝出在鏡台前面他所擺出的那個姿勢,站到多洛霍夫前面去,手中拿著一杯葡萄酒。
「喂,費佳,再見,承蒙諸多照拂,非常感激,再見吧,」阿納托利說。「喂,夥伴們,朋友們……」他沉吟起來……「我的青春的……別了。」他把臉轉向馬卡林以及其他人,說道。
儘管他們大家是要跟他一同去的,但是阿納托利顯然還想對他的夥伴們說點什麼激昂而且動人的話。他用那響亮的嗓音慢吞吞地說,挺起胸膛,搖晃著一隻腳。
「大家端起酒杯來,巴拉加,你也端起酒杯來。喂,夥伴們,我的青年時代的朋友們,我們都飲酒作樂,過了逍遙快活的日子,飲酒作樂,是不是?現在我要到國外去,什麼時候我們還會見面呢?我們都過了逍遙快活的日子,別了,夥伴們。祝你們健康!烏拉!……」他說道,喝完一杯酒,砰的一聲把酒杯扔在地上。
「祝你健康。」巴拉加說,他也喝完一杯酒,用手巾揩揩嘴。馬卡林含著眼淚擁抱阿納托利。
「哎,公爵,和你分別,我真覺得難受。」他說。
「要走了,要走了」阿納托利大聲喊道。
巴拉加剛剛從房裡出來。
「不要走開,站住,」阿納托利說。「把門關上,大家都得坐下來,就這麼著。」
關上了房門,於是大家坐下來。
「喂,夥伴們,現在要走了!」阿納托利站起來說。
僕人約瑟夫把手提包和馬刀遞給阿納托利,大家走進接待室。
「皮襖在什麼地方?」多洛霍夫說,「哎,伊格納特卡1!你到瑪特廖娜-馬特維耶夫娜那裡去,要那件皮襖,貂皮女外衣。我聽人家說,要怎樣悄悄地帶走姑娘,」多洛霍夫丟了個眼色,說道。「要知道她穿著一件在家裡穿的衣裳半死不活地竄出來;你只要稍微遲延,她就會哭哭啼啼,又是喊爸爸,又是喊媽媽,馬上就會凍僵的,要往回走,你得馬上用皮襖把她裹起來,抱到雪橇上。」
那個僕人拿來一件狐皮女外衣。
「傻瓜,我對你說了,要一件貂皮女外衣。哎,瑪特廖什卡2,貂皮女外衣!」他高喊一聲,使得遠遠的幾個房間都聽見他的喊聲——
1伊格納特卡是伊格納季的愛稱。
2瑪特廖什卡是瑪特廖娜的愛稱。
那個俊美、消瘦、臉色蒼白的茨岡女郎,露出一雙閃閃發光的烏眼睛,捲曲的黑髮泛出瓦藍色的光澤,她披著紅色肩巾,手上拿著貂皮女外衣,走出來了。
「好吧,你拿去,我不是捨不得這件外衣。」她說道,顯然她在老爺面前膽怯,心裡捨不得這件女外衣。
多洛霍夫沒有回答她的話,拿起這件皮襖,隨便地披在瑪特廖莎1身上,把她裹起來。
「就這樣,」多洛霍夫說,「以後就這樣,」他說道,之後他豎起她的衣領把頭圍住,只是在她的臉前面敞開一點,「以後就這樣,看見嗎?」他叫阿納托利把頭湊近領口,從領口可以看見瑪特廖莎嫵媚的笑容。
「喂,瑪特廖莎,再見,」阿納托利親吻她時這樣說,「唉,我在這裡飲酒作樂的日子結束了!請代我向斯喬普卡2致意。
喂,再見!瑪特廖莎,再見,請你祝我幸福。」——
1瑪特廖莎是瑪特廖娜的愛稱。
2斯喬普卡是斯捷潘的愛稱。
「好,公爵,上帝保佑您,賞賜您無上幸福。」瑪特廖莎帶著茨岡人的口音說。
兩輛三套馬車停放在台階旁,兩個能幹的馬車伕勒住馬,巴拉加在前面那輛三套馬車上坐下,高高地抬起胳膊,不慌不忙地用兩手將韁繩左右分開握住。阿納托利和多洛霍夫靠近他,坐下來。馬卡林、赫沃斯季科夫和僕人坐到另一輛三套馬車上。
「準備好了嗎?」巴拉加問道。
「出發吧!」他喊了一聲,就把韁繩纏在手上,於是三套馬車沿著尼基丁林蔭大道往下迅速地行駛。
「吁!走吧,哎!……吁,」只聽見巴拉加和那個坐在趕車人座位上的棒小伙子的吆喝。在阿爾巴特廣場上,三套馬車掛住了一輛轎式馬車,開始發出辟啪的破裂聲,這時分傳來了一聲呼喊,可是三套馬車沿著阿爾巴特廣場飛馳而去。
巴拉加沿著波德諾文斯基大街走了兩段路,開始勒住馬,往回走,在舊馬廄街十字路口,馬停步了。
棒小伙子跳下來抓住馬的轡頭,阿納托利和多洛霍夫開始沿著人行道走去。多洛霍夫快要走到大門口時,打了個忽哨。他的口哨得到了回應,緊接著一名女僕跑出來了。
「你們走進院子裡來吧,不然的話,會被人望見,她立刻就會出來。」她說。
多洛霍夫留在大門口,阿納托利跟在侍女身後走進了庭院,拐過了牆角,跑上台階。
個子高大的、跟隨瑪麗亞-德米特裡耶夫娜的僕人加夫裡洛迎接阿納托利。
「請您到夫人那裡去吧。」僕人攔住進門的路時,低聲地說。
「見哪個夫人?你是誰?」阿納托利上氣不接下氣,低聲地問道。
「請,吩咐我領您進去。」
「庫拉金,往後走,」多洛霍夫喊道。「真背叛了!往後走!」
站在小門邊的多洛霍夫和管院子的人拚搏,因為他想在阿納托利走進去以後關閉小門。多洛霍夫使盡全身的力氣,推開管院子的人,抓住向外跑的阿納托利的手,把他拽到小門外,和他一道向後轉,朝三套馬車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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