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默不作聲。伯爵夫人望著女客人,臉上露出愉快的微笑,但她並不掩飾那種心情:如果那個女客人站立起來,退席離開,她絲毫也不會感到怏怏不樂。女客的女兒正在弄平連衣裙,用疑問的眼神望著母親,就在這時分,忽然聽見隔壁房裡傳來一群男人和女人向門口迅跑的步履聲、絆倒椅子的響聲,一個十三歲的女孩跑進房裡來,用那短短的紗裙蓋住一件什麼東西,她在房間當中停步了。很明顯,她在跑步時失腳,出乎意料地蹦得這麼遠。就在這同一瞬間,一個露出深紅色衣領的大學生、一個近衛軍軍官、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和一個身穿兒童短上衣的面頰粉紅的胖乎乎的男孩在那門口露面了。
伯爵猛然跳起來,搖搖擺擺地走著,把兩臂伸開,抱住跑進來的小女孩。
「啊,她畢竟來了!」他含笑地喊道,「過命名日的人!machere過命名日的人!」
「machere,ilyauntempspour,tout,」1伯爵夫人假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她說,「你總是溺愛她,埃利。」她對丈夫補充地說。
「Bonjour,machere,jevousfelicite,」女客人說道,「Quelledelicieuseenfant!2」她把臉轉向母親,補充地說——
1法語:一切事情都得有個時間,親愛的。
2法語:我親愛的,您好,向您表示祝賀。多麼可愛的小孩子!
小姑娘長著一雙黑眼睛,一張大嘴巴,相貌不漂亮,但挺活潑。她跑得太快,背帶滑脫了,袒露出孩子的小肩膀,黑黝黝的打綹的鬈發披在後面,光著的手臂十分纖細,身穿一條鉤花褲子,一雙小腳穿著沒有鞋帶的矮-皮靴。說她是孩子已經不是孩子,說她是女郎還不是女郎,她正值這個美妙的年華。她從父親的懷抱中掙脫出來,走到了母親近旁,母親的嚴厲呵斥她不在乎,倒把臉兒藏在母親的花邊斗篷裡,不知她為什麼而笑,一面若斷若續地說到她從衣裙下面掏出來的洋娃娃。
「你們看見嗎?……一個洋娃娃……咪咪……你們都看見。」
娜塔莎不能說下去了(她以為一切都很可笑),她倒在母親身上,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非常響亮,以致所有的人,連那個過分拘禮的女客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你得啦,走吧,帶上你這個醜東西走吧!」母親說道,假裝發脾氣,把女兒推到一邊去。「這是我的小女兒。」她把臉轉向女客說道。
娜塔莎有一陣子把臉從母親的花邊三角頭巾下抬起來,透過笑出的眼淚,從底下朝她望了一眼,又把臉蛋藏了起來。
女客人被迫欣賞家庭中的這個場面,認為有參與一下的必要了。
「我親愛的,請您告訴我,」她把臉轉向娜塔莎,說道,「這個咪咪究竟是您的什麼人?大概是女兒吧?」
娜塔莎不喜歡對待兒童的寬容的口氣,女客人卻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她一言不答,嚴肅地瞟了女客人一眼。
與此同時,這一輩年輕人:軍官鮑裡斯——名叫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公爵夫人的兒子、大學生尼古拉——伯爵的長男、索尼婭——伯爵的一個現年十五歲的外甥女以及小彼得魯沙——伯爵的幼子,都在客廳裡入席就座了。顯然,他們竭盡全力把還流露在每個人臉上的興奮和悅意保持在合乎禮儀的範圍以內。顯而易見,他們在迅速奔跑出來的後面的幾個房間裡,閒談比起在這裡議論城裡的讒言、天氣和comtesseApraksine1的問題,聽來令人更開心。他們有時候互相凝視,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笑出聲來——
1法語:伯爵夫人阿普拉克辛娜。
兩個年輕人,一個是大學生、一個是軍官,從童年時代起就是朋友,兩個人年齡相同,而且長得漂亮,但其面目並不相像。鮑裡斯是個身材魁梧、頭髮淺黃的青年,他那寧靜而俊美的面孔上,五官生得端正,眉清目秀。尼古拉是個身材不高的年輕人,一頭鬈發,面部表情坦率。他的上嘴唇邊逐漸長出黑色的短髭,他的靈敏和激情在整個面部流露出來。尼古拉一走進客廳,兩頰就漲紅了。顯然,他想開口說話,但卻找不到話題;鮑裡斯正好相反,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應付的辦法,沉著而戲謔地講起洋娃娃咪咪的事,說他認識它的時候,它還是個小姑娘,當時它的鼻孔還沒有碰壞,他記得在這五年內它變老了,頭頂也現出裂紋了。他說了這句話,便朝娜塔莎望了一眼。娜塔莎轉過臉去不理睬他,看了看瞇縫起眼睛、不出一聲笑得渾身發抖的小弟弟,她再也按捺不住了,一躍而起,邁開敏捷的小腿,從客廳裡飛奔出來。鮑裡斯沒有發笑。
「媽媽,看來您也要走了吧?要馬車嗎?」他面露微笑地對母親說。
「好,走吧,走吧,吩咐他們把馬車準備好。」她含笑說道。
鮑裡斯悄悄地走出來,跟在娜塔莎後面,那個胖乎乎的男孩生氣地跟在他們後面跑,好像他的事情遭受挫折而懊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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