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怎麼結合起來的?
說起來很簡單。只是為了房子的問題。不,還是為了這裡造成了馬路才有這姻緣。
兩個月以前這條歪頭孔腦的山路給辟成一條光光燙燙的柏油路。砍了些樹。挖掉許多墳堆。路南的土丘留下了幾個棺材洞:小焦就住在這麼一個洞裡;離這七八丈遠的洞裡——住著如意。
昨夜的雨打得如意在洞裡呆不住:洞門口比裡面高,雨水一點不客氣地往裡灌。
「真是!」她就爬了出來。
沒地方躲雨。她把一塊麻布蓋著腦袋也還是不成。她瞧瞧馬路對面那座小洋房:一圈籬笆抱得緊緊的。洋房裡透出來的燈光——象給水浸濕了似地發毛。
這近處本來有一座茶亭,可是馬路一造就給拆掉了。
於是如意躲到小焦住的洞裡。這兒比她自己的寬敞得多。裡面比門口高,水灌不進。
這就是他們的洞房:他們這麼著就結了婚。
新娘十七歲。新郎二十歲。
天亮一醒來他倆就談著今天吃什麼。他倆不願意起床。
白玉似的虱子在他們身上忙著。新娘消遣地捉起一個兩個來,用左手大指甲和右手指甲軋死它,就清脆地發出一聲響——剝!接著她就四面瞧瞧:她很中意這間高大的洞房。眼睛瞟到上面:天花板上爬著兩個大螞蟻在找什麼。她拿手指去抹死他們,就有幾小片潮濕的黃泥落在他們臉上。
新郎左手攀著她的肩,右手食指放到舌尖上蘸蘸唾沫,在她脖子上擦著:把黑垢搓成一粒粒丸藥似的,搓成一根根油條似的,散亂地滾下來。
天早已晴得沒一絲雲,雀子在樹上吵著。洞房裡蒸出熱氣,瀰漫著一種怪難聞的味兒。
他們倆還是躺著不起來,可是他們的一些朋友跑來了。
那些朋友把小焦拖出洞門,接著就發現那裡面還有一個人。大家都嚇了一跳,睜大了眼瞧著那雙新人:
「怎麼回事呀,你們?」
「嗨,如意子同小焦成親了哩。」
「怎麼,告訴都不告訴一聲麼?」
「如意,你什麼時候……」
「小焦,我們要吃喜酒!」
如意笑一笑,埋怨似地嚷:
「真是!你們這批傢伙——東西也不送就嚷著要喝喜酒!」
小焦用他那黑指甲搔搔亂七八糟的頭髮,怪有把握地說:
「菜可早就弄好了。酒也有:嘰哩咕嚕的外國酒。只等你們送東西。」
「送送送!——我把這座房子買來送你們。阿祥你送什麼?」
那個所謂阿祥只傻笑著,他那雙打著皺的細眼盯著那位新娘。
太陽照著新娘的臉,她的臉就顯得更黃。膀子和腿子都只有小竹竿那麼粗。黑脖上畫著一條條的淡紅色:那是給小焦擦的。
忽然的,阿祥有了個不近人情的提議:
「讓他們兩口子歇三天,好不好?吃的喝的包在我們身上。」
新娘新郎聽著這話就愣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