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驚奇地看到在遠遠的南方,
透過雲層突然爆發出閃光,
一個個都被那響聲嚇得無比驚慌。
湯姆遜1《夏日》
1湯姆遜(17000-1784):英國詩人,主要作品有歌詠自然的無韻詩《四季》等,《四季》開創19世紀浪漫主義詩歌先例。
按標題來看,前一章旨在作為一種回顧,使讀者能充分瞭解路易工來到勃艮第後和公爵的相互關係。也許是因為路易王所迷信的占星術,據說對他此行的結果作出了有利的預示,再加上他自認在心智方面明顯地勝過查爾斯,更使他對這一預示深信不疑,所以他作出了一個異乎尋常的,無論哪方面來看都是完全不可思議的決定——寄希望於一個凶頑的敵人的信用,不惜以自己的人身安全孤注一擲。由於在當時那個動盪不安的時代已有許多事例表明,莊嚴保證安全的諾言並不能保證當事人的安全,這一決定就更顯得輕率、不可理解。事實上公爵的祖父為了建立和平,頒發赦令,前往參加莊嚴約定的會談時,就曾在路易父親面前慘遭殺害。只要公爵想對路易下手,這個歷史也無疑給公爵提供了一個可怕的先例。
查爾斯性格固然粗暴、莽撞而倔強,但除非在盛怒之下,也並非不仁不義。不仁不義通常屬於性格冷峻的人。他固然不打算給國王一種超出待客之道的禮遇,但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越過待客之道的神聖界限。
國王到來的第二天早晨,勃艮第公爵的軍隊進行了一次總檢閱。看到能有機會在他的勁敵面前顯示他那人數眾多的軍隊及其精良的裝備,公爵頗感自豪。他為了表示藩屬對宗主應有的客氣,聲稱這些軍隊屬於國王,而不屬於他自己時,他撅起上嘴唇,眼裡閃著驕傲的光芒,這說明他自己也意識到這些話全是空洞的客套話,而他的精兵是完全置於他的支配下,隨時可以東征西代,也隨時可以進軍巴黎。路易看到有許多法國貴族——不僅來自諾曼底和布列塔尼,甚至來自直接受他控制的省份——由於各種使他們不滿的原因參加了勃艮第公爵的陣營,打著旗號,也成了這隻大軍的一部分,自然倍感羞辱。
然而,路易還是臉不變色,裝出對叛變分子不屑一顧的樣子,實際上卻在腦子裡盤算使他們脫離勃艮第、回歸法國的各種花招,並決定讓奧利弗及其他謀士對他認為最重要的一些人物進行摸底。
他煞費苦心、小心謹慎地爭取公爵幾個主要的大臣和謀士,使用的不外乎是常見的一些手段,例如經常給以親切的關心。巧妙的奉承和慷慨的贈禮。當然,正像他所說的,目的不在於使這些忠實的僕人疏遠他們高貴的主人,而是希望他們能幫助維護法國和勃艮第之間的和平。這一目的自然十分良好;無論對兩國,還是兩國君主都顯然有利。這樣一位偉大而英明的國王對他們表示關心,其本身就是一種有效的賄賂。諾言固然很起作用,而按照當時的習俗許可勃艮第的朝臣們毫無顧忌地直接收納的直接饋贈就會更起作用。有一天他們在森林裡獵野豬。當那無論做事或娛樂總是全神貫注於眼前目標的公爵完全熱衷於打獵時,路易看到他不在身邊,便充分尋找機會和一些據說最能影響查爾斯的大臣私下個別交談,其中包括丹伯古和貢明。在他對這兩個顯要人物表示友好時,也沒忘記大肆讚揚前者的勇敢和武藝,以及後者作為當代史臣的睿智和文學天才。
爭取機會個別拉攏,甚至——假如讀者不嫌過分的話——腐蝕查爾斯的大臣,也許正是路易在萬一自己的權術不能哄騙公爵本人時,給他此行提出的一個主要目標。法國和勃艮第的關係如此密切,以致勃艮第的一些貴族有的想在法國取得立足的機會,有的則已經取得既得利益。這種利益會得到增進還是遭到破壞,則取決於路易王個人的恩怨。既然路易王生來就擅長玩弄權術,在施展計劃的必要時刻也能不惜重金賄賂,同時又善於把許願和饋贈塗上冠冕堂皇的色彩,所以他終於設法使清高之士也接受了他的好處。針對那些真假愛國之士,他則使出「以法國和勃艮第的利益為重」的花招。這些人的個人利益,也和機器的隱避齒輪一樣,儘管沒人看見,但作用同樣不小。他給每個不同的人都投下一個適當的誘餌,和一個恰當的奉送方式。對那些自命清高、不願伸手的人,他的辦法是把賞錢塞進他們的衣袖。他相信,雖然這些賞錢像露水般無聲無息地降在他們頭上,但到一定的時候,即使不能為賞賜者出力,至少也能得到他們的友誼作為收穫。總之,雖然路易王一直在通過他的朝臣設法在勃艮第宮廷建立一個有利於法國的勢力,但路易本人的努力——顯然是根據他以前掌握的情報——在幾小時當中收到的成效卻比他的代理人在幾年的談判中收到的成效還更顯著。
國王只漏掉了一個人,那就是他一直都想拉攏的克雷維格伯爵。他出使普萊西宮時所表現出的堅定不但沒有引起路易的不滿,反而成了路易想爭取他成為自己人的一個理由。當他聽說伯爵已率領一百名長矛手去布拉邦特邊境,必要時協助主教抵禦威廉-德拉馬克及反叛的市民時,他感到有點失望,不過他安慰自己說,伯爵的這支部隊加上他通過可靠的信使送去的指示,會防止列日過早的騷亂,而據他估計,這時爆發騷亂將使他的處境十分危險。
宮廷按照大型狩獵會的習慣,這次也在森林裡舉行午宴。這樣一種安排使公爵特別滿意,因為他很想減免他在別的場合接待路易王時不得不遵守的隆重禮節。在這次不尋常的會見中,國王發現,他對人性的理解不夠充分,已使他在一個具體問題上產生了誤解。他原以為公爵得到自己的宗主這一屈尊就駕的信賴表現會感到受寵若驚,而忘了勃艮第公國必須從屬於法國國王這一點,正是使得查爾斯這樣一個一心想建立獨立公國的強大、富有而驕傲的親王感到十分氣惱的問題。路易王來到公爵的宮廷,公爵不得不以藩臣的從屬地位出現,並遵守表示尊敬和順從的種種封建禮節。對於他那種性格高傲的人說來這無異是貶低了他在各種場合都要竭力保持的主權君主的身份。
不過,草地上的午宴雖能避免許多禮節,而代之以號角聲、開酒桶聲,以及林中野餐那種無拘束的樂趣,但正因為如此,晚宴就需要搞得比平常更為隆重。
公爵事先就下了準備晚宴的命令。回到佩隆時,等待著路易王的已是一席琳琅滿目的華筵——其豐盈考究的程度自然和這雄據歐洲最富饒的低地平原的強大藩屬所擁有的財富完全相稱。在擺著盛滿了各種珍餚的金銀碗碟的長桌的上席坐著公爵,在他右邊一個更高的座椅上坐著路易王。而在他後面則一邊站著格爾德雷斯公爵的兒子,主持食物的侍奉,另一邊站著弄臣勒格洛裡爾。沒有這個弄臣在場,他是不舒服的,因為查爾斯也和大多數性格急躁粗暴的人一樣,把人們當時對宮廷弄臣的普遍愛好引到了極端的地步——從他們表現出的怪癖和心智的缺陷中感受樂趣。他那為人機敏而不寬厚的對手卻更喜歡通過觀察貴人們身上的人性缺點,在「勇者的膽怯,智者的愚昧」中尋找取笑的題材。布朗托姆曾講過一則軼事,說一個宮廷小丑偷聽到路易王在懺悔禱告中痛苦地坦白他曾參與毒害他的兄弟居耶納亨利伯爵的事,第二天午餐時小丑便當著滿朝文武洩露了這個秘密。假如這個故事是真實的,那麼可以設想這位君主對職業弄臣開的玩笑一輩子都會感到頭疼。
但在當前這個場合,路易卻沒有忽視對公爵寵愛的弄臣倍加關注,並對他精彩的俏皮話表示讚賞,特別是由於他看到勒格洛裡爾的「傻話」雖然有時顯得很不雅,但它所蘊含的銳利而辛辣的內容超過了他這類人通常所能達到的份量。
事實上,蒂爾-魏茨威勒(又名勒格洛裡爾)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弄臣。他個子高大,長得很英俊,擅長許多種運動。運動技巧需要耐心和注意力,這和所謂的心智缺陷自然很矛盾。他時常跟隨公爵去打獵、作戰。有一次公爵在蒙勒裡打仗,脖子被戳傷,他騎的馬已被一個法國騎士抓住韁繩,眼看就要被俘。正在這十分危險的關頭,蒂爾-魏茨威勒勇猛地向進犯者衝了過來,把他撞翻在地,救了他的主人。也許他擔心別人認為他這種卑賤的人給主人幫的忙未免過頭,會在慣於丟棄主人,而讓弄臣保護其安全的騎士和貴族們當中引起猜忌——不管怎麼說吧,他寧肯為他這一功勳受到嘲弄,而不願為它受到讚揚。因此他故意把他在戰鬥中的表現吹得天花亂墜,以致大多數人都認為,他的援救查爾斯云云也和他別的大話一樣荒誕無稽。正因為這樣他才得到了勒格洛裡爾(牛皮大王)的大名,以後他也以此出了名。
勒格洛裡爾穿得很闊氣,但顯示其弄臣職業的服飾並不多,而且那很少的一點也主要是為了象徵性地做做樣子,並不是真為了表現他的身份。他沒剃頭,相反是蓄著又長又密的鬈發。那修剪得漂亮而整齊的鬍鬚和從帽子底下垂落下來的鬈發襯托著一張要不是眼珠顏色太淡,也還算得上英俊的面孔。他戴的帽子頂部飾有一橫條深紅色的天鵝絨,用來象徵——而不是嚴格地模擬——弄臣職業的雞冠狀頭飾。他那烏木手杖頂部也按慣例飾有一個帶有銀製的驢耳朵的弄臣頭像,但做得如此之小,雕刻得如此之精細,以致就像一根帶有神聖特點的權杖。這些就是他的裝束中所能表現出來的惟一的職業標誌。在其他方面,他的穿著可以與任何一個顯赫的宮廷貴族相媲美。他的帽子上還戴著一個金質獎章,脖子上也圍著一根金項鏈。比起那些穿著時髦的花花公子,他穿的這身華麗衣服還不如他們穿的那樣稀奇古怪。
在宴會上,查爾斯以及倣傚他這東道主的路易都經常和這個人物攀談。聽到他的回答,他們放聲大笑,表示他們十分開心。
「那些空著的座位是誰的?』喳爾斯問弄臣說。
「查爾斯,至少有一個按理得由我來坐。」勒格洛裡爾說道。
「奴才,這是為什麼?」查爾斯問道。
「因為這兩個座位是丹伯古和德-貢明大人的。他們跑得老遠地去放他們的鷹了,忘記了宴會。誰眼睛盯著天上飛的老鷹而不盯著餐桌上擺的野雞,誰就和傻瓜沒有兩樣。聰明人有理由把他們的座椅作為他們的一部分不動產接過來。」
「蒂爾朋友,這可是個陳腐的玩笑,」公爵說道,「不過,傻瓜也罷,聰明人也罷,缺席者已經來了。」
正當他說著的時候,貢明和丹伯古已經走進大廳;向兩位君主鞠躬致敬之後,便來到為他們空著的席位上默默就座。
「嘿,先生們,」公爵衝著他們大聲說道,「你們走得那麼遠,這麼晚才回來,你們的打獵一定很順利,或者很糟糕。菲利普-德-貢明先生,瞧你垂頭喪氣的——是不是丹伯古在你身上贏了很大一筆賭注?——你是個哲學家。運氣不好,也不應該傷心。聖喬治在上!丹伯古看起來和你一樣發愁。先生們,怎麼回事?沒找到獵物?丟掉了老鷹?還是女巫攔住了你們的路?或在林中碰見了『野蠻的獵人』1?說真的,你們就像來參加葬禮而不是來參加宴會似的。」
1這是一個聞名的鬼魂,有時被稱之為「了不起的來客」。薩利曾對這個打獵的幽靈作過一番介紹。——原注
公爵這麼說著時,在場的人眼睛都注視著丹伯古和德-貢明。他們面部顯現出的窘急和沮喪的表情,既然不屬於習慣於面帶焦慮的愁容的人們常見的表情,自然顯得十分突出。此時,伴隨著迅速傳送美酒的滿堂歡笑已在逐漸消失。由於人們不能對這兩個人情緒上的變化找出任何理由,便彼此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彷彿是在等待什麼特殊的重要消息。
「先生們,你們幹嗎不說話?」公爵抬高嗓門,用生來就粗厲的聲音說道,「如果你們帶著這副奇怪的面容和更難理解的沉默來參加宴會,那我倒希望你們呆在沼澤地裡捉蒼鷺,或山鷸和小貓頭鷹。」
「陛下,」德-貢明說道,「我們正從森林回來的時候,碰見了克雷維格伯爵。」
「怎麼!」公爵說道,「已經從布拉邦特回來了?他肯定是看到那兒一切正常吧?」
「伯爵馬上會親自向您報告他帶來的消息,」丹伯古說,「我們聽得不夠完全。」
「真見鬼。伯爵在哪兒?」公爵問道。
「他在換衣,好晉見大人。」丹伯古回答道。
「在換衣?我的老天爺!」那不耐煩的公爵說道,「我要他換衣幹什麼?我想你們是和他聯合起來,陰謀把我逼瘋!」
「實說吧,」德-貢明講道,「他希望私下把消息講給您聽。」
「您瞧,國王陛下,」查爾斯說道,「我的謀士們就是這樣為我效勞的。一聽到他們自認為對我要緊的消息,他們就像驢子看到自己有了一副新鞍子那樣,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孔,為他們腦子裡裝的消息而感到神氣十足。把克雷維格趕快給我叫來!他是從列日邊境來的,至少我」(他把「我」這個代詞說得很重)「在那個地區沒有什麼不可向在座的諸位公開的秘密。」
在座的人都知道公爵喝了很多酒,他那天生的執拗性格已變得更為突出。儘管有許多人想提醒他,現在不是聽消息的時候,也不是商量事情的時候,但大家也都瞭解他性格暴躁,不敢多加干預,只是焦急地等待著伯爵將宣佈的消息。
接著是片刻的寂靜。公爵仍然急切地望著門口,似乎等得很不耐煩。客人們都低頭望著桌子,彷彿想掩蓋他們的好奇和不安。只有路易仍保持絕對鎮定,時而和侍奉大臣,時而和弄臣繼續談著話。
最後,克雷維格終於走進了大廳。公爵看見他劈頭就問:「伯爵先生,列日和布拉邦特有何消息?聽說你提前趕回,宴會的歡樂氣氛都被驅散了。但願你的駕到把歡樂的氣氛帶了回來。」
「殿下,」伯爵用堅定而優傷的聲調說道,「我給您帶來的消息更適合在會議桌上聽,而不適合在宴會桌上聽。」
「即使是反基督的消息,你也只管講!」公爵說道,「不過我猜得出是什麼——列日市民又在叛亂。」
「大人,正是這樣。」克雷維格非常嚴肅地說道。
「你瞧,夥計,」公爵說道,「我一下就請中了你這麼害怕告訴我的這個消息。果然是這些莽撞的市民又在大動干戈了。這事來得正好。我現在可以請教我的宗主,」接著便向路易三鞠了一躬,眼睛流露出壓抑著的巨大憤怒,「如何來對付這些叛民——你錦囊裡還有什麼消息?全給我端出來。然後再交待你為什麼沒有前去援助主教。」
「大人,下面要講的消息說起來真叫我痛心,您聽起來也會感到傷心。無論是我的援助,還是騎士們的援助對善良的主教都已無濟於事。威廉-德拉馬克聯合反叛的列日市民已攻佔了索恩瓦爾德堡,並在主教自己的大廳裡殺害了主教。」
「殺害了主教?」公爵用一種深沉的聲音輕聲說道,但話還是從宴會廳的這頭傳到了另一頭,「克雷維格,你一定是受到毫無根據的謠傳的蒙蔽吧?這是不可能的!」
「哎呀,我的大人!」伯爵說道,「這是一個目擊者——法王蘇格蘭衛隊的一名射手親自告訴我的。威廉-德拉馬克殺害主教時他就坐在大廳裡。」
「那麼他肯定是這個褻瀆神明的恐怖罪行的教唆者!」公爵大聲說道,一邊站起身來,狂怒地把腳往地上一跺,踩破了擺在他面前的一個踏腳凳,「紳士們,把門關起來——把窗子也關起來——任何來客不得離開座位,否則立即處死!王室的紳士們,把刀拔出來。」說罷他轉過身來對著路易,緩慢沉著地把手移到刀柄上。路易既不表示畏縮,也不採取自衛的姿態,只是說道:
「好堂弟,你讓這消息沖昏了你的頭腦。」
「不對!」公爵用一種可怕的聲音說道,「它只不過激起了一種正義的憤怒——由於不必要地考慮到地點和場合而長時間壓抑著的憤怒。你這殺害兄弟的兇手!背叛父親的叛逆!統治臣民的暴君!背信棄義的盟友!奸偽的國王!無恥的紳士!你落進了我的手心,我得好好感謝上帝。」
「你最好感謝我的愚蠢,」國王說道,「我想,上次我們在蒙勒裡會面時,你多麼希望自己比現在離我更遠一些。」
公爵仍然手握刀柄,但他並沒有把刀拔出來對這仇人下手——仇人既然不抵抗,他也下不了這個手。
這時大廳裡一片混亂。所有的門都按公爵的命令上了鎖,把守得嚴嚴的。為數很少的幾名法國貴族,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準備保衛他們的君主。奧爾良和杜諾瓦從羅歇堡被釋放(如果談得上釋放的話)以來,路易還從沒和他們當中哪個講過一句話。顯然他們只是人們懷疑的對象,而不是尊敬的對象。然而在這騷亂當中最先聽到的還是杜諾瓦的聲音。他對勃艮第公爵說道:「公爵先生,你忘記了你是法國的藩臣,而我們這些客人也都是法國人。只要你膽敢對我們的君主動手,你就得承擔我們殊死搏鬥的全部後果。你可以相信,我們會像暢飲勃艮第葡萄酒那樣痛飲勃艮第人的鮮血——鼓起勇氣,奧爾良公爵——法國的紳士們,快站在杜諾瓦周圍,和他一致行動!」
正是在這樣一個關頭,國王看出,究竟是怎樣一些人能成為他忠實的依靠。保護路易的是幾個獨立的貴族和騎士,過去大多數都只得到他皺眉頭的待遇,這時卻不畏強敵、奮不顧身地趕緊聚集在杜諾瓦周圍,在他的率領下朝兩位爭持不下的君主所坐的上席衝了過去。
相反,那些從原來只適合他們的社會地位,而被路易硬提拔到不適合他們的重要地位的工具和爪牙這時卻表現出懦弱和冷漠,一個個仍然坐著不動,似乎已下定決心,不管恩人命運如何,都不想介入,以免惹來殺身之禍。
在比較講義氣的人們當中第一個挺身而出的就是克勞福德大公。他以和他年齡不相稱的敏捷克服阻擋(由於許多勃艮第人考慮到事關榮譽,想暗中防止路易遭到殺害,都趕緊放他過去,從而減少了阻力)衝向前去,把身體插在國王和公爵之間。他那覆蓋著一串串凌亂的白髮的帽子歪朝一邊戴著。他那蒼白的面頰和皺額漲得通紅,一雙老成持重的眼裡閃爍著準備蜒而走險的勇士所特有的怒火。他把斗篷披在他肩膀上,打算左手裹在斗篷裡,用右手抽刀。
「我曾經為他父親和他祖父戰鬥過,」他說道,「聖安德魯在上,不管結局如何,我決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拋棄他。」
所發生的一切,說來話長,實際上只是一剎那間的事。換言之,一當公爵作出了那個威脅的姿態,克勞福德便已經插到了他和他想進行報復的對象的中間;而那幾個法國貴族也已盡快地聚攏來,向告急的地方衝過去。
勃艮第公爵仍然手握著刀柄,彷彿想立即發出總攻擊的信號,從而不可避免地導致對力量弱的一方的大屠殺。這時克雷維格衝向前來,以號角般的聲音大聲喊道:「我的勃艮第公爵大人呀!做事當心點吧!這是你的大廳——你是國王的藩臣——別把你客人的鮮血濺在你自己的家裡,把你君主的鮮血濺在你為他樹立的寶座上。他有權得到你的保護。為了你們家族的榮譽,切莫用更可憎的兇殺來報復恐怖的兇殺!」
「走開,克雷維格,」公爵回答道,「讓我復仇!走開!告訴你,君主的憤怒會像天神的憤怒那樣叫你害怕。」
「除非它和天神的憤怒同樣合乎情理。」克雷維格堅定地回答道,「我的大人,不管你的憤怒多麼有理,我也求你遏制一下你那狂暴的性格。我也同樣奉勸法國的王公大人們,在這抵抗無益的地方避免作出導致流血的任何舉動。」
「他說得很對。」路易說道。在這可怕的時刻他仍然保持著頭腦的鎮靜,並預見到,一旦開始械鬥,打紅了眼,人們就會比在心情平靜時幹得更為殘暴。「奧爾良——杜諾瓦——還有你,忠實的克勞福德——別這麼快就發火,從而招來流血和災難。我當公爵的堂弟是因為聽到一位親近而慈愛的朋友——列日主教的噩耗而感到激憤。對於主教不幸遇害,我和他其實一樣感到悲拗。是過去的猜忌再加上最近不幸產生的隔閡促使他懷疑我唆使別人幹了一件我本人也同樣無比憎恨的罪行。假如我的東道主僅根據我參與了這不幸的事件的虛假印象就將我這既是他的國王又是他的親屬的人當場殺害,那麼你們動武也不會減輕我的不幸,而只能加劇我的不幸。所以,克勞福德,我要你退下——即使這是我講的最後一句話,它也是國王對一位大臣講的話,要求你好好服從。退下吧。假如他們要求,你也不妨把刀交出來。我命令你這樣做,按你的誓言你也有義務這樣做。」
「是,是,我的陛下,」克勞福德說道,接著把半抽出的刀送回刀鞘,退了下來,「您說得很對。不過,老實說,要是我率領七十名勇敢的衛士,而不是邁入了七十以上的高齡,我就要試試是否能叫這些系金鏈、戴冠冕、滿身華麗裝飾的風流闊少頭腦清醒清醒。」
公爵低頭沉吟了好一會兒,然後帶著尖刻的譏諷口吻說道:「克雷維格,你說得很對。我不能像我在一氣之下所想的那樣,過於莽撞地改變我對這位偉大的國王兼尊敬而可愛的來賓承擔的義務,因為這事關我的榮譽。我將採取另一種做法,好讓整個歐洲都承認我的行動合乎正義。法國的紳士們,你們必須向我的軍官交出你們的武器!你們的主人破壞了休戰,已無權再享受休戰的好處。然而,為了照顧你們的榮譽感,考慮到他的崇高地位和高貴血統——儘管前者被他糟蹋,後者被他玷污——我將不要求我堂兄路易交出他的武器。」
「除非我們能得到國王生命安全和人身安全的保證,」杜諾瓦說道,「否則我們不會交出武器或退出這個大廳。」
「除非法國國王或他的總督下命令,」克勞福德大聲說道,「否則,任何一個蘇格蘭衛士也不會交出武器。」
「勇敢的杜諾瓦,」路易說道,「還有你,我忠實的克勞福德,你們這滿腔熱血只能給我造成危害,而不能帶來好處。我更信賴的是自己的清白無辜,」他莊嚴地補充說道,「而不信賴那只能使我最優秀最勇敢的部下斷送性命的無益抵抗。交出你們的武器吧。得到這種榮譽保證以後,高貴的勃艮第人將能更有效地保護我和你們的安全。交出你們的武器吧。我命令你們這樣做。」
在這場可怕的危機當中路易表現出椎一能挽救其性命的迅速決斷能力和清晰判斷能力。他意識到,只要雙方都不動武,他會得到在場的大多數貴族的幫助,來緩和公爵的怒氣。但一旦開始廝殺,他和他少數幾個追隨者就會馬上送命。與此同時,連他的頭號敵手也得承認,他的態度既不卑下也不怯弱。他只是避免使公爵的憤怒白熱化。他既不譴責它,也似乎並不懼怕它,而是繼續以勇士對待張牙舞爪的瘋子那種平靜而鎮定的神情看著他的對手。同時,他相信自己的堅定和鎮靜對於失去理智的狂怒也能起到不知不覺的強有力的抑製作用。
克勞福德聽從國王的命令,把劍扔給克雷維格說:「拿去吧!願魔鬼給你帶來快樂。對於理當掌有寶劍的人說來,交出寶劍並不是什麼恥辱,因為我們得到的是不公正的待遇。」
「等等,紳士們,」公爵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得用囁嚅的聲音說道,「你們還是留下你們的寶劍。只消答應不用就行。至於你,瓦諾瓦-路易,你必須接受對你的監護,直到你能洗清你褻瀆神明和謀殺主教的教唆罪為止。我命令:立刻將他押往城堡——押往『赫伯特伯爵塔樓』。讓他挑六名紳士充當他的隨從。克勞福德大公,你的衛隊必須離開城堡。我將另給你們找個體面的住處。把所有的吊橋都提起來,把所有的鐵門都放下去——要派比現在多兩倍的衛兵看守城門——把浮橋都拖到河的右岸。叫黑瓦龍部隊把城堡包圍起來,將每個崗哨的哨兵增加兩倍!丹伯古,你得安排步騎兵今晚每隔半小時在城裡巡邏一次。事情可能會有突然的發展。如果天亮以後還有必要,明天再每隔一小時巡邏一次。要像愛惜你們的生命那樣,把路易好好看住!」
他氣勢洶洶地從餐桌上驀地站了起來,向國王身上投射了一個充滿不共戴天之仇的目光,然後衝出了大廳。
「先生們,」國王莊嚴地環顧四周說道,「盟友的慘死使得你們的公爵悲傷得近乎發狂。我相信諸位知道自己作為騎士和貴族的義務,不會唆使他採取叛逆的暴力行徑來危害君主的人身安全。」
這時街上傳來了召集各處士兵的鼓聲和號角聲。
「我們都是勃艮第的臣屬,」作為公爵王室總管的克雷維格說道,「我們也只好履行我們臣屬的責任。不過,我們衷心祝願,並將努力促成陛下和我們君主之間的和解與團結。在這以前我們還得服從命令。另外幾個騎士和貴族將榮幸地為顯赫的奧爾良公爵、勇敢的杜諾瓦和忠實的克勞福德大公的方便服務。而我將充當陛下的臨時宮廷總管。我很遺憾,回想您在普萊西宮給了我那麼慇勤的款待,而我現在卻不得不以這副裝束帶您前往住所。您可以在公爵限定的六個名額內選擇您的隨從。」
「那麼,」國王環顧四周,思考了一下說道,「我想要奧利弗-丹和一個名叫巴拉弗雷的衛士——如果需要,他可以不帶武器——再加上特裡斯頓-勒爾米特和他兩名部下,以及我忠實可靠的哲學家馬蒂阿斯-伽利奧提。」
「陛下的意願完全可以得到滿足。」克雷維格伯爵說道。
「伽利奧提,」他打聽了一下補充說道,「據我瞭解,此刻正在和幾個女人在一起吃晚飯,不過我馬上叫人去找他。其他幾個很快就可以應命前來侍候陛下。」
「你就帶我到我好客的堂弟為我準備的新居去吧,」國王說道,「我知道地方很堅牢,但願它也同樣安全。」
「你聽到路易王挑選了幾個什麼樣的隨從嗎?」在跟隨路易走出大廳時勒格洛裡爾對克雷維格伯爵悄悄說道。
「當然聽到了,我快活的夥計,」伯爵回答道,「他們有什麼使你不順眼的嗎?」
「沒啥,沒啥——不過,這種奇妙的挑選真是少見!一個拍馬屁的剃頭匠——一個雇來的蘇格蘭打手——一名首席絞刑吏加上他的兩名助手,還有一個行騙的狗頭軍師——克雷維格,我真想和你一道去,看看你如何押解他們,以瞭解壞蛋們程度不同的表現。想必魔王也不可能聚集這麼一班子人,而他也未必更有資格領導他們。」
這位百無禁忌的弄臣,親熱地握住伯爵的胳膊跟他一道走去。克雷維格繼續維持著表面的尊敬,在一支強有力的衛隊保護下,押送國王前往新的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