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能看見你哩,美麗的法蘭西——
融天然與人工之美於一體。
你還呈現在我的眼前——
我看見你那以勞動為樂趣的兒郎,
土壤給他們的勞動帶來了巨大的報償。
我看見你那皮膚黝黑的女兒,
眼裡含著笑容,長著光澤而烏黑的鬈發。
但可愛的法蘭西,
無論在古代和現代,
你都有許多哀怨的往事可以訴說。
無名氏
昆丁-達威特避免跟任何人談話(因為國王作了這樣的吩咐),趕緊穿上一件帶有腿部和臂部護甲的堅牢而樸素的鎧甲,戴上一頂無面甲的優質鋼盔;鎧甲外面還披上一件精製的鯊皮革做的漂亮罩衫,衣縫都是由繡花邊系攏起來的。只有名門望族的高官才配得上穿戴這種裝飾。
這些衣裝都是奧利弗拿到他房裡來的。這位理髮師帶著寧靜而阿諛的微笑和態度告訴他說,他舅父已被叫去站崗,故意不讓他打聽這些保密行動。
「將來會替你向你舅父作解釋的,」奧利弗又微笑著說,「但當你,我親愛的孩子,執行了這個愉快的任務平安回來之後,我相信,你將夠資格獲得破格的提升,那時你也就毋需向任何人匯報你的行動,而你的手下人倒必須向你匯報他們的行動了。」
魔鬼奧利弗說著這些話時,也許正在心中算計,此刻被他熱情地握著手的這個可憐的年輕人在執行托負給他的任務當中十之八九會死於非命,或遭到劫持。為了給他這一席好話增添一點內容,他代表國王送給他一小袋金幣,作為旅途中的必要開銷。
離午夜十二時只差幾分鐘的時候,昆丁按照指示來到第二個庭院,在「皇太子塔樓」底下停了下來。正如讀者所知道的,這正是特意撥給克羅伊埃伯爵小姐臨時居住的那個塔樓。這是約定的碰頭地點。他發現組成隨行隊伍的幾個人正牽著兩匹馱有行李的騾子,以及那兩位仕女和她們的忠實侍女騎的三匹小馬,再就是為他自己備的一匹高大戰馬。馬的鋼甲鞍座在朦朧的月色下隱隱發光。雙方都沒有打招呼。那幾個男人靜靜地坐在馬上,像是不動的雕像。透過朦朧的月光,昆丁高興地看到,他們全副武裝,手持長矛。雖然人數只有三個,但其中一個帶有濃重的加斯科尼口音的人低聲告訴他,離開圖爾城以後還有個嚮導將加入他們的行列。
這時塔樓格子窗裡的燈光閃閃爍爍,房客好像正忙著在準備。最後,塔樓底部通向庭院的小門打開,三個婦女在一個披著斗篷的男人伴隨下走了出來。她們悄悄地騎上為她們準備好的三匹小馬,這些徒步的旅伴領著她們動身出發,並向他們所經過的站崗的哨兵報口令和暗號。最後他們終於走出了這個森嚴的城堡。那一直充當嚮導的徒步男人這才停了下來,向那兩個走在前面的婦女低聲而嚴肅地講著話。
「陛下、願上帝為您祝福,」昆丁-達威特聽到一個使他為之一怔的聲音這樣說道,「並將寬恕您——即使您的意圖並不像您的言語所表現的那樣毫無私心!要是我能使自己置身於列日主教的保護之下,那真是求之不得,再好不過。」
聽到她講這番話的男人喃喃地說了一句聽不見的答話,然後通過一道門退了回去。在月色底下,昆丁認出那人正是國王。也許因為他急於讓他的客人離開,所以他不惜親自出馬,一方面是想避免她們產生疑慮,一方面是想避免哨兵製造困難。
當這小小的馬隊走出城堡之後,他們還得十分小心地騎一段時間,以躲避專門給陌生人製造麻煩的陷阱、陷坑和類似的機關。然而那加斯科尼人卻完全掌握了這類迷魂陣的脈胳。一刻鐘之後,他們已走出了普萊西皇家花園,來到離圖爾城不很遠的地方。
月亮從雲層後面鑽了出來,把一片美麗的光華投向同樣美麗的原野。他們看到那莊嚴肅穆的盧瓦爾河波濤滾滾,流經法國最富饒的平原,在綴飾著塔樓、台地、橄欖樹和葡萄園的河岸之間奔騰而過。在白濛濛的月色中他們看到那都蘭的古都圖爾城的城牆上聳立著高大的塔樓和城諜,而在城牆內則呈現著一大片哥特式建築。這是由虔誠的聖徒柏爾貝圖阿斯主教早在公元五世紀建立,而熱情的查裡曼大帝及其繼承者以非凡的建築藝術擴建而成的法國最雄偉的教堂。聖加丁教堂的塔樓也歷歷在目。人們還可以看見那陰森雄壯的古堡,據說它曾是古代范蘭廷尼安皇帝1的皇宮。
1范蘭廷尼安於公元394年被推為西羅馬帝國皇帝,積極加強北方疆界,抵禦野蠻人的侵略。
儘管那年輕的蘇格蘭人眼下處於這種環境,然而面對著獨具魅力的大自然,怎能不產生讚歎與喜悅之情呢!他看慣了家鄉的山山水水,但即使其最壯觀的景色也不免摻雜著貧乏的色彩。所以他飽餐著這人工、天然競相點綴的旖旎風光。但這時他聽到那年長的仕女正在叫喚自己,這聲音與她和國王道別時的柔和聲音相比至少要高八度,使他從沉思中醒過來面對眼前的職責。原來是那仕女要求和領隊談話。昆丁策馬前去,以領隊的身份尊敬地向貴婦人作了自我介紹,然後接受哈梅琳女士的一系列提問。
「你叫什麼?什麼級別?」
他針對這兩點作了回答。
「你完全熟悉這條路嗎?」
「我不能妄稱對這條路很熟悉,」他回答道,「但我得到了詳盡的指示,而且在第一個歇腳處就會給我配備一個完全有能力領我們繼續前進的嚮導。其間有位騎士剛加入我們的行列,使我們的衛隊已增加到四人。他將充當第一階段的嚮導。」
「年輕的紳士,幹嗎要選你來擔負這任務呢?」那貴婦人問道,「我聽說你就是在我們最近會見法蘭西公主時,在那個大廳裡站崗放哨的年輕人。你擔負這樣一個任務似乎嫩了點。何況你剛來法國,說起法語來就像個外國人。」
「女士,我得服從國王的命令,而沒資格空發議論。」年輕的衛士說道。
「你出身高貴嗎?」貴婦人繼續問道。
「女士,我可以滿有把握地作出肯定的回答。」昆丁回答道。
「你不就是在那個旅店裡國王叫我上菜時,我見到的那個人嗎?」那小姐轉過身來以一種怯生生的語調也對他說道。
也許是由於同樣的膽怯心情吧,昆丁低聲地作了肯定的回答。
「好了,姑媽,我想我們在這位年輕紳士的保護下一定會很安全。」伊莎貝爾小姐對哈梅琳女士說道,「他一點不像個壞人——一個會執行殘酷迫害兩個弱女子的邪惡命令的那種壞人。」
「小姐,我以我的榮譽擔保,」達威特說道,「我以我們家族的名聲和我們祖先的遺骨擔保,即使把法國和蘇格蘭加在一起贈送給我,我也不可能背叛您,加害於您!」
「年輕人,你說得很好,」哈梅琳女士說道,「不過我們已聽慣了法國國王和他手下人講的好話,正是因為相信了這些好話,我們才會被誘騙,使我們在本來可以比現在少冒危險獲得列日主教保護的時候,在本來可以投奔德國的溫塞斯勞斯或英國的愛德華請求保護的時候,竟會跑到法國來避難。國王的許諾結果如何呢?結果是把我們改名換姓,當作某種違禁品偷偷地藏在那個寒傖的旅店裡。你是知道的,瑪爾松,」她對她的女僕人說,「我們這種人從來都是用華蓋遮著,只有坐在具有三度坡度的壇台上才戴上我的頭飾。但我們卻被迫像兩個擠奶的女人那樣,只站在地板上穿衣戴帽。」
瑪爾松承認她的女主人講了一個極為可悲的事實。
「親愛的姑媽,可惜這並不是最糟糕的事,」伊莎貝爾小姐說道,「不講排場我倒是很樂意的。」
「可不能沒有社交,」年老的仕女說道,「我親愛的侄女,沒有交際應酬可無法忍受。」
「我親愛的姑媽,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伊莎貝爾用一種深深打動那年輕的嚮導和衛士的聲音說道,「只要我能得到一個安全面體面的隱遁之所,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我不希望——上帝知道,我決不希望——在法國和我的故鄉勃艮第之間引起戰爭,或為我這樣的人犧牲他人的生命。我只央求准許我去馬穆蒂女修道院或別的教堂庇護所去隱居。」
「我的侄女,你說起話來簡直像個傻瓜,」那年長的仕女說道,「真不像我那高貴的兄弟的女兒。幸虧有我這個保留著克羅伊埃家族的貴族精神的人還活著。人們為追求一位出身高貴的小姐折斷長矛,而為了追求一個皮膚黝黑的擠奶姑娘只會折斷根榛木棒。要不,二者有何區別呢?讓我告訴你吧,姑娘,當我和你年紀差不多,正在含苞欲放的時候,人們就為爭奪我舉行了著名的哈弗林漢姆比武大會。有四人挑戰,而應戰的則有十二人之多。一共連續了三天。結果有兩個不怕死的騎士喪了命,一個折斷了脊樑,一個打斷了鎖骨,三個斷腿,兩個斷臂,還有連紋章官點都點不過來的無數皮肉損傷和跌打損傷。我們家族的仕女們一直是這樣受人敬佩的。唉!假如你能有你高貴的祖先一半的志氣,你就會找到一個仍然珍惜仕女愛情和武士榮譽的宮廷,也像人們為你已故的曾祖母在斯特拉斯堡舉行過長矛比武大會那樣,爭取為你舉行一次以向你求婚為名的比武大會。這樣你便可以贏得歐洲最優秀的武士來維護我們克羅伊埃家族的權利,使我們既不受勃艮第的壓迫,也不受法國人陰謀權術的危害。」
「不過,親愛的姑媽,」那年輕的伯爵小姐對答道,「我年老的奶媽對我說過,雖然那位萊茵伯爵是比武大會上最優秀的武士,因而贏得了我可敬的曾祖母,但婚姻並不幸福,因為他經常責罵,甚至毆打我已故的曾祖母。」
「幹嗎不行呢?」對騎士職業充滿了羅曼蒂克熱情的年長仕女辯護說,「那些慣於在外面你爭我斗的得勝的武士們為什麼就該在家裡束手束腳呢?我寧肯讓一個武藝超群、使別人和我一樣感到可畏的丈夫每天揍我兩次,也不寧嫁給一個既不敢動手打老婆也不敢揍別人的膽小鬼!」
「好姑母,我但願你有幸得到這樣一個好動武的丈夫,」伊莎貝爾回答道,「我也不會忌妒你,因為斷筋折骨的人在比武會上固然可愛,在閨房中可最不可愛。」
「你說得不對。挨打並不是和武藝超群的騎士結婚的必然後果,」哈梅琳女士說道,「固然我們已故的祖先萊茵伯爵哥特弗裡德是有些性格粗暴,嗜好萊茵白酒,但一個真正完美的騎士應該既是仕女群中的羔羊,又是武士群中的雄獅。以前有個蒙蒂尼-蒂博爾特——願上帝保佑他——他可是世界上最厚道的人。他不但決不會無禮地動手打他的夫人,聖母在上,這個在外面能打敗任何敵人的男子漢在家裡卻碰到了敢於揍他的一員女將。他也是哈弗林漢姆比武會上的一個挑戰者。他表現得很起勁,要是老天爺高興,你祖父也高興的話,我們家本會有一位更溫和地對待這性格溫良的蒙蒂尼騎士的蒙蒂尼夫人哩。」
看到哈弗林漢姆比武會是她姑母隨時想滔滔不絕地談的話題,伊莎貝爾伯爵小姐有理由對它感到頭疼,便讓談話中止下來。昆丁基於受過良好教養的人自然會有的一種禮貌上的考慮,惟恐他在近旁會使她們談話感到拘束,便騎向前去,和嚮導走在一起,像是想問他某些有關路線的問題。
兩位仕女繼續默默地往前走著,有時進行一些不值一提的談話,這樣一直走到天將拂曉。由於她們已經騎了好幾個小時,昆丁擔心她們已經疲乏,急於想瞭解離最近的歇腳處還有多遠。
「我將在半小時內告訴你。」那嚮導回答道。
「那時你就會把我們交給另一個嚮導嗎?」昆丁繼續問道。
「正是這樣,射手先生,」那人回答道,「我的行程總是既短又直的。你和別的射手靠的是弓,而我總是靠我的絞索。」
這時月亮早已西沉,東方的曙光已越來越強,越來越明亮,他們已繞著走了一陣的小湖的湖心微微發光。這個湖位於一個大平原上,舉目望去到處是些稀稀落落的樹木、樹叢和叢林,但地勢還談得上開闊,遠處的物體已逐漸清晰可辨。昆丁望望在他旁邊騎著的那個人。他戴著一頂頗像西班牙農民戴的那種闊邊帽。在那軟塌而寬大的帽子陰影下,他認出了小安德烈的滑稽面孔。不久以前,這傢伙還曾用他的手指頭配合他那陰森可怕的兄弟特洛瓦-艾歇爾的手指頭十分可憎地忙著勒他的脖子。雖然幾天前他僥倖脫險,但他對這傢伙的厭惡並未消減。在摻雜著幾分恐懼(因為在蘇格蘭,人們都以近乎迷信的恐懼看待劊子手)的厭噁心情的驅使下,達威特本能地把馬首勒向右邊,用馬刺一踢,使馬回轉了半個圈子,把他和這可憎的同伴隔開了八英尺距離。
「呵,呵,呵,呵!」小安德烈叫道,「格雷弗聖母在上,這年輕的衛士還記得我們。喂!夥計,我想你不會記仇吧?在這個國家人人都得掙自己的麵包。誰也不必因為在我手上挨過兩下勒脖子就感到害羞,因為我敢和世界上任何一個曾經把活東西吊在死樹上的人比比高低。況且上帝還仁慈地讓我成為這樣一個快活的夥計!——哈!哈!哈!——我還可以給你講我從梯子底下爬到絞架頂部時講過的一些笑話。這些笑話真是笑死人,天老爺,我不得不匆匆忙忙幹完活計,惟恐那該被絞死的傢伙會大笑而死。」
他邊說邊把馬朝橫的方向一勒,靠攏那蘇格蘭人,從而又奪回了在他們之間造成的那段距離,同時對他討好地說:「得了,射手先生,別讓我們之間再留有宿怨吧!就我來說,我執行任務從來不懷惡意,而總是心情愉快。況且我最喜歡的人就是我曾把那『叫人喘不過氣的領圈』套在他的脖子上,被我封為『聖巴蒂布拉裡阿斯騎士』的人。順便說說,巴蒂布拉裡阿斯乃是軍法總監的隨軍牧師——尊敬的瓦斯內爾第阿波羅神父經常用來稱呼『軍法執行保護神』的一個名字。」
「站遠點,你這卑鄙的傢伙!」看到那絞刑吏企圖靠他更近時昆丁憤怒地吼道,「我恨不得教訓你一頓,好讓你懂得在你這種賤人和貴人之間要保持距離。」
「瞧你脾氣多暴!」那傢伙說道,「要是你說的是『老實人』,那麼還有幾分道理,至於說貴人麼,老天爺在上,我每天都得像我打算對付你那樣,十分親近地和他們打交道。不過,願上帝保佑你,就讓你獨自和自己做伴吧。我本來想送你一瓶阿維納酒,讓酒來洗掉宿怨。但蔑視我的客氣正是你這種人的脾氣。得了。你喜歡怎麼鬧彆扭,就怎麼鬧彆扭吧。正如屠夫賈克針對他的羊羔說的那樣,我從來不和我的顧客、我的夥計、我快活的舞蹈家、我的小朋友——總之,我從來不和像您這位貴人那樣曾在額頭上寫過H.E.M.P.字樣的人鬧彆扭。行,行,讓他們愛怎麼對待我就怎麼對待我得了。他們最後還是會讓我為他們好好效勞的。你將會看到,你下次再落到小安德烈手上時,他懂得如何寬恕罪惡。」
說罷,小安德烈又用一個挑逗性的鬼眨眼以及人們吆喝弩馬的「契克」聲作為他的壓軸戲,然後撤到路的另一邊,讓那年輕人以他那驕傲的蘇格蘭人的胃口好好消化給他的這些挖苦和諷刺。昆丁本想用他的長矛桿狠狠接他一頓,但他抑制住自己的憤怒,因為他和這種人打架在任何時間或地點都不光彩,而在當前這種場合,不管什麼形式的鬥毆都將是一種讀職行為,並有可能引起極其危險的後果。所以他只得吞下小安德烈先生那不合時宜的職業性玩笑慧起的憤怒,並虔誠地希望這些胡言亂語沒有讓他所護送的美麗姑娘聽見。否則,儘管他憎惡這種挖苦人的俏皮話,他也無法指望這會給姑娘產生有利於他的印象。但這時兩位仕女同時叫了起來:「你看後面,你看後面!看在上帝的分上當心你自己,也保護保護我們——後面有人追!」昆丁這才從他的思索當中迅速驚醒過來。
他趕緊回頭看,只見有兩個全副武裝的人的確正在追趕他們。馬跑得很快,立刻會追上他們這行人。「這只可能是軍法總監的人在巡邏森林地帶。你去看看,」他對安德烈說,「看他們是幹什麼的。」
小安德烈遵命前去。一當他看清之後便在馬鞍上搖頭晃腦地樂呵呵跑回來,向昆丁報告說:「親愛的先生,這兩個人既不是和您一夥的,也不是和我一夥的——既不是射手也不是軍法官——但見他們頭戴鋼盔,臉罩面甲,還戴著護喉甲——在所有鎧甲當中就數護喉甲最討厭!磨蹭它一小時才解得開它們上面的鉚釘。」
「尊敬的女士們,」達威特沒有理睬小安德烈的嘮叨,「請你們騎到前面去。別騎得太快以造成你們在逃跑的印象,但要快得足以使你們能利用我堵住兩個追趕者所贏得的時間。」
伊莎貝爾伯爵小姐望望她們的領隊,又對姑母耳語了一陣。那貴婦人便對昆丁說道:「好射手,我們相信你的保護,寧願冒和你在一起可能碰到的危險,也不願和那個相貌不善的人到前面去。」
「女士們,那就聽你們的便吧,」那年輕人說道,「追趕我們的只有兩個人。儘管他們的裝備似乎表明他們都是騎士,但只要他們有任何罪惡企圖,我會讓他們領教一位蘇格蘭紳士為了保護你們而怎樣盡自己的職責的。喂,」接著他對受他指揮的護送士兵說,「你們有誰願意和我一道同這兩個紈褲子弟拚一個回合嗎?」
有兩個人明顯地不敢下這個決心,但另一個叫貝爾特蘭-幾阿特的賭咒說:「媽的,就算他是亞瑟王的圓桌騎士,我也得為了加斯科尼的榮譽嘗嘗他們的味道。」
他話還沒說完,那兩個騎士——看來他們正是屬於這種陛階——已經追上了昆丁及其堅定的隨從組成的後衛。他們戴著全副亮珵珵的優質鋼甲,沒有任何識別的標誌。
其中一人走了過來對昆丁喊道:「扈從先生,請讓位吧——我們來的目的是替你免除一個超出你的官階和地位的任務。你最好是把這兩位仕女交給我們保護。我們會更適合侍候她們,因為我們看到她們在你的照顧下並不比囚徒好多少。」
「先生們,」昆丁說道,「我對你們要求的回答是:首先請你們放明白,我是在執行我當今的君主委派給我的任務;其次你們要知道,不管我地位多麼卑微,這兩位仕女都希望得到我的保護。」
「好哇,你出來吧!」一位騎士吼道,「你這流浪的叫花子,你膽敢抗拒被授過勳帶的騎士?」
「這的確是抗拒,」昆丁說道,「因為它抗拒的是你們無禮的非法侵犯。如果說我們之間地位有所不同(目前我還不清楚是否果真如此),那麼,你們的無禮已使它毫無價值。拔出你們的刀吧!如果你們想使用長矛,那你們就各就各位吧!」
趁這兩個騎士掉轉馬頭,往回倒退一百五十碼的時候,昆丁伏在馬鞍上,望著兩位仕女,像是想邀得她們讚許的目光。她們向他揮動頭巾表示鼓勵。這時兩個進犯者已退足了進行交鋒所需要的距離。
達威特一邊叫那加斯科尼人鼓起大丈夫的勇氣,一邊策馬迎戰。四位騎士頓時迅猛地跑到騰出的場地一半的地方交起鋒來。這下可要了那加斯科尼人的命。只見他的對手舉著矛朝他那沒戴面甲的臉上一戳,從眼睛一直戳到後腦勺,殺得他從馬上滾翻下來。
昆丁固然處於同樣的不利地位,但他十分靈巧地穩住在馬鞍上的架勢。儘管對方的長矛稍稍擦傷了他的面頰,但它從右肩上滑了過去;而他自己的長矛卻正好擊中了對方的胸部,把他打下馬來。昆丁也跟著跳下馬,替躺在地上的敵人解開鋼盔。剩下的那個騎士(他還從沒講過一句話)看到他同伴遭到不幸,便搶在昆丁之先從馬上跳下來,用兩腿跨在他朋友身上喊道:「看在上帝和聖馬丁的分上,好夥計,你快騎上馬帶著你的爛女人滾吧!聖格裡斯呀,今天早晨她們闖的禍已經夠大的了。」
「請原諒,騎士先生,」昆丁無法忍受說出這忠告時帶的威脅口吻,毅然說道,「我得先搞清我剛才是和誰打交道,並查明誰得為我夥伴的死亡負責。」
「這你可永遠沒法知道,也沒法去打報告。」那騎士回答道,「你乖乖地回去吧,好夥計。如果我們阻擋你是干了蠢事,我們也已經夠倒霉了,因為你所犯的罪過是你和你全部人馬的生命也抵償不了的。好吧,假如你硬要打(因為昆丁已拔出劍向他衝來),那你就吃我這一梭標吧!」
說著他就朝這蘇格蘭人鋼盔上猛地一擊,其猛烈的程度昆丁以前也只在傳奇小說上讀到過(儘管他生長在一個以武打出名的國家)。它像霹靂般降臨在這年輕人頭上,使他簡直無法招架。長矛不但戳穿了他那相當保險的鋼盔,而且一直碰到他的頭髮,幸好沒有造成進一步的傷害。達威特被打得頭暈目眩,單膝跪倒在地,性命之憂真是千鈞一髮,全看這騎士是否有意再補上一擊。但這騎士或許是對年輕的昆丁忽生憐惜之心,或許是對他的勇敢感到欽佩,或許是受到喜愛公平競賽的俠義性格的支配,總之,他並沒有進一步利用這一優勢。昆丁一清醒過來,便以決心拚個你死我活的猛勁和最有效地奪取勝利所必需的鎮定向對方衝殺過去。他決心不再讓自己遭受剛才那種可怕的打擊,遂利用其靈活機敏,再加裝備輕捷的有利條件,東跑西跳,以突然的動作、快速的進攻來和對手周旋。那身穿笨重鎧甲的騎士實在難以招架,頗感疲於奔命。這位講義氣的騎士對昆丁勸說:他們沒有理由再打下去;他不願被迫加害於他。但這根本無濟於事。達威特只是聽從他那洗雪失敗之恥的強烈慾望的驅使,繼續以閃電般的速度向他進攻。他時而以刀刃,時而以刀尖威脅他,並時刻提防著對方的動作,因為他已嘗到過他那可怕的超人力量的滋味。他隨時準備好向後跳,向旁邊跳,來躲避他那沉重武器的打擊。
「你這頑固而狂妄的傻瓜見鬼去吧!」那騎士喃喃說道,「不敲破你的腦袋你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說著他立即改變作戰方式:先穩住陣腳,表面上像是採取守勢,只求擋住昆丁不斷的襲擊,而不作還擊,但內心卻暗自下定決心,一旦那年輕人需要換口氣,或動作失誤,使他有機可乘時便一下子結束這場戰鬥。他這個狡黠的策略本來可望成功,但命運之神卻作了另外的安排。
決鬥正酣之際,一大隊人馬走了上來,大聲喊道:「以國王的名義命令你們住手!」兩位鬥士頓時各自退到一邊。昆丁驚愕地看到,阻止了他們繼續戰鬥的這隊人馬為首的正是他的隊長克勞福德大公。來人當中還包括特裡斯頓-勒爾米特和他的兩三個隨從,共約二十人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