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醫生給我做了檢查,立即把我送到了慕尼黑的格羅斯漢登醫院,在那裡幾小時後給我做了緊急手術。這個十小時的大手術挽救了我的生命。
外科醫生取出了頭骨的碎片,嵌入了一塊金屬片把我裂開的頭骨固定起來。一隻內耳已無法修復,結果是我這只耳朵完全喪失了聽力。在這長時間的手術過程中大夫設法把我的臉部神經接了起來,在後來的五年中漸漸恢復了百分之六十的功能。這就是說我笑的時候臉是扭曲的,但是在這樣一個扭曲的人生之後,任何笑容都是個奇跡。我的視力也受到了損害,但多年來逐漸也有改善。我受的這些傷和後來接受的手術治療證明,惠廷頓醫院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讓我出院,做得實在是太不光彩了。
漢雷洛蕾不顧兩小時的路程,每天都到醫院來看我。她的愛才是治療我傷病的最主要的藥物。我非常虛弱,在醫院之外一無所有。
但是漢妮愛我,這就足夠了。
我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很長一段時間後當我終於出院時,漢雷洛雷租了一套小公寓,幹活掙錢養活我們倆。後來的十二個月是我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候,主要不是從傷病中恢復,而是學會在一個沒有毒品的正常世界中生活。克服畢生的毒瘤所造成的心理上的傷害比我所做過的任何事情都要困難。和人交往是最難的,簡直十分可怕。我只有單獨和漢妮在一起的時候才感到安全。
在後來的幾年中,我每天晚上都會醒來聽見「包打聽」,我那只挨餓的狗的淒厲叫聲,我會叫醒漢雷洛蕾,問她:「我還會回到公園的長凳上去嗎?」她會讓我放心,說:「魔鬼已經沒有了。你今生不會再貧困潦倒了,這次你會成功的。」我便會在她的懷抱中重新入睡。
許多個早晨,我想像著自己又回到了救世軍的收容所裡,醒來時就尋找著那一排排的老頭。
沒有人,特別是漢雷洛蕾的親人,相信我們能在一起長久地過下去。作為一個從毒瘤中康復的人,我是很難相處的,對於漢雷洛蕾這樣一個獨立的年輕女人來說,這是一段十分困難的歲月。我的頭腦還遠非正常,在大約六個月的時候,我在一陣嫉妒大發作的情況下把公寓裡的東西全砸了,還威脅要自殺。救護車上的人員給我穿上了拘束衣,送到德國一家把病人糊起來的瘋人院中。漢妮非常傷心,但是當她幾天以後來探視我的時候,很明顯我對發生的事情感到悔恨,她原諒了我,說:「至少你沒有吸毒!請你振作起來吧。我仍然愛你,等你出了院我們再重新開始。」
不久他們放我出了院,在我堅決保證不再砸爛新公寓的情況下,我們搬進了新公寓。
現在是三月了,從我挨打以來已經過去了十五個月。白天當漢妮去上班的時候我長距離地散步。我看著春天綻開它奇妙的世界。我沒有責任,沒有工作,沒有操心的事。我只需要起床,一天天生活下去,但僅僅這一點已是一個艱難的鬥爭了。
但我確實是不靠毒品在鬥爭著。我越來越好轉,可是儘管有進步,仍不時會出現這樣瘋狂的念頭,心想有了那些神奇的小藥丸,生活會變得多麼輕鬆容易。很長一段時間我的生活一直是一場無休止的戰鬥,許多年以後那些瘋狂的念頭才最終消失。
漢雷洛營懷孕了,我們倆都很高興,不久我們在奧格斯堡結了婚。我感到非常驕傲。遺憾的是,漢妮懷孕六個月時流產了,是個小女孩,如果活著現在該十五歲了。我們痛心之極。我到醫院探望漢雷洛蕾,出來後獨自坐在公園的長凳上哭了很久。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沒有借助毒品來面對自己的痛苦。我在那兒坐了很久才終於起身回家去。在我站起身來之際,我注意到一個老流浪漢在對面一張長凳上睡著了——他回到家了。
第二年初我在慕尼黑一家進出口公司找到了一份所謂的工作。沒有工資,採取利潤分成,考慮到火車費,我們實際上還得貼錢。但是這沒有關係,工作是為了幫助我重新建立起我那十分脆弱的自尊心。
老闆要我到倫敦去和一家英國煙草公司談判,讓他們生產的香煙直接供應土耳其市場,工作使我重入虎口。我提心吊膽地獨自飛往英國。談判沒有成功,但是我在倫敦,口袋裡裝著錢,而要到蘭多大夫的毒品廠,只不過是一個電話的事。
我充滿了不安全感,依然對那神奇的藥丸有一定的信任,相信它們會把我從一個小人物帶回到重要鬥士的角色。我極度渴望得到我畢生那樣熟悉的毒品的支持,儘管幾乎毀了我,我感到它們仍舊和老朋友一樣,很難沒有它們而生活下去。這種引誘實在是太強烈了,不久我發現自己站在了哈利街外。片刻之後,我想,我小心地服用這些藥丸,漢妮根本不會知道。我付錢買了處方上開的三百植藥丸。我緊張得發抖,跑進了附近一家三明治快餐店。多年前,每次拿醫生的處方買了毒品後,我就是來到這同一家快餐店,吞服下藥丸後再回到「包打聽」和老鼠身邊去。
在餐廳裡我神情恍惚地呆坐著,不知道該怎麼辦,哭了起來。店主認出了我,問我出了什麼事。天已經晚了,快餐店就要關門了,他坐下來聽我講自己的事。當他聽明白了以後對我說:「孩子,仔細聽我說。」接著他告訴我他的女兒弗蘭切斯卡去年因吸食過量海洛因死去了。他講述時他的妻子在櫃檯後面哭了起來。他眼中含著淚,雙手放在我的肩上,說:「扔掉毒品,回到你女人的身邊。」他憤怒地緊咬著牙。「一寸又他媽一寸,一天又他媽一天地奮力爬回生活中去。把那惡毒的鬼東西扔掉,它殺死了弗蘭切斯卡,差一點也殺死了你!」他的話使我陷入了思考,最後我徹底明白了。我意識到痛君子回頭沒有容易的路。我把那三百粒藥丸扔進了快餐店的抽水馬桶裡。我離去時店主和我吻別,笑著說:「現在快滾吧,祝你幸福!」
在回慕尼黑的飛機上我哭了。我終於最後拋開了那個惡毒的雜種,毒品先生,他囚禁了我整整二十六年。
感謝萬能的上帝,我終於自由了!
漢雷洛蕾在機場接我,她問:「怎麼了?你哭了嗎?」「我在倫敦苦鬥了一場。」我答道。「和誰鬥?」她問。「不是肉體上的苦鬥,另一種鬥爭。」我回答說。
「誰贏了?」她問。「我以後告訴你。」我說,不再提起這事。
第二天在湖邊時我採了一把維菊。我把它們往天上一扔,高聲喊道:
「誰贏了?
誰他媽的贏了?
我贏了。」
九個月後我們開著一輛小的二手車回到英國去生活。在奧斯坦德上渡船的時候,我想起了自己上次在這個比利時海港停留時的可怕情景,感情非常激動。
回到倫敦後,我們在哈福斯多克山找到了一套小公寓,兩個人都找到了很簡單的工作。就像快餐店老闆所說的那樣,我一寸又一寸,一天又一天地奮力爬回到生活中。他媽的,真是困難極了,但是我有一個摯愛的人和我在一起。有了這樣的愛是沒有爬不上去的高山的。
回到英國兩年以後,我見到了女兒特莎和安東尼姬,她們都已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她們坐火車到倫敦,偏偏在尤斯頓車站下車。我去接她們。這就是那麼多年前我告別了的寶貝孩子。我們都有點控制不住感情,在車站前的長凳上坐了下來。我們對面有一個流浪漢,宿醉後仍在睡覺。「看看那個可憐的傢伙。」特莎說,並不知道曾經發生在她父親身上的事情。「你應該感激,那時候你很可能會成他這個樣子的。」她繼續說道。
可能?我心裡想,我就是這個樣子,而且很長的時間都是如此!
流浪漢翻身面向著我們,我看著他的眼睛,看到的只是一個陌生人,一個孤獨的老人。
現在我定期見到兩個女兒,我們變得非常親近。
隨著時間的過去,我的腦子清楚多了,開始尋找埋藏起來的錢。
我們找到了一些,沒有幾百萬,不過足夠了。
在我所有窮困潦倒的日子裡,錢一直部藏在那裡,也許是留著為了好時光的到來。
不再有搶劫或犯罪團伙,不再有此需要了。
和毒品一樣,犯罪業已成為歷史。
我涉足許多經營,在英國房地產業不景氣之前,一直投資房地產。我們在西班牙購置了一所豪華別墅,並在那裡居住了一段時間。有一次坐在自家的游泳池旁時,我想起了肯尼思和在紐卡斯爾每天下午唱著讚美上帝的老人們。
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但可悲的是,這不是夢。那曾經是我生活過的歲月。
四年前母親去世了,我們埋葬她時我往她的墓裡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道:「再見媽媽,我真高興你活著看到了我戒毒,並且分享了看著我的兒子們成長的喜悅。」
我祈禱其他痛苦的痛君子的爸爸媽媽能獲得同樣的喜悅。
過去十六年的生活並不總是很容易的,但我再也沒有吞食過毒品。我設法對付了下來。有時我仍會感到十分緊張,特別是在火車站附近或者見流浪漢的時候。那時一切都會變得真實無比。
兩年前我們把在英國其他的房地產全賣了。我們帶著十一歲和十歲的兩個兒子奧利弗和朱利安,回到德國南部靠近漢雷洛畜出生地的一個小村子去生活。她回到了家人之中,在她訪問倫敦這一決定她的命運之行前,她一直是屬於這個家庭的。
現在我過著十分平靜的生活,每個週末看兒子們在村隊踢足球。和我們的兩隻狗米基及莫莉一起站在那裡,我看上去是個真正的普通人了。
我確實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比任何時候都更為幸福。
有時候別人的父母問我在德國幹些什麼。
「就是寫本書,」我答道。「寫的是什麼?」他們想要知道。
也許有一天我會有勇氣告訴他們——
「書裡寫的是一個終生為毒瘤所害的人的故事。
一個精神失常了的人。
而那個人就是我。」
我看著村子裡的孩子上學去,心中祈禱他們之中不要有人走上我所經歷過的、奔向地獄的瘋狂過山車之旅。
遺憾的是,在我們這個瞬息的紅塵世界中,有的孩子會走上這條路。
感謝大家閱讀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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