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獠牙 第十二章 湯山溫泉
    國見山脈聳立在水流湍急的球磨川南部,橫亙熊本、鹿兒島、宮崎三縣。球磨川發源於九州三山之一的市房山,在人吉盆地形成釣鉤狀,流入八代灣。從北起,市房、牧良、白髮、陀術水、大平、禿岳、津賀尾、國見、宮尾、大關等海拔千米上下的群峰如波濤起伏,構成南部台地。山山崢嶸,從葦北平原流過來的球磨川,兩岸不再是坦坦蕩蕩的平地。

    啃咬奇巖怪石的激流如瀑布一般飛瀉而下,這麼說並非誇張。人吉溫泉位於球磨川中游,恰好在來自遙遠的肥後山脈的川邊川注入球磨川之處,那裡是一個狹長的盆地。

    從溫泉沿溪流兩公里長的街道,到處都熱鬧非常。人們在人吉溫泉洗浴的歷史已經很久了,江戶時代被稱作相良,即使在九州也算是有名的療養地。

    勢良與本田、松田、高井等一行四人,出了水渴市大約一個半小時,便到了山野線的大川,從那裡進入國見山。這時,正是11月2日凌晨兩點來鐘。

    滿是碎石的上坡路非常陡峭。松田一馬當先,四個人都打亮前燈,在沙本、扁柏等蔥鬱的大樹間箭一般疾馳。月亮懸掛在兩峰當中。摩托車的響聲驚起巢中的山鳥,眼前不時有松鼠飛奔而過。溪谷流一水聲,車輪展石聲,山鳥啼叫聲,交織在一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騎摩托車進入夜色沉沉的深山老林,對於這四個人來說,都是頭一回。夜靄山霧籠罩著小路。在這凸凹不平的道路上摩托車和身體一起上下劇烈顛簸。

    從水-坐火車到八代,再換車去人古,需要四個小時。走這條路,據說三個小時就能跑到。

    從國見山的高處跑了三十來分鐘,就漸漸下坡了。四個人穿過黑白村、岳本村後,都疲憊不堪,休息了好幾次。他們擦著涔涔的汗水,回顧身後的山巒,不禁大吃一驚。遮斷視野的山勢像一堵黑壓壓的城牆橫在頭上。

    從一勝地町開始,道路好起來,是稍加鋪整的平坦公路。3點鐘的時候,他們到了肥薩線鐵路近旁。開往鹿兒島的列車呼嘯而過;車窗都關著,旅客們正在夢鄉。

    已經從水-署用電話跟人吉署聯繫過,所以當四個人好不容易到達時,有兩名警察在迎候。從坐落著溫泉旅館的大街在南去,警察署在官廳街上,那小巧而整潔的木結構房屋,給他們一股別有天地般的溫暖。熱水在蒸蒸湧動。

    四個人擦淨了汗水,這時,彷彿見過面的中年巡查部長清野走進來,告訴他們一個意外消息。

    「正恭候諸位。在本管區的湯山發現了那個被通緝的結城郁子。」

    勢良和木田不由地相互看了一眼。

    「是從湯前派出所來的消息。這個女人和另一個男人一起住進湯山的旅館。」

    「和浦野嗎?」

    「那邊電話聲音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浦野。好像說是東京的刑警,但……」

    「東京的?」

    「是的。湯前派出所在監視那兩個人,但總覺得他們似乎沒什麼問題。我這兒就這麼些消息。本打算詳細問一問,往哪裡掛電話,說是巡查剛剛跟那兩個人有急事去湯山了。真是活見鬼,也沒個下文。現在湯前派出所連一個人也沒有。」

    「電話是什麼時候來的?」勢良探著身子問。

    「12點左右。本來往出水署和水-署聯繫了,但晚了一步,諸位已經出發了。」

    清野嗓音嘶啞,一個勁兒眨動著昏昏欲睡的眼睛。勢良和木田又互相看了看。然後,木田咄咄逼人地說:「你說的湯前派出所……那裡只有一個巡查嗎?」

    「是的,只有一個人。一個叫竹野的老巡查,似乎有什麼事情,深更半夜去湯山旅館了。聽他老婆說,他跟東京的那個客人奔湯山去了。」

    奔湯山去了!從人吉市乘支線火車到市房山麓,再沿球磨川上游往北二十來公里,就是湯前,再前面是湯山。是從終點站往山裡走大約五公里的一個小溫泉所在地,是肥後山脈懷抱中的幽靜村莊。這裡只有三、四家旅館,供那些登市房山的遊客住宿。

    結城郁子和一個像是東京的刑警的男子正住在那個溫泉地,而且湯前派出所的巡查也跟他們一起奔湯山去了!

    「勢良君,很可疑呀!無論如何,我們得趕快去。清野,去湯前的火車幾點鐘開?」

    「始發車是6點。」

    「六點?」

    木田遺憾地嘟噥了一句。才剛剛過四點鐘。一陣疲倦的感覺向他襲來。

    「6點之前,在旅館稍微休息一下吧。6點鐘發車,一個小時就到那裡。」清野挨個兒看了看四個人的臉色,安慰似地說。

    來到外面,只見一輪將近滿月的月亮正要墜入溪谷裡。四個人拖著腿朝巡查介紹的溫泉旅館走去。是一家離警察署三十來米遠的公共浴室,一棟柏樹皮葺頂的孤零零的房子。似乎巡查已經事先聯繫好了。

    「我還不曾在人吉的溫泉洗過澡,這回舒舒服服地沖一衝汗水吧。」木田看著勢良說,「在這兒整理一下思路。」

    「你在浴池中的推理大概是有準兒的。」

    勢良說,臉上也露出疲憊的神色,疑惑之壁將在前方三十公里處的深山裡崩塌。

    浴室裡安放著寬大的方浴桶。天棚又高又暗。溫熱的洗澡水刺激著困乏的身體。四個人跑了四十公里山路,屁股像腫了似地疼。失去感覺的腳趾很快就恢復過來,而木田的頭腦裡卻塞滿對郁子的疑惑。

    「不奇怪嗎?說是東京的刑警,你相信嗎?」

    說著,木田轉過頭看了看勢良。勢良閉著眼睛,把頭枕在浴桶上。

    「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

    「我在熊本聽說的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是警察嗎……真奇怪!木材店的橫井看見的男人在『雙葉』門前消失了。這個人去過『雙葉』一次,並且喝了酒……」

    「就當他是警察吧。但既然是警察,為什麼不跟我們聯絡呢?這倒值得懷疑。來棲也一點兒沒提過這個人介入的事呀……」

    「就算他是警察,但郁子為什麼在這種地方轉來轉去呢?」

    「也許在等候浦野。」

    「如果等浦野,那個警察怎麼不跟人吉署聯繫呢?」

    「要是在等浦野的活,他是警察的說法就不可信了。」

    「越弄越糊塗了!」

    木田把布手巾搭在額頭上。郁子那張高鼻樑、白皮膚的面龐從昏暗的天棚上浮現出來。

    「反正一去就清楚啦。」勢良喃喃地說。

    「我只知道現在總算到了最後一幕了。」

    四個人上了更衣處,這時,後面的玻璃門開了,露出清野黑瘦的面孔。

    「勢良,剛才從湯前來了電話。」

    「有消息了嗎?」

    「在湯山有一家叫平屋的旅館,好像浦野幸彥潛藏在那附近。」

    勢良和木田拎著褲衩呆站在那裡。

    「誰來的電話?」

    「是湯前的竹野,他讓馬上支援。」

    「結城郁子呢?」

    「在湯前派出所。」

    「東京的男人……」

    「他也在一塊兒。」

    水蒸氣從玻璃門飄散出去,外面的夜空泛起一道白色。

    「別磨蹭啦!剛才已讓巡查去叫起出租車站的人,張羅了三輪卡車和出租汽車。請你們準備好就馬上來吧。」

    老巡查部長的眼睛在熱氣中閃著古怪的光芒。

    出了人吉二十公里,梯田層層的山坡沐浴在月光中。汽車向北奔馳,沿著球磨川的溪澗進入山裡,右側的峽谷時而遠離,時而逼近,水流越來越細。

    經過兩個小時,他們到了湯前。派出所在鎮中的商店街上。下了車,清野走在前頭。

    一打開陳舊的方形房舍的玻璃門,木田就倒吸了一口氣。結城郁子正坐在那裡。在窄小而昏暗的房間裡,她輪廓分明的面龐很陰鬱,顯得更白皙。旁邊站著一個四十五六歲的女人,大概是竹野的妻子。郁子馬上從椅子上站起身。

    「木田先生……」她的嗓音嘶啞了,「勢良先生也來啦!不過,晚了,阿久津死了。」

    「……」

    木田和勢良面面相覷,沉默不語。

    「剛才時任先生和竹野先生直奔湯山去了,我也想馬上就去。

    「時任?」

    「嗯,是警視廳三科的。」

    警視廳三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木田又看了看勢良。

    「我不明白,結城夫人。阿久津是誰?就是浦野幸彥嗎?」

    「啊,浦野是化名,真名叫阿久津。前面的湯山是他的家鄉。阿久津服毒自殺了……總之,快些吧!估計你們會來,所以我在這兒等著。」

    浦野,就是阿久津,為什麼在湯山自殺呢?而且郁子居然知道此事。木田的腦子裡亂作一團。但不管怎樣必須趕快去。木田看了一眼郁子有點憔悴的面容,讓她上了出租汽車。松田刑警換到卡車上,郁子坐在木田和勢良中間。

    「阿久津出生在一個編竹簾的家裡,他在我的朋友寺野井先生手下工作。」

    「夫人怎麼認識了阿久津呢?」

    「從很早以前……我就認識阿久津。」

    不知為什麼,郁子說得吞吞吐吐。木田的眼睛盯著郁子的頭髮。

    這個女人不是犯人,但……有什麼隱情!

    染成褐色的、波浪式的濃密頭髮有點蓬亂。

    「阿久津在湯王寺溫泉殺害了宗市,然後又……」郁子用平靜的語調繼續說,「……他把河野先生也殺害了。」

    「河野?」

    「啊,就是自稱錦織季夫的男人。河野在阿久津手下工作,是個安分守己的人。」

    「在出水市今木場村火山灰台地上殺死的吧?」勢良問。

    「是的。大概阿久津發覺自已被包圍,認為逃不脫了,在這種情況下,果然不出我們所料,他回了家鄉。」

    不出我們所料……這是什麼意思?

    木田衝動地問:「浦野,不,叫阿久津吧,那個阿久津為什麼回到家鄉……那不是馬上就會被抓住嗎?」

    「是的,但這裡面有緣故,我想以後時任先生會給你們解釋的。」

    郁子說完,用手攏了兩三下耳朵上的頭髮。汽車沿著球磨川細細的溪流邊疾馳。那溪流忽左忽右,汽車一連駛過幾座橋樑。右邊,巍峨的市房山拔地而起。

    「勢良君,」木田捅了捅一直坐在旁邊注意傾聽的勢良的肩頭,「我的推理到底還是差了一籌呀!」

    說著,木田沖郁子爽,決地笑了。

    「夫人,我懷疑過你哩。你是在熊本吧?」

    「嗯。」

    「在雙葉旅館見過的男人是時任刑警吧?」

    「是的,我為了躲避阿久津他們的注意,按時任先生的命令,不公開露面,東躲西藏。後來,和時任先生一起到了熊本。」

    「可是,為什麼你來水-時,對浦野幸彥的事情隻字不提呢?」

    「想要解釋,可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呀!那時木田先生告訴我,住在宇津美莊的客人其實不是什麼博士,而是形跡可疑的人。我一聽說是個矮胖的五十來歲的男人,就嚇了一跳,猛然想到結城是不是被他帶走了。我在回東京之前,問遍了可能與結城有接觸的地方,奈良屋啦,東洋化工廠啦,宇津美莊啦,越來越懷疑假博士二人好像是阿久津他們。木田先生問過我是否使用伽南香水,更使我加深了這一想法」

    「伽南?」

    「是的,就是沾上伽南香水味兒的包裝紙。」

    「為什麼?」

    「因為在阿久津的身上,我聞到過伽南香氣……」郁子的話噎住了,像吸氣似地張著嘴。「我來到熊本的時候,本打算先去水-警察署,認領丈夫的遺骨,但時任先生說,逮捕阿久津是當務之急,把我藏在了雙葉,因為只有我認識阿久津的相貌。我執行了時任先生的命令,擔任和東京的各種聯繫工作……」

    汽車上了坡道,流水聲越來越響。繞過不高的山脊,便駛進平緩的田間道路。前方有燈光忽明忽滅。乍明還暗的天空煙霧迷濛。

    「可是……」這時,勢良插言說,「夫人怎麼知道河野在出水的火山灰台地被殺了呢?」

    「聽時任先生講的。」

    「但,屍體是昨天才發現的呀!」

    「時任先生跟來棲先生有聯繫啊!」

    勢良猛然把向前彎屈的上身朝後一仰。木田也一下子結巴了:「來棲……」

    「他是時任先生的上司,在熊本和宮崎。時任先生是按來棲先生的指揮活動的……哦,已經到湯山啦!那燈光附近就是阿久津的家。」

    說著,郁子用手指了指在遠山中閃爍的一點燈火。

    東京的來棲派部下時任潛入熊本追捕阿久津和河野?來棲不是在追捕古前要藏等走私團伙嗎?複雜的背景使木田和勢良的頭腦裡更加混亂。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問問時任就會霧消雲散吧……

    木田和勢良巴不得立刻弄清楚這件事。疲憊的身體不時東搖西晃,昏昏欲睡。他們打起精神下了車,大步流星地跟在結城郁子身後。

    那棟房子在村北頭,幽暗的溪谷橫在房後。挺拔的樣樹聳入灰濛濛的雲空,低矮的房屋好像是匍匐在地。這就是阿久津出生的地方。

    打開沉重的柵欄門,只見一盞沒有燈罩的燈泡亮著微弱的光芒。隔著三平方米有餘的土地房間,是低矮的下房,再裡面是很寬敞的木板地房間。那裡有一堆成捆兒的細竹,其中一捆已經解開了,橫七豎八地散放在靠板窗立著的有四五種刀具的架子前。這大概是編製竹簾的工作間。

    木田直挺挺地站在發暗的土地房間裡,環視工作間。突然,他聞到一股奇異的氣味。

    伽南香!

    木田和勢良進了木板地房間。穿灰色西服的四十多歲的男子和大概就是竹野的穿制服的巡查,從一道破拉門隔開的裡屋,嘰嘰喳喳地談論著走出來。

    「辛苦了。」巡查衝勢良身後的清野說。

    「怎麼樣,情況如何呀?竹野君!」清野低聲招呼道。

    「情況如何嘛……就那樣啊,他本人死了!」

    光線昏暗,在門檻旁邊坐著一位年近七旬的禿頂老人。他目光灼灼地看了一眼這些不速之客,馬上又恢復了原來的神態,一言不發。

    「太香啦!」竹野說。

    穿灰色西服的人縮著脖子,安慰似地看了看木田和勢良,然後微微點一下頭,沒有說話。

    他是時任。

    松田帶頭兒進入裡屋,隨後本田、郁子、勢良魚貫而入。這裡也亮著暗淡的電燈,草蓆上,仰面朝天地躺著一個男子,蓋著又髒又薄的被子。伽南香味兒充滿窄小的房間,直衝鼻子。

    「太香啦!」竹野在後面又念叨了一句。木田掀起被子,審視了一番阿久津的屍體。

    阿久津大約在四點鐘以前氣絕身亡,是喝下了相當數量的砒霜。面部稍有點歪斜,唾液沫兒在張開的上嘴唇上閃光。不是泰然自若的樣子,強烈地呈現藥物反應。鬍子拉碴的下巴黑乎乎的,像一把破刷子。木田在松田刑警打亮的手電光環中,觀察了開始僵硬的死人的手,隱約發現右手指甲裡塞有火山灰台地的沙土。

    「他真是嫌疑人。」木田回頭對身後的勢良嘟噥道。

    勢良點點頭。

    阿久津攜帶的拇指大小的香水瓶空了,可見,伽南香氣是他死前灑在身上的。

    「他是殺害結城先生和河野的兇手。」這時,穿灰衣服的人忽然從後面用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說。「伽南香在殺害河野時和在殺害結城先生時都起了麻醉作用。請看衣袋裡的手帕,上面浸有這種可怕的麻醉劑。」

    在嗆人的香氣中,七個人屏息位立。站在後面的郁子猝然分開勢良警部補和松田刑警,走近屍體旁邊,彎下腰定睛看著阿久津的臉。聽不清她嘴裡喃喃地說了些什麼,但是在半明半暗中能看清:她直起身,一動不動,面頰像紙一樣枯槁。

    「剛才沒做自我介紹,我是東京警視廳的時任伊三郎。」穿西服的人說。

    木田民平詳細檢驗了屍體。哪怕是自殺,法醫也有責任對屍體做慎重的觀察月久津純屬自殺,這是確定無疑的。

    一直坐在門檻旁的老人是阿久津的親哥哥,叫重次郎。他住在這個村莊,是孑然一身的編簾工匠。昨夜12點左右,弟弟突然回來了。渾身汗味,褲腳很髒,一進門就問:「東京來信沒有?」只說了這麼一句話。重次郎很納悶,弟弟許久沒回來了,為什麼卻只說出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告訴弟弟沒有信來。隨後,阿久津進到裡間,就再也沒出來。大約一個小時以後,他服毒了,除了「東京來信沒有」這句問話之外,沒有什麼遺言。

    阿久津留下的話意味著什麼呢?在水-市殺了結城宗市、又在出水市外殺了河野光夫的阿久津已經死了。勢良等人晚了一步,那些非從本人嘴裡盤問則不得而知的難解之謎,包括其殺人動機和罪行,現在都只好憑推測來解開了。

    惦記東京的信,說明阿久津在等待誰的聯繫,這一點毋庸置疑。阿久津於10月8日從水-市附近的津奈見村騙走黑谷久次的船,然後在海上消逝,22、3日,又在靠近鹿兒島縣阿久根市的海濱攏船上岸。這期間,他和河野在何處是不清楚的。大概是從阿久根市前往出水市,到了今木場村,阿久津在那裡殺了河野,之後來到薩摩大口;再經過布計到八代,或者是徒步橫越國見山,來到人吉市;又從那裡到了湯前,最後摸到了湯山的生身之地。行蹤大體上推斷出來,但是,膽大包天地殺了兩個人的阿久津,在由於報紙的披露而沸沸揚揚的地域附近轉來轉去,是何原因呢?除了警戒網嚴密的理由外,若認為他還負有返回老家等待「聯繫」的任務,也不無道理。這樣,他打聽東京有沒有來信,就可以得到解釋了。因為聽了哥哥重次郎說沒有信來後,他便自殺了。

    和東京聯繫什麼呢?勢良和木田民平一直在想像浦野即阿久津是帶有什麼任務從東京來到水-的。他們判斷,阿久津是在完成了任務的途中殺害給城宗市的。與東京相連的線是什麼呢?勢良和木田一無所知。但是,現在結城郁子似乎知道東京的背景,那麼,時任和來棲大概也知道。勢良是搜查本部的主任,必須跟這些從東京追蹤而來的警察及結城郁子當面談談,盡快弄清事件真相。

    不久,由勢良領頭,一行數人朝湯山派出所走去。這時,市房山的上空已泛起朝霞,細碎的雲波染上了橙色。

    木田感到疲憊不堪,但頭腦裡卻在興奮地打旋。他看看馬不停蹄的勢良的側臉,不禁感慨系之。這傢伙真像個破案閻羅。勢良毫無倦意,黝黑的臉上反而神采奕奕,說起話來勁頭十足。當他大步跨進派出所的大門時,從裡面傳出先回來的竹野的聲音:「主任,電話!是水-來的。」

    刈谷署長尖銳而激動的聲音透過雜音飛進勢良的耳朵裡。

    「人吉的署長傳來了消息,嫌疑人死了嗎?」

    勢良把情況大致說了說。署長用一種你那邊可算完事了的口氣說:

    「不得了啦!聽說天草、葦北各村組成船隊,今天一大早就向水-進發了。據拂曉時從湯浦岸邊目擊的人說,天草海面上火把通明,大約有五百隻船。有報告說,彙集的漁民多達四千人。船已經到了不知火海啦!」

    勢良握著話筒的手劇烈地抖動了一下。預料的時刻來到了……這麼想著,署長的聲音又嗡嗡震響:「阿久津的屍體由湯前警察來監理,直到命令處置為止。你無論如何要趕快回來!」

    「明白了。」勢良把電話咯-一聲掛上。不知為什麼,一股無名火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燒。他輪番看了看竹野和清野,說:「這裡交給你們啦,我們要火速趕回去。處置方法隨後用電話聯繫。打算今天弄清案件,所以麻煩清野,請你陪同結城夫人和時任去水。木田,你也一起回去吧。」

    從湯山派出所出發,到達人吉後,一行人在車站分為兩路。時任、郁子乘肥薩線經由八代去水-,勢良、木田、松田、高井等四人騎摩托車二次越過國見山。

    從一勝地町經過岳本村、黑白村,駛上沿山麓迂迴的坡道時,四個人又想起深夜的艱苦行程。清晨的群山與夜裡大不相同,晨風撲面,潮乎乎的,濕潤的雜木枝葉纏繞著車輪。過了大關山麓的寺床村,來到水-川上游的時候,朝陽噴薄而出。穿過大川、中小場、久木野,沿山野線通往水-的公路,在深渡瀨一段略呈上坡。石灰岩山崖上開鑿的斜坡,是東洋化工廠從遙遠的阿蘇山麓引到水-市的動力線的通道。一座座高大的送電塔,由山頂上通過疏林、橫過坡路,消逝在遠方。

    前面的山丘被道路劈開,一衝上去,茫茫大海便暮然展現在眼前。跑在前頭的松田刑警突、突、突地來了個急剎車。

    「船隊!」

    展現在山峽之間的扇形海面上,有點點螞蟻般的船隻在漂動。白色的,褐色的。船頭都插著白旗,乘風破浪,向南進發。

    「勢良君……」木田用一隻腿撐地,支著摩托車。「你別想制止這種事啦!因為誰都不設身處地替漁民想想,所以才發生了這種事。」

    木田的眼睛佈滿血絲。

    海面如同鑲嵌在山谷之間,船隻絡繹而入,然後又飄飄而去。因個人一直默默眺望著浩浩蕩蕩向水-灣進發的漁民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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