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獠牙 第九章 郁子
    南九州的秋天姍姍來遲。今年雨水特別少,也許是由於這個緣故,白天還很燥熱。但畢竟要進入11月了,所以,晨風吹到木田的面頰上,涼絲絲的。他讓妻子拿出裌衣,穿在身上,又給摩托車加了油,然後風馳電掣般地直奔站前。

    工廠如同一座與街市隔絕的城堡。走在街上,常常會看見那裡忽而舊廠房煥然一新,忽而新工程的鋼架凌空而起。但是,大概因為和自己的生活沒有直接關係吧,本田向來不大感興趣。

    在水-市生活了十來年的木田,心裡展現出這個工廠昔日的景象。那時它非常簡陋,廠房是木頭建築,只製造化肥,既沒有威風凜凜的框架、銀光閃閃的變電設備,也沒有聳入雲端的粗大煙囪,當然更沒有出現觸目驚心的怪病患者。

    木田來到正門前,不禁大吃一驚,只見圍牆四周拉上了鐵絲網。

    他走進有守衛的邊門,拿出警醫術田民平的名片。

    「去研究所。」

    四十多歲的守衛目光銳利地對本田打量一番之後,允許他進去。樹叢和碎石把樓前點綴得景致優美。本田在辦事處旁停下車,上了鎖,然後步行找研究所。

    暴土揚塵的卡車和材料運輸車川流不息。工廠裡越靠近海岸的地方看上去越荒蕪,一進門那種現代設施看不見了,而是一派鄉村景象。穿著滿是油污工作服的工人匆匆來去。房頂平展展的廠房像防波堤似地沿著海岸的方向延伸。木田再一次領略到這個工廠規模的龐大。

    研究所在主樓旁邊一棟房子的東頭。在傳達室,木田說明了來意,請對方給找一個通情達理的人來。不一會兒,出來一個穿白大衣,戴眼鏡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

    「本月的5、6日,從東京來過一位姓結城的保健醫生嗎?」

    「保健醫生?」年輕人把手擱在桌子上想了一陣兒,似乎記不起來了,說,「請等一下。」

    他走進裡面。門口靜悄悄的。一堵白牆把研究所與工廠隔開了;這裡,完全聽不見工廠的喧囂。水泥地上灑了水。這時,木田聞到一股動物的氣味。是海底污泥味兒,像是從實驗室裡飄出來的。

    剛才的年輕人又出來了,身旁還帶來一個年過四十的高個兒男子。

    「我是主任池部,有什麼事嗎?」四十多歲的人說。木田講了講結城宗市的訪問。

    「啊,一個年輕醫生,東京的?」池部主任把一隻手放在已經謝頂的頭上,豁然想起似地說:「見過,是個熱心腸哩。」

    「什麼時候來的?」

    「嗯……那一定是6日。因為我那天有個研究怪病對策的公司內部協商會,所以記得的。」

    木田請求主任,要是方便的話,講講當時結城提問的事項和對結城的印象。池部主任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著木田,但過了一會兒,氣氛就越來越融洽,幾乎無所不談了。

    他說,結城宗市是6日上午10點鐘前後來的,呆了大約一個小時,記錄了工廠研究怪病原因的情況,然後告辭。

    「確實作了記錄嗎?」

    「嗯,拿出一本學生筆記本。」

    這段記錄從結城手中消失了。木田覺得來這裡的目的達到了。

    「是不是貴廠的研究不允許傳到外部去?」

    「……」池部沉默不語。

    「就是說,要是被人家知道,就不那麼妥當了……」

    「沒那麼回事。和你們搞應用醫學的人一樣嘛,學術自由。我們並沒有像社會上流傳的那樣,是為歪曲真實原因,編造有利於工廠的資料,才研究怪病的。」善良的池部主任有些激動起來。「不管南九州大學要發表什麼樣的報告,我從來都認為是好事。在學者中,應該有各種各樣的見解。從不同角度去探索,這是正常的。我們現在正做著的水質分析已經是第一百三十五次了,得出了各種數據。」

    主任說到這裡,建議木田參觀一下研究所。可是,對本田來說,目前沒這個必要。既然結城到這裡來過,那就必須探聽一下他下一站到過哪裡。木田決心填補筆記上的空白。

    「結城呆了一個來小時以後走的嗎?」

    「嗯,是的。」

    「他說過接著去哪兒了嗎?」

    「唔——,他問過漁協的辦事處怎麼走……還問過水閘,排水口。」

    木田客氣地道了謝。主任把他送到門口,小心翼翼地問:

    「對不起,出什麼事情了嗎?」

    「是的,那位保健醫生在湯王寺變成一具殭屍啦。」

    主任臉色大變,看來他還不曾讀過報紙上的報道。

    「呀,那麼說……其實,在您之前,還有一個人來打聽過結城先生。或許……與那個人有什麼關係吧……」

    「是什麼樣的人?」

    木田退回來一兩步,提高了聲音。

    「一個女人。」

    「是女的?」

    「嗯,是個穿一身黑色西服的挺漂亮的女人。她只說是從東京來的……」

    「什麼時候?」

    「啊,那天是我請假期滿的日子,21日。」

    是結城郁子嗎?那天她住在湯王寺的奈良屋……郁子為什麼到這裡來呢?

    木日離開研究所,先去排水口繞了一圈兒,目的是探尋結城宗市的蹤跡。但現在,他對結城郁子的行蹤也產生了懷疑。

    排水口那裡並沒有什麼管理處,只有用陶管排放電石渣廢水的出口,對著流向海灣的河川。那是在院牆外面了。長長的圍牆下方,陶管張著幾十張嘴,白色的電石渣粘在上面,像干澱粉一樣把茶色的管子弄得斑駁陸離。一到夜裡,廢水就從那兒流出來。

    木田覺得,可怕的怪病,如果原因就是這裡所排放的水,那麼,並排幾十根陶管豈不就是惡魔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血盆大口嗎!吞嚥污水的河流變成了褐色的粘糊糊的臭水溝;倒映著雲空。

    木田在這裡愣愣地站了一會兒,思考著結城宗市、郁子以及排水口。他認為,宗市、郁子都來過此地,絕不僅僅是出於探究怪病原因之心。這對夫婦是抱著什麼目的站在這裡的呢?

    木田一邊繼續思索,一邊轉向來時的方向,去漁協必須走出廠外,步行到學校旁邊。

    來到門口,木田用目光向守衛致意後,問道:

    「你記得21日有個穿黑色西服的女人來過嗎?」

    「是職員嗎?最近出出進進的人非常多。」

    「是從東京來的。」

    「東京?啊,是那位嗎,一個美人兒?」守衛第一次露出了笑臉。「要是那個人、那她問過研究所,還有耐火磚車間辦事處。」

    耐火磚車間是東洋化工新設的部門,還沒有投產。木田曾在報紙上看過報道,說是來春即將開工,日產一億塊磚。磚是用海水和電石經過化學處理製成的。

    「喂,那個耐火磚車間在哪邊?」

    「順主樓右側大約走三百米,就能看見正在施工的工地。那兒設有臨時辦事處。」

    本田騎上摩托車飛奔而去,馬上就找到了辦事處。出來接見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小伙子。

    「真是莫名其妙!那個女人打聽我們這兒有沒有叫島崎和戶村的工程師。」

    「後來呢?」

    「我們這兒沒從東京來什麼工程師,因為現在只有設備部呀。但她不信,非說從東京來了兩個工程師不可。」

    「她是這麼說的嗎?」

    「嗯。我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好回答說,也許和我們沒關係吧。可她還是懷疑,糾纏不休地問了好幾遍。」

    「她的確這麼說的嗎?」

    「真可笑,她說她看見那兩個叫島崎和戶村的人乘公司的汽車往什麼地方去了。簡直是活見鬼!把我弄得像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後來往東京總公司掛電話時,順便問了一下,這才知道總公司也根本沒有那兩個工程師。」

    「謝謝。」

    本田把摩托車掉轉方向,開足馬力,穿過廠區,衝出大門。他的目標是奈良屋。

    為什麼沒引起注意呢?郁子打聽的男人,叫島崎和戶村的,不是曾在奈良屋新樓裡住過嗎?是的,兩個同行的客人……可是,郁子為什麼去工廠查問奈良屋住宿者的來歷呢?當時,女傭人民江說過,那二人是東洋化工廠的,是為耐火磚工程來的。我竟然相信了。多麼疏忽!郁子沒有放過民江的話……

    木田緊握車把的手摸得生疼。

    「新樓的客人嗎?以前對刑警先生說過了呀!他們是從4日開始住宿的。來之前,工廠秘書科打過電話,大意是說,化工廠要新建耐火磚車間,眼下正在水-川河口施工。我講過的,是土木建築工程師。」

    面對木田急不可耐的提問,奈良屋女傭民江抱著店薄,心情緊張,臉色蒼白。

    「名字是叫島崎、戶村吧?」

    「是的。」

    「年紀呢?」

    「年長的那位有四十四五歲,稍胖些。另一個人有三十七八,戴眼鏡,是瘦子。」

    店簿上只登記著名字。他們與工廠沒有關係,但現在對民江說明這些也無濟於事了;奈良屋接到化工廠秘書科的電話,信以為真,這毫不奇怪。其實,只要認真地考慮一下,就會發生疑問。首先,為了住旅館,有必要事先嘮叨什麼耐火磚、土木、河口工地嗎?用站前的公用電話冒充秘書科打的,也不是不可能。

    「結城郁子夫人在這裡住了幾天?」

    「結城先生的太太嗎?19日來的,到21日,整整住了兩天。是21日午後走的,好像早上去過警察署……」

    「那位太太向你打聽過新樓客人的事嗎?」

    「嗯。」

    「是一到這裡就問的呢,還是過了些時候?怎麼問的?」

    「啊,來這兒的當天傍晚,她打聽丈夫住宿時的種種情況。怎麼個問法嘛,就是平平常常那麼問的

    「請你講講那位大大打聽客人的事情時,是什麼樣的表情。你好好回想一下。」

    民江有點兒發窘,面紅耳赤。

    「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呀!那位太太像是個不大愛露聲色、性情沉靜的人……啊,對啦!不知跟這件事有沒有關係,她往東京打過電話電報!」

    「電報?……電文是誰用電話傳的?」

    「總是由我們少奶奶來傳,可電文是我問的,她寫在了紙上。電話費的帳單還留著呢。」

    民江跑到帳房裡,很快拿回來一張便條。字似乎是郁子的手筆。

    22日拜訪,務乞一晤 郁子

    收件人是,東京都千代田區鞠町三段一號寺野井法律事務所 寺野井正藏。

    就是說,郁子打完電報之後馬上離開了旅館。

    就字面來理解,也像是無足輕重的事情。不過,從遠在他鄉的旅館拍發「務乞一晤」,卻不能不讓人覺得是有什麼急事。打算22日拜訪,就應該乘21日的快車離開水-,到達東京後立即去那個事務所。究竟是什麼事呢?

    木田的心裡湧起新的興趣。

    可是,單憑這一點,並不能斷定這個叫寺野井正藏的律師,與4日至7日住在奈良屋的、自稱木工程師的來歷不明者有什麼關係。郁子從民江嘴裡瞭解到這兩個人,第三天就去東洋化工廠打聽他們。郁子是知道了二人純屬子虛烏有之後才拍了電報嗎?在詢問丈夫住宿情況時,她把這兩個名字記在心裡。21日特意去化工廠查問。郁子的行動令人奇怪。莫非她一開始就知道工程師島崎、戶村住在這裡?否則,這種到耐火磚車間去查詢的果斷做法,實在太異乎尋常了。也許郁子是因為這兩個人恰好在宗市滯留期間投宿,所以才有所懷疑,為了弄個清楚,便去化工廠瞭解他們的下落……那麼,兩個假工程師究竟是什麼人呢?他們也與宗市之死有關聯嗎?要不然……

    木田一直站在奈良屋門前,整理著紛亂如麻的思緒。

    郁子來水-,之所以住在奈良屋,一定是為了打聽丈夫平安與否,調查他旅居中的行動。也許她對那個穿工作服的來訪者、工程師、以及其他種種情況,都作了調查。去研究所會見池部主任這件事,就使人略見一斑。大概她也去了漁協。她是在——調查宗市的行蹤時忽然對島崎、戶村引起注意的。注意到什麼呢?是偶然的嗎?……

    木田的目光在土裡土氣的奈良屋女傭臉上掃來掃去,驀地,他惦念起勢良來。他會怎麼想呢?

    「民江,把這張便條給我吧?」

    「需要的話,當然可以!」

    這張便條可非同小可。那上面留有郁子的指紋和筆跡。

    木田臨回去的時候順便又看了看山崖上的宇津美莊。結城郁子也來過這裡,是來打聽假博士和助手的事,呆了有三十來分鐘。

    真是越來越奇怪!在水-的旅館裡竟分別住了兩伙冒充者,而且都是從4日到8日前後,像商量好了似的,都打著東洋化工廠的幌子。結城宗市似乎是介於他們中間……另外,就是尋找宗市下落的郁子,調查著這兩伙人的來歷……

    空蕩蕩的搜查本部裡,勢良獨自坐在桌前。木田在進來的瞬間感到一種異乎尋常的氣氛,甚至勢良的背影都浸透著威嚴。他表情嚴峻。

    「未免太安靜了吧!」

    本田自己拉過來一把椅子,隨便坐下了。

    「逮人了!」

    「咦?」

    「是化工廠工會的籐崎,在榮町酒吧間打架。」

    「名字好耳熟哇!」

    「這傢伙以前在東京的大學裡練過柔道,好像是工會幹部的保鏢。他一到晚上就跑出宿舍,在熱鬧場所尋事生非。」

    「動刀了嗎?」

    「對方是津奈見的漁民。他們相互仇視,這些日子竟鬧到公共場所來了。太不像話了!所以井田拘捕了籐崎。是暴力傷害,正在刑警室裡寫調查報告。」

    「被刺傷的人呢?」

    「在市立醫院縫了五針,傷在腦袋上。」

    「噢。」

    「署長高興啦!因為拘捕了化工的工會成員,也許能緩和漁民的情緒。政治色彩相當濃,指使人登報紙呢。」

    「被捕的人要找麻煩的。」

    「但名正言順。縫了五針,構成傷害罪了。」勢良說著,又重新看了看本田。一出診包也沒帶,這是去哪兒了?其實,我剛才往你那兒打過電話。真的去化工廠了?」

    「嗯,正要跟你說說。勢良君,結城郁子確實來過這裡吧?」

    「來過,是臨要走的早晨。」

    「這麼說,她在上火車之前,急急忙忙地跑了化工廠和這裡嘍!」

    「怎麼回事?」

    勢良把椅子挪過來。木田講了他從早晨起的調查情況。

    「她是想向你打聽那兩個叫島崎和戶村的人呀!」

    「奈良屋也有冒牌貨嗎?」

    勢良的語氣裡充滿對木田的欽佩。漸漸地,他的眼神變了。

    「本田兄,這可夠厲害的啊!假如宇津美莊的二人幫與奈良屋的二人幫是互相串通的,那麼,結城宗市住在奈良屋,也被他們監視著。」

    「馬上往東京掛電話,查查收郁子電報的地址。那個叫寺野井正藏的人也許知道郁子的下落。」

    次日中午,航空信到了,是東京富阪署大裡實男刑警以個人名義寫的。

    對於所詢之事,大致奉告如下:寺野

    井正藏確住該處,他曾有過巖手縣選出的

    國民黨眾議院議員的頭銜。現在開辦兩處

    法律事務所,一處在新橋土橋邊,另一處

    在鞠町,並居家於此。寺野井屬於原建設

    大臣氏家源吉系統,任眾議院議員期間是

    建設委員會的主要成員,此事在刊物上也

    有記載。他在上回的大選中落選,爾後一

    直從事原來的律師業。1907年出生,現年

    已過五十歲。身體稍胖,高五尺三寸左右。

    有時戴寬邊眼鏡。據調查,22日午後5時

    前後曾有一名女性去鞠町事務所。此人是

    否即貴署尋找的結城郁子,尚未確定。據

    說,偏巧那天寺野井作為某公司的顧問律

    師,到熱海開會去了,女客一聽便馬上離

    去。穿一套黑色西服、高個子、長臉、漂

    亮等特徵,與貴署尋找的結城郁子有符合

    之處,已詳加調查,但尚未弄清她後來是

    否趕往熱海找寺野井。傳達室的職員說,寺

    野並非常忙,經常外出旅行。女人既沒留

    名片,也沒說姓名。看情況,寺野井未收

    到結城郁子從貴地拍發的電報,理由是郁

    子抵達東京的22日下午,寺野井已經去熱

    海。也考慮到事務所或許將這封電報轉給

    熱海,於是作了調查,但沒有人證實事務

    所曾收到過結城郁子的電報。調查那天,辦

    事員也有休息未上班者,因而這調查是不

    徹底的,實在抱歉。訊問了寺野井和郁子

    的關係,但職員們一無所知。或者可以認

    為,那個女性是寺野井的私交。

    另,與島崎、戶村有無關係,事務所

    裡也無人知曉。

    寺野井家中一男三女,是個幸福的家

    庭。據說不曾因女性問題發生過糾紛。

    敝署也將留意結城郁子的去向。匆復。

    「越來越複雜了!」勢良說。這是在本部的房間裡。「木田兄,出現在鞠町事務所的女人一定是郁子,這毋庸懷疑。」

    「……」

    「郁子馬上就走了,我懷疑她是去熱海找寺野井了。」

    「為什麼?」

    一直默不作聲的木田粗聲粗氣地問。

    「從九州就拍了電報,必然是有急事呀!」

    「那倒是。不過,勢良君,我覺得似乎熱海不會有寺野井正藏。」

    「你的思路太離奇啦!」

    「不,不離奇。你看看富阪署的情吧,寫著稍胖、五尺三寸左右,這個人也許就是自稱島崎的工程師呀!」

    「原眾議院議員喬裝改扮來過此地?」

    「是的。」

    「提起東京的鞠町,聽說是有名的住宅區。在那種豪華地方建屋蓋房的人會到南九州的。窮鄉僻壤來,而且鬼鬼祟祟……我可不能相信。」

    「不,可以相信。起碼我有這個感覺。自民黨也好,什麼黨也好,總之是個落選的人,不必管他幹什麼。聽說這種人也有在當權時給過好處的公司裡任什麼顧問的,靠變相的敲詐勒索過日子。」

    「根據什麼說寺野井與此事有牽連呢?」

    「是建設委員這一事實喲,勢良君!據說,在土木建築上,幾乎沒有不是暗中勾結交涉的。看看水-市議會的土木方面也就明白了。哪怕是在小河上架一座橋也要投標,指定木材商,所以,與御用商人串通不是明擺著的事嗎?在投標的背後全是金錢在活動。建設大臣是一國建設復興界的頂點,在他的下面,議員們奔走鑽營。在那些不起眼的議員中,正義而廉潔的人簡直是寥若晨星。對於寺野井其人,不查清他的歷史是不會看透的,但我有一種奇怪的預感。」

    「預感?」

    「因為住在奈良屋的假工程師說過與土木建築有關,而且還提到了正在施工的東洋化工耐火磚車間。」

    「工程學博士也罷,水質檢測也罷,都能夠冒充,但……」

    「不管怎樣,先查一查這傢伙吧!看看原議員和東洋化工廠是如何連在一起的。」木田的眼睛裡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一旦查明這個新人物,也許就會弄清出人意外的背景。不是嗎?宇津美莊的博士把水-怪病當材料,奈良屋的二人幫把東洋化工當材料,也許這背後有誰在導演哪!」

    「誰……」

    「結城郁子知道那傢伙,可能寺野井正藏也知道。」

    「這麼一來,來棲刑警說的舊軍人組織的古前要藏又是怎麼回事呢?」

    「舊軍人和舊議員好像都差不多,他們說不定在什麼地方勾著關係哩。現在知道的只有一個漏洞,就是去向不明的郁子一時疏忽,把東京的寺野井事務所留在了湯王寺溫泉。除此之外,眼下是一無所知。喂,勢良君,可能這個寺野井是個線索呀!」

    這時,一個小個子巡查從門口探進頭來,說:「木田先生,電話!」

    「誰來的?」

    「好像是府上。」

    木田急忙到另一間屋子裡接電話。

    「喂,不好啦!」靜枝的聲音很激動。「瀧堂的鶴籐治作病情惡化了,從派出所打來電話,讓你趕,快去一趟。」

    又一個怪病患者要死了,木田想。

    那天,鴨籐治作像往常一樣走到向陽的套廊裡。過了正午,他突如其來地拚命喊叫了一聲,從套廊爬進鋪著草蓆的房間裡。這時,阿金正在戶外的便桶前給安次揩屁股。

    屋裡撲通撲通發出猛烈的響聲。阿金跑進套廊,只見治作在蓆子上翻著觔斗,頭撞到木板上,響動很大。他唔、唔地呻吟,從厚嘴唇上淌下來的口水比平時更多了。面頰抽搐、蒼白,額頭上青筋直蹦。

    阿金呼叫著。治作那朦朧的瞳孔衝著空中,手和腳像螺旋槳似地轉動,一會兒又突然停下,接著劇烈地顫抖起來。這是強烈的發作。

    阿金大哭起來,跑進隔壁牛本一夫的家。牛本和阿金一起飛奔到套廊裡。

    「血!天哪!」

    房間裡濺滿了血。治作推開了跑上去要保護他的阿金,猛然往上跳了一米來高,頭撞在煙熏火燎的天棚上,發出破裂般聲音,一瞬間又重重地摔下來。隨後就平靜了。血從額頭和手上湧出來。壁櫥破紙門戳了出來的木條,治作把它握在右手裡。

    過了五分鐘,像是沒勁兒了,那隻手掌張開了。他翻著白眼,躺在草蓆上,但不一會兒又滾動起來。後來,只有膝蓋和腳尖在劇烈地痙攣,表明治作還活著。

    木田民平趕到時已經晚了。治作被平放在褥子上,已經嚥氣。死因是急性心臟麻痺。治作如此發狂而死,作為怪病患者是不足為奇的,和貓、烏鴉之死毫無二致。

    從村莊所在的山崖與遠山相接處,飄過來一陣濛濛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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