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樹林裡走了約莫一法裡,在每一個岔路口都停下來叫喚;因為愛德梅確信她的父親找不到她是不會回家的,請求她的旅伴們幫助她找到父親;憲兵很不願意,生怕被莫普拉巖的小股逃跑的人發現和攻擊。一路上,他們告訴我們,匪巢是在第三次攻擊時奪取的。攻城堡的一方一直在準備力量。騎警隊中尉希望奪取塔樓,而不要毀掉它,尤其是抓住守衛的人,而不要殺死他們;但是,由於後者頑抗,無法做到。攻城堡的人在第二次發動攻擊時,受到猛烈的還擊,他們沒有別的辦法,要麼走極端,要麼撤退。於是放火焚燒圍牆建築,在第三次進攻時,他們什麼都在所不惜了。兩個莫普拉在堡壘的廢墟上斃命;其餘五個消失不見了。六個憲兵急匆匆朝這一邊追趕,六個朝另一邊追趕;因為馬上找到了逃跑者的足跡,向我們轉述這些詳情的人對洛朗和萊奧納緊追不捨,離加佐塔樓不遠處,有好幾顆子彈打中了這兩個晦氣鬼中的頭一個。他們聽見他叫喊自己要死了,依表面情況來看,萊奧納把他背到巫師的住處。只有這個萊奧納多少值得憐憫;因為也許只有他才能選擇更好的生活。在他的強盜生涯中,有時他是俠義的,他凶狠的心還能去愛。他的慘死深深觸動了我,我機械地任人帶路,沉浸在陰沉沉的思索中,倘若當局判決我接受他不願忍受的屈辱,我就決意以同樣方式結束生命。
驀地,號角聲和犬吠聲向我們表明,一隊獵人走近了。我們這邊以吶喊聲回答他們,而帕希昂斯跑去察看個明白。愛德梅急不可耐地要找到父親,克服了這血腥的一夜的驚駭不安,揚鞭催馬,第一個趕到獵人那邊。我們同他們會合時,我看到愛德梅偎在一個身材魁梧、神情可敬的人的懷抱裡。他衣著奢華,上身獵裝在所有接縫處都鑲上金線,一個管獵犬的僕人在他身後牽了一匹壯美的諾曼底馬,這些使我產生強烈的印象,我以為面對一位親王。他對女兒的慈愛在我是這樣新鮮,我幾乎以為是造作,跟一個男子的莊重不相稱;與此同時,他們令我產生一種強烈的嫉妒,我沒想到,一個衣裝筆挺的男人會是我的叔叔。愛德梅對他悄聲細語,情緒激動。他們商談了不多一會兒,然後老人向我走來,熱情地擁抱我。這些舉止我都覺得十分新穎,以致面對對我的保證和溫存,我保持一動不動,默然無聲。一個偉岸的年輕人,面孔俊秀,穿著同於貝爾先生一樣講究,走過來同我握手,向我表示感謝,對此我莫名其妙。隨後,他跟憲兵談話,我明白他是本省的少將,他要求憲兵讓我自由跟隨我的叔叔騎士先生返回宮堡,他以自己的榮譽為我擔保。憲兵們同我們告別;因為騎士和少將有足夠的人護送,用不著害怕遇到歹徒。我又一次吃驚的是,我看到騎士向帕希昂斯和馬爾卡斯作出熱烈的友好表示。至於本堂神甫,他跟這兩位老爺平起平坐。近幾個月來,他是聖賽韋爾堡的布道神甫,教區的煩雜使他放棄了他的神職。
愛德梅得到的溫存,我始料不及的這類家庭的摯愛,畢恭畢敬的平民和親切和藹的貴族之間這種熱烈美好的關係,我耳聞目睹的一切簡直像——個夢。我眼睜睜看著,對無論什麼都無從評價。只是我的思想開始活動起來,這時,馬隊又上路了,我看到少將(德-拉馬爾什先生)驅馬來到我與愛德梅的坐騎之間,他的位置是理所當然的。我想起她在莫普拉巖告訴過我,他是她的未婚夫。仇恨和憤怒握住了我,愛德梅好像豬出我冥頑的靈魂深處所想的心事,如果她沒對他說,她想跟我說話,讓我的位置挨近她的話,我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蠢事。
「您要跟我說什麼話?」我問她,殷切之情甚於禮貌。
「什麼話也沒有,」她小聲回答我。「以後我有很多話要對您說;您肯一直按我的想法去做嗎?」
「見什麼鬼我要按您的想法去做,堂妹?」
她遲疑了一下,不知怎麼回答我,好不容易才說:「因為男人正是這樣向女人證明愛著她的。」
「您認為我不愛您?」我突然問。
「我怎麼知道呢?」她說。
這一懷疑令我大為吃驚,我竭力以自己的方式去克服它。
「您不漂亮嗎?」我對她說,「我不是小伙子嗎?或許您認為我太年輕,覺察不出一個女人的美,眼下我頭腦清醒,憂鬱而嚴肅,我可以對您說,我比自己想像的更加鐘情於您。我越看您,越覺得您漂亮。以前我沒想到,我會覺得一個女人這樣漂亮。真的,我會睡不著覺,只是……」
「別說了。」她嚴厲地說。
「噢!您擔心這位先生聽見我的話,」我指著德-拉馬爾什先生說,「放心吧,我會履行誓言的,我希望您作為一個出身高貴的姑娘,也能履行您的誓言。」
她默不作聲。我們來到一條只能並排走兩個人的小路上。夜晚漆黑,儘管騎士和少將緊跟在我們後邊,我仍然想大膽用手臂去摟住她的腰,這時她用憂鬱微弱的嗓音對我說:
「堂兄,如果我不跟您說話,請您原諒。您對我說的話,我不明白。我感到精疲力竭,我覺得我快要死了。幸虧我們到家了。向我發誓,您愛我的父親,向他所有的建議讓步,您不問問我,什麼事也不要擅自決定。如果您想要我相信您的友誼,就向我起誓。」
「噢!我的友誼,別相信這個,我是同意建立友誼的,」我回答,「但請相信我的愛情。凡是使您高興的,我都發誓;您呢,您什麼也不應允我嗎,而且是真心誠意的?」
「我不是屬於您嗎,還能應允您什麼呢?」她用嚴肅的口吻說,「您救了我的名節,我的生命屬於您。」
這時,曙光染白了地平線,我們來到聖賽韋爾村,不一會兒,我們進入宮堡的院子。愛德梅下馬後,撲到她父親的懷裡;她臉色蒼白得如同死人一般。拉馬爾什先生喊了一聲,幫著把她架走。她昏厥過去。本堂神甫照管我。我對自己的命運忐忑不安。我一旦不再受到使我離開巢穴的姑娘的迷惑,強盜固有的疑惑便甦醒過來。我如同一隻受傷的狼,向周圍投以陰沉沉的目光,準備撲向第一個做了個動作或者說了句模稜兩可的話的人。僕人把我帶到一個華麗的套間,點心十分精緻,我想也想不到,馬上給我端了過來。本堂神甫對我非常關切,終於使我安心一點,他離開我去照顧他的朋友帕希昂斯。我的心煩意亂和少許不安擋不住年輕人具有的好胃口。僕人穿得比我好得多,站在我椅子後面,每當他趕過來滿足我的願望時,我就禁不住向他還禮;如果不是他慇勤備至,畢恭畢敬,我真會大嚼一頓;他的綠衣服和綢褲子我討厭得很。當他跪下履行職責,給我脫鞋,送我上床時,情況更糟。當下我以為他在嘲笑我,我差點給他頭上狠狠來一拳;但是,他事畢之後神態嚴肅,我瞧著他發愣。
上床之初,我手無寸鐵,周圍人來人往,踮起腳尖走路,於是我又做出不放心的動作來。我趁只剩下我一個人時爬了起來,在半撤去餐具的桌上拿了一把挑選得出的最長的刀,然後放心得多地躺下,緊緊把刀捏在手裡,酣然入睡。
待我醒來,落日將我的紅錦緞床簾柔和的反光款款地灑落在我的被褥上,使裝飾靠墊四角的金色石榴閃閃爍爍,這張床非常漂亮,軟綿綿的,睡在上面我幾乎感到過意不去。我抬起身,看見一張和藹、懷著敬意的臉撩開床幔一角,衝我微笑。這是騎士於貝爾-德-莫普拉,他關切地詢問我的健康狀況。我盡力彬彬有禮,表示謝意;但我做出的表情遠不如他的,我誠惶誠恐,為自己不知不覺的粗野而難受。倒霉到頂點,我動了一下,我作為枕邊同伴的那把刀落到莫普拉先生的腳下,他撿了起來,瞧了瞧,又驚異萬分地看看我。我的臉變得火一樣紅,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我等待著責備,因為我侮辱了他的好客;而他非常有禮,對此沒有亂加猜想。他平靜地把刀放在壁爐上,回到我身邊,這樣對我說:
「貝爾納,現在我才知道,我在世上最寶貴的人的生命,全靠您才保全了下來。我的餘生都會用來向您證明我的感激和敬意。我的女兒對您也有一筆神聖的債務。您對自己的前途不必有絲毫不安。我知道,您到我們這裡來要受到怎樣的迫害,要遭到怎樣的報復;我也知道,我的友誼和忠誠能使您擺脫可怕的生活。您是孤兒,而我沒有兒子。您願意認我作父親嗎?」
我茫然地瞧著騎士。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由於驚愕和膽怯,我身上的一切感受都麻木了。我回答不出一個字;騎士本人也感到有點兒驚訝,他逆料不到會遇上這樣冥頑不靈的人。
「啊,」他對我說,「但願您能習慣我們的生活。您只消握一下我的手,向我證明您信賴我。我馬上給您分派一個僕人,您想做什麼,都可以吩咐他,他聽您的調遣。我只有一件事求您,就是不要走出這個花園的圍牆,我已經採取措施,使您不受司法的追究。對您的幾個叔叔行為的指控,可能會牽涉到您。」
「我的幾個叔叔?」我雙手抹一抹腦袋說,「我做了一個噩夢?他們在哪裡?莫普拉巖變成什麼樣了?」
「莫普拉巖沒被大火焚燬,」他回答,「幾座附屬建築毀掉了;我負責修復您的家,向債主們贖回您的封地,眼下這塊封地成了他們爭奪的對象。至於您的幾個叔叔……可能只有您來恢復家族聲譽,您成了惟一的家族繼承人。」
「惟一的!」我叫道,「昨晚四個莫普拉倒下了,但其餘三個呢……」
「第五個,戈歇,逃跑時斃命;今天早上有人發現他在弗魯瓦池塘裡淹死了。人們找不到若望和安托萬;但是,一個的坐騎和另一個的披風就在離戈歇屍體橫躺處不遠,這是類似事件的不祥徵兆。如果有一個莫普拉逃走了,也不會再出現,因為他再沒有什麼希望;既然他們給自身招來不可避免的風暴,對他們和對我們(我們不幸姓氏相同)來說,他們不如手握武器,得到一個悲壯的結局,而不要在絞刑架上被可恥地處死。我們接受上帝給他們的安排。判決非常嚴厲。僅在一個夜裡,七個精力充沛,青春煥發的人就被召去進行可怕的匯報!……為他們祈禱吧,貝爾納,讓我們盡力用義行善舉去洗刷他們犯下的罪惡,抹掉他們印在我們徽號上的污點吧。」
最後幾句話概括了騎士的品格。他虔誠,正直,充滿仁愛;可是,在他身上,如同在大多數貴族身上,基督教忍辱負重的信條卻在血統高傲感面前碰壁。他滿心願意讓一個窮人坐到自己桌旁,每逢耶穌受難日1,他總給十二個乞丐洗腳;可是他仍然離不開我們階級的一切偏見。他感到他的堂房親戚們作為貴族,比他們作為平民更違反人的尊嚴,罪惡大得多。據他看,依後面這種假設,他們的罪責能減輕一半。我長久地贊同這種確信;這種確信溶化在我的血液裡,如果我能這樣表達出來的話。僅僅由於我命運嚴酷的教訓,我才丟掉這種確信——
1復活節前的星期五。
接著,他向我證實他女兒對我說過的話。他在我一出生便渴望能負責教育我;但他的兄弟特裡斯唐激烈反對。說到這裡,騎士的臉陰沉下來,他說:
「您不知道,我這樣心血來潮,對我和對您產生了多麼有害的後果。這大概一直被掩蓋在神秘之中……可怕的神秘,阿特裡德斯一家1的血統!——
1希臘傳說中阿特柔斯的兒子們,指阿伽門農和墨涅拉俄斯。這一家族天性兇猛,災禍不斷。阿伽門農的曾祖父曾把自己的兒子剁成碎塊給神吃,觸怒主神宙斯。阿伽門農的父親阿特柔斯又把企圖篡位的兄弟堤厄斯忒斯的兩個兒子殺了給他吃。後來阿伽門農又被自己的妻子和堤厄斯忒斯的兒子殺害。
他捏住我的手,難受地補充說:
「貝爾納,我們倆都是一個殘忍家族的受害者。現在還不到時候,要對此刻去到上帝的可怕法庭上的人提出指責;他們對我造成的傷害不可補償,他們使我心碎……他們對您的傷害會得到補償,我以對您母親的回憶起誓。他們使您缺乏教育,同他們的強盜生活拴在一起;但您的心靈仍然高尚純潔,就像生下您的那個天使的心靈一樣。您會糾正童年時期不自覺犯下的錯誤;您會得到符合您的地位的教育,恢復家庭的榮譽,您願意不?我呢,我希望這樣,我會跪在您的膝下以求得您的信任,我會得到的,因為上天注定您作我的兒子。啊!以前我夢想過更加完美的過繼。如果我第二次提出要求時,他們肯讓您得到我的鍾愛,您也許就同我的女兒一起長大,準定會成為她的丈夫。只是上帝當初不願這樣做。現在您必須開始接受教育,而她的教育已經完成。她到了成家的年齡,況且她已作了選擇;她愛德-拉馬爾什先生,眼看就要嫁給他;她已對您說過了。」
我咕嚕了幾句含混的話。這個可敬的老人的溫存和氣度恢宏的話語令我非常感動,我覺得,似乎有一種新的品性在我心中甦醒。可是,當他說出他未來女婿的名字時,我所有粗野的本能甦醒了,我感到,任何社會正直感的原則都不會使我放棄佔有我視作獵獲物的女人。我臉色煞白,又轉成通紅,呼吸困難。幸虧奧貝爾神甫(冉森派本堂神甫)打斷了我們的談話,他來瞭解我摔傷的情況。當時只有騎士知道我扭傷,由於那麼多更為嚴重的事件鬧得動盪不安,他沒有時間瞭解詳情,便派人去找他的醫生;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我都覺得慇勤得可笑,然而,出於感激的本能,我還是俯首聽命。
我不敢向騎士問他女兒的消息。我同神甫在一起時更大膽些。他告訴我,她老是睡不醒,煩擾不安,令人擔心;醫生晚上回來給我作包紮,告訴我她發高燒,他擔心她得了重病。
她確實病了幾天,令人不安。在她經受的恐怖激動中,她耗費了大量精力,反應相當強烈。至於我,我也待在床上;我每走一步都忍受劇痛,醫生嚇我說,要是幾天裡不肯保持不動,我就得死守在床上幾個月。由於我身體健壯,從來沒得過病,好動的習慣轉成這種軟綿綿的囚禁生活,引起我的厭煩,那種百無聊賴簡直無法描繪。必須在樹林深處,經歷過風餐露宿的困苦,才能理解我一個多星期內守在四面綢簾中感受到的這種恐懼與絕望。我的房間的奢華,我的床的漆金,僕人們的盡心盡力,直至好意供給我的食物,我頭一天就相當敏感,認為好得過分,過了二十四小時之後,這一切對我未說部變得可惡了。騎士的看望親切短促,因為他的心思全放在他疼愛的女兒的病上。神甫對我非常關心。我不敢對這一個和那一個說,我感到十分難受;我一人獨處時,很想像籠中的獅子一樣吼叫,夜晚,我做亂夢,夢見樹林裡的苔蘚,森林中垂下的枝葉,直到莫普拉巖陰森森的雉堞,我都覺得是人間天堂。另外幾回,伴隨和緊接我逃跑之後的悲慘場面,在我的記憶中銘刻至深,甚至醒來時,我仍然被一種狂亂所折磨。
德-拉馬爾什先生的看望使我的思路變得更加混亂和激奮。他非常關心我,幾次握住我的手,要求獲得我的友誼,多少次大聲說,他願為我獻出生命,不知道還有多少別的保證,我都沒有聽見;因為他對我講話時,我的耳朵裡像有股急流似的,如果我的獵刀在手,我相信我會撲向他。我凶蠻的舉止和陰沉的目光令他十分驚訝,但是,神甫對他說過,我的理智受到家裡突然發生的可怕事件的打擊,於是他越發加強他的保證,以極其親呢和典雅的方式向我告辭。
這種禮節我在所有人,從這裡的主人到最微賤的僕人身上都看得到,引起我從未有過的不適,雖然它使我讚歎不已;因為這種禮節哪怕是人們對我的照顧所產生的,我也不可能理解,它明顯是一種好意。它可不像莫普拉家族的愛誇口、愛嘲諷和喋喋不休,對我來說,它像一種全新的語言,我雖理解,但不會說。
待到神甫向我宣佈,他負責教育我,問我情況,打聽我的文化程度,我總算又能回答他了。我的無知遠遠超過他的想像,我羞於向他袒露,而且我粗獷的自尊心又佔了上風,我向他宣稱,我是貴族,我決不想變成一個教士。他對我報以一陣哈哈大笑,大大刺傷了我。他友好地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改變看法,卻又說我是個滑稽的角色。騎士進來時,我氣得臉通紅。神甫把我們的談話和我的回答告訴了他。於貝爾先生忍住微笑。
「我的孩子,」他親切地對我說,「我不願因為您的緣故而生氣,即使是出於友誼。今天不談學習了。在產生興趣之前,您得明白必要性。您的思想合情合理,因為您有高尚的心;受教育的願望會自動來的。吃晚飯吧。您餓了嗎?您喜歡好酒嗎?」
「遠遠勝過喜愛拉丁文。」我回答。
「那麼,神甫,為了懲罰您擺出學究的樣子,」於貝爾先生愉快地說,「您得跟我們一起喝酒。愛德梅已經完全脫離險情。醫生同意貝爾納起床,散散步。我們就在他的房間裡吃晚飯吧。」
晚飯和酒果然是佳餚美味,我按莫普拉巖的習慣,喝得有點兒醉。我相信他們兩位有意讓我這樣,好叫我說話,以便瞭解和他們打交道的是怎樣的村夫俗漢。我的缺乏教育超出了他們的預料;不消說,他們預計我有好底子,因為他們沒有對我撒手不管,而是滿懷著希望,熱情地千方百計要雕琢我這塊頑石。一旦我可以走出房間,我的厭煩便煙消雲散。頭一天,神甫和我形影不離。第二個漫長的日子,由於期望第二天能看到愛德梅,又由於受到盛情款待而變得好過些;隨著我漸漸習慣於不再表示驚訝,我開始覺得這樣款待令人舒服。騎士的一舉一動無比善良,也正是為了戰勝我的粗野;這種善良很快征服了我的心靈。這是我平生的第一次敬慕之情。它佔據著我的心,與我對他女兒強烈的愛情並行不悖,我一次也沒想過,讓這兩種感情互相搏鬥。這都是我的需要,這都是我的本能,這都是我的慾望。在一個孩子的心靈裡,我懷有一個成年人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