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到達那村子的時候,寡婦停下來等他們。她一定要帶著她的全班人馬一同進去;而熱爾曼不肯給她這種滿足,離開了萊奧納老爹,走近幾個熟人,從另一個門走進教堂。寡婦十分惱恨。
做過彌撒,她在跳舞的草坪上得意洋洋地到處露臉,輪流跟她的三個情人跳舞。熱爾曼看著她跳,覺得她跳得不錯,就是裝腔作勢。
「喂,」萊奧納老爹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您怎麼不同我的女兒跳舞?您未免太膽小了。」
「打從我女人死後,我就不跳舞了。」農夫回答。
「嗨!既然您要再找一個,心上的悲哀就該同身上的喪服一起脫掉。」
「這不是理由,萊奧納老爹;再說我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不再喜歡跳舞。」
「聽著,」萊奧納把他拉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說,「您進了我家,看見賓朋滿座,心裡有氣,我看出您很驕傲;不過這是不理智的,我的孩子。我的女兒習慣了別人獻慇勤,尤其是兩年來她服喪期滿,總也不該她來巴結您呀。」
「您的女兒要結婚已經有兩年了,難道她還沒有找到對象嗎?」熱爾曼問。
「她不願匆匆忙忙,她是對的。儘管她外表機靈,您興許覺得她不夠穩重,但她是一個很有見識的女人,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倒不覺得是這樣,」熱爾曼直率地說,「在她後面拖著三個情人,如果她明白自己要的是誰的話,她至少覺得兩個是多餘的,會請他們呆在他們家裡。」
「幹嗎要這樣呢?您一點不懂奧妙,熱爾曼。她既不要那個老的,也不要獨眼龍和年輕人,我八九不離譜了;而如果她打發走他們的話,人家會以為她還想守寡,以後也就不會有別人來了。」
「啊!也是的!這些人是用來作招牌的!」
「您說得不差。如果這對他們倒也合適的話,有什麼壞處呢?」
「各有所好嘛!」熱爾曼說。
「我看出您的所好不是這樣。可是,咱們可以談到一起嘛,假設您被選中了,別人就會讓位給您。」
「是呀,假設一下!但知道被選中之前,要閒呆多少時候呢?」
「這要看您了,我想,要看您會不會說話和得到她的心。眼下,我女兒很明白,這輩子她最好的光陰是她被人追求的時候,她還能支配幾個男人時,她並不急於做人家的奴僕。所以,只要這場遊戲叫她開心,她還要樂它一下;而要是您比遊戲更叫她喜歡的話,這場遊戲就會結束。只要您不灰心氣餒就行。每個星期天都來同她跳舞吧,如果她覺得您比別人更可愛,更有教養的話,她遲早有一天準會給您一個好訊的。」
「對不起,萊奧納老爹,您的女兒有權利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我沒有權利來非難她。我要在她的地位的話,我不會這樣做;我會做得直率一些,不會讓男人耗掉時間,他們不必圍著一個耍弄他們的女人團團轉,準定有更好的事情可做。總之,即使她感到這裡有樂趣和幸福,那也與我無關。只要我要告訴您一句話,打從今天早上起,我就很難向您開口,因為您一開頭就誤會了我的來意,您又不讓我有機會解釋,以致您相信了那根本沒有的事。您要知道,我來這裡不是向您女兒求婚的,而是要買那對牛,就是您準備下星期拉到集上去的,我岳父覺得會中他的意。」
「我明白,熱爾曼,」萊奧納很平靜地回答,「您看到我的女兒同求愛的人在一起,就改變了主意。您請使吧。看來,能吸引這部分人的,卻使另一部分人掃興,既然您還沒有開口,您有權退出。如果您真要買我的牛,請到牧場去看看;回頭我們來談談,這買賣不管做成做不成,您回去之前一定得同我們一起吃中飯。」
「我不想再多打攪您,」熱爾曼說,「興許您在這兒有事;我呢,我看著跳舞,沒事可幹,心裡悶得慌。我去看看您的牲口,一會兒我到您家去找您。」
說完,熱爾曼便脫身了,他朝牧場走去,萊奧納已經指給他看遠處的一部分牲口。莫裡斯老爹當真要買牲口,熱爾曼心想,如果他牽回家一對價錢適中的漂亮耕牛的話,他故意錯過此行的目的,也就會得到原諒了。
他走得很快,一會兒便離奧爾莫不遠了。他感到要去抱吻兒子,甚至想再見見小瑪麗,雖然他已經失望,趕跑了從她那兒得到幸福的想法。他的所見所聞,這個風騷的愛慕虛榮的女人,這個狡猾而又頭腦狹窄、慫恿女兒養成自負虛假惡習的父親,在他看來這種同鄉村風俗的莊重相悖的城市奢華,在無聊愚蠢的閒話中消磨掉的時間,這個同他家截然不同的家庭,尤其是莊稼人離開了勞動習慣後所感到的極不自在,這幾小時以來他所遭受的一切煩惱窘困,使熱爾曼渴望同他的孩子和他的小鄰居重逢。即使她沒有愛上他,他還是想找她散散心,使他的精神恢復常態。
但他白白地-望附近的牧場,他既找不到小瑪麗,也找不到小皮埃爾:可是,這已經是牧羊人來到田野的時候。在一片休耕地上有一大群牲口;他問一個放牧的小孩,這是不是奧爾莫農場的羊群。
「是的。」孩子說。
「你是牧童嗎?你們這兒是由男孩子來放羊嗎?」
「不是。我今天放羊是因為牧羊女走了:她得了病。」
「今天早上你們不是新來一個牧羊女嗎?」
「噢!不假!她也已經走了。」
「怎麼,走了?她不是帶著一個小孩嗎?」
「是的,一個老在哭的小孩。兩個小時後他倆都走了。」
「往哪兒走?」
「看模樣是朝來的方向走。我沒問他們。」
「他們幹嗎走呢?」熱爾曼問,越來越不安。
「嗨!我怎麼知道?」
「難道沒有講好工錢?可是這應該事先商量好的。」
「我對您什麼也說不清。我看到他們來了又走了,就這麼回事。」
熱爾曼朝農場走去,詢問那些佃農。沒有人說得清,但有一件事是確實的:姑娘跟農場主談過之後,一聲不吭,帶著哭哭啼啼的孩子就走了。
「難道有人虐待我的兒子?」熱爾曼嚷著說,他的眼睛在冒火。
「那是您的兒子嗎?他怎麼會同這個姑娘在一起?您打哪兒來?叫什麼名字?」
熱爾曼看到,按照本地的習慣,佃農用別的問題來回答他的問題,便不耐煩地跺著腳,要求見一見農場主。
農場主不在:他沒有整個白天呆在農場的習慣,他騎著馬,不知到他的哪一個農場去了。
「總之,」熱爾曼焦急不安地說,「你們不知道這個姑娘走掉的原因嗎?」
佃農和他的女人交換了一個古怪的笑容,然後回答他一無所知,這同他不相干。熱爾曼探聽到的,只是姑娘和孩子往富爾什那邊走了。他跑到富爾什:寡婦和求愛的人還沒有回來,萊奧納老爹也沒有回來。女僕告訴他,有個姑娘和一個孩子來找過他,由於不認識他們,她不願接待,勸他們到梅爾斯去。
「您幹嗎不肯接待他們呢?」熱爾曼惱火地說,「這地方的人真是多疑,難道連鄰居都不肯開門嗎?」
「當然囉!」女僕回答,「在這樣有錢的人家,自然該多加小心。主人不在的時候,一切我都要負責,我不能對隨便什麼人都開門。」
「這風氣真醜惡,」熱爾曼說,「我寧願貧窮,也不願這樣提心吊膽地生活。再見,姑娘!再見,你們這個鬼地方!」
他向附近人家打聽,有人看到牧羊女和孩子。因為那孩子是自說自話從伯萊爾跑出來的,沒有打扮,穿著有點撕破的罩衫,披著那張小羔羊皮;小瑪麗一向穿著很差,所以別人把他們看成乞丐,給了他們一點麵包。姑娘要了一片給那餓了的孩子,然後她帶著他很快離開了,走到樹林那邊。
熱爾曼沉吟了一會兒,然後又問奧爾莫的農場主有沒有到富爾什來過。
「來過,」那人回答,「姑娘走後不久,他騎著馬經過這兒。」
「他是不是在追趕她?」
「啊!那麼您瞭解他了?」和他說話的當地酒店老闆笑著說,「當然啦;這個放蕩的傢伙追逐起姑娘來沒個命。但我不信他會追逐這一個;即使他見到了她……」
「夠了,謝謝!」
他與其說是跑,還不如說是飛到萊奧納的馬廄。他將馬鞍扔到小青的背上,騰身上馬,朝尚特盧伯樹林那邊疾馳而去。
他的心因不安和憤怒噗通噗通地跳著,汗水從腦門上淌下來。他把小青的腹部都刺出了血,而它看出是往回家的路上走,不用催促,也跑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