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凌晨,當我們抵達目的地時天還沒有亮。這是一個大山頂部的一個裂縫,山間的泉水從中流過,一邊有一個岩石中的孔洞。這裡還有一片稀疏美麗的白樺林,稍遠處就變成了一片松樹林。溪水裡有許多鱒魚,林子裡有斑鳩,遠處大山的開闊地帶有麻鷸的鳴叫,布谷鳥也很多。我們從裂口處向下望到的是瑪莫的一部分,還有把這個地區從阿潘分出去的海灣。身處如此的高度,我驚訝不已,非常高興地坐在這兒四處張望。
裂口的名字叫科瑞納基巉巖,儘管它非常高,而且還靠近大海,經常被雲霧籠罩,但它還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我們在這兒住了五天,過得很快樂。
我們就睡在那孔穴裡,用專門砍下的灌木鋪床,用阿蘭的大衣作蓋被。峽谷的轉彎處有一個低矮的隱蔽處,我們就躲在那兒生火。當烏雲籠罩時,我們可以取暖煮粥,從河岸旁石縫裡徒手捉來小鱒魚烤著吃。這便成了我們最主要的工作和快樂,因為捉魚不僅僅是為了防備更糟糕的時候而節省於糧,而且還是一種競賽,能讓我們得到更多的樂趣。我們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水邊,把褲子高高捲起直到大腿根兒,在水裡摸魚,或者像大家所說的那樣撈魚。我們抓到的最大的一條魚足有四分之一磅,肉質鮮美可口,在炭火上烤了以後要是再加點鹽就更妙了。
只要有空,阿蘭就教我舞劍,我的笨拙讓他非常洩氣。在我看來,他之所以要找這麼一件他比我強的事來逼我干,就是因為我捉魚比他強,其實他根本不需要這樣費勁。在教我的整個過程中,他一直非常兇猛地責罵我,逼得我這樣緊,我都覺得他要刺穿我的身體了。我經常想要逃課,但都堅持住了,也學到了許多東西——比如,我現在能充滿自信地機警地站著。因此,儘管我從未讓我的老師稍稍滿意過,我對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
與此同時,各位請不要以為我們忘了頭等大事——逃跑。
阿蘭在第一天早晨對我說:「那些紅蝦兵要過許多天才會想到搜查科瑞納基巉巖呢,所以我們必須捎信給詹姆斯,他一定會幫我們搞點錢來的。」
「我們怎麼捎信呢?」我說,「我們在一個荒涼的地方,而且也不敢離開,除非我們能讓天上的鳥做信使,我想不出我們能做什麼。」
「啊?」阿蘭說,「你真不會動腦子,戴維。」
然後他陷入了沉思,看著火炭的餘燼,拿了一塊木頭,做成一個十字架,四端在炭火上塗黑,有點不好意思地望著我。
「把我給你的紐扣借給我好嗎?」他說,「把給別人的禮物要回來是有點奇怪,可我不想再割一顆下來了。」
我把紐扣給了他,然後他把紐扣縫到大衣的一根布帶上,綁在那個十字架上,然後再綁在一根白樺樹枝和一根冷杉樹枝上。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現在,」他說,「離科瑞納基峻巖不遠處有一個小村子,名字叫柯利斯納科恩,那兒有許多與我肝膽相照的朋友,另外一些人我沒什麼把握。你明白,戴維,我們的頭上頂著懸賞的金錢,是詹姆斯自己提出來的。但是只要能使斯圖加特受害,坎貝爾是不會捨不得出錢的。否則不管怎樣我都會去柯利斯納科恩,毫不在乎地將我的生命托付給這些人,就像把手套丟給另一些人一樣。1」
1 西方風俗,在對方面前丟下手套,表示要決鬥。
「那怎麼辦呢?」我說。
「嗯,」他說,「我想最好還是不要讓他們看見我。壞人哪裡都有。更壞的是那些意志薄弱的傢伙。因此天黑後,我會偷偷摸進這個小村子,把我做的這個東西放在我的好朋友約翰-布瑞克-麥克爾的窗台上,他是阿潘的地主合夥人。」
「我在想,」我說,「如果他發現了,他會怎麼想?」
「噢,」阿蘭說,「但願他是個有眼光的人。不過我有些擔心他不大會注意這個,但我是這樣想的,這實際上是個煽動十字架,或是火焰十字架1。這是我們家族裡聚會的信號,但是他非常清楚家族不會起義,因為在他窗台上沒有隻言片語,所以他會對自己說:『家族不會起義,但是一定有什麼事了。』然後他看到了我的紐扣,『那是鄧肯-斯圖加特的,』他會對自己說,『鄧肯的兒子在灌木叢中,他需要我。』」
1 用樹枝紮成十字架形狀,將頂端點燃,由人接力賽地舉著跑遍各家族作為召集信號。
「哎,」我說,「也許吧,但即便他這樣想,到處都有很多灌木呀。」
「說得非常正確,」阿蘭說,「但是約翰-布瑞克會看到白樺樹枝和松樹枝(如果他有點腦子的話,對這一點我不懷疑),他會對自己說:『阿蘭是躲在既有白樺樹又有松樹的林子裡,』然後他會想:『這在周圍並不是很多。』然後他就來到科瑞納基巉巖上面來找我們了,戴維,如果他不是這樣想的,那他真該見鬼了。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而且他真是一個不中用的傢伙。」
「呃,大哥,」我說,有點想逗他,「你真聰明,可你要是白紙黑字地給他寫上幾句話不就更簡單了嗎?」
「說得非常好,肖家的貝爾弗先生,」阿蘭說,也和我逗著趣,「我寫信給他當然更簡單了,但對約翰-布瑞克來說,讀信是很痛苦的。他要先去學校讀兩三年書,而我們可能等不及。」
因此,那天晚上阿蘭帶著他的火焰十字架下山放到了地主合夥人的窗台上,回來時他心緒不寧,因為狗叫了,人們從屋裡跑了出來。他覺得他聽到了刀槍的撞擊聲並看到紅蝦兵來到一戶人家的門前。第二天我們就躺在樹林邊密切觀察著,如果是約翰-布瑞克走來,我們就會給他引路,如果紅蝦兵來了,我們還來得及逃走。
大約中午時分,我們發現了一個人徘徊在陽光下大山的開闊地帶,一路走一路手遮額頭四處張望。阿蘭一看見他就吹了聲口哨,那人轉身向我們走來。阿蘭又吹了一聲,這人走得更近了,他就在口哨聲的引導下走到了我們的藏身之處。
他衣著襤褸,野蠻,留著鬍子,大約四十歲,臉上留有許多天花疤坑,看上去非常愚鈍粗魯。儘管他的英語很糟糕,句子都不連貫,可阿蘭卻不讓他說蓋爾語,因為當我在場時阿蘭總是禮貌地這麼做。也許不熟悉的語言使他顯得比實際情形更笨拙些,不過我覺得他並不太想幫我們,他倒是像個被嚇壞了的孩子。
阿蘭想叫他捎信給詹姆斯,但這位合夥人卻不想聽什麼口信。「她要忘記了1。」他尖聲說著,表示要麼帶封信,要麼不想和我們囉唆了。
1 我會忘記的。——原注
我以為阿蘭會為此生氣,因為在這片荒涼的地方我們沒有書寫工具,但他的資源比我知道得要多。他在樹林裡搜尋,找到一根斑鳩毛,削尖變成一支筆,再從角質火藥袋裡倒出點火藥與水攪拌製成墨水,從法國軍隊委任狀上(他一直放在口袋裡,就像護身符一樣使他免上絞架)撕下一角,坐下來寫道:
親愛的族兄:請將錢交給來人送到他知道的地方。
愛你的族弟A-S。
他把這封信交給合夥人,後者答應以最快的速度帶信下山。
三個整天過去了、到了第三天晚上五點鐘,我們聽到林中有口哨聲,阿蘭應答了,合夥人走到河邊東張西望地找我們。他看上去不像上次那樣繃著臉,毫無疑問,看到自己快要完成這項危險的差事了,他感到非常高興。
他給我們帶來了那一帶的消息:到處都是紅蝦兵,隱藏的武器也找到了,可憐的老百姓每天都在遭難。詹姆斯和他的一些隨從因有同謀嫌疑已被關到威廉要塞的監獄裡去了,好像都說是阿蘭開的槍,他和我的逮捕令已經簽發,懸賞一百英鎊。
這些都是最壞的消息,合夥人從斯圖加特夫人那兒捎來的短信充滿了悲哀。她懇求阿蘭千萬別被逮住,一旦他落入英軍的手中,他和詹姆斯必死無疑。她把能討來或借來的錢全部捎來了,她禱告上帝這些錢可以夠我們用。最後,她說,她附上描述我們長相的懸賞捉拿令。
我們帶著極大的好奇心,而不是恐懼,來看它,一方面是因為可以看看鏡子裡時自己,另一方面是想根據敵人的槍管判斷他是否瞄準了。阿蘭被描述成:個子矮小,臉上有麻子,約莫三十五歲的活躍男子,戴頂插著羽毛的帽於,身穿藍色法國側扣上衣,上有銀紐扣,花邊已基本褪色,紅色馬甲和黑粗呢褲子。對我的形容是:大約十八歲的高大強壯的小伙子,穿藍色舊外
237衣,衣衫襤褸,戴頂舊高地帽,穿一件家織的長馬甲,藍色褲子,沒穿襪子,低地鞋,腳趾外露,說話是低地口音,沒有鬍子。
阿蘭看到詳細描述他的漂亮打扮心裡挺高興的,只是看到「褪色」這個詞時,他低頭看看花邊,感到有一點屈辱。至於我自己,懸賞令中我是一副悲慘的樣子,但我也很高興,因為我已換了裝束。這些描述對我不再構成威脅,反而是一種安全的保證。
「阿蘭。」我說,「你應該換衣服。」
「見鬼去吧。」阿蘭說,「我沒有衣服,如果我戴著一頂帽子回法國,那才叫出洋相呢。」
這時我腦中掠過一個想法,如果我與阿蘭分開,離開他那身洩露身份的衣著,我就沒有被逮捕的危險了。我可以公開干我的事,假如我獨自一人被抓,他們也找不出任何可以指控我的證據。但如果我和這個謀殺嫌疑犯在一起時被抓,我的情況就變得嚴重了。出於慷慨大方,我沒有說出我的想法,但我考慮的並不少。
當合夥人拿出一個裝有四塊金幣和一些零錢的綠色錢包時,我想得更多了。是啊,這比我身上的錢要多,但阿蘭帶著不足五個金幣要遠走法國,我呢,身上不到兩個金幣,只要走到女王渡口就可以了。因此相對而言,與阿蘭相伴不僅有生命威脅,還有金錢負擔。
但是在我的同伴那誠實的腦袋裡卻完全沒有這個念頭。他認為他是在為我好,是在幫助我,保護我。我只得保持安靜,少安毋躁,再碰碰運氣。
「太少了,」阿蘭把錢包放進口袋裡說,「不過也能管用。那麼約翰-布瑞克,你如果把我的紐扣還給我,這位先生和我就要上路了。」
但是合夥人在按高地習慣掛在胸前的錢包裡摸索了半天(儘管其他方面他都像低地人一樣打扮,還穿著長褲),開始奇怪地翻著眼睛,最後說:「她自己丟了。」意思是他想他給弄丟了。
「什麼?」阿蘭叫道,「你弄丟了我的紐扣?這原來是我父親的,我要告訴你我在想什麼,約翰-布瑞克,我在想這是你出生以來干的最糟糕的事。」
阿蘭說話時,雙手放在膝蓋上,微笑地看著合夥人,跳躍的眼神表明他的對手要倒霉了。
也許是合夥人太老實了,也許他是在說謊。不過他發現他單獨和我們倆在沒有其他人跡的地方,決定還是老實一些會更安全。很快他好像在哪兒找到了紐扣,交給了阿蘭。
「哎,對於瑪考爾斯的名譽來說這是一件好事,」阿蘭說,然後轉向我,「我的紐扣又拿回來了,我謝謝你曾把它借給我,這枚紐扣代表了你對我的所有情誼。」然後他與合夥人熱情道別。
他說:「你幹得非常出色,還為我們冒著殺頭的危險,我會永遠記著你是一個好人。」
最後,合夥人從一條路走了。阿蘭和我收拾好全部家當,踏上了另一條路,繼續我們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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