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拐 一七 紅狐之死
    第二天,亨德爾先生為我找了一個有船的人,這個人那天下午要渡過林尼灣到阿潘去捕魚,他是亨德爾先生的教徒,所以亨德爾先生就請他捎上我,這樣我省下了一天的旅途和兩次輪渡費。

    我們出發時快到中午了。這是一個陰天,陽光斑駁。這兒海水又深又靜,波瀾不興。我嘗了這水才相信是鹹澀的海水。兩側的山巍峨崎嶇,非常荒涼,在雲影下顯得黑暗陰沉。在陽光的照射下條條水道彷彿鑲上了銀邊。這是阿潘地區一塊非常貧瘠的土地,只有像阿蘭這樣的人才對它充滿了關切。

    這兒只有一件事要提及。我們出發了一會兒,太陽照在南面靠水邊一團移動的紅色的東西上,非常像軍服的紅色,還不時反射出星星光點,好像太陽照在金屬上一樣。

    我問船主那是什麼,他說應該是一些士兵,從威廉要塞開進阿潘,來抓可憐的佃戶們。唉,這真是一幅不幸的景象。不知是因為想起了阿蘭,還是我心中有某種預感,儘管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喬治國王的軍隊,我對他們實在不抱什麼好感。

    終於我們靠近了進入林尼灣的海岸,我請求上岸。船主是個老實人,牢記著對傳教士的承諾,一定要送我到巴拉丘歷希,但這樣一來我就離我的秘密目的地更遠了。在我的堅持下,我終於在萊特莫(也有人叫萊特沃)的森林上了岸。我終於來到了阿蘭的家鄉——阿潘。

    這是一片白樺林,生長在陡峭山峰的一側。山峰俯視著海灣,林中有許多空地長著蕨類植物。一條路或馬道由北向南橫穿其中,路邊有一眼泉,我坐下來吃了一些亨德爾先生給我的燕麥麵包,一邊考慮著我的處境。

    這時我不僅被一群咬人的小蚊子襲擾,還被紛亂的思緒所困擾。我該做什麼呢?為什麼加入像阿蘭這樣的一個反叛者的行列裡呢?他也許還是個謀殺犯呢。我依據自己的判斷,花自己的錢直接走回南方的家鄉不是更明智一些?如果坎貝爾先生或者甚至亨德爾先生知道我的愚蠢而冒昧的行為會怎麼想我?這些疑慮越來越強烈地困擾著我。

    就在我坐著思考時,林中傳來了人聲和馬嘶聲。很快,我看到路的轉彎處有四個人走了過來。這段路非常崎嶇狹窄,他們成單行走著,身後牽著馬的韁繩。打頭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紅頭髮紳士,紅臉膛上是專橫的表情。他走得渾身冒汗,手中拿著帽子扇著。第二個人穿著斯文的外衣,戴著白色假髮,我一看就知道是律師。第三個人是傭人,部分衣服是用格子花呢做的,這表示他的主人是高地人,或者是反叛者,或者在政府中享有很高聲望的人,因為穿格子花呢衣服是違反條例規定的。如果我瞭解此類事情,我就會知道格子花呢是阿吉爾(或坎貝爾)的顏色。傭人把一隻很大的旅行箱馱在馬上,一網兜檸檬(配製潘趣酒用)掛在馬鞍上,這是這兒闊氣的旅行者常見的情形。

    至於走在最後的第四人,我以前見過類似的人,所以一眼就看出他是行政司法長官的下屬。

    我一見到這些人就打定主意(我也說不清原因)要繼續我的歷險。當第一個人走到我的身旁時,我站起來問他到奧查怎麼走。

    他停下來看著我,我覺得他眼神有點怪怪的,然後轉向那位律師說:「短毛,這可比出現了兩隻喜鵲更讓人感到警覺。1現在我是到杜若去,做什麼你是知道的,可這兒路邊草叢中有一個小伙子問我是不是去奧查。」

    1 英國民間說法,說出現兩隻喜鵲預示凶兆。

    「格來納,這有什麼好開玩笑的。」另一個說。

    這兩個人走近了,盯著我看,隨後的兩個人也在後面不遠處停下了。

    「你到奧查去幹什麼?」格來納-柯林-羅伊-坎貝爾說。他就是人們所稱的紅狐,我問的路人居然是他。

    「找住在那兒的人。」我說。

    「格蘭士的詹姆斯嗎?」格來納問,他默默地想了一會兒,然後問律師,「他在召集人嗎?你說。」

    「不管怎樣,」律師說,「我們最好在這兒等待,讓軍隊向我們靠攏。」

    「如果你們操心的是我的話,」我說,「我既不是他的人也不是你們的人,我只是喬治國王的忠實臣民,不欠什麼人,也不怕什麼人。」

    「啊,說得好,」這位國王的代理人說,「不過,恕我冒昧問一句,這位忠實的臣民不遠千里離開家鄉到這兒來幹什麼?他為什麼來找阿德謝爾的兄弟?在這兒我有權,我得告訴你,我是這兒好幾處田莊的代理人,我身後有十二縱列士兵呢。」

    「我在這兒聽說過,」我有些惱怒地說,「你是一個不容易對付的人。」

    他仍然盯著我看,好像帶著疑惑。

    「好哇,」最後他說,「你還挺敢說的,不過我也喜歡坦率。如果你在任何一天而不是今天問我到詹姆斯-斯圖加特家的路,我都會指點你,並祝你一路平安。但是,今天,呃,短毛?」他又轉過身去餚律師。

    可正當他轉過去時,山上傳來一聲槍響,格來納應聲倒地。

    「哦,我要死了。」他叫了好幾遍。

    律師抓住了他,將他抱在懷裡,傭人站在旁邊握住他的手,現在受傷的人驚恐的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聲音也變了,聽了叫人傷心。

    「照顧好自己,」他說,「我活不成了?」

    他想解開衣服,好像想察看傷口,可手指從紐扣上滑落,然後深歎一口氣,頭歪向一側死去了。

    律師一言未發,表情嚴峻,臉色像死人一樣蒼白。傭人像孩子般嚎啕大哭。我則站在那兒,看著他們,驚恐萬狀。長官的下屬聽到第一聲槍響就跑回去搬軍隊了。

    最後律師將死者放回地上的血泊中,搖晃著站起身來。

    我相信是他的動作讓我清醒過來的,於是,我就邊奔跑上山邊喊:「捉兇手,捉兇手啊!」

    不一會兒我就爬上第一個陡坡的頂端,已經看到了部分空曠山野,殺人者在不遠處跑著,他是一個高大的人,穿金屬紐扣的黑外衣,拿著一桿長獵槍。

    「這兒,」我叫道,「我看見他了。」

    這時候殺人者稍稍回頭看了一眼就開始奔逃,緊接著就消失在白樺林邊,然後又在更高處出現。我看見他在十分陡峭的山坡上攀爬,像猴子一樣敏捷,然後跳到一塊突出的岩石後面就不見了蹤影。

    我一直在奔跑,向上爬了很高,這時一個聲音叫我停下了。

    我已經跑到山上樹林的邊緣,當我停下回頭看時,腳下空曠的山坡在面前一覽無餘。

    律師和長官的下屬正站在路邊,叫喊著招手讓我下去,他們的左邊是穿紅色軍服的士兵,手握滑膛槍,準備各自鑽出樹林。

    「我為什麼要下去?」我叫道,「你們上來。」

    「逮住那小子就賞十英鎊,」律師叫道,「他是個同謀,是安置在這兒故意引我們說話的。」

    聽到這兒(儘管他是喊給士兵們聽,不是給我聽的,我還是聽得很清楚),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心中充滿了新的恐懼。的確,冒生命危險是一回事,生命和聲譽同時被毀可大不相同。而且事情來得如此突然,就像晴天霹靂,我簡直驚呆了,束手無策。

    士兵開始散開了,一些人跑動著,一些人舉起槍對準我,而我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鑽到林子裡來。」旁邊一個聲音說。

    我不由自主地照辦了,這時候我聽到兵乒乓乓的槍響和子彈嗖嗖穿過白樺林的聲音。

    就在樹林中我看見了阿蘭-布瑞克手拿釣魚桿站在那兒。他沒和我打招呼,這也不是講禮節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跟我來!」就奔向巴拉丘歷希方向的山坡一側去了。我就像隻羊一樣緊隨其後。

    現在我們穿行在白樺林中,一會兒彎腰藏在山村一側的斜坡後面,一會兒四肢著地爬行在灌木叢中去,速度快得叫人受不了:我的心都快要蹦出來了,既沒有時間思考也喘得說不出話來。我只記得看到阿蘭不時站直了身子回頭望望,每當這時候遠處就傳來一陣士兵的叫喊聲,對此我非常疑惑不解。

    十五分鐘後,阿蘭停下腳步,伏在灌木叢中,轉向我。

    「現在,」他說,「你聽好了,要想安全就要照我的樣子行動。」

    然後我們又以同樣的速度,更加小心謹慎地沿來路穿越山的一側返回去,只是比原路更高一些。最後,我們一直走到我第一次看見他的萊特莫的樹叢中,他躺在那兒,臉埋在歐洲蕨中,像狗一樣喘著粗氣。

    我兩肋生疼,頭暈目眩,又熱又渴,舌頭伸出來,躺在他旁邊像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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