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人的道路好陰暗,自己不知因為什麼而跌倒。
和別人的那些樓房的閣樓一樣,烈格雷莊園上正宅的閣樓照樣空曠寬敞。那上面一層全是灰塵,蜘蛛網隨處可以見到,一些東倒西歪的東西到處堆在那裡。這莊園曾經的主人——那戶有錢人家從國外買回了大量漂亮的高檔傢俱,當時這正宅還非常豪華。到後來他們要搬走了,帶去了一部分傢俱,沒帶走的那部分都被扔在一些無人居住的小房間裡,或是被擱在閣樓上面。閣樓的牆壁旁靠著曾經用過的裝運傢俱的大包裝箱,閣樓上面還有個小窗戶,微弱的光線從那黑洞洞的、積滿了灰塵的窗欞中照射進來,照在那些曾是豪華的高背椅子和沾滿厚厚灰塵的桌子上。總而言之,這是個非常陰沉、暗淡的地方。但儘管它看起來很恐怖,很可怕,它還僅僅只是給那些迷信的黑人傳奇故事染上幾分恐怖的氣氛而已。事實上,在那上面曾真真實實發生過恐怖的事。大概是幾年前,有一位黑人婦女因招致了烈格雷的不滿,在閣樓上被囚禁了好些時問。我們也不清楚那上面到底發生過怎樣的事情,黑人們則時常在背後偷偷私語。有一天,那個不幸的女人的屍體從閣樓中被拖下來,埋掉了。傳說自那以後,閣樓上就時常有咒罵聲和混亂的拳腳聲,混雜著絕望的哭喊聲和呻吟聲。一次,烈格雷碰巧聽到有人正在談論此事,他便大發脾氣,還宣誓道,如果再有人敢提起閣樓的事情,他就要被放在上面關上幾天,讓他徹底弄清楚上面究竟是怎麼回事。烈格雷這樣說,無疑是給人們一種不提此事的一個暗示,但卻無法阻止人們在心裡對這件事情抱有的懷疑態度。
緊接著,再也沒人敢踏上閣樓的梯子,就連通往樓梯的必經通道,人們都望而生畏,一個個敬而遠之。正因為大家都避談這件事情,故事便開始不為人知,漸漸地便變得神秘起來。卡西突發奇想,或許可以利用烈格雷不堪一擊的迷信心理,解放自己和那些不幸的難友們。
那層神秘閣樓的下方碰巧住著卡西,有一天,她沒經烈格雷同意,突然叫了幾個傭人幫她搬家,她把所有的傢俱及日常用品一件不剩地運往一間離閣樓較遠的房子裡。恰恰這時候烈格雷騎著馬從外面回來,看見傭人正賣力地忙這忙那,搬運傢俱,他吃了一驚。
「卡西,搗什麼亂!你發瘋啦!」烈格雷大聲叫道。
「噢!我只是想換個地方。」卡西委屈地說道。
「換個地方,究竟為什麼呢?」烈格雷問。
「我樂意這麼做。」卡西答道。
「你給我說明白點,為什麼要這麼幹?」
「我是人,我需要睡覺!」
「睡覺,屁話?難道你晚上沒睡覺嗎?」
「如果你願意聽,我很樂意告訴你。」
「你講吧!蠢婆娘!」烈格雷忍不住怒吼起來。
「哦!主人,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它嚇不倒你。這幢樓只是在晚上有些奇怪,從十二點鐘開始,不斷會傳來痛苦的呻吟聲,滾動地板的聲音和尖叫聲,這樣一直會延續到第二天早上。」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上面。」烈格雷開始緊張起來,但還是強裝笑臉地問道,「卡西,你覺得會是誰呢?」
卡西抬起了頭,用那雙洞悉一切的烏黑的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他說:「天啦!我怎麼知道究竟是什麼人呢?剛才,我還指望你能告訴我,唉!估計你也不知道。」
聽她這麼說,烈格雷憤怒到了極點,他揮起馬鞭朝她抽去。卡西機靈地往後一閃,馬鞭落空了,她乘機溜進房門,調過頭說道:「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最好自己睡到那間房裡,西蒙!這樣你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說完,她迅速地關緊門,上了鎖。
烈格雷憤怒了,開始發了瘋似地詛咒,還揚言要踢開房門。但是他並沒有那麼做,容易看出,經過細細地掂量,他已經放棄了這個念頭。一會兒,他便悶悶不樂地走進了自己的房問。事實證明,卡西的想法是正確的。經過這件事以後,她又採用了一系列裝神弄鬼的方法。不斷加劇烈格雷的恐懼心理。
她在閣樓迎風的牆頭找到了一個洞眼,在裡面塞進一個破瓶頸。一旦有風吹進瓶頸,它就會發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悲鳴聲。颳大風的時候,這種悲鳴聲會轉變成鬼哭狼嚎的尖叫聲。在那些愚昧、迷信和作惡的人耳中,這種聲音像極了地獄之神索命的號召。
閣樓裡鬧鬼了,每當人們在聽到這些恐怖聲音的同時,他們便開始猜疑,時間長了,大家也不再懷疑從前那個鬼怪故事的可信度。於是這幢閣樓到處瀰漫了一種恐怖的氣氛,令人不寒而慄。儘管無人向烈格雷先生提及這件事情,他卻感覺到自己無時不刻不被這種緊張的氣氛包圍著。
世界上最迷信的人莫過於那些叛離上帝,詛咒神靈的人,基督徒們相信公正、慈祥、樂於賜人幸福的上帝存在,所以他們永遠都保持著心止如水的平和心態,他們相信未知的世界充滿了光明和正義。但對那些無視上帝存在,幹壞事的人來說——正如一位名人所言,世界乃是「埋葬死人,到處黑暗的墓地」。根本毫無秩序可言,黑白之分。於是在那些不敬上帝的人看來,他們的周圍都有可能是鬼怪出現的地方,陰森、可怕的妖魔會隨時來向他們索命。
湯姆的正直,有一段時間悄悄地喚醒了烈格雷心中那沉睡已久的道德觀。儘管潛在他內心深處的邪惡勢力抵制著這種良心的發現,但湯姆的每一句祈禱,每一首讚美詩都使烈格雷從心裡震驚和產生混亂。
卡西對烈格雷具有很大的影響力,雖然他是她的主人——她的暴君,是統治和奴虐她的人,他完全相信她被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存在任何人的幫助和欲報復他的可能。可是人就是這樣,即使是最凶狠最殘暴的惡棍,如果他同一位很有影響力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不可否認他會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這種影響力的感染和對她的防備。正如卡西說的,在他買下她之前,她還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和很有修養的女人,但他將她的感覺、感情置之度外,任意地踐踏。她的身體不屬於自己了,長時間受到精神和肉體上的摧殘、蹂躪已經使她心身倍受滄桑。絕望之下,那顆原本仁慈善良的心漸漸地變得凶狠起來,心中慢慢燃燒起憤怒的火焰。因而,她在某些地方幾乎成了他的主人。烈格雷欺凌她的同時也在心裡害怕她。
卡西不太正常的表現,時時引起眾人的懷疑。這使她所有的言談舉止都籠罩上一層神秘的色彩,深不可測。漸漸地,她對烈格雷的影響變得愈來愈明顯,愈來愈不可思議了。
兩天後的一個晚上,烈格雷坐在那間破舊的起居室裡,他的旁邊放著一個火盆,裡面燃燒著紅紅的炭火,火光照在房間裡的每件東西上,映出各種飄忽不定的影子。窗外狂風怒吼,夾著傾盆大雨辟辟叭叭地打在屋頂上。在這樣的夜晚,室內各種破敗的東西常常會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窗戶吱吱響個不停,幾扇百葉窗在風力的作用下嗒嗒作響。狂風夾著雨滴從屋頂的煙囪裡直竄進來,捲起濃黑的煙塵,彷彿從天降下很多妖魔鬼怪似的。烈格雷在這間屋子裡已經呆了幾個小時,他整理了些舊賬戶,然後又讀起了報紙。卡西則安靜地端坐在牆角,幽幽寡歡地對著火光出神。接著,烈格雷放下了手中的報紙,一眼瞅見桌子上放著的一本舊書本——就是他以前看見卡西讀過的那本書。他隨手拿了起來,粗略地瀏覽了一遍。這是一本有關寫鬼怪傳說的故事書,裡面有兇殺慘案,還有一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故事結局。裡面附播各種恐怖、粗糙的圖片。書本從印刷、裝訂、紙張等方面給人的感覺都是粗製濫造,極為簡陋。但是它的故事情節卻有一股無可推卸的吸引力,激起你繼續讀下去的慾望。
烈格雷迅速地翻動書本,看了一頁又一頁,與此同時他發出「呸!」「啐!」之聲接連不斷,過了一段時間,他突然扔掉了手中的書本,大吼一聲。
「卡西,你不會相信世界上有鬼吧!」他用火鉗撥火,吃驚地問道,「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膽大的女人,不會因一些奇怪的噪音而感到害怕。」
「我信與不信,都和你沒關係。」卡西冷言以對。
「過去我在上海的一段時間裡,有些老夥計們閒著沒事,講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恐嚇我。但是我從來都沒有害怕過,我的膽子大著呢!」烈格雷又說道,「書上這些瞎編胡造的奇聞怪事我才不會害怕呢!」
卡西一聲不吭坐在牆角里,用眼睛狠狠地盯著他,暗淡的光線中,她的神形老讓烈格雷感到莫名的驚慌。
「那些響聲肯定是老鼠弄出來的,可惡的老鼠們總是愛在某個無人的角落裡,弄出些奇怪的聲音來。以前我在上海的時候,貨艙裡經常能聽到這種聲音,」烈格雷接著說,「還有風,無形的風或許也可能發出這種聲音。天啊!你說風聲有多奇怪,它就有多奇怪。」
卡西已察覺出烈格雷那微妙的表情,早在自己的注視下惴惴不安了。因此她沒有急著接腔,仍舊用那種神秘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像剛才一樣。
「喂,你啞啦!幹嘛不說話,你覺得我說的對嗎?」烈格雷著急地問道。
「你相信老鼠能跑下來,找到你的門口,打開一條你早已上了鎖的大門嗎?」卡西說,「然後再繞過抵在門後的椅子,慢慢地靠近你的床頭,像我這樣伸出魔鬼般的雙手嗎?」
卡西說這話時,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著烈格雷,形色尤為專注。他驚呆了,像做夢似地看著她。直到卡西說完後,突然用雙手抓住他時,烈格雷才清醒過來,往後一退,忍不住大罵起來。
「你這蠢貨!快給我說清楚,真的有這回事嗎?」
「噢,如果沒有,我會說有這回事嗎?」卡西的臉上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
「好了,卡西,你不要再逗圈子了,你真的親眼看見過嗎?快給我說說。」
「要我說,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自己何不在那間屋子裡睡一個晚上呢!」卡西回答道。
「卡西,你清楚它是從閣樓上下來的嗎?」
「它?你說的它是什麼呀?」卡西問。
「當然是你剛才說的那——」
「剛才,我可沒告訴你什麼。」卡西不高興地打斷了他的說話,固執地說。
烈格雷忐忑不安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我會派人調查這件事情。今天晚上,我會帶上手槍,親自去瞧瞧。」
「你最好今天晚上搬到那間屋裡睡,我才不相信你有那麼大的膽子呢。」卡西又打斷他,「開槍——你敢嗎?」
烈格雷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用力地跺了跺腳。
「你詛咒我的同時,就不怕有人聽見嗎?聽,什麼聲音呀?」卡西說道。
「什麼聲音?」烈格雷豎起耳朵仔細地聽。
這時,牆角那座古老的大笨鐘慢慢地敲了十二下,聲音在寂靜的夜裡特別低沉。
不知為什麼,烈格雷再不說話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他感到莫名的恐懼。卡西站在原地,一邊用嘲諷的眼神盯著他,一邊出聲地數著鐘點。
「鬧鐘已經敲過十二下了。現在,讓我們等著下面的好戲吧!」她說完,迅速地跑過去打開了通往走廊的大門。然後就靜靜地站在旁邊,像在仔細傾聽什麼。
「你聽,那是什麼聲音?」她突然用手指著一個方向,吃驚地問道。
「那是風吹的聲音,」烈格雷回答,「你難道沒聽見外面的風刮得有多厲害嗎?」
「西蒙,你過來,」卡西溫柔地牽起他的手,走到樓梯旁邊小聲地問道,「聽!那是什麼聲音呀?」
一種瘋狂的尖叫聲從閣樓上傳來,他聽得很清楚,是從閣樓上傳來的。烈格雷的臉一下變得蒼白,雙腿直打哆嗦。
「你快去把手槍帶來吧!現在,是調查這件事的最好時候。你聽見沒有,他們又在吵鬧了,咱們還是上去看看吧!」卡西冷笑道,烈格雷頓時覺得全身的血一下降到了零點。
「鬼才去呢!」烈格雷答道。
「你不是說,世界上沒有鬼魂的嗎?幹嘛不敢去呢?來吧!跟我上來吧!」卡西迅速地登上了彎彎曲曲的樓梯,調過頭來對烈格雷大聲說道,「怕死鬼,上來吧!」
「臭娘們!我猜你八成是個魔鬼生的。你回來,卡西!你回來!」烈格雷喊道。
卡西好像沒聽見他說什麼,還是大步流星地走向前去。他聽見了她打開通往閣樓那道門的聲音,一陣狂風吹過,他手中的蠟燭滅了,隨即而來的是更恐怖更怪異的尖叫聲,那聲音似乎緊緊地包圍了他。
烈格雷飛快地逃回起居室,彷彿有魔鬼在後面追趕他似的。過了一會兒,卡西也跟著回來了。她的眼睛裡噴出復仇的火焰。整個兒看起來是那麼鎮定,冷酷和可怕。
「這下,你總該相信了!」卡西說。
「你這巫婆!你去死吧!」烈格雷罵罵咧咧道。
「幹嘛發這麼大火氣?剛才,我只不過上樓去關了下門而已,」卡西說,「西蒙,你說閣樓上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不用你問為什麼!關你什麼事呀?」烈格雷說。
「不管我的事!太好了,以後我再也不用睡在那鬼地方了,謝天謝地,我終於擺脫了那魔鬼的糾纏了!」
那天夜晚,卡西料到風會刮起來,所以事先上去,打開了閣樓的窗戶。一打開門,那風自然就從樓刮下來,吹熄蠟燭。
卡西為烈格雷設下的機關,由此可見一般。這使得,他到後來寧願頭往獅子嘴裡鑽,也不敢到閣樓去察看了。與此同時,夜深人靜的時候,卡西又小心翼翼地慢慢在閣樓裡儲存起了食物,直到存得足夠維持一段生活之用。她還把自己和埃米琳的大部分衣服,一件件轉移到那裡。這樣,一切準備宣告完畢,只等適宜的機會來實現她們的計劃。
卡西還利用烈格雷心情高興的間隙,哄騙他帶領自己去坐落在紅河岸邊的鎮子上去。她的記憶力之清晰,幾乎達到異乎尋常的程度,記下了路上的每一個轉彎,心裡也估量出了路上所花的時問。
在採取行動時機成熟的此刻,看官諸君,也許願意一睹幕後以及最後逃路的情況吧。
現在,正是接近黃昏時分。烈格雷騎著馬出門到鄰近一座農場去了。好幾天來,卡西的脾氣不同尋常地溫和起來,小鳥依人般的。烈格雷和她之間的關係,看來十分融洽。此時,我們看到她和埃米琳在後者的臥室裡,正忙於收拾整理東西,系成了兩個小包袱。
「若,這些就你拿的啦,」卡西說,「現在,戴上帽子,我們動身吧,時間合適。」
「哦,他們還能看清楚我們哪。」埃米琳說。
「我就是打算想叫他們看清楚的,」卡西鎮定地說,「難道你不明白,他們無論如何都要追趕我們嗎?這件事只能這麼辦,我們從後門逃,路過下處。桑博或者昆博就一定能看見我們。他們來追,我們就躲到沼澤裡去。他們追不到我們時,就會回家報告大事不好,再把獵狗放出來什麼的。趁他們跌跌撞撞,你擁我、我推你的時候——他們辦事總是這副德性——你我再沿著通到上房背面的小河溜回來,在河裡趟著水回到後正對面。這樣,獵狗就嗅不出來,因為水裡存不住氣味。全家人都會跑出去追我們,這時我們就穿過後門,到閣樓上去。我在大箱子中間擺了一張挺舒服的床鋪。我們得在閣樓上呆好長一段時期,因為你不知道,他肯定會追捕我們鬧個天翻地覆,會糾集別的種植園的老監工,來個大搜捕,會把沼澤裡每一寸土地都搜查一遍。他常跟別人誇口,說誰也從他手裡逃不掉。那他就慢慢地找吧。」
「卡西,你盤算得真周到!」埃米琳說,「除了你,有誰還能想出這種辦法來呀?」
卡西眼裡既沒有喜悅也沒有興奮,有的只是絕望和堅毅。
「來吧。」她說著向埃米琳伸出了手。
兩個逃亡者悄悄溜出上房,趁著越來越濃的暮色,從下處旁邊閃身而過。西方天空上,嵌著一彎新月,宛若銀色玉璽,稍稍推遲了夜幕的降臨。不出卡西所料,他們將要走到環繞著種植園周圍的沼澤邊沿時,只聽得一聲吶喊,讓她們停下來。不過,這不是桑博而是烈格雷的聲音,他一邊破口大罵,一邊追趕她們。聽到吶喊聲,埃米琳軟弱的神經崩潰了。她抓住卡西的胳膊,說:「哦,卡西,我快昏過去了!」
「你要是昏過去,我就要你的命!」卡西掏出一把閃光的小匕首,在姑娘眼前晃了晃。
這一轉移注意力的辦法立即奏效,達到目的。埃米琳沒有昏厥,反而能夠隨同卡西一同鑽到了一塊迷宮般的沼澤裡去。裡面幽深漆黑,烈格雷沒有助手,要想追上她們,根本毫無希望。
「嘿、嘿!」烈格雷殘忍地吃吃地笑道,「不管怎麼說,她們都掉進陷阱裡去了,這兩個婊子!她們跑不了啦,看她們在裡面受罪吧!」
「喂、喂!桑博!昆博!都給我來呀!」烈格雷一面叫喊,一面來到下處。這時,剛好男女黑奴剛剛收工回來,「有兩個跑到沼澤裡去啦。哪個黑鬼子能把她們捉回來,我賞給五塊錢。把獵狗放出去!把小虎、怒神還有別的獵狗,統統放出去!」
這個消息立即引發了一片騷亂。不少男奴一躍而出,殷慇勤勤,主動表示願意效力。或者出於得到懸賞的希望。也或者出於阿諛奉承的奴性,奴隸制所造成的最悲慘結局之一的奴性。有些朝這邊跑過去,有些從另一邊跑過去。有些人去拿松節火把,有些人解開獵狗。獵狗嘶啞的狂吠,給這番熱鬧場景平添了不少聲色。
「老爺,要是咱們逮不住她,能開槍嗎?」桑博問。這時,他的主子給他遞過來一支來福槍。
「你要是願意,沖卡西開槍好了!她的時辰到了,該回老家見鬼去啦。可是,別沖那丫頭打槍,」烈格雷說,「喂,小的們!拿出精神頭來,幹得漂亮一點。抓到她們的人,賞五塊大洋,不管怎樣,你們每個人也犒賞一杯酒喝。」
於是,這一夥人手持烈焰熊熊的火把,人喊馬嘶犬吠,吱呀怪叫著直奔沼澤而去,遠遠地,還跟著上房的全體僕役。結果,當卡西和埃米琳偷偷抄後路回來的時候,整個宅院都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追趕人群的呼嘯和喊叫,還在夜空中迴盪。卡西和埃米琳穿過起居室的窗戶望出去,瞥見手持火把的那隊人馬,正沿著沼澤邊沿疏散開來。
「你瞧那邊!」埃米琳邊說邊為卡西指劃著,「搜捕開始啦!你瞧,那些火把在飛舞哪!聽,獵狗還在叫哪!你沒有聽到?我們要是還在那裡,可就沒機會逃了。哦,行行好,我們快藏起來吧,快點兒!」
「沒有必要慌慌張張的,」卡西語氣十分泰然,「他們全都出去追人去了——今天晚上,可真有意思!我們一會兒再上樓。同時,」她說著慢慢騰騰地從烈格雷匆忙中丟下的上衣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鑰匙,「同時,我們再拿些盤纏。」
她打開寫字檯的抽屜,拿出一疊鈔票,很快點了點數目。
「哦,可別這樣做。」埃米琳說。
「別這樣做!」卡西說,「為什麼不能?你是願意我們餓死在沼澤裡,還是願意用這些錢當路費,到自由州去呢?有錢什麼事都辦得到,姑娘。」她一面說,一面把錢揣到懷裡。
「這是偷竊。」埃米琳沮喪地小聲說。
「偷竊!」卡西奚落般地大笑起來,「那些偷竊了別人肉體和靈魂的人,用不著對我們說教。這些錢,哪一張不是偷來的,不是從餓著肚皮、流血流汗的苦命人那裡偷來的?為了他撈錢,苦命的人就得累到死的那一天。他還竟然奢談偷竊!噢,算啦,我們還是到閣樓上去吧。我在那裡存了一些蠟燭,還有些書可以消磨時問。他們絕對不會到上邊找我們去,這你放心好啦。要是他們上去,我就裝鬼嚇唬他們。」
埃米琳來到閣樓上,見到一隻碩大的木箱。木箱原是裝運大件傢俱用的,現在則放在那裡,開口衝著牆壁,或者倒不如說衝著屋頂。卡西點燃了一盞小燈,兩人從屋頂鑽進了箱子,就在裡面棲下身來。裡面,還鋪著兩床褥子和幾個枕頭,旁邊的一隻箱子,裡面儲存著為數不少的蠟燭和食物,以及旅途上她們需用的衣服。卡西早已把衣服整理成兩個小得出人意料的包袱。
「好啦,」卡西一面說著話,一面把小燈掛在箱壁的掛鉤上。這是她專門為了掛燈釘在箱壁上的,「目前這就是我們的家,你覺得怎麼樣?」
「你敢肯定他們不會到閣樓裡來搜查嗎?」
「我倒想看看西蒙-烈格雷敢不敢這樣,」卡西說,「不會的,他躲開這裡才高興哪。說到那些僕人,他們個個都寧肯呆著不動吃槍子,也不敢上這裡來看一眼的。」
埃米琳心裡坦然了一些,於是把身子靠在枕頭上。
「剛才你說要我的命,卡西,是什麼意思?」埃米琳問得十分天真。
「我的意思是怕你昏過去,」卡西說,「還真管了用。不過,我現在告訴你,埃米琳,無論以後出現什麼情況,你都得有信心不昏過去才成,再說,也沒有這個必要。假如我沒有制止你,那個壞蛋現在也許把你逮到手裡了。」
埃米琳全身戰慄起來。
有一會兒的功夫,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卡西埋頭忙著讀一本法文書,埃米琳受不住精疲力竭的滋味,打起了瞌睡,睡了一覺。後來,人們的高聲喊叫,馬蹄的得得聲和獵狗的狂吠聲把她吵醒了。她愣了一下,有氣無力地大叫了一聲。
「沒事兒,是搜捕的回來了,」卡西鎮定自若,「別怕。從這個小孔裡往外看看。你看他們不是都在下邊嗎?西蒙今天夜裡是沒了指望。瞧他那匹渾身是泥的馬,都是在沼澤裡狂奔時濺到身上的。那些獵狗也髒兮兮的,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嗨,我好心的老爺,這樣的追捕,你還一次一次地沒完哪,可獵物並沒有在那裡。」
「喲,千萬別說話!」埃米琳說,「要是讓他們聽到,可怎麼好?」
「要是他們稍微聽到點動靜,肯定特別想躲開,」卡西說,「根本不礙事,我們想怎麼吵鬧都隨便,這樣結果只能更叫他們害怕。」
終於,午夜的沉寂籠罩了整幢房子。烈格雷嘴裡罵著自己活該倒霉,信誓旦旦地說著明天要進行狠狠的報復,才就寢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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