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秋,威爾伯醫生面臨的事實是:多塞特的心理分析愈發坎坷。西碧爾有了時間長短不等的顯著好轉後,就有一個化身陷入抑鬱、恐懼、內心衝突、心理創傷和自我毀滅的境地。治療成果全都受到影響,有些成果甚至毀於一旦。其中包括西碧爾的輟學——她病得無法唸書了。
必須加速治療進程。心須採取新的措施。這一點,威爾伯醫生愈來愈深信不疑。
她把莫頓-普林斯醫生對克裡斯廷-比徹姆所施行的催眠術的全過程又閱讀了一便,並徵求她的同事們對多塞特這一病例的意見。他們的意見幾乎千篇一律:「就這樣繼續下去,你治療得不錯嘛。」但她明白:開拓者不是吹捧出來的。
威爾伯醫生推敲著自己和西碧爾所面臨的無法樂觀的問題,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已遇到了醫生的「職業危機」。
她始終深信心理分析是多塞特這一病例的首選治療。這一點,她至今仍堅定不移。但她還想試一試其它方法,只要這對患者無害。醫生還察覺自己對西碧爾懷著強烈的感情。不僅把她當作病人,而且把她當作親人。
西碧爾的多重人格和肉體病痛,其根源來自幼年時代的駭人經歷,而這,可以通過心理分析徹底地加以改變。對此,威爾伯醫生仍深信不疑。
眼前的問題是:我能不能找到一種方法,加速整合的進程?威爾伯醫生不敢再用硫噴妥鈉,因為它成癮的危險太大了。她必須另闢蹊徑。
西碧爾是一個癔病患者,在弗洛伊德和夏科特1生前,人們已知癔病患者很易被催眠。威爾伯醫生決心試一試這種方法。她在做一個心理分析家之前就曾用催眠術,成功地治癒了一些病人。現在她想把催眠術同心理分析結合起來使用。她又一次下定決心去做開路先鋒。
在一小時不很成功的心理分析將近結束之際,威爾伯醫生柔聲說:「西碧爾,你到紐約後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你要我答應不對你施行催眠術。我當時答應了。但此後出現了大量的、意料不到的問題。現在,我認為催眠術對你有好處。」
西碧爾平靜地回答:「我不反對。」
融合為單一人格的歷程,從此進入一個嶄新的強化階段。西碧爾每次都按時來診所。那些化身的年齡似乎都在逐漸增長。威爾伯醫生知道:如果所有的化身都與西碧爾同歲,「整合」就會簡單得多了。他們之所以頑強地存在,是因為他們同過去的精神創傷和不成熟的總體人格牢固地結合在一起,在這種情況下,整合是不可能實現的。
這項治療,自然而然地從幼小的魯西開始。
「你好嗎?」醫生問她。
「是啊。」
「你記得我嗎?」
「記得。」
「你上次見我是什麼時候?」
「棕色的椅子。」
「不錯。你到這裡來過嗎?什麼時候來的?」
「有一天,還有一天。」
「不錯。現在這間屋子什麼樣?」
「椅子。」
「不錯。這兒的牆是什麼顏色啊?」
「綠的。」
「對極了。魯西,你現在兩歲,對吧?你想不想變三歲呢?」
「想。」
「再過十分鐘,就是七點十分了。從現在起,到七點十分為止,你就長一歲。沒有事兒,魯西。你要長大了,不久,另外幾個人也要長大的。你想長大嗎?」
「想。我長大以後就能上顏色了。」
「到那時,你想畫什麼就畫什麼,你也可以幫西碧爾畫油畫。」
「我能嗎?」
「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她畫油畫,你就可以幫忙。」
「好啊。」
「你還喜歡做什麼?」
「什麼都喜歡。」
「那麼,你將幫助任何人做任何事。而且你在長大,長大,長大,再也不會那麼幼小了。你長到三歲的時候,稍為停一停,然後再長。我要你挑個好日子長到三歲——一個你喜歡的日子。」
「費姨媽。」
「好啊,你挑了一個你以前在夏天見你費姨媽的日子。」
「那時她是我媽媽。」
「其實她不是。你總想把她當作你媽媽,這是因為你媽媽不太好。我們都知道。我們要幫你長大,這樣,你就不用再擔心你媽媽啦。親愛的,你明白嗎?」
「明白。」
魯西變成三歲了。醫生很清楚:這不僅是簡單的提示而已;只有解決了精神創傷和內心衝突以後,年齡才會增長。增長年齡,可以用作治療的手段。
兩個月以後,醫生告訴魯西:「再過十分鐘,你就變六歲了,就將是春天了。我要幫助你長大,趕上別人。十分鐘以後,你就六歲啦。你永遠不會比這歲數小啦。這樣進行下去,你就會長成大人。你就能愈來愈多地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愈來愈少的做別人吩咐你做的事。你將長一歲,長兩歲,長三歲,你自己選一個好日子來長歲數。」
「爸爸能幫我在乾草堆裡做個雜貨店嗎?」
「那是夏天羅?」醫生道。
「冬天,」魯西道。
「冬天的乾草堆?」
「唔。頂上還有雪哩。你在乾草堆裡挖個窟窿,把燕麥片盒和空罐頭放進去,做一個雜貨店。」
「行啊。現在你六歲啦。」
「我們現在在農場。正是冬天。」
這是海蒂-多塞特患緊張症的冬天,是兩碧爾同她父親兩人親密無間的冬天。魯西喜歡這農場。她擺脫了母親,親近了父親。
「你已經六歲,不會再比這小了。我要幫助你長得跟別人一樣大,最後還要趕上西碧爾。你喜歡這樣嗎?」
「喜歡。」
「現在我一碰你的右胳膊肘,我就要跟邁克和錫德一起說話。錫德,邁克。」
「嗨。」
「嗨。你們倆想不想長大?」
「當然啦。我不想當一個女裡女氣的男孩,」邁克熱心地回答。「我想長得跟爸爸一樣,做他所能做的事。」
「行。你們倆都要開始長大了。在長大以前,你們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邁克提出一個驚人的問題:「你想她們那些女孩兒會殺我們麼?」
「你以為女孩兒們會殺你們?」醫生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啊。」
「女孩兒們?哪些女孩呀?」醫生不明白他真正的意思。
「馬西婭和瓦妮莎唄,」邁克神秘的答道。
「如果她們殺了馬西婭和瓦妮莎,我們也會死嗎?」錫德關切地問。
「我不知道你們說的『她們』指的是誰,」醫生非要問個明白不可。
「有一種說法,」錫德解釋道,「說那些女孩兒們要自相殘殺,還說這個時間已快到了。她們有些人活不長了。」
「時間一到,你們誰也活不了啦,」醫生強調說,「我回到你們的問題上來。邁克,錫德,你們聽著。我要你們清楚地明白我現在要說的話。馬西婭和瓦妮莎一死,你們也要死。所以,你們必須幫助她們活下去並跟西碧爾並肩努力,使她們不想去死。」
「可是她們心情那麼壞,」錫德說。
「是的,我知道,」醫生柔聲回答。她又鄭重地說:「可是你們倆能幫助她們感到心情好些。你們能使她倆高興起來,誰也不要殺誰。而現在你們倆愈長愈大,愈長愈大了。」
威爾伯醫生對年齡增長的做法更有信心了,尤其是因為真正的心理分析開始了。那兩個男孩剛剛講出了其他幾個化身的自殺傾向,也講出了他倆自身的恐懼,生怕「整合」會導致他們的死亡。
到1960年4月,所有的化身都在18歲以上了。但西碧爾已經37歲零3個月。由於年齡相等是整合的重要步驟,威爾伯醫生在4月21日同維基談到這一步驟。
「想到我歲數變得那麼大,實在受不了,」維基說。
「那麼,我們還進行下去嗎,維基?」
沉默。
心理分析家考慮了一會兒,又從另一個角度來談。「維基,你對所有的人無所不知,你是『記憶痕』,是西碧爾心理情結中的正面力量。你已經具有了西碧爾生活過來的全部記憶,難道還不該有她那樣的歲數嗎?這不公道嗎?」
「我看差不多,」維基對於年齡增加到三十七歲並不熱心。她用手指輕輕在桌上彈擊著,說:「我不是告訴過你:西碧爾希望成為我,而不知如何才能成為我嗎?」
「對她來說,使你達到她的年齡,可要容易得多,」醫生解釋道。「怎麼樣?」
維基柔聲說:「你是大夫,你作主吧。」
當病人被催眠以後,威爾們醫生問道:「所有的人都在這兒嗎?」
有人說:「是。」
「魯西,」醫生喚她。
「是,」魯西應聲。她現在十八歲。
「邁克,」醫生問道,「你願不願意變成三十七歲?」
「那當然,」邁克說。
「錫德呢?」
「那當然,」錫德回答。
醫生以同樣的問題問佩吉-盧,回答是:「如果有此必要,我願意。」
「喔,你不必勉強,」醫生說。「你顧慮什麼呢?」
「嗯,」佩吉-盧吞吞吐吐起來。「我會錯過電視節目的。」
「三十七歲的人看電視,」醫生笑了起來。
「我不願老是學習個沒完,」佩吉-盧擔心地說。
「老學習個沒完,對任何人都無好處,」醫生答道。「你也不必如此嘛。」
佩吉-盧表示同意了。
於是,醫生問佩吉-安。回答是,「我想我願意的。」
「你的話好像還有疑慮呀,」醫生評論道。
「嗯,我非得去做禮拜不可麼?」佩吉-安想弄個明白。
「不,你不必這樣做。」
「可是大人都做禮拜的呀。」
「西碧爾已是大人了,她並不去做禮拜。你現在十八歲,你也沒有去嘛。」
「行啊,行啊,」佩吉-安同意了。
醫生挨個兒問南希-盧-安、馬西婭、瓦妮莎、克拉拉、瑪喬裡、海倫和西碧爾-安,他們都沒有異議。
只有瑪麗說:「我覺得累極了。」
「如果你跟西碧爾同歲,你就下會那麼累了。你還會覺得更好一些,因為別人會幫助你。你願意嗎?」
「你還會是我的朋友?」瑪麗擔心地問。
「當然,」醫生的口氣很鄭重。
「你不會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醫生答應。
「那很好,」瑪麗終於同意。
「維基,你考慮好了嗎?」醫生問她。
「我冒險試試吧,」維基回答。
「大家都準備就緒了嗎?」醫生問道。
「是的,」維基回答,「全都準備好了。」
「我們現在就要開始了,」醫生宣佈道。「你們全都要長大了,全都要一直長下去。從現在起,十五分鐘以後,你們就長到三十七歲零三個月,就是西碧爾的歲數了。」
「三十七歲太老啦,」南希-盧-安表示異議。「幹什麼都太老了。」
「不,一點也不老,」醫生寸步不讓。「我比這歲數還要大,但我還幹好多事哩。」於是,威爾伯醫生開始提示,並一再重申。她的嗓音抑揚頓挫,猶如催眠的咒語。「你們在長大,長大,長大;歲數在增長,增長,增長:25歲,28歲,31歲,33歲。六分鐘之內,你們全都長到三十七歲零三個月。」
時間在一秒、一秒、一分、一分地流逝。威爾伯醫生在等候著,但她不可能知道有一種突如其來的狂喜和銷魂的感覺一下子流經十五個化身的感官。在西碧爾的每一根血管和每一根組織纖維中,都有一種活躍的變化。她和她的化身移到一個嶄新的痊癒階段。他們仍在催眠狀態之中,卻能感到一陣起伏的波,以新的力量來支持他們。
病人顯得十分鬆弛。最後,醫生宣稱:「你們全都是三十七歲零三個月,永遠不可能比這歲數小了。你們醒來以後,就會知道自己全都是三十七歲零三個月。你們的年齡彼此相同了。」
這時,患得患失的恐懼又出現了。「我們年歲大了,你還愛我們嗎?」佩吉-盧若有所思地問道。
「我永遠愛你們大家。」這是答覆。
「跟過去一樣,仍是我們的朋友?」馬西婭問道。
「跟過去完全一樣。」
「情況會大不相同了,」瓦妮莎擔心地說。
「一旦你們意見有分歧,」醫生指出,「你們可以在內部互相商量。你們不必再為此爭吵了。」
「也不必溜掉了,」佩吉-盧補充道。
「你們會有更多的共同之處,能共享你們所喜愛的東西,」醫生解釋道。「過去的內心衝突和缺少交流,其原因之一就是你們年齡的巨大差異。如果馬西婭抑鬱起來,你們其餘的人可以使她變得快活。如果西碧爾-安無精打采,你們將給她能量。」
馬西婭問道:「你意思是在我們覺得不適時就不能再找你了?」
「不,」醫生誠懇地答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知道馬西婭代表他們全體所提的問題實際上是這樣一種恐懼:如果我康復的話,我會不會被你拒之門外?治療的結果意味著失去這位已成為好友的醫生。
「現在你們要醒過來了,」醫生又以那種抑揚頓挫的催眠語氣說話:「一——伸懶腰。你們要清醒了。二——伸懶腰,再伸,再伸。現在你可以清醒了。三。」
西碧爾睜開眼睛。她和醫生彼此熱切地對望著。她們的眼睛都看到對方的熱切的希望。醫生終於開口問道:「親愛的,你覺得怎麼樣?」
「平靜多了,」西碧爾喃喃道,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我將有更多的時光來利用,每個人都能利用這寶貴的時光了。」
「對極啦,」醫生殷切地答道,「現在你回家吧,這一天你會過得非常美好的。我明天早晨再在這兒見你。」她又再次讓西碧爾放心:「現在不會有小姑娘們圍著你,不讓你按時到這兒來了。」
通過年齡增長的步驟,威爾伯醫生把那些固定於往昔的人格變成了現今的人格。一切希望在於把這當作基石,由此建立起「整合」的上部建築,在於把這當作一條通向徹底痊癒的光明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