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晚,凱特-福萊斯特和斯考特-凡-克裡夫來到他們預先選好的守候地點。天空仍飄著細雨,街面很潮濕。這次凱特披了件雨衣,並戴了頂防雨帽。她的帽簷兒俏皮地朝上翹著,使她漂亮的五官顯得嫵媚動人,斯考特因她穿了自己的雨衣,不免心中生出一絲妒意。但他告誡自己:萬萬不能與自己的當事人陷入情感的糾葛,否則你的職業眼光就會被扭曲。此外,如果為她打不贏官司,就會失去贏得她的任何機會。
而凱特心裡則想,他在她心目中已不再是凡-克裡夫,而應親切地稱他斯考特。
今晚他倆躲在一輛車後,放車子的窄街對面就是毒品販子出沒的地方。他們等待著,張望著。幾分鐘過去了,幾個小時過去了,他倆閒聊著天。他們聊自己,聊他們的生活追求和目標,聊國家和世界大事。他們發現他倆有許多觀點都很一致。
他們認為世界發展得已異常複雜,普通百姓的問題愈發難以解決。人類在過去的一百年間並沒有汲取多少教訓。戰爭仍在蔓延,而且變得更具破壞性。科學得到了發展,但卻提出了更多的挑戰。食不果腹和身無分文的人仍比比皆是。各國都有因吃不飽飯而肚皮鼓脹的兒童,許多國家依靠醫學消除了流行疾病,可其他國家仍被這些疾病的肆虐所困擾。
「你根本不必跑到其他國家,就能看到這些痛苦,」凱特說。「只需在急診科呆上一晚上、就能目睹一切。」
「哦,我去過了,」斯考特說。
「是嗎?你得了什麼病?」
「沒病。只是想隨便看看,」斯考特說。
凱特猛然醒悟。「你到那兒是想驗證我說的話。」
「是的。裡面喧鬧不堪,病人出出進進,一片混亂,」斯考特說。接著又解釋道:「一個律師,一個好律師從不輕信別人說的話。他得自己去驗證。以便不出現意外。」
「你覺得有什麼意料之外的嗎?」凱特問。
「只有一樣。」
「噢?什麼?」凱特期待地問。
「你在那種地方居然還能不發瘋。從一個病人跑到另一個病人,各種各樣的疾病,沒有一個是一樣的,」斯考特說。「我對醫生,特別是年輕醫生感到更加尊重了。」
「嗯,謝謝,」凱特尖刻地說。
斯考特暗自琢磨:她為什麼不高興?我是在誇她呀。
為了調整思緒,他問:「你覺得醫院的情形跟你想像中的一樣嗎?」
「很像。在中學我就自願在醫院幫忙,因此對醫院很瞭解,」凱特說。「當然在我家那邊沒有那麼多的吸毒病人。有一些,但遠不如這裡多。」
「有沒有過回家鄉做醫生的願望?」
「有時有。但對我來說,需求是決定因素。哪兒最需要醫生我就去哪兒,」凱特說。她的信念令他欽佩。
「你打算在這裡安家立業,結婚生子?」斯考特問。
「我……我還沒想那麼遠,」凱特說。
「你肯定得結婚,是不是?」
「合適的人,合適的時候,是的,總有一天會的。但首先我要先成為一個優秀的醫生。」
「想沒想過什麼是合適的人?什麼樣?干什——」
斯考特話未說完,倆人都驚訝地怔住了。街對面的毒品販子朝他倆打了個手勢。他倆觀望著。一個年輕人走到街角的燈光下,他穿一條破舊牛仔褲,紮著馬尾,長得瘦骨嶙峋。
「是他嗎?」斯考特低聲問。
「我想是。」
毒品販子,正把一個小口袋塞給年輕人時,他倆迅疾朝街對面衝過去。
「裡克!裡克-湯姆斯!」斯考特喊道。
年輕人本能地轉過身,然後拔腿就跑。斯考特和凱特在他身後窮追不捨。跑了半個街區,他們追上了它。斯考特一把將他抱住,把他推到一座不大的私人住宅前的鐵柵欄上。年輕人拚命想掙脫開,斯考特頂住他不放。須臾,裡克-湯姆斯由於體力不支,停止了反抗。他氣喘吁吁,因寒冷和毒癮作孽而瑟瑟發抖。
「別緊張,小伙子,別緊張,」斯考特說。「我們不想找麻煩。我們不是警察,也不是緝毒部門的。」
「你們怎麼認識我?誰派你們來的?是他?」
「沒人派我們來。我是律師。這是我的當事人。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裡克-湯姆斯向他們瞪著眼睛。「需要我的幫助?笑話。需要幫助的人是我。」他又打量了他倆幾眼,說:「不是他派你們來的,是不是?」
「他是誰?」斯考特疑惑地問。
「他。她父親。」
「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
「對,是他,」裡克-湯姆斯滿懷怨恨地說。「拿走了我的東西。我所有的東西。其實才有多少。只是出示了那麼一份法律文件,就把所有東西都拉走了。我要是沒朋友,非露宿街頭不可。」
「裡克,想不想來杯咖啡?吃點喝點什麼?」
「早飯吃完了還沒進過食呢,」裡克說。
第六大道有一個晝夜營業的低檔小餐廳。他們三人坐在一張鋪著塑料布的小餐桌旁。裡克狼吞虎嚥地吃著,顯然幾天之內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斯考特則趁機問他問題,裡克回答著,有時腮幫子塞得鼓鼓的,有時灌下一大口熱咖啡才開口回答。
「裡克,克勞迪亞生病的那天晚上你在哪兒?」
「就在那兒,」裡克答道,「她需要我,我不能離開她。」
「可送她去醫院的是她媽媽,」凱特說。
「沒錯,」裡克說。「她想見她媽媽。我想要是一個人病得不行了,首先想到的就是媽媽。而且她覺得讓她媽媽送她更好更安全。主要是她私人醫生不在城裡。」
「所以你最後一次見她,是她離開去醫院的時候?」斯考特問。
「在她離開之前,」裡克糾正說。「她不想讓她媽媽趕來時我在那兒。」
斯考特給凱特遞了個眼色,示意下一個問題完全由他來問。
「裡克,當天晚上,下午或前一天晚上,克勞迪亞有沒有吸毒?」
「上帝!怎麼總把我們什麼時候都看成怪物!」裡克悻悻地說。
「裡克,我問的不是你們平時的情況,」斯考特說。「我只問那天晚上,下午或前一天晚上。她吸毒了嗎?」
裡克喝下一大口咖啡,承認說:「吸了。我們倆都吸了。我們倆就為這個而認識的。在這一帶的一個聚會上,裡面什麼種類的貨都有。」
「比如說?」斯考特問。
「黃衫,藍皮,彩虹,可卡因,天使。」
「她的毒癮很大,是不是?」斯考特問。
「她總是從不同的醫生那兒開出十來種處方,如巴比土酸鹽之類的。無論什麼她都有。這也是她不願意讓我送她去醫院的原因。」
「為什麼?」
「假如他們發現了她吸毒,她不想讓我也倒霉。她這個人想得特周到。真的,實在是個好女孩。我愛她,特愛,」裡克說。
「她不想讓你去醫院還有別的原因嗎?」斯考特問。
「她不想讓他知道我在那兒。怕他做出點兒什麼來。」
「不再給她錢?」斯考特問。
「怕他整我,或找人收拾我,」裡克意味深長地說。「只要涉及到她,他什麼事都做的出來。」
「這我也聽說過,」斯考特表示贊同。他沉吟一下,瞥了凱特一眼。「看來她吸毒,而且有一段歷史了。」
「離家出走前就開始了,」裡克說。
「裡克,」斯考特問,「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懷孕了?」
「那是我後來聽說的。是真的嗎?她真懷孕了?」
「是真的,」凱特說。
「她只對我說她很擔心。我是說,她沒來例假。但只一次。她想等等,看看下月來不來。」
從裡克的眼神中,凱特和斯考特看得出他說的是實話。
「我說,」裡克突然說,「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他派來的?把克勞迪亞的死怪罪到我頭上。」
「裡克,我們所以找你談,是因為這位女士就是克勞迪亞死的那天晚上給她看病的醫生。」
「你?」裡克說著盯住凱特。「你就是那個他們在電視上提到的那個女醫生?」他又仔細看了看凱特的臉。「沒錯。我看出來了。雷蒙-蓋倫特採訪你時我見過你。他夠為難你的。你原來就是她。好吧,你們想讓我怎麼樣?」
斯考特簡單地把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對凱特提出的投訴說了一遍。然後又解釋說他們非常需要他就克勞迪亞的吸毒事實出面作證。
「裡克,我們只需要你當著委員會的面講實話。就像你現在跟我們說的這樣。」
「他不會——他不會找我算賬?指控我犯什麼罪?」裡克問。
「不會,」斯考特安慰他,「你在聽證會上作證,面對的不是法官,是個委員會。他們只想瞭解你所知道的事實真相。」
「施托伊弗桑特……他可神通廣大,關係硬得很。有一次我就是不同意斷絕與克勞迪亞往來,他竟然找警察騷擾我。把我揍了個半死,被人送到了聖文森特醫院的急診科。」
「現在他不能把你怎麼樣。你講出事實就是在挽救曾搶救過克勞迪亞生命的醫生的前程。那天晚上凱特要是知道事實真相,是完全可以救活克勞迪亞的。」
裡克緘默不語,斯考特又說:「作證的方式不必擔憂。事先我會花上幾個小時的時間讓你就我問的問題做準備,另一個律師可能也會提問。不論怎麼說,我不會讓你說謊話。主要是實話實說。怎麼樣?」
裡克一邊思考著斯考特的請求,一邊囁嚅著:「原來她真懷孕了。我差點沒當爸爸。」
「你當不了,裡克,」凱特說。「克勞迪亞懷的那種孕,也就是致她於死命的原因,是生不出孩子的。」
「我們常談起這事。我是說,我們曾說要是她真懷孕了,我們就結婚離開這個城市。我們將徹底改變生活方式,去個誰也不曉得施托伊弗桑特這個名字的地方。我找份固定工作。我擅長鼓搗發動機,汽車之類的。只要我上心,準能成個頂呱呱的技師。是毒品害了我。只要你上了癮,就對什麼都無所謂了。你做美夢,但實際是糊弄自己,一事無成。但一旦戒毒——我們打算要戒——我們一直說是要戒,可是……現在想想都是過去的事了。」
「現在的問題是,裡克,這個醫生的前途可就指望你了。你必須說出真相。」
「我會的!我說!只要能報復一下那個畜生施托伊弗桑特就行。」
「聽著,裡克,你既然現在沒地方住,索性在聽證會之前暫住我那兒吧,」斯考特說。「這樣我也有機會替你準備。」
裡克考慮了一下斯考特的建議,說:「我現在正和一個朋友搭幫,暫時能湊合。可是,凡-克裡夫先生,要是你……我的意思是,目前我手頭拮据。克勞迪亞活著的時候,有她父母的錢。可眼下……」
「那是,我明白,」斯考特說著把手伸進衣袋,摸出兩張二十美元的鈔票。把錢遞出去之前,他說:「告訴我你住哪兒,你作證那天早上我好去接你。下週一二就得作證。聽證會下週一開始。起訴方需要幾天的時間整理出案子,之後我需要你幫忙反駁他們。」
「下週一二,」裡克重複著,想記住這一日期。
「對。那天早上八點鐘我接你。那樣我們仍有些時間過一遍我將問你的問題。在此期間我每天還要跟你聯絡。」
「好吧,」裡克說。
「我在哪兒能找到你?」
「查爾斯街九十七號。公寓主人的名字叫蘭格爾。馬蒂-蘭格爾。在樓下按門鈴,但要按四遍。三下短的,停一下,再按一聲長的。這樣我就知道是你,而不是他那幫狐朋狗友。」
「查爾斯街九十七號。蘭格爾。八點鐘,」斯考特說著寫進記事本。「一定別忘了。」
「放心吧。我巴不得治治那個老混蛋呢!」
斯考特把裡克的新的電話號碼記下來後,他倆目送他離開餐廳。走到門口時,他回頭望了一眼,用手勢做出一個象徵勝利的「V」符號,然後閃出了餐廳。
他消失在街頭後,凱特說:「但願能有個辦法,讓他務必露面。」
「我也這麼想,」斯考特說。「我琢磨傳喚他,不過看他神經兮兮的樣子,見到法律公文准把他嚇得離開紐約。況且,他想復仇,這就是動機。」
「你猜得出他拿那四十美元會幹嗎吧?」
「我猜得出,」斯考特說。「所以我寧願冒險,讓他住我那兒。既然他不願意,只好在我們需要他時由我接他了。不過我們還有一件事要辦」。
倆人沿著格林威治村的狹窄街道漫步而去,直到找到查爾斯街。其間凱特解釋著裡克說過的斯考特-凡-克裡夫卻完全聽不懂的毒品名稱。
「那些顏色指的是包裝毒藥膠囊的顏色。如黃衫、藍皮都是巴比妥。」
「彩虹呢?」斯考特問。
「那是兩種巴比妥的混合藥,」凱特說。
「都是處方藥品,」斯考特說。
「大概黑市上也有。只要有人要,總有人靠販賣它們發橫財。」
他們來到查爾斯街,找到了九十七號。登上六七級石台階,他倆走進黑洞洞的入口處。斯考特仔細辨認著門鈴上的名字,終於發現了蘭格爾幾個字。
「這就放心了,」斯考特說。「我得確定一下的確有這個地址和這個人。因為我不得不坦白地跟你說,若無人就克勞迪亞的吸毒習性作證,我們就希望渺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