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審判的女醫生 第14章
    凱特-福萊斯特在電視露面後,卡明斯又召集了一次各科主任會議,並請萊昂內爾-特朗布爾參加。

    輪到大家發表意見時,胸外科主任哈羅德-威爾德曼醫生首先發言。

    「這事剛出來時,我挺支持福萊斯特的。但一上電視她就把事情搞糟了,好像這家醫院的醫生都是一群笨手笨腳的飯桶。」

    「我覺得她在當時的情況下表現得很好,」另一位主任說,「給我們惹麻煩的是那個叫蓋倫特的混蛋。」

    「可福萊斯特給他創造了機會,」威爾德曼反駁說。「她治療施托伊弗桑特時要是真有失誤,應該不要張揚此事,這樣人們很快就會忘記了。」

    「我可不那麼樂觀,尤其是牽扯到了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兒科主任埃莉諾-諾爾蒂說。「幹我們這行的,交不了為你的失誤開脫責任的朋友。有道是,言多必失,但願福萊斯特能遲早明白這一點。目前由於她判斷上的失誤,的確需要採取措施,彌補損害。」

    已經打算要退休的名譽教授所羅門-弗羅因德發表出不同的看法:「女士們、先生們,我們一直不停地在說『她』以及『她可能犯的錯誤』。而我覺得我們應該用『我們』這個字眼。從我的角度看,要是遇到相同的病人,發生在福萊斯特身上的事也同樣發生在我們每一個人身上。我們應繼續保護她,而保護好她也就等於保護了所有兢兢業業工作的醫生。我們是人,都會犯錯誤。難道為此我們就該被釘在柱子上燒死嗎?」

    「所羅門,你這麼善解人意當然沒錯,」威爾德曼說。「可我們這些人還要干很多年,因醫療不當而付出嚇人的保險費直接威脅著我們的未來。這種損害聲譽的事只能讓保險費用朝一個方向走——上天!所以當你退休後悠哉游哉地沐浴在佛羅里達的日光下享清福,根本不用付保險金時,我和在座的許多人卻要為福萊斯特的所做所為大筆大筆地掏錢!我的意思是採取這樣一個立場,造成施托伊弗桑特姑娘死亡的並不是醫院和全體員工的過錯,而是一位不能承受急診科的壓力的醫生所造成的個人行為。」

    弗羅因德的目光穿過寬大的會議桌直射向他那位年輕的同行。「你是說我們應把她推進狼窩?」

    「我只是說我們應考慮為自己解脫。」

    「在我的詞典裡,解脫和把她推入狼窩是同義詞。特別是在新的體系下,計算機已全國聯網,一個醫生要是在某個州由於某種原因受到處罰或被停止工作,一個晚上其他州就都知道了。這不就等於斷送她的前程,再別想讓其進入體面的醫院。我絕不同意以這樣的方式制裁福萊斯特醫生。當然了,我有這種想法是因為我成長的醫療環境不一樣。我做實習醫生時,是一個叫凱斯勒的神經外科大夫帶的我,帶他的醫生是波士頓的庫欣。凱斯勒曾說:『這些實習醫生,這些剛從醫學院畢業的學生是我們的孩子。我們得幫助他們長大接替我們的位置。從他們一開始尋找靜脈抽血,一直到滿懷信心地走向手術台,我們都要耐心地對待他們的錯誤,富於理解和同情心,還要仁慈和藹。這是老一輩醫生對年輕醫生的神聖職責。』」

    「庫欣,還有你的那位凱斯勒醫生並不需要付令人咋舌的治療不當索賠費!」威爾德曼說。

    「難道你考慮的光是這個?對年輕醫生該不該有一點愛護之心?」弗羅因德亦不示弱。

    「有時愛護之心也要有所選擇,」威爾德曼說。「是愛護福萊斯特,還是愛護這個醫院?我覺得應該愛護大的利益,即這家醫院!老一輩人陳舊的愛護觀改變不了我的看法!」

    卡明斯眼見會議即將成為弗羅因德和威爾德曼的充滿火藥味的私家戰場,演變為兩代人的隔膜衝突,便制止他倆說:

    「先生們,先生們,我們在這裡考慮的問題遠遠不止治療不當的索賠費。我們需要病人住院,否則就得關門大吉。既然聲譽已經受到了影響,病人恐怕不會願意來了。」

    婦產科主任沃勒斯-西蒙斯發言道:「我同意威爾德曼的看法。我們應主要對醫院負責。四百六十三名男女醫生和員工中,只有一個醫生受到了指責。我們其他人都是優秀、有能力的外科內科大夫,堪與這座城市乃至全國的任何醫生媲美。蘋果筐裡出現了一個爛的,我們將其清理出去,並把理由公佈於眾。這樣病人來這裡治病就沒恐懼心理了,此事也方能平息!」

    從在座的面部表情看,多數男女醫生都似乎同意婦科主任的意見,這時特朗布爾律師輕緩而憂慮地說:「此事未必如此簡單。」

    「怎麼講?」西蒙斯問。

    「要是州職業醫療行為委員會為福萊斯特召開一個聽證會,宣佈她沒有過失怎麼辦?」特朗布爾問。「她可以反過來指控我們損壞了她的名譽。有損於一個人業務能力的貶損言辭和行動倘若與事實不符,本身就是誹謗污蔑。只要州委員會認為她的做法構不上失誤,便是證明我們的言辭不真實的確鑿證據。醫生們,你們面對的是幾百萬元的官司,對象是這所醫院和你們每一個人。」

    「那麼我們怎麼才能解脫自己,不冒那樣的險?」威爾德曼問。

    「讓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指控她。讓他去冒污蔑誹謗罪、輸掉一場代價昂貴官司的風險。」特朗布爾建議說。「我們誰也不指責。」

    「可對那個女人我們要採取措施!」西蒙斯仍堅持說。

    「等州委員會做出決定,認為她的職業行為出現過失,你們再辭掉她也不晚,這樣便免除了打官司和遭人報復之虞,」特朗布爾說。

    「在此之前怎麼辦?」西蒙斯問。

    「我覺得卡明斯醫生已找到了理想的答案,」特朗布爾說。「讓她迴避給病人治病,這樣就減輕了我們的風險。」

    「換句話說,」所羅門從他坐著的地方反對說,「我們把這個年輕女人軟禁起來,不讓她行醫,等待著對她的公開審判。這樣我們就可以幹得乾淨利落,法律上別人又抓不住把柄,所以誰也吃不著官司。」

    特朗布爾一聽此話氣得臉色通紅。卡明斯急忙插話說:「要是州委員會認為一個醫生能力不合格,我不認為處理他是『公開的審判』。」

    「當然不是,」弗羅因德答道。「我們萬不能使用不雅的字眼,免得日後打起官司來被人用未當成我們的罪證。先生們,我認為,在目前的情況下,為了挽救我們自己,置一位年輕有為醫生的利益於不顧是怯懦的行為。」

    然而與會者的表情透露出,幾乎沒有人呼應弗羅因德的主張。

    次日下午,凱特-福萊斯特來到小兒科的神經科病房。她儘管個人問題懸而未決,卻經常去看望小瑪麗亞-桑切斯。瑪麗亞稍恢復了一些,對外界有了一定的反應。凱特便每次探望她時都給她帶一個不太貴的小禮物,如布娃娃、塗顏色的圖畫書等。一次瑪麗亞說凱特身上的味兒很好聞,她便給孩子帶去了一小瓶香水,那是幾個月前她和沃特爾參加一個股票交易晚餐會時得到的禮品。

    凱特像往常一樣踱到瑪麗亞的病房門口,往裡窺了一眼,看到並沒有住院醫生在給她做檢查。瑪麗亞今天獨自睜眼躺著,看上去不太高興的樣子。

    「瑪麗亞?」凱特輕聲喚道。

    孩子立即將臉扭向門口,從床上坐起來,黑眼睛因期待的喜悅而變得驟然發亮。凱特將禮物藏在身後,悄悄步入房間。她手臂一揮,把裝演漂亮的禮品呈現出來。孩子伸手抱住,迫不及待地撕開金色和紅色的包裝紙,發現是一本書。這次不是塗顏色的書,而是一本識字書,凱特打算教瑪麗亞認字。

    封面的鮮艷色彩令瑪麗亞激動萬分,伸出雙臂摟住了凱特。她們正擁抱時,哈維-戈爾丁醫生匆匆地走進病房。他見狀顯得有點尷尬。「凱特,我能跟你說句話嗎?」

    「當然可以。」

    她輕輕推開瑪麗亞擁抱的胳膊,走到門口戈爾丁站立的地方。她以為瑪麗亞的診斷中恐怕出現了不妙的發展。也許進一步的檢查又發現了由於虐待而引發的到目前尚未暴露的神經缺陷。

    哈維用手勢把凱特招呼到走廊上。凱特立即壓低嗓門兒,用孩子聽不到的聲音問:「哈維,他們有沒有決定怎麼安排瑪麗亞?」

    「我爭取把她留在這兒。市裡想在法庭判決之前先給她找一對兒養父母。恐怕這辦法不行。」

    「可我覺得養父母總比住院費便宜,」凱特坦率地說。「如今事事都不得不考慮費用,真沒辦法。她在這兒過得很開心。每次我見她都覺得她越來越好。」

    「正因為你看她她才越來越好,」哈維糾正凱特。「不過你自己的事已經夠煩心的了,其實不必再麻煩往這兒跑了。」

    「不麻煩,我覺得她特可愛。她需要有人愛。也說不定是我需要有人愛。」

    「說實在的,」哈維-戈爾丁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哈維?」凱特直言追問。

    「卡明斯已經發了命令,不讓你在醫院裡任何有病人的場所停留。」

    「我又沒給人治病,只是探望一個孤獨的孩子。這又能怎麼樣?」凱特悻悻地說。

    「他怕你的出現會引起種種謠言,對此他非常敏感,對不起,凱特,對你說這個實在差勁,但我別無選擇。」

    「我明白你的處境,」凱特說。「我進去說聲再見就走。」

    她走進去,見瑪麗亞正用小手撫摸著新書光滑的封面。她抬頭朝凱特粲然一笑,然後打開書,讓凱特給她讀。

    「瑪麗亞,這是一份特殊的禮物。大人管這叫告別禮。」

    「告……別禮?」孩子重複著。「我要離開這兒了嗎?」

    「不,瑪麗亞,是我要離開。」

    淚水湧上孩子的黑眼睛。「你離開?」她問。臉上流露出痛苦。

    瑪麗亞不悅的神情和哀求的目光令凱特改變了主意。「不,不是,我不走。」她在床沿兒坐下,將孩子摟在懷裡,打開書教了起來:「瑪麗亞,這是字母A。跟我念,A。」

    孩子順從地念出來。

    她們念到字母E時,凱特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她扭過頭,見哈維-戈爾丁佇立在門口,於是等待著他的責怪。

    「凱特,你要是不走,至少也應把門關上,」戈爾丁說。他衝她一笑,退出房間,把門帶上。凱特又轉過身對瑪麗亞說:「E。這個字母念E。」

    當凱特-福萊斯特鼓勵小瑪麗亞展示自己剛學到的知識時,市長執行秘書辦公桌上的一部機密電話響了起來。它的響聲很執著,彷彿急需答覆。

    「市長辦公室,我是馬德琳,」秘書低聲說,她十分清楚,這個沒有上電話簿的號碼只有為數很少的人才能打進來。

    「我得跟他說句話,」一個男子的聲音說得很堅決。

    「施瓦茨曼醫生?」馬德琳-科爾曼認出了說話人。

    「是我,」驗屍官答道。

    「我馬上接通他。」

    市長把他辦公室的來訪者打發走後,施瓦茨曼聽見他說:「艾伯?」

    「我說,等到葬禮完後冉公佈驗屍報告我可以辦到。但屍檢結果我不能改變,」施瓦茨曼解釋道。

    「很棘手嗎?」市長問。

    「我發現的結果施托伊弗桑特肯定不喜歡,」驗屍官說。「死因只能如實說。」

    「死因是什麼?」

    「大出血。原因是宮外孕破裂,」施瓦茨曼說。

    「你說的對,施托伊弗桑特不會喜歡這個結果。」

    「我不能篡改,否則就是犯罪。」施瓦茨曼說。

    市長沉吟片刻,說:「艾伯,要是不得不向新聞界透露結果的話,就簡單地說『大面積內出血引起死亡』。」

    「可由於此事涉及到施托伊弗桑特,要是媒體非想刨根問底怎麼辦?」施瓦茨曼問。

    「我可以對施托伊弗桑特說,我們已盡了力不讓報界知道。畢竟下個月的議員聚會上,我們得求他資助一筆比以往更大的募捐。」

    「對。在發佈會上,我只說『大面積內出血』,僅此而已!」施瓦茨曼贊同地說。他思索了一下又說:「哦,對了,你跟施托伊弗桑特通話時,建議他把屍體火化。」

    「火化?為什麼?」市長問。

    「要是打官司的話,他不會高興別人把屍體挖出來重新檢查,」施瓦茨曼說。

    「為什麼?你還發現了什麼?」市長問。

    「沒什麼。只是為了保險起見,別的我什麼都沒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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