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開的的確確,除了那淺紫色的緞子之外,還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可是在剎那之間,他的忍受能力,卻到達了極限!
他沒有看到什麼,但是他卻嗅到了什麼:他嗅到了極淡的香味,「靈魂花瓣」的香味!那個嬌小的女人,他暗地給她取了一個名字,叫她花靈的那個女人!這種香味,現在從箱子中透出來,這意味著什麼?
羅開真的無法再面對箱子,他立時轉過身去。雖然在一秒鐘之內,他已經控制著自己,令自己的身體看來堅強如昔,不再發抖。但是剛才他那種情景,寶娥自然一下就注意到了!
寶娥立時問:「怎麼了?」
羅開的聲音極其苦澀:「我猜……我們唯一可以追蹤的線索斷了,和你一樣,我認為她是值得追蹤的線索,而且有把握在這線索上得到很多!寶娥,揭開那緞子來,我不想看,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那麼美麗,那麼委婉的人,那麼……」
羅開講到後來,語言已禁不住有點哽咽。
寶娥的聲音自他的身後傳來,聽來相當冷峻:「鷹,我想不到你竟然這樣軟弱!」
羅開有點無助地回答:「我是為我自己感到難過!」
寶娥的聲音仍然那麼冷和鎮定:「你料中了,把醜惡的屍體,用那麼美麗的方法包裝起來,不知是誰的主意?」
羅開沒有轉過頭去,他聽到緞子被抖開的悉數聲,知道寶娥已經看到了屍體。當他一嗅到了「靈魂花瓣」那種特有的香味之際,他已經知道,那少女——花靈出事了,在這箱子中的,一定是她的屍體!所以,寶娥的話,反倒沒有引起他更大的震驚,他只是又低歎了一聲,他平時絕不是軟心腸的人,但這時,他真的傷感,他感到他自己的命運,和花靈是一樣的,在一個神秘組織的控制之下,他也隨時可以變成一隻精美箱子之中的屍體!
寶娥的聲音又響起:「你肯定不要再看一看她?她看起來像是活著一樣,甚至比醉酒的人臉色更好!」
羅開仍沒有轉過身來:「致死的原因是——」寶娥回答:「我相信是一種劇毒,咦——」她突然發出了一下聽來充滿訝異的低呼聲,接著,她又道:「鷹,不論你多麼傷感,你都要來看看,這是什麼意思?」
羅開緩緩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寶娥一定有了極不尋常的發現。
本來,他是不想看到花靈的屍體的,但是世事往往出乎意料之外,不能自己作主,羅開不想看花靈的屍體,可是這時候,他還是非看不可!
他慢慢轉過身,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嬌小美麗的女體,蜷在那只箱子之中,箱子用深紫色的緞子做著襯裡,那女體的頭低垂著,寶娥正撥開了女體的頭髮,在察看她耳朵後面。
羅開走了過去,看到在花靈的耳朵後面,有一個大約七公分長的割痕,那一定是極鋒利的手術刀割出來的,而且,在死亡之後才割切的——這是法醫學的常識,而羅開的法醫知識是教授級的。
寶娥用手指著割口,然後,拈住了割口附近的皮膚,向上捏了一捏,竟然有一片手掌大小的皮膚,應手而起。寶娥抬頭向羅開望了一眼,神情疑惑,低聲道:「看,耳朵後面的頭骨上,有一個凹槽。」
羅開也看到了,耳後的頭骨上,的確有一個凹槽,大小約莫是一公分立方。
羅開走過去,將可以揭起的皮膚,緩緩向上揭,又發現從那個凹槽開始,頭骨上有好幾條細小的刻紋,直通向腦部,在刻紋的盡頭處,已經接近腦部的頭骨上,有幾個極細小的小孔。羅開鬆開手,讓被揭起的皮膚,仍然覆蓋下去,然後,他挺直了身子。
羅開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把這女體當作還有生命一樣,輕柔地托著她的下頜,把她的頭,緩緩地抬起來,是第一次看到那個被他在心中叫做花靈的女郎的臉。正如寶娥所說,她的臉色沒有變,使她看起來像是在沉睡一樣,尖削而佻皮的下頜,使得她的臉,看起來像一首清新的小詩。
她的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給人以還在顫動的錯覺。
羅開看了一會,才又緩慢地令她的頭部,盡量自然的垂下來。
然後,他直立著,維持著一個哀悼死者應有的姿勢,低聲道:「花靈,我不知道,真的,連想也沒有想到過,你是一個活的機械人!」
寶娥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你在說什麼?」
羅開並不望向她,只是緩緩地合上了箱子的蓋子:「其實,你也早已明白了,不過你心裡害怕,所以不敢承認!」
寶娥急忙道:「不,不,我不明白!」
她一面說,一面還不斷地搖著手,這種神態,和她的那個世界第一間諜的身份,實在不是十分相襯,由此可知她心中的驚駭程度。
羅開冷冷地望著她,寶娥終於歎了一聲:「好,我明白,我只是不知道這種設想,已經變成了事實!」
羅開總是在自言自語:「設想提出來……已經有三年了,當然早應該變事實了!」他講到這裡,伸手在寶娥的右手食指上,輕輕彈了一下,寶娥像是有毒蛇在咬嚙她的手指一樣,陡然把手縮到身後。
羅開道:「比較起來,你取走了一節指骨,裝上一個信號發射器,只不過是幼稚園的玩意兒。她——」羅開指著箱子:「她頭骨上的那個凹槽,裝的是信號接收器,有極小的電極,通向她的腦部,接收到的信號,就可以刺激她的腦部活動——」羅開講到這,又停了一停,才問:「這種設想,是告托夫教授提出來的,是不是?是那篇設想的論文,題目叫什麼?不是叫『活的機械人』?」
寶娥點了點頭:「是,活的機械人,他說,用機械來製造一個機械人,構造再精密,也無法和自然的人體相比,最好的機械人是利用人體的結構。人的一切活動,全由腦部活動的信號指揮的,所以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信號輸入一個人的腦部,使這個人變成活的機械人,一切的活動,全都照著輸入的信號辦事?」寶娥深深吸著氣:「但是,這種設想,立時遭到了反駁,因為人腦的結構大複雜了,如何去輸入信號,是最大的難題!」
羅開苦笑:「如今,這個難題顯然已被克服了,組織已經掌握了使人變成活的機械人的秘奧!」
羅開講到這裡,不禁也感到了一股寒意。
從花靈頭部的情形來看,只要掌握了使腦部接受信號控制的秘密,手術並不會太複雜。一個好的外科醫生,大約只需要一小時就可以完成。
而以組織那種神出鬼沒的力量來說,要他,要寶娥,要任何人昏迷一小時,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也就是說,組織有能力,隨時把他們也變成活的機械人!
這實在是令人不寒而慄的事,可怕的程度,遠在死亡之上!死了,至多是死了,可是變成了活的機械人,人還活著,但是一切行動,全受外來的信號指揮,生命還在,可是只是機械人,這實在太可怖了!
羅開和寶娥想到的,顯然一樣,所以他們兩人,都好久不說話,寶娥最早打破沉默:「這……她的屍體被送到我這裡來,是不是組織的一種警告呢?」
羅開的聲音有點於澀:「當然是。」
寶娥又道:「知道我們要從她著手,去調查有關組織的一切?」
羅開又點了點頭。
寶娥有點彷徨:「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
羅開的回答,有點出人意表:「繼續調查,線索更明顯了,告托夫教授在柏林醫學院,相信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進行這種手術,這是一條十分明顯的線索!」
寶娥望著羅開,在她碧藍的眼睛中,有著一種異樣的深切的關懷:「這是好辦法嗎?組織知道你進一步的行蹤,你一和告托夫教授見面,組織就知道你是為什麼目的而去的了。」
羅開道:「是,但是,你有更好的提議嗎?」
寶娥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就在這時候,自那只箱子中突然傳來了「得」的一聲,寶娥和羅開的反應都極快,一下子向後躍了開去。從一個箱角中,傳出了那聲音來,那是他們聽來十分熟悉的聲音:「反叛組織者,死!存有組織的反叛意念也是死!你想通過這個組織的工具來反抗組織,不會成功。這是給你的警告!盡快完成組織給你的任務,組織或者會寬恕你!在講話完畢之後,強烈的酸性液體自動溢出,把屍體腐蝕,建議你再也不要打開這箱子!」
聲音結束之後,自箱子之中,傳來了一陣液體流動的聲音。他們都知道,箱子看來是木製的,但一定有著耐酸程度極高的原料所制的夾層,如今,強酸正在發生作用,這個「工具人」會永遠在世界上消失。
寶娥突然一個轉身,把自己的身子,緊緊地縮起來,縮在一張又大又柔軟的沙發中,「警告,聽起來是對我一個人發出的。」
羅開來回踱著:「不,對我們兩個人發出,你知道我和這個女郎的關係嗎?第一次聚會之後,我想組織為了籠絡我,她曾來到我的遊艇上……」
他講到這裡,又不禁苦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