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宮時,已是傍晚時分,漫天夕陽如血欲滴,襯出東林苑中如畫美景。其實,沒有梅花襯托的東林苑總是給人一種孤寂的清冷感,即便有應時的鮮花爭先怒放,亦彌補不了那種缺失的遺憾。
海水紋的蜀錦芙蓉鞋踏在碧青鮮嫩的青草之上,每一步都帶出軟綿綿的甜香,在這樣初秋的季節裡泛起慵懶的暖意。不遠處,蕭條的梅樹下站著一個挺拔的身影,玄青色的錦袍上金色龍紋蜿蜒其上,夕陽下愈發凌然孤傲。許是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他扭頭側望,漆黑如墨的雙眸在掃向來人時,忽而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溫情,似蘭花深夜泛起的幽香。
「我剛去寧軒殿找你,他們說你來了這裡。」汐顏在他的面前停下了步子,與他並肩凝望面前的梅樹,如果沒有記錯,這是他們初次相見時的地方。只是當時梅花正艷,如今,卻已不見當時勝景。
風慕宸柔情的目光暖暖的落在她的臉上,問道:「有事麼?」
汐顏笑著搖頭:「只是突然想見見你,可能是皇宮這個太寂寞了吧,有時候,總是讓人忍不住的去回憶一些往事,有的時候想多了,就很容易跟現實混淆在一起,分不清是非黑白了。」
她的話裡所指他不是不懂,可如今情形之下,卻也唯有一句看似遙遙無期的承諾:「汐兒,我定會給你想要的一切,希望你再等一等,好不好?」
汐顏扭頭看他,笑容裡摻雜了一絲莫名的悲傷:「阿宸,你一直說給我想要的生活,那麼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皇權、帝位、名分?亦或是你能給的皇后的位子?」
風慕宸頓了一頓,認真而堅定的望著她回道:「除了巫靈珠,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哪怕是我的命。你知道的,巫靈珠是南筠國的龍脈,父皇一手創建的基業不能因此而毀在我的手裡。我的母親,皓的母妃,都埋在這片土地上,這裡承載了我的一切,包括與你在一起的回憶。」
汐顏眉心微擰:「是誰說拿走了巫靈珠就是毀了南筠國?」
風慕宸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話,只深深一歎道:「汐兒,我不敢拿它來做賭注。這不只是一個輸贏的問題,這關係到南筠國千千萬萬的生命。即便有一日我放棄了整個江山,可我無法放棄我的牽掛,和我身為皇族的責任。」
汐顏怔怔的看著他,夕陽的餘光正好散在他英俊的臉上,如血的紅色為他平添了幾多柔和,只是,她在他的目光中看到的再也不是昔日的冷傲,而是對她的乞憐,那樣沒入塵埃的懇切。心裡忽而蕩起一絲不忍,是啊,她如何能夠那般自私的讓他拱手讓出巫靈珠呢?他說的對,他也有他的牽掛和責任,就像她也無法放棄自己的使命一般,「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
「算了,不要爭論這些無謂的事情了。」她對他嫣然一笑,回身看快要默入雲中的夕陽:「你看今日夕陽多美啊,難得有這樣的美景。我好像很久都不為阿宸彈琴唱歌了吧?不如,今日為你彈奏一曲如何?」
「好啊。」風慕宸亦笑,眼含溫情:「難得你有這樣的雅興。」
汐顏回身正準備吩咐擎蒼去拿琴,卻見寧軒殿中的小太監行色匆匆的跑了過來,上前跪拜道:「啟稟皇上,梁玉國的使者前來覲見,說是來朝賀南筠國立後大典。此刻,已在乾明殿外靜候。」
「梁玉國?」風慕宸眉頭微蹙,探究的目光掃向同樣一怔的汐顏,繼而為難的道:「汐兒的琴~~」
汐顏嫣然一笑,大度的勸道:「國事為重。汐兒又不會離開,隨時都可以為阿宸彈奏曲子,不過今日汐兒也有些疲倦了,就不隨阿宸去接見使者了。」
風慕宸點點頭,帶著欲言又止的掙扎,緩慢的離開。
汐顏目送著他的背影離開,不免狐疑起他在聽到梁玉國使者前來朝賀的消息時,那探究與疑惑的目光,或者,他還是懷疑自己的,懷疑梁玉國使者忽然前來,只是為了奪得巫靈珠。看來,他們之間的隔閡是永遠都無法消弭的,畢竟,各自擔負著的使命和責任,是無法放下的。
深深的歎口氣,忽而又轉頭看向擎蒼,語氣裡帶著急切:「擎蒼,梁玉國的使者怎會突然前來,上次我不是已經已書信的方式告訴過他們,不用他們前來看望了麼?」
擎蒼亦是滿腹憂愁,只道:「事出突然,屬下也不知是何原因。」
「那怎麼辦?」汐顏擔憂的皺起了一雙細長的彎眉:「雖然之前的公主也是假的,可畢竟是你們親自挑選出來的,而我這個以假亂真的公主一旦與使者見面,只怕我們之前種種的努力都白費了。而阿宸,怕是再也不會原諒我?」
為什麼她此刻想到的,不是志在必得的巫靈珠會失之交臂,而是擔心風慕宸會因此而加深對她的誤會?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至關重要的巫靈珠已經慢慢的不再緊要,她更多在乎的,是她的阿宸,她怕他受到傷害,更怕從今以後,再也無法相見~~~
擎蒼見她雙眉緊鎖,還以為她是擔心身份被揭穿,遂安慰道:「公主暫且放心,有屬下在,想必那使者也不敢輕易放肆。更者,若爆出你是假公主,那梁玉國不是自打嘴巴麼?」
汐顏聞言卻只是輕輕的點了一下頭,並未做太多的回應,只茫然的望著風慕宸離開的那條路,目光幽然如霧。天邊夕陽已落,黑夜慢慢逼近。
風慕宸心事重重的趕回乾明殿,正如汐顏所慮的那般,他心中對梁玉國使者突然前來心存疑惑,雖然他不願意將這些與汐顏想要奪走巫靈珠混為一談,但事實又不容他做別的理解。夜幕下的乾明殿莊嚴而大氣,漢白玉砌成的庭廊透出綿延不息的冷然,庭廊盡頭,負手立著一個傲然無雙的男子。絳紫色銀絲雲紋長衫的衣角在夜風中翻飛如蝶,露出腰間那一根明黃的五彩龍紋絲絛。
風慕宸雙眼微瞇,視線穩穩的落在男子自金冠下逸出那一縷白髮,白髮如雪一般耀目,夜色中,更覺他自然天成的霸氣外露。稍許,風慕宸忽而朗笑出聲:「原來,是狼王陛下大駕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