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毛鳥在枝頭扭動肥胖的身體唱歌,沒有伴奏,沒有指揮。葉子隨著晨風晃動,它們也邊晃著身體邊繼續唱,唧唧喳喳,伴著清晨的露水。整個藏龍山沐浴在清晨的朝霞中,輕煙夾著火紅的霞光漫山飄蕩。一片濕潤的翠綠,一方寧靜的土地。
上山的青石板道上還看不到信眾,石板道因為常常有人走動,兩邊野草長勢不是特好。順著時而平緩時而陡峭的石階往上走,座藏龍山的山頂有座寺廟。這座寺廟的歷史和藏龍山的文化歷史幾乎一樣悠久,它建於唐朝,公元七百九十年,為了紀念一位方丈。它叫蘭若寺。
山門前是一片空地,依舊是用石板鋪就的。兩棵和這座寺廟一樣年紀的大榕樹從寺廟的地基打下去的時候就立在山門前,一站就是一千多年。兩棵榕樹身上的「鬚髮」掛滿樹,善男信女又在這上面掛著願望,所以它們負重不少。
山門開了,兩個穿著僧服的小和尚拿著掃帚跳出來了。先打了個哈欠,再伸伸懶腰,然後提起掃帚開始掃地。「你做早課的時候睡著了。」小和尚邊掃邊一臉賊賊地說。另一個小和尚「噓」了一聲:「別讓大師兄聽到!」「那一會這樹葉誰拿去倒?」被抓住把柄的小和尚很不情願地:「我!」「你放心,我絕對不告訴大師兄。」
一陣晨風吹過庭院,落葉肆意地跳起舞來。兩個小和尚看到剛剛掃到一堆的樹葉被風吹起來,嘴巴翹了起來:「看我們的!」拎起掃帚就滿庭院地追著掃起來,樹上唱歌的綠羽毛鳥兒根本不管不顧繼續唱。「又在胡鬧!」山門裡突然出來一個中年和尚。這和尚約三十來歲,臉色是偏鐵青的。一雙眉毛粗而上揚,再加上幾顆痘印清晰可見,給人十分嚴肅的感覺。「大師兄早!」兩個小和尚立即將掃帚收在身邊,規規矩矩地上前來行禮。「不好好掃地嚷什麼!」他的聲音很大,小和尚身體緊繃地站著,樹上的鳥叫聲頓時停止了。「我們知道了!」鬼機靈的小和尚趕緊回答大師兄的話。這個中年和尚就是蘭若寺現任方丈的大徒弟,法號叫做明鏡。看了一下周圍,他又回去了。「大師兄最近怪怪的?」「大概是七師姐要回來了。」「有信回來了?」小和尚顯得很興奮。「我聽到師父和師兄在大雄寶殿上說到七師姐,應該是的,差不去。人家現在都是用電話的,誰還寫信呢!」兩小和尚臉上滿是興奮,又掃得快了許多。
他們口中的師姐是蘭若寺智遠方丈破例收的女徒弟。住在少林寺旁的遠音閣,閣子的名字是智遠方丈起的,取自大詩人謝靈運的那句詩「飛鴻響遠音」。老方丈德行高遠,每隔半月給群眾講經說法一次,很受人愛戴。他最驚人之舉在於他不僅僅收養了程般若和另一個女孩,並且在徵得院中人同意後,將大部分的香油錢用於這個女弟子程般若的教育。他對這位特殊的弟子的要求只是學好兩樣東西:中文和英文。程般若今年二十歲,該是從學校畢業的時候了。
這個蘭若寺有一個十分特別之處,那就是寺廟裡的建築佈局和嵩山的少林寺幾乎一模一樣,這其中的淵源就和先前說到的那位被紀念的方丈有關。這位方丈法號法玩,十八歲時學道於普寂禪師,二十歲時受具足戒。最終成為嵩山少林寺的一代方丈。這位方丈時常在嵩山和洛陽兩地來回,而他到洛陽來就是到這洛陽的藏龍山來。他發現藏龍山這裡的環境很適合悟道修行,於是萌發了在這裡建寺廟宣揚佛法的念頭。這位法玩方丈於是經常在嵩山洛陽兩地行走,最終圓寂在洛陽的大敬愛寺,在法玩法師圓寂之前他已經為蘭若寺的寺名題好了字,就是現在掛在山門上的蘭若寺匾額。而法玩法師的大弟子謹遵師父的遺願,在藏龍山建了這座蘭若寺。因而蘭若寺的佈局與嵩山的少林寺無異,武學亦師承一宗。
明鏡進了大雄寶殿,智遠方丈:「帶著眾師弟晨練去吧。」「是,師父。」智遠方丈在藏龍山這一帶十分受人尊重,他耐心地給信眾講解佛法,憑著一顆渡己渡人的心修行。藏龍山附近還有幾座小寺廟,每隔幾個月,這些寺廟就會讓自己佛法學得最好的的弟子到蘭若寺來和蘭若寺的弟子進行佛法辯論。這個提議就是智遠方丈提出來的,目的在於通過這樣的辯論使弟子們對佛經的理解更加準確,也才能夠更好地給信眾講解。
智遠方丈的大弟子明鏡不僅是蘭若寺的監寺,還是這蘭若寺除了智遠方丈功夫最高的人。
少林寺是禪宗的祖庭,禪宗修行的禪法稱為「壁觀」,就是面對牆壁靜坐。由於長時間盤膝而坐,僧人們就以習武鍛煉,以解除身體的睏倦。蘭若寺的弟子也一樣。
蘭若寺的弟子們每天必做的事情除了早晚課,還有就是晨跑,無論颳風下雨。每天凌晨四點準時起床作早課,誦讀經文。接著就是清掃庭院,然後開始由大師兄帶領著晨跑。從蘭若寺向山下出發,在山腳繞著藏龍山晨跑。晨跑的時候,每個僧人的腳上必須綁著重重的沙袋。一來是為了加大運動量,二來是為練少林輕功打基礎。當然,年紀尚小的和尚可以適當減少運動量,全憑大師兄明鏡決定。
一隊黃衣僧人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有節奏地跑著,穿過翠色的竹林,僧衣輕盈地擺動著。「大師兄,師妹什麼時候回來。」一個和尚邊跑邊問帶隊的明鏡。「快了。」明鏡敷衍似的。「那泰階呢?泰階去和廣空大師學了那麼久的洪拳,也該回來了。」和尚繼續發問。明鏡那張一貫寫著嚴肅的臉回頭正對著發問的和尚,眼睛突然瞪大:「跑步!」沒有師弟再問了,一陣風飄過藏龍山腳下的田野。
一陣輕快小跑回到了蘭若寺,寺門外的大榕樹下站著一個人,正在抬頭看山門上的「蘭若寺」的牌匾。那人不太高,一米六的個頭,很瘦,背著個包,這是從遠處能看到一個縮影。蘭若寺眾弟子停了下來,大師兄一看,臉頓時陰沉了下來:「看打!」其他弟子有些糊塗地站在一邊干看著。那人也不退懼,不行禮就開打了。小和尚剛才掃落的幾片樹葉隨著兩人動作飛快引起的風旋轉飛舞起來,大榕樹的鬚髮在晨風裡飄搖。大師兄隨手抓起一根棍子,使棒;那人也挑起一竹竿,當槍。兩人棒起交響,眾僧越看越糊塗了。「大師兄睡多了吧。」「別出聲!看高手對決!」最後,那人左手抓住大師兄的棒,笑了起來:「大師兄不見長進呀。」「師妹練得不錯。」這個正是程般若,那個從學校畢業出來的蘭若寺女弟子。很瘦,但是絕對不是柔弱。那雙眼睛可以用水靈來形容,就像是玉泉的水沉澱在裡面了。鵝蛋臉,高挺的鼻樑,最明顯的就是那雙有神的眼睛。「快去見師父。」眾僧和程般若湧進了寺門。
跨進山門,般若的腳步飛快。甬道兩邊的蒼松翠柏綠得出油,甬道盡頭就是供奉四大天王的天王殿。但是師父不在天王殿,師父現在應該還在大雄寶殿裡誦經。這個大殿對她來說,比任何一個地方都要熟悉,她幾乎所有的記憶都離不開這個地方。曾經呆呆地跪在蒲團上,看著寶殿裡的如來佛慈祥地看著自己,藥師佛和阿彌陀佛在他的左右,兩側的十八羅漢金光閃閃。這個對於她來說不僅僅是師父的人,她已經四年沒有看到了。
師父果然在誦經,他念的是《心經》,般若好久沒有聽到師父念《心經》了。「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師兄讓其他師弟先到練功房練功,他和師妹就在大雄寶殿門外聽師父誦經。智遠方丈念完《心經》突然停了下來,緩緩地轉過身來。「師父。」
方丈已經很老了,老人斑爬在他臉上,但是那雙眼睛卻是十分地精神,似乎可以洞悉一切事情。袈裟退色了,但是很整潔。般若一時間竟然忘了合掌行禮。
這個孩子比走之前瘦了,個子似乎高了一點。一件白色T恤,運動褲,泛白的球鞋,眼睛顯得比以前大,但很有神,和方丈的有神甚至有點相似。「收拾東西,和師兄弟一起到練功房去吧。」智遠方丈也不多說話就轉身繼續誦經了。般若並沒有因為師父平淡的表情而感到失望,因為她從小就在師父的眼下長大,她瞭解師父的性格。
於是般若不再說什麼,明鏡幫她把東西提到遠音閣去。到了遠音閣,般若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布囊,遞給大師兄:「這是師父給我寄去的錢,我沒有用,現在把它交給寺裡。」「你在學校怎麼辦?」明鏡雖然平日裡一臉嚴肅,但是對這個師妹絕對是疼愛有加。「在學校有時間我就自己去工作,自己還有一些留來辦正事。」般若說的「正事」,明鏡知道是什麼。將般若交給寺裡的錢收下:「到練功房吧,明空他們早等你回來了。」般若知道這幾個師兄弟肯定是以為她的功夫退步了。要知道她的功夫上學之前可是眾師兄弟中排行第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