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三,雲不悔的生辰又到了。
她不是一個喜歡鋪張的人,去年王爺和王妃不在府中,任由程慕白折騰,所以有了滿池蓮花燈勝景,今年事情多,府中風波不斷,雲不悔近日心情也不好。王妃提議為她大辦一場生辰宴會慶祝,雲不悔借口自己要調養身體,不願意操勞大辦,王妃便不再提。
生辰這一日,府中各房送來禮物。
王妃送來一對手鐲,雲側妃和樓嫣然是分開送的,雲側妃送了一對玉如意,樓嫣然送了一匹上等的雲錦,南苑送一瓶香粉,北苑送一枚玉觀音。玉致和玉嫵、玉容、玉媚也分別送了一些小玩意,一早都命人送過來,雲不悔讓靈溪和靈心各拿著一罐碧螺春感謝她們的美意。
冰月把送來的東西記錄入庫,笑問雲不悔,「小姐,世子送什麼?」
她問的時候沒注意環境,沒察覺到程慕白就在身後,就聽程慕白笑答,「世子整個人都是你家小姐的,還需要送什麼?」
雲不悔微微一笑,冰月一跺腳,收著東西到庫房去,程慕白坐到她身邊去,「娘子,又長一歲了。」
她摸了摸臉,說得十分感慨,「是啊,又長一歲,人老了。」
「怎麼會呢,為夫瞧著依然水嫩啊。」程慕白捏著她的臉頰,觸手滑膩,他笑得眉目如畫,她的心情也暢快起來,雲不悔偏頭笑問,「夫君,禮物呢?」
「整個人都送你了。」他耍賴,雲不悔白他一眼,她知道程慕白近日較為繁忙,沒有時間準備禮物,她也體諒,又不是新婚燕爾,心意夠就好。如程慕白所言,他整個人都是她的,送什麼也不要緊。
兩人用過早膳,程慕白拉著她去後院,靈溪和靈心等人要跟隨被他打發了,冰月見他神秘兮兮的,問荊南世子爺到底準備了什麼驚喜。
荊南是最沉默的主,一個字都沒探出來,冰月踩他一腳,準備悄悄跟過去,靈溪拉住她,笑著搖頭,冰月這才作罷。
王府北苑不遠有一塊青草地,綠意盎然,隔著小河就是春日海棠林,話雖已謝,景致卻依然迷人,他拉著她停在草地中央,「閉上眼睛。」
雲不悔疑惑,他親了親她的額頭,哄著她說,「閉上眼睛,等我讓你睜開眼睛,你再睜開。」
「好。」她笑著說,拉上了聲音,乖巧地閉上眼睛,她聽到他走開的腳步聲,沒一會兒又聽他折回來,雲不悔心想,他又要給她什麼樣的驚喜。
「可以睜開眼睛了嗎?」
「再等等。」程慕白說,他似乎有點惱怒,低低詛咒了什麼,雲不悔哭笑不得,等了莫約一刻鐘,她聽到程慕白意氣風發的聲音,「可以了。」
雲不悔睜開眼睛,看見程慕白正放著風箏線,程慕白示意她抬頭,雲不悔抬頭,便看見一隻很大很大的風箏,風箏做成一個人形,很是別緻。臉蛋是畫出來的,那眉目極是熟悉,髮型更是熟悉,雲不悔心頭悸動,是她。這風箏是人形的她,翅膀那邊提了一行字。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那字寫得龍飛鳳舞,蒼勁有力。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是她一直以來的期盼,希望有人能夠陪著她,走完這一段人生,不離不棄。
「小白……」她感動地一塌糊塗,他總是能輕易看出她的不安,總是能輕易地給她,她最想要的承諾,總是用行動告訴她,未知的未來有他,我們一起走,不怕害怕。
「傻丫頭,過來試一試。」程慕白笑說道,雲不悔過去,取代他的位置,帶著風箏奔跑,程慕白教她怎麼收線,放線,怎麼樣放風箏才不會落下。
「你親自做的?」
「當然了,手藝如何?」
雲不悔一笑,「挺好的,不過怎麼把我畫這麼醜?」
程慕白茫然不解,呆呆望天,「我覺得我把你畫好看了啊。」
雲不悔怒,空出一隻手打他,兩人笑鬧成一團,程慕白說,「我原來打算再畫一個我放上去,後來覺得技術太難了,所以就畫一個人。」
「真好!」她笑瞇瞇的,眉目彎成月,臉上綻放出最美麗的笑靨,程慕白也開心,從背後摟著她,一起抱著放風箏,雲不悔臉上一熱,眼光一轉就四下無人就隨他去。
「小白,你真好。」雲不悔回頭,在他唇上啄一下,笑靨如花,「每次都能給我這麼多驚喜。」
「那是,我是誰,哄自家妻子開心,那是天經地義的。」程慕白毫不謙虛地接受她的讚美,心中開出無數幸福小花朵。雲不悔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小白,今生別負我。」
程慕白握住她的手,沉聲說,「負了自己,也不負你。」
「錯,誰都不許辜負。」她認真地說,程慕白莞爾,寵愛地揉揉她的頭頂,「娘子有命,不敢不從。」
雲不悔看著天上的風箏,心想這禮物真是別緻,她就如這只風箏,程慕白就是這根線,他永遠牽著她,他給她看更多的風景,給她看更廣闊的天空,可她累了,倦了,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回到他的懷抱,她是風箏,他是線。
哪怕有一天線斷了,她相信,他也能接回來。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一輩子,最沉的承諾,也不過如此,她心滿意足。
「小白,前幾日回來晚還神秘兮兮,就是為了做這個風箏啊。」雲不悔笑問,程慕白點頭,她一笑,這份心思最重要,別的什麼都不重要了。
「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你了,怎麼辦?」雲不悔問,一個人喜歡另外一個人,怎麼會沒有底線呢,似乎怎麼喜歡都不夠,對他怎麼好都嫌不夠,恨不得把靈魂都捧上來。
這是一種令人多麼害怕的感情。
可那麼多卻甘之如飴。
「那就一直喜歡,喜歡到頂了。」程慕白說。
雲不悔說,「我覺得沒頂兒啊。」
「娘子,今天的嘴巴真甜。」程慕白痞氣一笑,逗著她開心,雲不悔嬌嗔瞪他一眼,風情萬種,惹得他怦然心動,程慕白心滿意足後,又心生幾分不滿,很嚴肅地提出一個問題,「不悔,我覺得你有點敷衍我。」
雲不悔問,「我怎麼敷衍你了?」
「你生辰的時候,我給你準備的多好,上一次是蓮花燈,這一次又別出心裁,你就買一個玉珮敷衍後,這不好。」程慕白一本正經地說,雲不悔眨巴眼睛看著他,程慕白再一次重重地點頭,「嗯,這很不好。」
雲不悔看著他腰間佩戴的玉珮,這血玉很難求的,為了尋它,費了她不少心思,他竟還不滿意?程慕白嘿嘿一笑,「娘子,今年也給為夫送點別出心裁的禮物。」
「敢情這很俗啊。」雲不悔一邊放風箏一邊問,程慕白眨眨眼睛,說實話吧,這玉珮他挺喜歡的,去哪兒都佩戴,形影不離,這是不悔送他的啊。他也知道這樣的血玉難求,心中別提多幸福了,然而,他不就是想求今年的禮物再別緻一點嘛。
雲不悔瞪他,「蹬鼻子上臉了啊,等著。」
府中升起這麼大一隻風箏,誰都看得見,王妃自也不例外,玉致和玉嫵正陪著她在碧月長廊賞花,李側妃和玉側妃、樓嫣然都在,一看這麼大的鮮艷風箏,誰都覺得特別新奇。
玉側妃指著風箏上的字,「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呵呵,這是世子的字吧。」
玉致重重點頭,顯得有些興奮,「是哥哥的字啊,那畫像是嫂子吧,哥哥做的風箏吧,今天是嫂子生辰。」
李側妃說,「難怪,我說世子怎麼有心思放起風箏了呢,世子和世子妃成婚都快兩年了,還是如膠似漆啊,感情真好。」
玉致說,「哥哥和嫂子感情很好,大哥和大嫂感情也很好啊,最近大哥都在府中陪大嫂,生意都丟給三哥,可把他忙壞了呢。」
樓嫣然面上微微一紅,略有幾分羞澀。
玉嫵笑得很甜蜜,眾人說說笑笑,王妃抬頭看著天上的風箏,若有所思,樓嫣然壞了身子,坐不了多久就乏了,起身告辭回去休息。李側妃說,「嫣然這胎懷的是男孩吧,聽說男孩很折騰,上一胎都兩個月沒見怎麼折騰,這一胎兒不得了,我瞧她氣色最近很差,聽雲側妃說,晚上總是不好,心悸盜汗。」
玉側妃說,「懷孕的女人都這樣,好好進補就好。」
王妃心思卻飄遠,只看著風箏,沉默不語。
轉眼到了八月初,樓嫣然有兩個月身子,還沒見肚子,看著和平日沒什麼區別,程佑天憐惜她懷孕辛苦,專門請了大夫調理身體,好的貴的精的都往西苑送,樓嫣然的氣色倒是好許多。
雲不悔最近幫著王妃料理府中日常事務,樓嫣然那事過了幾個月,如今又壞了胎,那件事就慢慢被淡忘,王爺捨不得王妃太過辛苦,便默許雲不悔再一次參與府中大小事務。
這一日婆媳兩人在西苑的涼亭中看採購的賬目,發現缺了8百兩,這不是一個小數目,這日常採購是李側妃在做,其他採購是雲側妃在做,雲不悔心細,看賬面十分認真,有些小錯漏她不在乎,可八百兩,這不是一個小數目。雲側妃拿這筆錢幹什麼去了?
這筆錢上個月中就開始虧欠,府中一般是月初查賬,她竟然沒補上,八百兩不算一個小數目,可對雲側妃而言,要拿出八百兩不是小問題。
王妃說,「等會兒去西苑問一問,她平常貪點小錢也就算了,這麼大一筆賬她挪了也沒補上,豈有此理。」
雲不悔說,「母親,你先別動怒,一會兒我去問一問雲姨娘。」
雲不悔西苑時,雲側妃出門去了,樓嫣然正好小憩起身,人在涼亭中吃點心,見雲不悔就招呼她過來做伴,懷孕後,樓嫣然的心境很顯然平和許多,雲不悔不知道她心中是否還有怨恨,至少面上是相安無事。
大夫交代過少喝茶,她喝的奶露,香氣濃郁,雲不悔坐了下來,嘗了一口芙蓉糕,特別清涼可口,炎炎夏日是解暑的好點心。
「你找母親什麼事?」樓嫣然問,雲不悔看了秋霜一眼,樓嫣然讓秋霜去忙,她給雲不悔倒了一杯奶露,雲不悔說,「上個月中,雲姨娘挪了八百兩沒補上,母親讓我過來問一問,這事你可知道?」
樓嫣然並沒露出什麼驚慌,看起來沉著依然,只是淡淡地笑著,雲不悔心中瞭然,她是知道情況的,雲不悔問,「怎麼回事?府中無什麼花銷,你的補品都是母親送過來,雲姨娘又沒什麼地方要錢的,她挪這麼多錢做什麼,私吞了?」
涼風徐徐,夾著一絲燥熱,樓嫣然微微扇著扇子,沒猶豫多久,她便說道,「有件事可能你不知道,最近母親典她大部分的首飾和值錢的家當,那日我聽吉祥匆匆忙忙回來說漏了嘴,應該是她娘家出了問題,急需籌錢,她沒辦法。你知道母親娘家這幾年越發難活,都靠吃老本維持門面。母親也是沒辦法,這家中就靠她,她得想辦法籌錢。這二十多年王府生活她攢了許多私房錢,首飾也不少,全都拿出來了。我琢磨著她是想問我借錢來著,可我落胎後,她對我冷嘲熱諷的,這會兒估計也不開意思開口,所以沒問我要。她娘家困難,要靠她典當來維持,說出去也丟人,她又那麼好面子,所以也沒和佑天說,那八百兩,應該是從中補給給她娘家。」
「至於嗎?」雲不悔蹙眉,「我記得雲家也是開絲綢的,最近生意不景氣,誰的資金都轉不動,王府也有絲綢生意,她和程佑天打聲招呼就成,讓程佑天照顧著雲家的生意,那是他外公舅舅家,總不能坐視不理,哪需要她來籌錢。她用私房錢救濟娘家也就算了,挪用彷彿的錢,母親非常忌諱這個,要是她知道,後果不堪設想啊。程佑天的她兒子,開口也沒那麼困難吧。」
樓嫣然微微一笑,「前幾個月不是吵過一架麼?母親還打了佑天,兩人到現在還沒和解,我以為有了孩子,這母子兩就能和好,誰知道還一個樣。」
「雲側妃打了他,為什麼?」雲不悔問,樓嫣然似乎不想說,她也沒繼續問,可她心中疑惑,幾個月的事情了,樓嫣然又有了孩子,這要調理雲側妃和程佑天的矛盾並不困難,她為什麼不調和?
雲不悔目光銳利,樓嫣然卻十分坦然,「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是,我是故意的,我當時落胎,你是沒聽見她怎麼說我的,冷言冷語,冷嘲熱諷,從小到大,我母親都沒這麼說過我,她憑什麼。佑天以前什麼都聽她的,如今難得都聽我的,哄著我,寵著我,我又何必要把他分一半給他母親。」
雲不悔錯愕,分一半給他母親?這算哪兒和哪兒的事啊。雲不悔頭疼,婆媳關係果然是天底下最大的學問,兒子就一夾心餅。
「你這想法也不好,沒雲姨娘,哪來的程佑天,一家和和氣氣過,這比什麼都重要。」雲不悔說,她難得和樓嫣然說這麼貼心的話。
樓嫣然冷笑,「王妃待你和女兒般,你自然體會不到我的痛苦。」
「你也看不到我的痛苦。」雲不悔想起孩子一事,心中也澀澀的疼,樓嫣然訝異,問,「王妃待你不是很好嗎?」
雲不悔苦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樓嫣然不再說話,雲不悔也回了神,「這事怎麼辦?這銀子你不替她補上?」
「我為什麼要替她補上?」樓嫣然冷笑。
雲不悔說,「我聽母親的意思,這筆錢要是補上,問題就不大,她不會追究,如果雲姨娘被處罰,西苑的日子也不好過,你又何必呢?她要是見我給她補上,下個月還挪用,這無底洞我也填不上。」
樓嫣然心有不願,不甘,考慮的也不無道理,雲不悔打蛇打七寸,「你想啊,如果你為雲姨娘補上這筆錢,回頭你和程佑天一說,程佑天得想啊,我這媳婦真貼心可人,母親那麼待她,她還能以德報怨,你如今又有身孕,他不是更如珠如寶地待你嗎?含在嘴裡還都怕化了呢,雲姨娘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感動的吧。她若是不知悔改,下個月還挪用銀子,你和程佑天一說,讓程佑天出面,你白撿了一個好人當,又能增進夫妻間的感情,何樂不為呢?」
樓嫣然蹙眉,雲不悔說的她何嘗沒想過,可心中總是不甘願,雲不悔說,「為孩子想一想吧,多為孩子積福。」
她目光一閃,微微握緊了手,孩子才是她最大的軟肋,雲不悔知道她的話意思都帶到了,於是沒什麼可說,只等著樓嫣然做決定。樓嫣然慢吞吞地吃了一口點心,喚來秋霜,讓她去庫房拿八百兩銀票,秋霜下去,沒一會就把銀票拿過來,樓嫣然交給雲不悔。
「就這一次。」樓嫣然說。
雲不悔見事情解決,她也樂得輕鬆,「當然就一次,下一次你就知道怎麼辦了。」
樓嫣然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說,目送雲不悔離開。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雲不悔的日子似乎也不好過。
算了吧,她也許只是隨口說一說的,她能有什麼為難的,婆婆疼著,丈夫寵著,小姑敬著,多完美的一個家,樓嫣然斂去了心神,溫柔地撫摸著還沒隆起的小腹,她不羨慕了,也不嫉妒了,因為她有的,雲不悔沒有。
雲不悔回到東苑,把銀票給王妃,輕描淡寫地帶過,王妃也不想多生事端,也就沒有追究,雲不悔鬆了一口氣,王妃問,「見到樓嫣然了?」
「嗯,最近氣色不錯。」雲不悔說,王妃嗯了一聲,讓她坐下,雲不悔乖巧地坐下來,王妃屏退左右,慢慢地轉動杯蓋,茶香裊裊,雲不悔莫名的緊張起來。
「不悔,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看你的意思如何。」王妃語速很慢,看著雲不悔的目光多了一抹沉重,雲不悔越發緊張,臉上卻笑起來,「母親請說。」
王妃說,「杜鵑你記得吧,懷了孩子又自殺的那位。」
「當然記得。」雲不悔說。
王妃點點頭,「府中幾位少爺,慕白,佑天和穆東,都有兩名貼身侍女,其實算是通房丫頭,杜鵑原先就是程佑天的通房丫頭,後來懷了孕不是要轉成侍妾嗎?」
雲不悔臉色血色盡褪,兩手慢慢地縮到袖子裡,握緊,指甲刺到手上,「是啊,可惜還沒來得及,她就小產,自殺身亡。」
「是啊,挺可惜的。」王妃緩緩說,輕抿了一口茶,雲不悔心臟如被人緊勒一般,她越是緩慢,她越是緊張,她知道王妃要說什麼。王妃說,「我是這麼想的,靈溪和靈心這兩丫頭我是從小看著長得的,一直在慕白房裡伺候著,慕白早年也說過很喜歡這兩丫頭,有意納為偏房,我當時覺得得有正室,才納偏房,這才合規矩,這事兩丫頭也知道。如今你們成婚快兩年,慕白也該把這事辦一辦了,一下子納兩人,我想你也不開心,那就靈溪吧,這丫頭機靈,又穩重大方,我看她和你處得也好,你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