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楓飄盡,遠處若隱若現的一處灰白小庵寺。
青絲飛揚,暖玉由著雲錦一路走過羌城,豐城,入了玉楚的國界,邊界一片淒清,初冬時節的風吹紅了正山的楓葉,火紅中露著一角的屋簷。
「玉姐姐,我看到一處廟宇呢……」雲環激動道。
一夜折騰加上兩日不休不眠的趕路,二人都已經是極度地疲憊,暖玉尚有修為在,雲環卻是沒怎麼真正吃過苦的孩子,兩日來又要照顧暖玉,引著她走路,著實累。
「既如此,咱們去那兒打擾一陣子吧。」暖玉是知道雲環的,雖然她不講,她也看不見,但她卻能感覺出雲環的身體極限。
這孩子,為什麼一定要陪著她呢。
在池底的時候,她看不見,只能讓雲環引路。明明水火交融嗆得她極難受,她卻一聲不吭地握緊她的手一路將她帶出玄府。
而上岸的那一瞬,她竟然只顧著撲過來查看她的情況,若不是暖玉觸到了她手上滑落的粘膩,可能根本不知道她一路劈開水藻,磕磕絆絆只為給她開路……
暖玉握著她的手一陣沉默,雲環卻沒什麼委屈,只是笑笑說,「以後要跟著姐姐你了,你可不許嫌我。」
她只是個失明的廢人,哪裡有嫌她的份兒……
腳下落葉被踩的沙沙作響,行了一段路,雲環便扶著她走上台階去敲門。
「兩位施主這是……」開門的小道姑看著眼前的兩個形容不整,頗顯狼狽的女子愣了愣。
雲環禮貌地道,「小師傅,我們姐妹路經此地,盤纏用盡,想要在此處借宿一晚。」
「阿彌陀佛,施主請進。」小道姑甚是和善,讓開身子。
暖玉由著雲環牽著她走入,只覺得寺院裡瀰漫著安詳的氣息,淡淡的沉香甚是寧神。心中忽而記起師傅送她下山前的話,……不曾入世,難以出世。留在山中只是教你為人,真正的處事,卻非得食得人間煙火方知其中滋味。爾隨我修習數年,看似悟道出世,實則塵緣未了……
此刻的心知安定,可是終於塵緣已了……兜兜轉轉,難道還是逃不了這青燈伴殘生的宿命麼?
小道姑在前面帶路,碰著正殿的道姑,頓了頓解釋了一番,方才繼續前行。
暖玉和雲環被安排在兩間禪房,雖然看不見,但也能感覺得到這裡的清幽。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二位施主可以先行梳洗,稍事休息,貧道去準備些齋飯。」
「多謝。」
腳步聲退了出去,雲環又扶著暖玉坐在案邊。走近裡面給她準備梳洗的水,一切準備就緒,卻見暖玉站在那兒,「雲環,你也去梳洗一下,我自己可以的。」
雲環看到她目光中的沉靜堅決,懂得那裡面的心思。她是想一個人靜一靜罷,離開少爺,離開天擎……今後該如何呢?
輕歎一聲,雲環將一套乾淨的衣服放在旁邊,有交代了幾聲,再三確定她可以自己來,方才回了自己的禪房。
暖玉也沒有別的安排,將自己沉進水裡,青安……他跳進火海,躍下荷花池追她……那樣絕望的神情讓她心疼……卻沒辦法說服自己留下……不要怪我……
鑽出水面,深吸一口氣。
黑色的世界已經成為習慣,她輕車熟路地掌控著平衡,將自己一點點洗乾淨。
目力的缺失,練就了她異於常人的耳力。就如現在,他能聽出房間裡異樣的動靜,那是兩道……極虛弱卻又浮躁的呼吸。
還未起身,便覺頸上一絲冰冷。
她伸手取衣服的動作頓住,只要深入一寸,她的血液就會噴湧而出。
空洞的目光沒有焦點,她只是退開些許,淡淡地發話,「若想躲過外面的人,就閉上眼站在這兒別動。」
滿意地聽到那兩道呼吸一窒,她唇角掀了掀,「把刀拿開。」
兩人相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詫異。這樣一個看似纖弱的女子,連看都看不見……怎麼會有這樣駭人的氣場?那樣濃重的壓迫感,只讓他們想要選擇服從。
手中的力道鬆動,暖玉卻在瞬間挑開二人的刀,清冷的聲音沒什麼情緒,「命不過是一線之間。」
身形飄動,他們甚至沒有看清楚,便見暖玉一身素白雪衣站在一丈之外,輕輕撩著半干的發,微微側過臉,眸底閃動著一絲強勢。
二人僵在那兒,這個女子……簡直如鬼魅一般……
「施主。」門外響起小道姑的聲音,二人相視一眼,掃過房間,卻根本沒有可躲之處,即便現在逃出去,恐怕也是自投羅網。
「若想躲過外面的人,就閉上眼站在這兒別動。」
腦海裡無端端冒出那女子的話,兩人終究選擇了站在原地,就是那樣奇怪的感覺,似乎就是相信,這個強勢的女子沒有閒情害他們。
若是她願意,剛剛早就要了他們二人的命。那般似鬼如魅的身手,根本讓他們沒有招架的餘地。
兩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浴桶裡的水還冒著熱氣。
「……是官爺在追兩個犯事的,這要搜查呢。」小道姑聲音有些打顫。
暖玉點點頭,側開身子,沒有說話。
官差只是瞄了暖玉一眼,便走入房中。而無人察覺,暖玉藏在袖中的手閃動著淡色光暈……
兩人站在那兒屏氣斂聲,這個女人怎麼放他們進來了?他們可是這麼顯眼地站在那兒,要是官差沒看見那才是天方夜譚。
二人都是心提到了嗓子眼,重傷如斯,打個照面他們恐怕真的就在劫難逃了。
官差向裡走了幾步,走近冒著熱氣的浴桶,只見水還冒著熱氣,清澈見底,什麼也沒有,更沒有察覺身邊不遠處站著的兩個直冒冷汗的人。
「打擾了。」官差離去。
暖玉稍等了片刻,方才走入房中,關上門,便見兩個人影站在眼前。
猛地一頓,兩人盯著眼前的女子愣了愣。這哪是剛剛那個絕色女子……這張臉不對啊……
暖玉才察覺二人的不對勁,忽而記起,袖間白光一閃,便解開了幻術。
二人錯愕地看著眼前其貌不揚的女子的臉重新變回風華絕代的絕色,不敢置信地盯著暖玉左看右瞧。
饒是暖玉看不見,也能感覺得到二人將她當做怪物研究的目光。
不自然地縮縮脖子,她走到桌前倒了杯水。
杯子有些偏了,其中一個人上前為她移了一下,倒是沒有讓水倒出來。
暖玉挑眉,這二人的身手都不弱呢……正想著忽聽彭的一聲悶響,想是其中一個人暈倒了。
「救了他,我們就從此為你效命。」一道清澈的男音,想來是其中一個人。
暖玉卻不動聲色,低眉吹了吹茶水,「我不需要你們。」
現在的她什麼都不要,什麼都沒有,只想平靜地在這兒生活下去。
房中一片寂靜,靜得暖玉都產生那二人已經離開的錯覺。
半晌,才聽到那道聲音響起,「姑娘沒有仇嗎?」那樣好的身手,偏偏卻是失了明,雖然女子一直是淡淡的表情,但他不會看錯的。
又是一陣沉默,久得讓他有些失望。
「把他扶到床上。」暖玉終於還是鬆口。
這樣輕飄飄的一句,卻讓那人心中一陣欣喜。
等著床上的人平躺好,暖玉抬手,「扶我過去。」
笑話,這禪房的床邊那麼多台階,自己可真是沒辦法走近。
那人很合作地抬手讓她搭著,引著她走到床邊。有點涼的手,暖玉眨眨眼沒有說話。
站在床畔,她閉眼默念。
站在暖玉身後的人只見她指尖泛出道道白光,光暈慢慢縈繞開整雙手,隨著她睜開眼的動作慢慢變成一道流光。
她的手輕抬,向著床頭的位置一揮手,便見一道白色的光閃在躺著的弈冰的頭上,然後一路向下,所過之處變得光潔無瑕,血漬消散,連那觸目驚心的傷口也瞬間癒合。
待到她收手,床上的弈冰已經面色如常,睡得很安穩。
不待洛寒開口,暖玉便抬手搭上他的手。
沁涼的掌心卻傳輸著淡淡的暖流,仿若……玉。
驚異地看著手上那道刀傷迅速癒合,被她輕輕抹去,他幾乎開始懷疑自己遇見的究竟是不是人了。
怎麼會……這樣?抬眸正見暖玉額角一層薄汗,鬢角一滴汗順著臉頰滑落。
暖玉收回手,抿了抿唇角道,「給我換桶水去。」
洛寒微微一怔,扶著她在案前坐下,方才為她換水去了。
心中亦驚亦喜,說不清什麼滋味。
等著洛寒退出去,暖玉才又爬回水裡,一身的汗,真是難過得很。
胸口溫熱,是那塊青玉。融進了她的身體,卻為她所用。當日在皇城,她就察覺了身體自動復原的能力,後來雲行的話又證實了這玉的存在。
原本她的幻術只能在暗處運行,沒想到這一來二往的,她的修為倒是高了不少。
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呢?就如離開青安,讓她終於又找回了久違的平靜。彷彿現在的自己,才是真的在活著。
玄府的日子太累,她卸下所有,只想守著他。可惜命運終究將她拉回來,如今也算是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軌跡了。
只是可惜……她那沒來得及出世的孩子……若是一切重來,寧願用眼前的一切換那孩子的一命……可惜,沒有如果。
換了一身清爽的衣服,雲環也來了。小道姑送來了齋飯,雲環用得很開心。
洛寒和弈冰照例是她用幻術掩住,反正那個弈冰還在昏睡,洛寒也跟個雪人似的沒什麼動靜,倒也不礙事。
洛寒冷眼看著暖玉與雲環說說笑笑,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心中倒是奇怪得很,看似主僕又像是姐妹……這個女子真是深不可測。
一日無話,夜色沉下來時,弈冰也醒了。
暖玉將剛剛分出來的齋飯擺出來,讓他們用飯,自己則鑽回被窩睡覺,只當兩個人是空氣。
不過是萍水相逢,只是念在洛寒勾起了她繼續走下去的念頭,也就順手救了他們。犯事……想來是殺手更貼切些……
明日,應該就恢復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