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琵琶聲機械地彈撥,似一具無魂的提線木偶。
「玄公子。」一道聲音穿過淡淡的琵琶聲闖入暖玉的耳朵,琵琶聲微微走音,卻又很快調整回來,掩飾德記號,幾乎沒什麼人聽出端倪。
暖玉抬眸,目光落在昨日青安坐過的位置,果然見他和鳳飛塵坐在那兒,低聲交談著什麼。
眉眼幽遠,恍然讓暖玉有一種初見此人便是驚鴻一瞥的感覺。
他的目光直視偶爾飄到她的身邊,與她的目光交接,卻沒什麼情緒,只是淡淡的一掃,微微一頓便轉開了目光。
暖玉手中的琵琶依舊,目光卻不再停留在他身上。
他這是什麼意思?相逢陌路麼?
曲聲陡轉,讓座上的客人都是一陣驚艷。
那曲子似一場風花雪月瞬間化作鏡花水月,凋零繁花不足惜。忽然就成了男兒疆場廝殺的激烈,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男兒征戰四方豪氣干雲。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曲聲終又是一轉,入目仿若漫天黃沙,大漠孤煙的蒼涼,刀口舔血,馬革裹屍的悲涼。
一曲終了,暖玉垂眸靜坐,卻是有些悵然若失……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可為什麼一點也不覺得如意呢?
眸光無意間掃過青安的位置,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看不出情緒,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他似乎很喜歡聽她的琵琶呢……定了定神,暖玉手下的琵琶聲緩緩流淌,柔和低俗,仿若情人細語,耳畔低喃般問聲細語。
上元宮宴,他將她攬進懷中抱緊,他低眉許諾,「玉兒,我定不負你。」
踏雪小築前,他似有若無地戲謔道,「暖玉,不管你是那塊石頭裡蹦出來的,我都收了。」
大婚,他為她包辦一切,捎來的素箋是他唯一的牽掛,丹青淡漠細細勾著一行字:一切有我。
合巹酒後,他在她臉上迅速地偷香的溫度。
說過的情話,早已分不清真假
經歷時過境遷再不瞭解你的想法
眼淚忘了擦,凝結成你的傷疤
許多難以忘懷的事,是我最深的牽掛
一聲一聲,似訴平生不得意,暖玉的眸子有心氤氳。
抬眸只見他的面前擺著一面畫架。
暖玉心中一顫,素來只道他是雖為將軍卻是氣質清雅,自有才華風流。卻不知他那略顯粗糙,常年握劍戟的手竟是會作畫的麼?
點點丹青淡墨勾勒你的嘴角
含著眼淚唱你唱過的歌謠
暖玉的目光飄蕩在他是不是添幾筆,間或抬頭凝眸看她的動作,忘了羞澀,彷彿世界只剩下她與他,專注得沒有玉楚與天擎的恩怨,沒有玥叔叔與玄老將軍的恩怨……
情人鬢白只因明月不解那離騷
月光下,最後的詠歎調
曾經的諾言是,愛著你永遠到老
但現在,天還未幕,人卻老。
又是一日,他只是飲了些茶,細細在宣紙上勾勒,濃墨淡描,似要勾勒她最美的樣子。
暮色西斜,暖玉抱著琵琶回房,卻被他堵在門口。
「玉兒,可消氣了?」他雙手抱在胸前,看著她唇角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這般似是而非的他,愈發讓她琢磨不透,暖玉懊惱地想,或許一開始她就不曾真正看清過他吧。
「我說過,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我都要你,我不在乎……」他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忽略不計一切,只要……她在他身邊就好。可以為她畫丹青,可以為她拋下玄家冒著誅九族的危險欺君只為陪她在錦城逗留,給她缺失的相知相許……
「可我在乎。」暖玉打斷他的話,她容不下那些情緒,即便很想緊緊相擁,卻無法容下相擁時兩人中間的疙瘩,硌得她透不過去,「從來就是你在說,我從來不曾真正看清過你,這樣的感覺……喜歡不是這樣的。」
青安倚著門,沒了初見時的那份瀟灑閒逸,垂眸幽幽地道,「既然你沒有勇氣走到我身邊,那就這樣罷……」
他終是離開了,淡淡落寞的身影沒什麼多餘的停留,頭也不回地走了。
暖玉推門而入,倚著門,不禁淚濕臉頰。
明明是盼著他來的……明明心裡是想著他的……不想他走的,不想他走的……
鹹澀的滋味落在唇畔,她慌亂地擦眼淚卻發現沾的滿手都是,怎麼也停不下來。
明明……他已經走到他的心底了……可她不想讓他背負那些……玥叔叔或許就是她的爹,那麼他們便是不共戴天的世仇,即便青安不在乎……玄府之中她與他又要情何以堪,如何自處……
她縮在門後,哭得氣短。
夜深人靜,她卻是真的累得沒了力氣。
爬起來胡亂地擦了把臉,到了杯茶水,卻見案上一卷畫軸……青安……她瞬間記起剛剛他站在門口,想來是剛從房間裡出去罷。
打開畫卷,一個顧盼生輝的女子端坐畫中,彈撥著琵琶的樣子優雅空靈,目光淡淡的,透著不知名的哀傷。
剛剛擦乾的眼淚又是一塌糊塗地不受控制,有些難過,有些幸福,有些心酸,百味交雜……像是幸福的哭泣…
原來……今日的她將一切都寫在臉上了嗎?
「既然你沒有勇氣走到我身邊,那就這樣罷……」
是呢,是她沒有勇氣走到他身邊……或許……她該好好想想……
夜闌人靜,似輕輕摩挲那人臉頰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