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玉,翠色濃艷,青姿透脆,觸而溫潤,擊而鳴脆。
天越戰火紛飛數百年,終在軒轅淼手中歸一。開朝十四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百姓休養生息,富庶有餘,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史稱淼越盛世。
軒轅帝巡遊青川,遇雨。避於玉樓,一民同之。錦衣狐裘,謂了然道人,贈以一玉。少頃雨止,喜而歸。得之於青川,故謂之青玉璧。傳之後世,以玉繼位。不日,淼帝崩,新帝繼位。
史家之言: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百年如梭,朝政動盪。景越七年,烽煙起,諸侯問鼎中原。群雄逐鹿,尤以玉楚、墨闌、天擎為尊。景帝伏誅鏡明台,青玉璧失。
三國鼎立,議以尊先朝之例,得玉璧者得天下……
午後的陽光散落在月牙湖上,隨著小舟擺動撩起絲絲縷縷的水草,如美人柔順的髮絲撩動波光,粼粼如打碎的銀鏡,映襯著這鄰水而生的西廊。
西廊街上人來人往,不時有往來的少年輕曳折扇,或泛舟湖上,或散步街畔,偶然引頸抬眸,便見那高高的樓閣裡珠簾半卷,半遮半掩著美人曼妙的輪廓,引人遐思。胭脂紅掩在窗台上,恍惚間似有微不可聞的風送花香飄過。
這條街靜謐安詳,熙熙攘攘卻又井然有序。
在街角巷尾,一家不起眼的店靜靜地守候著,門上書著玉樓春三字,入而細察,卻是一家玉器店舖。客不多,卻也並不顯得淒清冷然。或賞玉,或買玉,或當玉,皆是輕聲而語,倒顯得清雅非凡。
「……老闆,你給看看這塊玉。」一個中年男人執了一塊墨玉,輕聲道。
「客官,且讓鄙人細看。」老闆是個年約三十的男人,長身而立,著一身灰色銀袖的長袍,眉宇間透著一種不卑不亢的氣度。
接過玉,老闆小心握在手心,指尖輕輕撫過,抬眸對著中年男人文雅一笑,又轉至對光處,一手執玉,一手握透鏡,細細端詳了一番。
轉回身,只見男人面上微躁,如平日裡每一位來鑒玉的客官一樣。
安慰地笑了笑,老闆從容不迫地款款道來:「客官,玉以綠色為最佳,紅、紫二色玉石的價值僅為綠色玉石的兩成。若含紅、紫、綠、白四色,稱為『福祿壽喜』;若只含紅、綠、白三色,則為『福祿壽』。色澤暗淡、微黃色的則為下品。」
看到男人臉色微白,老闆又轉過話鋒繼續道,「單色玉,則以色澤均勻的為好。此玉雖非紅紫玉,所幸色澤單純,透明晶瑩,只是色澤微亂,卻也算是中上品了。」
聽到老闆最後的定論,男人明顯的一陣放鬆,繼而笑道,「如此甚好,老闆果真是慧眼無雙。」
老闆笑著點點頭,取過茶啜飲了一口。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眼底的波光流轉。
「在下想將此玉典當,不知老闆願出什麼樣的價?」男人接著道。
老闆抬眸,眸光平靜,「價錢自是好說,只是不知客官需要多少?」
聽到老闆將皮球踢回來,男人倒也不著急,垂眸略略一頓,便道,「五十兩如何?」
「足矣。」老闆痛快地答應。
男人沒有料到這樣的一塊玉能夠賣到這樣的價錢,更沒想到老闆如此爽快地答應,不禁喜上眉梢,連聲道謝,簽下典當約定,便取錢離去。
看著那遠去的衣角,一個五歲小女童跳出,「爹,我們不是除了上等的玉一概不收嗎?」
稚嫩的童音惹來簾內女子的輕笑,那女子掀簾而出,風姿卓絕,手中還抱著一個三歲的小女娃。
「香兒,你怎麼一眼就看出那玉不是上等玉了?」女子輕拍著懷中的女娃,笑意盈盈。
「恩……」小女娃窩在老闆懷中調皮地撥弄著細密的青絲,歪著腦袋想了想,終是道,「……香兒就是知道。」
老闆抿唇而笑,風雅醉人。
「那人看起來拮据得很,能幫得一點兒便是一點兒罷。」老闆幽幽地道,想起剛剛那男人一身的藍布衣衫,雖然半新不舊,卻露出內裡的白色裡子,想來已然找不到更體面的衣服了。若不是生活所迫,怎會病急亂投醫,將這樣的玉當掉呢?
自打軒轅帝以玉傳位,天越的人們就有了傳玉的習俗。大大小小的家族,總有一塊傳世的玉璧。若非萬不得已,總還是千方百計地留著的。
想著,便將剛剛收來的玉遞給小女娃道,「喏,這就給香兒玩兒吧。」
女娃挑眉,自顧自嘀咕著,「雖然不是上品,不過也算不錯了。」
此語雖然不錯,卻又惹來兩個大人的歡笑聲。春風融融,歡快的氣氛總也不消散……
月上柳梢頭的夜,梧桐缺處窺蟾宮。
夜風似箭,黑影入網一般罩下來。
無聲的殺戮,血肉橫飛,火光四起。玉樓春的後院火光一片,火焰吞噬著冰冷的身體。逃不脫的宿命,開始扼住那顆無法自由的心。
「把玉交出來!」黑衣人冰冷的語聲響在院落中,不斷飛濺的滾熱粘稠液體,金鐵皆鳴,呻吟與呼救聲,嘶啞的掙扎在無法掙脫的黑夜。
黑影斑駁中,父親纏著雙手拼盡最後一口氣將一塊沾滿粘稠血跡的青玉掛在女娃白皙的脖子上。母親倒在血泊中,目送著小小的身影抱著懷中的小生命狼狽逃竄,顧不上失守的眼淚依舊在眼眶,被凍結……
無人察覺,這個春夜,夜涼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