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認識了在鳳凰大酒店做保安工作的吳大維、章潤濤。
毫無疑問,他們是我的老鄉,我們都是來自於數千里之外的同一個小山村,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我們就像見到親人似地互相看著對方。淚光盈盈的。
吳大維、章潤濤他們來這個南方的城市有很多年,算是有經驗的人,他們從事了N多個職業,比如建築工地瓦工、電子廠操作工、農貿菜場賣水果的攤販、港口碼頭搬運工等等等,反正在我看來,他們每賺一分錢,都是要流臭汗的,而現在,他們不用流臭汗了。
他們一方面是酒店的保安,有一套看起來很體面的制服,穿起來嘛很有點像是警察的味道;另一方面就是利用業餘時間玩一點小小的娛樂——賭博,也即「詐金花」,據說十幾個人一起來賭都可以的,每人摸三張牌,比大小,鬥心理,看最終誰能唬住誰。要想贏多,就要不斷地「跟」,當然你只要吃準對方的心理,有的時候就能以小牌贏大牌,為啥?對方不敢「跟」了。
許紅就是吃不準對方的心理,抓到大牌她也經常在最後一刻放棄了「跟」。可吳大維、章潤濤就和許紅不一樣,我這兩個老鄉他媽夠老奸巨猾的,一趟玩下來,基本上都是贏的多,一個月也能贏1000、2000的也不奇怪,故此,他們只要不上班就興沖沖地來「城中村」玩「詐金花」。
彼時,我們老鄉算是相認了,其實——還有一個老鄉的,就是強子,他現在在看押所裡受罪,此刻我沒有提他。提他心裡就不好受。
我發覺吳大維、章潤濤一時有一點尷尬的,兩人都不好意地看著我。尤其是吳大維,他手裡還拿著我給他的1000元呢,就顯得更加的有點不好意思的,他手裡一直拿著錢,似乎不知把手放到哪裡?
我說你把錢收起來吧,親兄弟,明算賬。
他看著我憨厚地一笑,露出了黃黃的牙齒,就把錢很仔細地放到了口袋裡。
我們很客氣地站著聊了一會兒。
許紅見我們是老鄉,就招呼我們坐下來聊,她很熱情地給我們泡了茶。於是,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起老家的事情來。我首先介紹了自己,說我是剛剛來這個城市的,屬於初來咋到,以後還得老鄉多提攜,我說我的名字叫宋江,大學畢業,目前剛剛算是有了一個工作。
喔,文化人!兩位老鄉大讚,然後就問我找到是什麼工作?
我淡淡地說自己在一個外貿公司裡做經理。我這樣說的時候心裡有一點發虛,我也不知自己為什麼總是喜歡說一些謊。
後來有事沒事的時候,我就經常和吳大維、章潤濤聚一聚的,一般而言,都是他們來主動找我,他們找我只有一樁事:喝酒。喝那種高度的廉價的白酒,佐以一袋花生米,一盒金槍魚罐頭什麼的。
三年以後我考上公務員,我就開始逐漸地冷落他們了。
我記得我們最後一次喝酒是在一個月圓之夜,是我主動請他們的,當時,我們都有一點想家。我們是在一家小店裡喝的。
我記得,他們喝一口酒,就說,姥姥的!
我知道他們這樣說其實是在想家,想我們的共同的那個小山村,想婆娘,想娃。我聽了,沒吭聲。我其實也想爹,也想娘。我也喝一口酒,也說,姥姥的!
我們抬頭,看著天上的星辰,心不在焉地看著。星辰就在這個城市的上方,很多很多,密密麻麻,就像是……藍色天宇的亮晶晶的雀斑。靠,我想到了雀斑,我想笑,我知道自己是有雀斑的。
我記得,那夜,我和兩位屬於老大哥級別的老鄉坐在一家小店裡,已然深夜了。店裡有一台老掉牙的彩色電視,嗚嗚咽咽地在放粵劇。開店的是個沒幾顆牙齒的老頭,他做的滷肉真的很好吃的,還有鹵蛋,他從一個看起來髒乎乎的大鐵鍋裡撈起來,用一把刀切吧切吧切吧,然後撒上香菜什麼的,用碟子一盛,就端過來了。他一手端碟子,另一手還要伸到腋窩裡搔幾下,似乎那裡很癢很癢的,他和我們笑笑,一張開嘴就暴露出深不可測的黑洞……
我覺得那個夜晚過去之後我也走進一個黑洞了。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
也就半個小時的樣子吧,吳大維、章潤濤就嘿嘿一笑站了起來,他們一致說不打擾你們兩口子休息了,太晚了,你們好睡覺了。
許紅臉一紅,遽然沒有解釋。
我也……不想解釋。
吳大維出門前說了一句心裡話,他無疑是針對許紅說的,他說小許啊,你以後不要玩「詐金花」了,聽老哥的,你玩多少輸多少,我不騙你。
許紅顯然不服氣,她道,勝敗乃兵家常事……
我悻悻地回自己的房間——也即強子的工作間了。躺倒在行軍床上我就在想,老子明天是不是還要去那個大學幫顧冰聽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