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著痰盂裡哇哇的吐了幾口，似乎有些清醒了過來。他兩眼直愣愣地盯著床頂繁複的花紋，一言不發，只是留下兩行清淚。
我從懷中掏出手絹，遞給他，「男兒有淚不輕彈，快別哭了。」
他也不接我的手絹，還是紅著眼默默流淚，看得我心裡直納悶：這平日裡風流慣了的公子哥兒，啥時候也變得和娘們似的哭哭啼啼的了？！
「別這樣，盈盈看了會傷心的。」我想起早些時候素雲說過的話，又想起以往種種。現在，最能平復他心中悲慟的人，恐怕是只有鄭盈盈了。我心裡盤算著將鄭盈盈請到府裡來。我瞥了眼一旁的李佑承，以目前李佑承的身體狀況而言，似乎不太可能出得了府。
「盈盈……盈盈……」他口中念著鄭盈盈的名字，忍不住哭得更大聲了些。
「哎，」我輕聲歎了口氣，道：「佑承，你最好現在還是回汝陽王府，不然……怕惹來更多的閒話。」
「閒話？哼，那些本王都不在乎了！」他情緒有些激動，一個揮手，將我手中的手絹打落在地。
我一跺腳，轉過身對素雲吩咐道：「通知汝陽王府，將李佑承少爺接回王府。」
忽然，床榻上的李佑承伸手拉住了我的裙衫，含糊不清地對我說：「別！本王想見、見盈盈，只一面，一面就好。」
「小姐……」素雲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地絞著裙角。
「去鄭氏醫館將鄭盈盈請了來吧。」我掙開李佑承的手，將他輕輕側了個身讓他在榻上仰面躺平。
他眼中的神情有些迷離，眼角的淚痕依舊濕潤，衝我苦澀的一笑，道：「謝謝。」
素雲已然去了鄭氏醫館，夏夜門窗敞著，有習習涼風吹進來，屋內熏香又沒了蚊蟲，倒是安靜了幾分。
「你跟你爹關係很好的吧？」我攏了攏耳鬢散落的青絲，瞥了眼一旁已然全部清醒的李佑承。
他點了點頭，搖曳的昏黃燭光下，他精緻的面容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該是父子情深吧，我似乎有些想念我21世紀的父母了，我這些不在他們身邊的日子裡，他們應該會很擔憂我吧，尤其是我奶奶。
「我想你爹在天之靈肯定希望看到堅強的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頹廢、酗酒，甚至自暴自棄。」我喃喃地說著。屋裡安靜得幾乎連銀針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他緩緩地撐著床欄坐了起來，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給你添麻煩了，本王這就回府。」
「你不見盈盈了嗎？」我拉住踉蹌著往屋外走的李佑承，倒是有些擔心他這樣醉了酒如何回去王府。似乎，他這樣子給其他人看見了也不太好。或許，有些喜歡惹是非的人會說他是不孝子也不一定。
「呵，本王哪還有臉見她，這樣狼狽的樣子，她見了只會更心傷罷了。倒是不如不見。」他話音堅決，似乎腦袋瓜一下子開竅了。我甚是欣慰，果然孺子可教也！
我叫了府裡的車把式，將他親自送上了車。目送著馬車消失在視線裡，我才轉身回了屋。素雲帶著素衣的鄭盈盈在屋裡等我，不，應該是等李佑承。
鄭盈盈見了我便拉著我的手急匆匆地問我：「佑承呢？」
看著她一臉天真急切的神情，我心下一陣苦笑，這兩人的心思還真是陰差陽錯呢。我搖了搖頭，道：「他回汝陽王府了，走了有一會兒了。」
「他還是不願見我嗎？」鄭盈盈一臉失落的神情，訕訕道。她扶著茶几緩緩坐到凳子上，清麗的臉上寫滿不甘。
「找個機會和他解釋清楚吧，汝陽王並非不講情理之人。」我拉過她的手，有些涼。她睜大眼看著我，點了點頭。月光傾瀉，滿滿地照亮了一屋子。
我讓素雲送走了鄭盈盈，終於累到不行，沒顧得上脫去裙衫就歪倒在床榻上睡著了。第二日，我醒來直覺得腰酸背疼，差點兒直不起腰來。開著的窗戶裡飄進來細細的雨點，稀稀拉拉地濺到我臉上。我歪著身子，將窗子關上，躺回到床榻上繼續挺屍。
「小姐、小姐…起床啦…」素雲聒噪得像只烏鴉，越發有些惹得我心煩。
我揉著惺忪的睡眼，懶洋洋地回她：「難道世界末日了嗎？讓你如此驚慌。」
她嘟著嘴，聽了我的話，偏著頭道：「差不多吧，長安城裡大街上今天一大清早就看見了大批大批進京的將士，似乎像是有大事要發生。」
我想起前些天去宮裡探望李淵之時就已經聽說了皇上病危的消息，或許，李世民是真的想要動手了吧。這歷史的更替，也是我無法左右的。我只是心裡記掛著昨晚李佑承回府後，有沒有再發生些其他的事兒。
「汝陽王府沒出什麼岔子吧？」我裝作心不在焉地問素雲，她那裡消息靈光得緊。因為我早已讓素雲有了出入凌府的自由，也順道讓她出去多見識見識，省得悶在凌府裡悶出個什麼病來。
「哎——」素雲長長歎了口氣，我的心跟著提到了嗓子眼裡。難道汝陽王府出什麼事兒了嗎？
「怎麼了？」我緊緊拉著素雲的衣袖，瞅著她不放。
「可憐呢，」她喝了口茶盞裡的茶，繼續說了下去：「汝陽王昨晚剛回府就被秦王給扣押起來了，現在應該關押在大牢裡。」
「什麼？！」就算我料到會出事，也沒料到會是李世民下的手，並且他下手還這麼快，似乎像是等候在汝陽王府專門等著去逮李佑承的。
「鄭氏兄妹一早便去大牢裡探望李佑承了，據說鄭盈盈小姐哭得可傷心了。」素雲繪聲繪色地說著外面聽來的消息。
我心裡咯登一下，暗自悔恨起來。要是我昨晚沒有讓李佑承回王府，那麼，他現在肯定不會在大牢裡了。他鋃鐺入獄的事兒，說起來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的。雖然，我並不是直接將他關進大牢的，但是，確實此事是與我有關的。我心裡一陣內疚，越想越覺得與自己有關，良心也不安起來。
「素雲，備車，我也要去大牢裡看汝陽王。」我趕緊將素雲推出門外去備車，自己則端坐在梳妝鏡前對鏡梳妝，整了整裙衫，打算備些好吃的飯菜一併送去大牢裡。他昨晚醉酒吐了不少，胃裡現在肯定是空空的了。
我一手提著剔紅木盒，逕直坐上府裡的馬車，朝著大牢方向去了。我並未將這些事告訴凌父凌母，形單影隻地去了大牢探望李佑承。因為凌父似乎並不喜歡和王府的人打交道，也或許因為靖南王府的事兒給他留下了後遺症吧。
我掏了點碎銀子塞給了看守大牢的侍衛，他帶我去看了李佑承。他隨口咕噥了一句：「今天看汝陽王的人還真不少！」
我瞥了他一眼，他也瞥了我一眼，又咕噥了一句：「還都是漂亮姑娘！果然艷福不淺。」
我啞然失笑，嘴角抽搐。這個妖孽汝陽王李佑承到底平時欠下了多少桃花債啊？我可不想被他的那群債主盯上。
轉過一個昏暗的石階，侍衛朝裡指了指，道：「前面第五個就是了，快點兒啊，不然秦王殿下來了不好交代。」
我點了點頭，諾諾應了。大牢裡很空，基本沒什麼囚犯。我順著有些潮濕的地面，數到第五個方停了下來。兩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是鄭氏兄妹。我低了頭，見了鄭聖瑾有許多尷尬道不明。
鄭聖瑾倒是面色坦然，衝我大大方方地打了個招呼：「凌大小姐也來看佑承兄嗎？可真是巧了。」
我傻呵呵地一笑，嗯了一聲。巧什麼巧，我還倒是不想有這麼湊巧的事兒發生呢！
再瞧一旁素衣的鄭盈盈，似乎眼睛有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似的。她回過頭見了我，用帕子輕輕拭了拭眼角的淚痕，微微點了點頭。
我心裡對於她和李佑承兩人之間的相互的情愫明白得很，但是，我又不好隨便插手其中。他們倆自己引起的誤會，還是需要依靠兩個人之間的相互溝通才能解決的了的。
「盈盈，聖瑾兄，你們早些回去吧。」他鬆開了握著鄭盈盈的手，將鄭盈盈輕輕往外推了一下。看似無情，實則是真心替她著想。
他似乎沒在意我，我輕輕咳了兩聲，才引起了他的注意。我推開牢門，將剔紅木盒遞給了他。
「別餓著肚子了。」我徐步退出大牢，將牢門重新鎖上。
「嗯，就算做鬼也要做飽死鬼。」牢門外的我們仨均搖了搖頭，真是一點都不開竅，這麼快就想去投胎做鬼了。
「秦王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