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雲飛的心猛地一顫,陰鷙的眸光掠過那張填滿憤怒的小臉,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急症室。
疑惑的眸光投向門口,直到那道頎長的身影消失,顏如玉仍捨不得將眸光收回。
這盤棋,無論怎樣,顏如玉都是輸了。
終身不孕對於一個未婚女人來說,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情?
回到莊園,「莫小姐在哪裡?」 錢雲飛大步邁入,以常色向郝嫂詢問。
郝嫂停下手中的活,「錢總,莫小姐在樓上。」 她回答。
聞言,錢雲飛大步朝樓上邁去,憑直覺,她應該還在臥室。
主臥門口,推門而入,錢雲飛不由得止住腳步,怔怔地對上那雙美麗乾淨的眸子,她似乎一直在這裡等著他。
「不是我。」 明媚淡漠地說。
錢雲飛關上門,迎視她,眼眸中閃過些什麼然後消失,「我到底該不該相信你?」 聲音雖輕,卻足以表明他矛盾的立場。
從他那微擰的眉目間,她看出了些什麼。
莫明媚眼神變得有些疏離,她的身形僵住,「我沒有必要傷害她。」
「她更沒有必要傷害自己!」 冷傲如他,表情不帶任何溫度。這是錢雲飛真實的一面,莫明媚早已見過,她並不畏懼,只是替自己感到悲哀,她努力扯出一絲無所謂的笑意:「如果真的是我,你要怎麼樣呢?」
錢雲飛神色黯然,心頭卻酸澀難當,「我相信你。」低啞的聲音說。
莫明媚一怔,撇撇嘴,「為什麼?」他的態度,她始終琢磨不透。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永遠都透露著你的心思。就像你牽著秦皓軒的手,我也知道你的心在哪裡。」 錢雲飛堅定的語氣轉為無奈,甚至有些哀求:「可以去醫院看看她嗎?如玉不但流了產,而且……終身不孕。」
莫明媚一怔,審視地打量著他,良久,又重複了一遍 :「你好好配合我,我會讓她自己把真相說出來。」
就這樣,錢雲飛帶著莫明媚來到了醫院。
此時,顏如玉已經轉移到普通病房。
素白的牆,素白的床,素白的簾子……
推門而入的只有莫明媚一個人,完全不見錢雲飛的身影。
「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莫明媚站在床前,冷漠得就像一塊冰,她禮貌地伸出右手,再嘲弄地看看她那正掛點滴的右手。
顏如玉眉毛一挑,眸光忽然犀利起來,蒼白的小臉上染滿了憤怒:「你這個賤女人!你還能猖狂到什麼時候?」
「不,我的日子不多了,拜你所賜。」 莫明媚嘴角掛著不明的笑意,眸光轉向門口。
順著她的眸光看去,兩個嚴肅的警察正拿在手扣等在門外。
「警察大哥,麻煩把門關上,再給我十分鐘時間, 我要好好跟顏小姐聊聊。」莫明媚臉色沉黯,語氣卻十分輕鬆。
門外穿制服的男人聞言將門關緊了。
顏如玉既驚又喜,雲飛真的完成了她的心願,這說明他還是在乎自己的,莫明媚終於要坐牢了!
「在想什麼呢?」 莫明媚淡漠地問。
顏如玉勾起一抹嘲弄的笑,用玩味的口吻說:「在想你為什麼不害怕?是不是臉皮太厚,坐牢坐習慣了呢?」
莫明媚微微一怔,深吸一口氣,冷冷地迎視著她。
顏如玉嘴角勾起一絲得意的笑容:「在你將我拽下床的時候,在你警告我不許再睡那裡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也會有今天呢?你所在乎的一切,以後都是我的。」
「想過,但沒想到這麼快。」 莫明媚平靜地回答,「聽說你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當媽媽了?真替你遺憾。」
此話一出,顏如玉臉色刷地一下白了,這是她的一塊心病,她想永遠深埋的心病。
莫明媚瞇了瞇眼睛,語音極淡地問:「如果早知道陷害我會得到這樣的結果,那一步你還會故意踩空嗎?」
顏如玉臉色有細微的變化,很明顯,她後悔了……
「用自己的下半輩子賭上,就為了讓雲飛恨我?值得嗎?就算他娶了你,你本來就不是他的最愛,現在又不能替他生孩子,你的婚姻又能維持多久呢?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你難道不比我清楚嗎?」 莫明媚氣定神閒地說著,眸光饒有興味地掠過她氣得發抖的臉。
「滾!滾!你給我滾出去!莫明媚!我恨你——我恨你——」 蒼白的容顏馬上泛青,顏如玉失控地咆哮著。
莫明媚提高聲音將她打斷:「不,你不應該恨我,這一切都不是我造成的,是你自己一心想針對我,是你耍心機,一心想趕我走,所以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最後一句話,她士氣一點也不弱於顏如玉剛才的咆哮。
顏如玉目光呆滯,呼吸紊亂……整個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悲傷中。
「如果你知道後果這麼嚴重,你一定不會陷害我,對不對?呵!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莫明媚淒然一笑,怔怔地盯著她。
「滾——我叫你滾!你聽不到嗎?!」 顏如玉咬牙,狠狠咆哮起來。
莫明媚微微一笑,將手機掏出來,正好錄音結束,「要不要我播放給你聽呢?」
「你……」 顏如玉怎麼也想不到,莫明媚是有備而來。
就在這時,錢雲飛推門而入,牽住莫明媚的手:「明媚,我們走。」 厭惡的眸光不忘掃過臉色煞白的顏如玉。
「雲飛!雲飛你不要走!雲飛……」 顏如玉掙扎著起床,慌亂之下拔掉了針頭,整個人滾落到地上,那兩個背影卻始終沒有回頭。
走廊裡,莫明媚忽然停住了腳步,「就這樣離開嗎?」其實,她還是挺擔心顏如玉的,她現在是心靈和身體都受到了傷害。
「明媚,這種女人也值得你同情嗎?」 錢雲飛攬住她肩膀,帶著她重新邁開步伐,「我會派人過來照顧她。」
「真的嗎?」莫明媚有些不敢相信,他肯定恨死顏如玉了。
點點頭,錢雲飛若有所思,「現在,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醫院樓下,雲飛紳士般替她拉開車門,「去哪裡?」 明媚疑惑地問。
「去了就知道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錢雲飛凝視著她,薄唇清冷蒼白,有夜的涼意。
莫明媚擔憂地握住他的手:「你先告訴我。」 不知道為什麼,她隱約有種心驚的感覺,彷彿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錢雲飛神色倦倦地,聲音低啞,「相信我。」 然後輕輕拂去她的手,看她坐好後,關上車門,繞回駕駛室,將車子開出了醫院。
純白蘭博基尼緩緩行駛在去陵園的路上。
燦爛的陽光從樹葉縫隙間抖落,斑駁了車身,莫明媚靠在沙發裡,疲倦地閉上了雙眼,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顏如玉的身影,那張蒼白的臉。
醫院到陵園,大約有半個小時的車程。
蘭博基尼在陵園外的林蔭道上停了下來,莫明媚悠悠轉醒,錢雲飛替她拉開車門,牽著她的手,帶她下車。
「雲飛……」 望著眼前熟悉的一切,明媚疑惑地問:「你帶我來這裡幹嘛?」
錢雲飛沒有回答,而是疼愛地攬過她肩膀,半擁著她邁進了陵園,青石子道路上,「明媚,呆會兒不管我告訴你什麼事情,請你不要怪我。」他深思地說。
「雲飛,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非得在我爸爸媽媽的墳前說?」 莫明媚很是不解,又有些懊惱。
喉嚨微微蠕動,錢雲飛沒有回答。
柔柔的風吹來……撩起他們的發。
兩側林深樹茂,水砂環繞,猶如青龍騰躍,莫明媚觀賞著這一切,心情無比沉重。
五分鐘後,兩人在刻著「福壽雅居」 的雙人墓前止步。
「伯父,伯母,雲飛來看望您二老了。」 鬆開明媚,雲飛默哀三秒,神情凝重。
「爸爸,媽媽……」明媚心中泛起難言的情感。
雲飛緊緊抓住她的手,深深地凝視著她,「明媚,不論我要告訴你什麼,都請你相信我,請你不要崩潰。」
崩潰?什麼事情這麼嚴重?莫明媚啞然,鼓足勇氣一笑,點點頭。
「伯父伯母的車禍,我找到了真正的兇手。」
果然,莫明媚整個臉龐都蒼白了,她屏息聆聽他接著說:「這出車禍是人為的,兇手故意把伯父那輛法拉利的剎車線截斷了,可是卻不小心刮傷了自己的手,因此,剎車線上殘留著他的血跡。」
莫明媚的心都懸在了喉嚨口,她緊緊握住他的手,「不是你……真的不是你……」小心翼翼地呢喃著。
「我早就說過不是我,可是我沒有證據讓你相信。」 仿似戲虐般地重複著回憶裡的對白,下意識地,錢雲飛洩露了曾經的無助。
莫明媚心中感動,抬起頭望向她,瞧見他眼底的深邃。
雲飛從懷裡掏出一份關於車禍的材料遞給她,接著說:「他製造車禍的原因也被我查了出來,這個人一直利用你爸爸的公司進行非法集資,最後高額利息是企業與個人無法承擔的,當這件事情被你爸爸發現的時候,他覺得無路可退,放手一博,才製造了這出慘案。」
莫明媚如同虛脫一般,踉蹌著退了幾步,還好錢雲飛及時扶住,「明媚!」他擔憂地喚。
「是誰?這個人是誰?」 努力站穩身子,明媚擰眉詢問。
錢雲飛猶豫了,她現在這個狀況,能否承受得了接下來的話呢?
「雲飛……告訴我,這個人是誰。」 看出了他的為難,她近乎哀求地抓緊他胳膊。
錢雲飛冷冷淡淡的聲音裡有一絲氣惱,卻還是選擇告訴她:「是你哥,莫炎彬。」
「……怎麼可能?」 明媚沉痛地垂眸,豆大的淚水滾掉在墓碑前,「他為什麼要非法集資?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這個公司遲早都是他的啊,雲飛,你告訴我,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望著情緒激動的明媚,錢雲飛低喊著打斷她:「因為他不是莫家的親生孩子!他害怕自己的地位無法得到繼承權。」
這個消息如同一枚重磅炸彈,足以將莫明媚擊潰,她鬆開手,將雲飛遞給她的材料抽出來,銳利的眸光快速掃過上面的每一行字……
不等她看完,錢雲飛冷聲命令:「帶他出來!」
抬眸,莫明媚看到兩個警察押著莫炎彬從一塊雙人墓碑後走出來……
莫明媚發瘋般地衝上去,將材料揚到炎彬面前,不敢相信地質問道:「雲飛說的是真的嗎?哥,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莫炎彬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這個曾經的妹妹,他似乎聽不到任何來自外界的聲音,只是怔怔地,深深地凝視著她。
他的沉默更加證明了錢雲飛所說的話是真實的。
莫明媚沙啞地喊:「你回答我啊!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一雙肩膀攬住情緒即將失控的明媚,雲飛沉著嗓子輕柔地說:「別再問了,凡事都有因果報應,他會擁有自己的下場……」
「莫炎彬!我爸爸媽媽對你不好嗎?難道他們不是將你視如己出嗎?你為什麼要殘忍地殺害他們呢?你忍心嗎?你還是人嗎?!」 抽出手,揚起巴掌,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光毫不留情地落在莫炎彬的臉上。
他被打側了臉,也彷彿被打清醒,是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了。
緩緩轉眸,萬分悔恨的凝視著妹妹,終於啟唇:「明媚,這一切跟錢雲飛就沒有關係嗎?」
雲飛眉目一擰,他又想拖自己下水?想是死到臨頭不知悔改!
明媚也是一怔,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炎彬,聽著他繼續說下去:「是錢雲飛搶走了如玉,傷心欲絕的我才到酒吧買醉,我恨自己與她認識,更恨莫家收養了我,如果他們不收養,我就不會來到莫家,我的人生軌跡就會不一樣,更不會認識如玉……」
「你閉嘴!」 錢雲飛低吼:「為了一個女人,你殺害自己的養父母,這就是理由?!你死一千次都不足惜!非法資集的資料我都給你收集齊了!」
莫明媚已傷心地啜泣起來,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突然……突然得讓她一下子無法承受。
看著妹妹傷心欲絕的樣子,炎彬眼裡泛滿了淚,「明媚,對不起。」
「……你不覺得這句對不起來得太遲了嗎?你讓我誤會雲飛這麼久,這麼久這麼久……我差點就要失去他……」
看著她那雙充滿淚水的眸子,如一顆摔到地上的破碎水晶,令人心疼。
「……如果我有機會出來,一定好好彌補你。」腦海裡漫過往日的點滴,莫炎彬後悔至極,「其實我也有後悔過,我曾憎恨過自己,也會常常做惡夢,甚至會來這裡懺悔……」
「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我不想聽!」 明媚憤然而絕望地瞪著他,這張曾經熟悉的臉如今卻變得如此陌生。
「我不是為了逃罪才去芝加哥的!你要相信我!」莫炎彬痛心地回憶起那個恐怖的下午,他的聲音開始顫抖:「有一次我在酒吧殺了人,因為害怕,所以才去的芝加哥,然後就入了黑道,我覺得只有黑道才能給我安全感……」
「你到底殺過多少人啊?你是為了把殺人變成習慣,你以為這樣你的心就會好受一點,對嗎?」 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流下,莫明媚嘴角掛著一絲譏誚的笑意,她覺得這一切實在太荒唐了,荒唐得就像一齣話劇。
掙開警察,莫炎彬跪了下來,他深深垂著頭,沉痛地說:「明媚,不求你能原諒,但是求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沒來由地,心頭好像被什麼撞了一下,莫明媚深吸一口氣,仰頭望望蔚藍的天空,她以沉默來表示她的寬容……
「我想見見如玉,求求你,讓我再見見如玉。」 炎彬將那顆脆弱的心坦露在大家面前,那是千瘡百孔,鮮血淋漓的。
錢雲飛眼角的餘光睨他一眼,心中處猛地一縮。
「那是你的事,她現在在醫院,麻煩兩位警察大哥帶他去看看吧。雲飛,我們走。」 說著,莫明媚拉起錢雲飛的手便邁開步子。
身後傳來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喊:「明媚!明媚——妹妹……」
淚水止不住地滾落,莫明媚咬咬唇,始終沒有回頭,她對雲飛充滿了感激,感激他這些年一直心甘情願地背著這個黑鍋,感謝他一直為爸爸媽媽找兇手,感謝他的種種……
出了陵園。
晶瑩的陽光灑在蘭博基尼車身,車前,雲飛替明媚拭去了眼淚:「笑一笑。」
明媚吸吸鼻子,彎著眼瞅他。
「笑一笑,做我最美麗的新娘。」 雙手輕輕撫上她余淚未乾的臉頰,錢雲飛吻上了那櫻桃小唇。